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小院
听是這麼著，孟氏倒也罷手。她笑著囑咐敏君幾句，就與馮嫻兩個看著他們打起簾子出去撒歡兒了。馮嫻與一個丫鬟使了眼色，令她跟在後頭，小心伺候著，便也不再理會這些，隨口與孟氏說些長篇大論的家務世情等話來。
蘇瑾拉著敏君，兩個身短腳短的小身板沒跑多久，就都是停下來。敏君喘了兩口氣，看著周圍沒什麼人，就是後頭跟著的丫鬟也是離著有些距離，方才伸出手擰了蘇瑾的手臂一下︰「什麼事情這麼著急，鬧騰著要我出來。等會娘帶著我回去，必定會念叨，說我沒什麼女孩兒的樣子。」要知道，孟氏對敏君雖然極好，但有些事情上面確是一絲一毫的錯處都不許的，禮節上面尤其要求苛刻。按照她的說法，哪怕旁人禮數錯了，你也不能錯一點子，落人話柄，使人嘲笑。
「實在是今日折騰得很。不然也不尋你出來了。」蘇瑾臉上的歡喜早已消去。他苦著臉皺著眉，看著神色倒不像是作假的，應該真有什麼事情出來。
見是有事情，敏君便收起別的神色，眉頭微微一皺，探身過來悄悄地詢問︰「到底怎麼了？前兒才說起馮姨的事情，一時半會兒想也不會出什麼簍子。除了這個，還有什麼事情，倒是鬧得你這麼個模樣？」
蘇瑾拉著她坐在一側的走廊上，隨手將手中不知道哪里尋來的一枚石子扔到遠處，臉色沉沉地將今天折騰他的事情說了出來︰原來，前些日子他跟著馮嫻走了一趟佛寺，在林中撿了個病歪歪的女人並一個小女孩。當時只當是做一件好事，並不以為意。沒想到，這人帶回來住了些日子，不知道怎麼地就和祖母葉氏老夫人連上來了，成了她的遠房親戚。
葉老夫人親戚甚少，待著這遠房親戚自然也比某些親戚眾多的人家待遠親更親密些，當下與那女子尋了個地方住下來不說，連著那小女孩也如自家的孫輩一般地疼寵。
「這又怎麼了？」敏君笑著看著蘇瑾皺著的眉頭，笑意盈盈著道︰「難道你連這個也吃醋不成？老人家待遠親好，待你這個親孫自然更好，再說，她們寡母孤女的，著實也悲慘了些。除了這個，你還有什麼好說的？哪怕這兩個再鬧，你可是這府里堂堂正正的主子。哪里還能被她們壓過去的？索性不理會，也就是了。」
「若是這麼簡單的事情，我何須煩擾？」蘇瑾索性將前因後果細細說了一通。原來老太太葉氏本不是什麼大戶人家出來的，與蘇瑾的母親馮嫻相處並不算好，老愛挑一點兒媳婦的刺。他倒不在乎什麼寡婦孤女，但老太太素來愛計較有些左性，怕為馮嫻招惹麻煩，便對那一對母女多有退讓照顧的心思，沒想到這一對母女竟是蹬鼻子上眼，一發得鬧騰起來︰「這事情，母親身體不好，祖母那里親戚少，好不容易來了個能說話的，我越不能將事情折騰出來。」
敏君听了這話，皺了皺眉，正是想要說些什麼，那邊忽然有一個甜到發膩的小女孩的聲音竄了出來︰「瑾哥哥，茉兒找了你好久呢。」話音軟綿綿甜蜜蜜的，敏君與蘇瑾兩個都不是尋常的小孩子，听在耳中不但不覺得有什麼親密，反倒激起一片雞皮疙瘩。嘴角都不由得抽了抽。
這就是你說的小姑娘？敏君看著隨著話撲過來的粉紅色團子，側身避開了些，與那邊的蘇瑾使了個眼色，臉上越發得精彩起來。蘇瑾點了點頭，拉著她往邊上躲了兩步，看著那小團子撲了個空。
這位是古代的幼稚板芙蓉姐姐麼！
敏君看著這粉紅色團子抓過身來，沒仔細打量幾眼，心里頭就冒出這麼一個念頭來。倒不是她挑眉挑眼，只是這個小姑娘真是從沒見過的‘精彩’︰按說，這個小姑娘雖然胖了點，臉上肉多了些，但細細看著五官，倒也有幾分可愛的。可她穿上一身華麗麗的粉紅色紗衣不說，厚厚的鉛粉，粗黑的眉黛，火紅的胭脂，足足將一張臉變成一張色調濃重的抽象畫。看著令人心驚。
「瑾哥哥，你怎麼就……」那粉紅小團子轉過身看見蘇瑾拉著敏君站在一邊不說話，立刻喚了語調，說著就要哭起來，可一雙眼楮卻狠狠瞪向敏君。
敏君扭過頭，看著蘇瑾小正太看天看地看左看右就是不看那個什麼茉兒，原本的驚愕反倒變為笑意，只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臂，故意笑著道︰「瑾哥，這位姑娘是你的親戚麼？怎麼先前不曾听你說起？」
蘇瑾勉強看了那個粉紅團子一眼，他怎麼都想不到，先前雖然糾纏得令人生厭，但怎麼還算能看得下去的小姑娘。忽然換了這麼一副模樣。要是原來，看在老太太的面上，他怎麼都會應酬兩句，但現在看來，和這樣連基本的東西都不曉的說什麼都是浪費時間，到了最後，只怕老太太那里總得過一趟的。
