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劉曉楠自己也不喜歡看這種似乎對學生作思想教育的書。但他在農村幾年里,基本上是在功書哥那里看免費的書,除了父親偶爾送一兩本紅色教育書外,他從來沒有自己買過一本書,也拿不出什麼書可以跟人家換著看。還只有這本《新來的小石柱》,是父親才買不久的,書頁子從封面到里子,幾乎都還是全新的,他就拿著過來了。
「哦,哦。」劉曉楠有點不好意思。這種沒什麼水平的書,自己不喜歡,別人一個愛看書的人,應該也不會喜歡的。
「看書啊,」袁時春好像不想讓小劉太尷尬,主動地另起了話題︰「我覺得有三個追求,一是了解歷史,所以,史書,古書,是好書;二是享受文學藝術,那就得看經典著作,看大名家的經典作品,就如與偉大的文學巨人聊天;三是豐富知識,這主要是廣泛閱覽各個方面的知識書籍。至于那些只講空道理,言之無物,又牽強附會的文字堆砌,沒什麼意思。」他講著講著,還是講回了他前面那句話的意思。
劉曉楠一時不知講什麼好。
沒想到袁時春主動從他的床鋪底下的一個大木箱子里模出一本又黃又爛的,爛得連封面封底都沒有了的書,遞給劉曉楠︰「你看,這種書,描寫民國年代的社會現象,著墨于細微之處,寄情于淡泊之中,故事平凡俗氣而喻理深刻入木,語言平實無華卻詼諧有趣。呵呵。」
袁時春的這些話,把劉曉楠給听傻了。不就是看書度時嘛,竟然還有咯麼多道理。怎麼自己讀了一輩子書的父親,從來沒有向自己傳導過咯種心得要領呢?人要是能咯樣有目的、思想、有分析,還有享受地看書,那得有多大收獲啊。
「咯,這,這是本麼子,什麼書啊?」
「書名叫《魍魎世界》。呵呵,這種書名,可不能對外講啊。你看,我連書的封面、扉頁都撕了。」原來,這本書是讓袁時春故意撕爛的。
「那,你,你怎麼就敢拿給我看?」劉曉楠覺得有點奇怪。
「我听謝小香講,你也很喜歡看書,而且在農村里幾年還看過不少老書。但凡愛看書的人,相互間應該是可信任的。呵呵。」
劉曉楠想起,他是曾經與章小鋒聊天時講過自己在農村看過的書,好像當時謝小香也在一起聊天。
「不過,那也不能白給你看,你得給我一本好看的書。」袁時春仍然堅持自己的規矩。
「那?」劉曉楠為難了,能給人家什麼書呢,「要不,袁時春,你過我那邊去,看我箱子里的書,你喜歡哪一本,就拿哪一本,行嗎?」
「好,好啊,難得你向我敝開你的書箱,謝謝你了。走,走。」袁時春說著就把他被窩底下的書放到床下的箱子里去,又鎖上了箱子,就跟著劉曉楠過來了。
劉曉楠箱子里沒有幾本書,而且除了上林灣功書哥送的那本《大眾哲學》和來江路橋工地上陳大樹送的那本《阿Q正傳》外,全都是他父親買的,清一色的革命教育書籍,如《工農兵學哲學》、《王貴與李香香》,還有剛才那本《新的小石柱》等等。
袁時春對著劉曉楠的箱子里瞄了一眼,指著里面一本艾思奇著的《大眾哲學》說︰「這是本好書,特別適合入門看。我已經看過了。」
他又仔細地用指頭翻著那幾本書,劉曉楠以為他會魯迅的《阿Q正傳》感興趣。可當袁時春的手指頭撥到那本書,見到那個書名時,竟然搖了搖頭,很快地就撥過去了。突然他有些高興地從里面抽一本來︰「這本好,這本好,我就先借這一本。」
袁時春從箱子里抽出來的那本書是《趣味數學》。這是一本譯自蘇聯的少兒益智閱讀書籍,是劉曉楠上小學那年,父親從武漢的大學放暑假回來時,買回來送給他的。
「呵呵,咯,這是本少兒讀物,小孩子的書。是小時候我父親給的禮物,我就一直帶在身邊。」劉曉楠沒想到愛看書、會看書的袁時春竟然會喜歡上一本少兒讀物。
「是禮物,那你能讓我看幾天嗎?」袁時春有點小心地問。
「當然可以,你的規矩是換書看嘛。」劉曉楠想著不能壞了人家的規矩,正愁著沒書給別人,他既然看上了咯一本,當然要給人家啊。
「看這本書,就是我剛才講的第三條,豐富知識。何況這還是是一本訓練智力的好書,我是要好好看一遍,還要把上面的題目做一遍。呵呵,好。我拿走了啊。」
沒幾天,劉曉楠就把《魍魎世界》看完了。他去袁時春那里還書,可袁時春還要留著《趣味數學》繼續看。
「沒事,你看吧。不過,你得再給我看一本書。」劉曉楠想到袁時春講的看書學知識,就向他也借本知識性的書。
袁時春在他的寶貝箱子里翻了一陣,拿出一本《漢語修辭講座》︰「這本書好,像我們沒讀完整的中學的,讀過這本書,對提高文學欣賞水平和寫作水平是很有幫助的。」
「修辭?」說實在的,只讀過一年初中的劉曉楠,還不太明白「修辭」是個什麼意思。
「就是講怎麼選詞、造句,用一些方法,隱喻啊,排比啊,夸張啊什麼的,把文章寫出文采來。」
沒想到袁時春竟然能講出一溜寫文章的專門詞語來,劉曉楠正需要學些這方面的知識︰「那正好,我就看這本書。對了,我可能也要認真學上面的知識,可能要看得久些。」
「那沒關系,我就把你那本數學書也看久點。」兩個人的第二輪換書看又達成了。
劉曉楠對這本《漢語修辭講座》,就不是看小說那樣快了。他像以前學校里讀課本一樣,逐篇逐篇地認真學習,還一一地作了筆記,對里面的思考題、練習題也一個不落地做了一遍。
現在看書,比在農村時的條件好到天上去了,每天晚上,看書用的是通明的電燈,不再是鄉下人那種豆大的洋油燈火了。到了晚上大家睡覺的時候,劉曉楠把位于三個從床位之中的燈泡拉到自己床頭邊來,用一張大報紙卷個喇叭筒,當作燈罩蓋在上面,授權書燈光只射向自己的的書本。
現在白天工作不緊張,年青的劉曉楠精力好得很,常常可以通宵達旦地看書,而沒有瞌睡。大庫房里百十號人的鼾聲、夢囈、翻身打滾、夜咳、起尿,此起彼伏,雜亂而似乎和諧,悄然地伴著燈火下的劉曉楠,一頁一頁地讀下去。
到了禮拜天,那就更好做整天的學習讀書了。大伙兒都出去玩了,大庫房里安靜得很,劉曉楠一沉靜到書里,甚至還會忘了吃中飯的時間。
足足花了一個禮拜的每一個晚上和兩個整整的禮拜天,他終于第一次學完了一套相對完整的語言修辭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