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敏君便在連綿不斷的雨聲中安靜睡去。
翌日天色剛剛發亮,她就听到些細碎的動靜,待得睜開眼楮,青梅便笑著扶她起身,邊上的錦鷺或是端著溫熱的洗臉水,或是拿著巾帕鏡子。略微擦過臉,洗過手,敏君方才推開被子,下得床榻來。
邊上早就備下了今日穿的家常衣裳。敏君換上,再坐在梳妝台前理妝。她自己是不用做什麼的,只瞧著將那頭發梳好,上面是變著花樣的髻鬟,剩下的頭發再總的束成低矮的馬尾或者辮子。簪上幾朵絨花,纏著些七彩的絲繩,等閑是不戴什麼首飾的,頂多也就是幾根珍珠或寶石的圓頭小簪子。
敏君這些日子調養得好,又是愛盥洗梳理的,一頭黑發油光水滑,很是豐潤。青梅素日里每每贊嘆,近來又多了錦鷺翠鸞兩個,三人唧唧呱呱說笑不絕,非得敏君開口打斷幾次,方才罷了。
今日自然也是一般的情狀。敏君心里掛念著蘇瑾的事情,開頭就要簡簡單單的,三人見了,也不敢多說了,只快手快腳地將頭發弄好,青梅就陪著敏君到了孟氏的屋子里。
「爹娘萬福。」敏君瞧著已經起身坐在那里說話的孟氏與徐允謙,先是過去福了一福,這才笑著坐在一側,陪著說些隨常的話兒。少時,那繁君也是過來了,她的臉色不大好,只低聲臉請安,就呆呆坐在一側不說話了。
敏君見了,也沒在意,及至進了早飯,徐允謙、繁君都是離開了,才湊到孟氏的身側,笑著道︰「娘,今日女兒要討您一個主意。」
孟氏听得放下手中的賬簿,笑著捏了捏敏君的鼻子︰「我正奇了,往日里你早就起身回去,或是準備針黹,或是預備課業,今日怎麼還托賴在這里,原是有求我的地方。罷,什麼事?為娘必定為你做主的。」
敏君笑著鬧了一陣子,又將蘇瑾送來的東西細細說了一通,方才道︰「這旁的都還,女兒自會備下,可那首飾瞧著都是價值不菲的,若是收下了,可得回什麼禮去?兼著女兒那里又多不大合適蘇瑾的,因此想了一日,總沒什麼法子,只得來問娘的主意了。」
「這蘇瑾倒是將你放在心上,竟拿著這麼些精細的來討你的歡心。」孟氏想了一會,便斟酌著道︰「一時半會兒的,也想不出什麼合適他這麼個孩子的。不過你也不必擔心,這些貴重的,娘會幫你布置下來的,你就預備你自個那一份好了。橫豎到時候,娘絕不會落你的臉面就是。」
听了這話,敏君自然安心,笑著又說了一會子話,瞧著時辰實在不早了,才在孟氏的督促下,趕著去了書房。
這半日,便如此過去了。及至午飯地時候,孟氏笑著取出了一個匣子,道︰「里頭放著一塊碧璽鎮石。還有一塊上硯台並筆洗等物,雖不是頂頂。卻也不差了,你仔細挑一些東西一並放在里頭便是。」
敏君笑著收下。正是要思量著還要尋些什麼東西,那邊孟氏已經又笑著道︰「還有一樁事情。張氏夫人打發了人過來送了箋,說你若是得空。蘇嫻下午便過來頑,我已經許了。」
「蘇姐姐這會子要過來?」敏君微微皺著眉問了一句。看到孟氏點頭。眉頭就有些懊惱地皺了起來︰「怎麼偏生就湊到這會子?娘。既是這麼著。女兒現下就回去處置妥當了,免得等會子手忙腳亂。」
「去吧。」孟氏與徐允謙笑著對視一眼。就開口讓敏君回去了。倒是一邊低頭默然坐著地繁君。听到蘇嫻這兩個字。立時抬起頭。待得敏君笑著走了。她更是有些恍惚起來︰蘇嫻。她也與她交好了嗎?
