劉曉楠和梁大祥趕到北嶺市,找到省建築公司的辦公大樓時,已經是十二月三十號下午三點多鐘了。
二樓的公司勞動人事組擠滿了人,都是從全省各地趕來報到的年輕人,有知識青年,有農村青年,還有一些城里的青年。招收農村青年上三線當工人,那是因為省里征收的一個地方開礦山,就給了當地農村一些勞動招工指標。而那些沒下過放就直接當上工人的城里青年,大多是因家里的條件,比如只有一個子女啊,就不必下放了。現在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政策已經逐步完善些,不像劉曉楠他們那時候,不看各家各人的具體情況,一律往鄉下趕。劉曉楠下放那時候,還不到十六歲,若按現在的規定,是不會下放,而可以直接上高中的。
負責來江招工的陳組長,正在二樓等著最後才到的劉曉楠和梁大祥兩個人。陳組長接過他們的戶口糧食關系後,為他們辦了報到手續,就要他們自己到辦公樓後面的公司招待所去休息。
招待所已經按招工名單為各人安排了房間。當他們兩個人按領到的房號找到二零三房間,推門進去一看,劉曉楠就呆住了,里面先來的兩個人自己都認識。一個是自己小學同班、中學同校的同學章小鋒,他的母親和自己的母親在縣里工作時就熟識,還都是縣城北邊坨上李家的老鄉呢。另一個是自己在縣一中讀書時,學校印刷房吳老師的兒子吳益中。當然,梁大祥應該也見過吳益中,但他那時很少去印刷房,與吳益中不熟。
老朋友相見,又是逢了眼下咯個開始新生活的時候,驚喜之余更加格外高興。從小就文芻芻,喜歡吟詩連句的章小鋒,竟然即興作了一首小詩︰「北嶺再生行,巧遇老同生,若知今天事,何苦當日情。」
章小鋒咯是回想起當初同學們各奔東西,依依不舍的情景。是啊,那時候同學們都是小小年紀,本來每日里同窗讀書,同室生活,青梅竹馬,其樂融融,卻突然間或因家庭父母的政治遭遇,或受急風暴雨般的運動波及,一日之間就要各奔東西,天涯海角,從此前程叵測,相聚無望。同學們分別時那種心情,驟然回想起來,真是感慨萬端啊。
章小鋒的詩激起劉曉楠也想寫點麼子,他從包里找出那個很長時間沒再用過紅封皮的筆記本,翻開來,想了想,在扉頁上工工整整地錄上毛主席的詩句︰「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是啊,新的生活就要開始了,而且是和一大批與自己有著相同經歷的朋友一起從頭開始新生活。
「哎,好像咯一次招的人蠻多的啊,好熱鬧。」劉曉楠一進公司的大院,就為咯里辦公樓、招待所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都是充滿活力的年輕人的景象所吸引,現在講起話來還有些激動。
「是啊,光我們來江縣就有十幾個,全省那麼多縣。」章小鋒先來了一天,好像了解的情況多一些。
「新招咯麼多人?啊呀,那咯是個大公司啊。」梁大祥倒連想得快。
「還有好多女的,嘿嘿。」吳益中講道。
「啊?還招了女的啊?」梁大祥一下怔住了。
「是啊。女的都住在三樓,好多,三樓都住滿了。嘿嘿。」吳益中講,他上午上樓時腳步大,不經意幾步就過了二樓,上了三樓,看到那里全都是新招來的女的。
梁大祥還怔著,連正在解背包繩的手都停住了。劉曉楠知道,梁大祥咯是想起他妹妹的事了。「那可能別的縣有女生指標,我們來江縣沒有。」劉曉楠對梁大祥講了一句寬慰的話。
「有 ,我們來江縣咯次也招了女的,好像是有五六個。對了,是三分之一。听陳組長講,咯次招工,各地都有三分之一的女生指標。」章小鋒的講法具有權威性,來自招工的領導嘛。
「那我們大水公社怎麼就沒有咯個三分之一呢?」梁大祥喃喃地講了一句。
「啊呀,人家那指標也不能按每個公社來分呀,至少是按縣分吧。別想那麼多了。」劉曉楠不能讓老同學一直往死胡同里鑽。
「不過,你們大平區那邊有女生啊。」章小鋒好像麼子事都知道似的。
「是嗎?」梁大祥趕緊追問了一句。
「是的,好像是龍山公社來了一個女的。龍山不就是你們大平的嗎?」章小鋒講,他們昨天報到時,順便看了一下那個登記冊,記得有一個來自龍山公社的女生。
「啊?!」梁大祥一**坐在了床位上,兩眼發直,眼光里有一股後悔,也好像還充有仇狠的光。
「也許,也許,咯種事哪由來得一個人決定。」劉曉楠坐到了老同學身邊,撫著他的肩膀,輕輕地勸慰著。
「可是,可是,他是大平區的區委書記啊?他答應過我們的,答應過我妹妹,答應過我的,只要區里來了招女生的指標,就一定讓小雲先走。」梁大祥幾乎是喊著講話,把一旁的章小鋒和吳益中都嚇著了。
是啊,在一個區的範圍內,區委書記是講一不二的絕對權威。特別是咯一兩年來,地方黨委的班子都恢復重建,領導權又到了黨委手上。出了事件後,上面甚至提出了黨委一元化領導,黨委書記的權力之大就更不用講了。既然咯次招工給了大平區一個女生指標,那只要區委許書記一句話,指標落在梁小雲頭上是毫無問題的。
難道,龍山公社那個女生有著更大背景,許書記也搬不過?或者,許書記不想為了梁小雲咯個一般的女生,去拗了人家龍山女生上面的關系。劉曉楠知道,梁大祥自己家里在縣並沒有麼子大的背景,只不過是許書記在他們那個隊里蹲點,他們認識了,梁大祥的母親當面求過許書記而已。
唉,你們家長去求人家了,人家還不一句話,應付應付。「大祥,我講句直話,或許,許書記那也就一句應付你們的話。」
「不對!我是幾次放棄了招工的指標,用我放棄本應早走的機會,換了他的承諾。他不能隨便應付我們。」梁大祥心里怎麼也不能放過那個欺騙他的許書記。
劉曉楠不好再講麼子,只是靜靜地陪著梁大祥,听著他生氣地喘著大氣。對了,找個機會了解一下龍山的那個的女生,看她是否有麼子大背景,那麼,事情不就清楚了嗎。劉曉楠想著,怎麼也得幫老同學解開心頭的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