當初自己是家受寵愛地女兒,而敏君不過是個病秧子。那時候多快活啊。今日尋了章家的姑娘。明日找了薛家地女兒。比誰地衣裳好看,誰戴地花兒新巧,誰家地院子好看,哪家新開了什麼新鮮花兒。便一起過去瞧。爭奇斗艷中。邊上住的人家她都相處得極好,只除了蘇嫻。
蘇嫻,蘇嫻,才見蘇嫻的時候,蘇家方才搬過來,衣裳物品都不大整齊,可那容貌身段,反倒襯著一身華服繁飾的自己極俗氣。她心里不服氣,鬧著折騰著,一次兩次,那徐家便再也不願她登門了。她死活鬧著,蘇嫻方出來見她,可連一句話都不曾說,就默默坐著,坐到她漸漸冷了下來。
怎麼能不冷來呢?繁君由不得咳嗽了兩聲,壓住心里的那些難受勁。可這兩聲咳嗽落到徐允謙的耳里,他立時看了過來︰「繁丫頭,近來時氣不大好,你可是著了涼?」
「沒事的,爹爹。」眨了眨眼楮,繁君回過頭來,略微動了動身子,心里卻有些微喘不過起來,由不得又咳嗽了幾聲。胸口隱隱泛著的酸疼,讓她由不得心痛,低下頭去。
「瞧著你的臉都白了,怎麼說沒事。」孟氏在一邊看著繁君,她心里頭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面上卻略微露出些焦急的神色,輕聲勸道︰「二丫頭,這身子不大爽快,可不能拖著。」
「實沒什麼。」听得孟氏這麼一句話,繁君微微低下頭,帶著一點迷茫的神色,輕聲回了一句,心里的滋味卻是難以言說。她這些日子也不好受,自己親哥哥日漸冷落,生母也是沒個寵愛。哥哥也就罷了,渾然不知到事情,渾渾噩噩的過日子,好的歹的全部分曉,自己幫襯著一點,都還安生。可生母碧痕卻是不同,她瞧著自己還有幾分寵愛,整日要自己話做事情討好父親,讓他們也重頭得到以前的寵幸。
可這些事情,她哪里能做到?眼看著沒有希望,昨日自己的生身母親竟是拿起棍子狠狠打了自己一頓。雖然臉上沒破皮,可她心底身上都是一片狼藉。
為了不連累他們,自己今天還是老樣子過來請安,回去卻連一點想念都沒有。哥哥不曾過來,生母也不曾派個人過來。忍不住跑過去瞧,一個在大吃大喝,一個在笑著妝扮,哪里還想得到自己……
思及這些,繁君的眼眶也漸漸濕潤了。只是不敢說話,含糊應了兩句,就起身往自個的屋子里去了。而身後,還傳來孟氏被簾子遮擋而有些含混的聲音︰「相公,我瞧著繁丫頭的樣子不大好,下面的丫鬟也說她這兩日總沒吃什麼東西,可真的得請個大夫過來瞧一瞧啊……」
繁君由不得蒙住臉,拉著裙子急急跑到自己的屋子里,躺在床榻上哀哀哭泣起來。邊上的小丫鬟看見了,也不敢說話,只坐在一邊打著扇子。
這一頭如此,那一頭的敏君卻松了一口氣,正將那個匣子打了包袱,上了鎖,再將這個鑰匙放在一個小香囊里頭。
「這般就妥當了。」敏君松了一口氣,臉上略微露出松快的神色,令青梅將這匣子先且放置妥當︰「等蘇姐姐回去了,我再將這個給娘瞧一瞧。」
青梅捧著匣子,笑著應了。
「姑娘,你的發髻都有些散了,可得重頭梳一下。」另外的錦鷺看得事情妥當了,也是上前來說話,一面又道︰「那位蘇姑娘既是要來做客,姑娘的衣裳也得換一身,這身也太素淡了些。」
敏君听了,想了一想,便點頭應了︰「這也好,不過也不必十分繁雜,免得發髻還沒梳好,那邊人已經到了。至于衣裳,先前那件杏子黃的。」說完這話,她再瞧了瞧邊上有幾分凌亂的屋子,抬頭與翠鸞道︰「先前尋東西,屋子里就有些亂。翠鸞,你讓外頭的小丫頭過來一並收拾收拾。」
「嗯,我曉得了,姑娘。」這翠鸞笑著應了,她瞧了瞧這一處屋子不斷亂,便隨手先將幾個亂放的東西重頭收羅拜訪整齊了,方才到了外頭,喚了小丫鬟自去處置。
青梅幫著錦鷺將敏君收拾妥當,那邊翠鸞也好了,敏君獨自坐在那里才喘了一口氣,那就有個小丫鬟過來回話︰「姑娘,蘇家的人來了,女乃女乃喚你過去說話呢。」
敏君笑著應了,一面又吩咐青梅等人去廚下瞧一瞧,將上好的茶再烹幾盞來︰「蘇姐姐在這上頭最是內行的,你們可不能偷工減料,反倒讓我沒臉。」
「姑娘,你就快些去快些回,我們幾個,絕不讓嬌客瞧不起就是了。」青梅笑著應了,看著敏君帶著錦鷺走了,方才回頭笑著道︰「總算走了。你們也是听見了的,可不能鬧出什麼笑話兒來。」
幾個小丫鬟都是應了,各去做事且不提。
而敏君才踏進孟氏的屋子里,就听到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她臉上露出些笑容,低頭跨進屋子里頭,再抬頭看去。只見孟氏正笑著說些什麼,而蘇嫻穿著一身雪青繡百蝶戲花的褙子,下面微露淺青的裙子,原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的,瞧著她過來了,方微微笑著站起身來︰「敏妹妹,可算等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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