想著這些，他此時倒是鎮靜了幾分，只抬頭與敏君淡淡一笑，道︰「不用理會，我也不曉得這是哪里來的東西，瞧著傷眼楮。來，我帶你去祖父祖母那里，你素來對伺候花草很是喜歡，正合適去那里頑。」
敏君看著他忽然變了態度，再瞧一瞧那個粉紅團子，也算猜出三分緣由來，當下笑了一笑，也隨了他的心思，一只手拉著裙子，一只手握住蘇瑾的手，兩人就像是兩只蝴蝶，也不理會那什麼茉兒。趕緊就離開了。
獨獨留下的那個茉兒，看著自己親娘說過要好好相處的漂亮哥哥蘇瑾一下子拉著一個從沒見過的漂亮小姑娘跑了，一時間也是愣住了，她看了看身上的衣裳，又模了模臉，忽然哇哇大哭起來。
邊上的丫鬟看了半天，在一邊又笑了半天，才匆匆過來，又是哄又是勸，末了，還順著這個茉兒的意思。將她送到老太太葉氏的院子里，方才離去。
而此時，敏君早就跟在蘇瑾的身後，到了葉氏的屋子請了安，笑著陪說了好些話。葉氏是個老太太，年歲頗大了，但精神卻不差，一身茄紫富貴如意花紋的綢衣越發襯出她的好氣色。此時她躺在那里听著敏君說些小笑話，還能順著話頭講幾句，絲毫看不出老人容易疲憊的特點。
「有個人在外面趕路，天晚了，想到附近的寺廟借住一宿，但又擔心寺僧不答應，就上前對守門僧說︰‘我有一件世世用不盡的物件，想送與寶寺。’寺僧一听，自然高興，招待得特別恭敬。」敏君隨口說著笑話，一雙眼楮卻在蘇瑾的身上轉悠︰「第二天一早，寺僧前來問好，並探問世世用不盡的究竟是什麼物件？老太太，您猜一猜，到底什麼東西能支應過去？」
「這人怕是難說話了，這天底下什麼東西能世世享用的？就算是封妻蔭子的王侯之位，也不定能時代享用呢。」葉老夫人說起這個，倒是生出幾分感嘆來，好是半天，方才又與敏君道︰「老婆子猜了半日，也猜不出一個，這次也不費那個心了，小丫頭你就說吧。」
蘇瑾在一邊听了，忙笑著道︰「老夫人疼愛小輩，方才不拆台兒。要不然，您走過的路，比敏妹妹走過的路還要長，如何能猜不出來呢。」
葉氏聞言笑著模了模蘇瑾的頭，看他對敏君很是喜歡的樣子，又看著敏君帶著笑的臉。倒對先前馮氏暗示的話多了幾分點頭的心思︰「倒真是一對兒會說話的，怪道你母親存了那樣的心思。」
蘇瑾聞言，俊臉微紅，忙就是推了敏君一下，與她使了個眼色，笑著道︰「老太太問你的話呢。」
「分明老太太說的是你。」敏君的臉色也微微發紅，她嘟囔一聲，方才繼續接著話頭道︰「那人自然早有準備，他指著先前他擱在佛像前的一捆破竹簾子說︰‘用它做剔燈棒，豈不世世用不盡？’老太太以為，這話說得如何？」
葉母聞言細細一想，方大笑出聲，道︰「這確不錯。寺廟之中海燈不不絕，總歸須得大放光明的。這剔燈棒，倒也與和尚用得著。難得如許多，正和了那世世享用不盡的話。」她正是笑著，那邊忽然有丫鬟回話道︰「茉姑娘來了。」
「茉兒丫頭也來了，這可巧……」這話還沒說完，葉母抬頭就瞧見她口中的茉兒丫頭一身新奇地闖了進來，那妝容衣裳，老太太一看清楚，由不得愣住了︰「你、你這一身……」
「老祖宗，瑾哥哥他……」那茉兒抬頭看到素來待她好的葉母坐在那里，蘇瑾並那個不知名的姑娘也在那里，竟是哭哭啼啼起來，她脂粉厚重，這一哭，臉上越發得狼狽。
葉母此時由不得大怒，她看著這個茉兒，想到這樣的人竟也是自己的遠親，再思及先前馮嫻嫁為她的兒媳婦，行事款段俱是與她不同，處處都顯得她小氣不得體兒，如今又出了這樣的事情，哪怕下人瞧見了，只怕也覺得自己這樣的長輩，竟不如小輩知事懂禮。此心一起，立時將先前對這個茉兒的幾分歡喜化為烏灰，厲聲喚了丫鬟過來︰「好生將表小姐帶下去收拾一番，如此貽笑大方，如何使得！」
這話一說，蘇瑾便長長出了一口氣，他與敏君對視一眼，忙起身勸老太太。只是葉母向日就是個左性的，此時生了惱怒，自然听不得小輩的話，說了兩句，就徑自打發了兩人出去。
蘇瑾見了，也順著話頭帶走了敏君。待得出了屋子，他便松了一口氣些，笑著拉著她到了一處假山石下，坐著說話︰「總算出了一口氣，那茉兒往日雖然是個行事不妥當的，今日卻真……」
這話還沒說完，那邊忽然傳來一陣笑聲。半晌後，一個女孩子的聲音便響了起來︰「碧環姐姐真真是厲害，那茉兒姑娘，便是小少爺也得讓幾分。誰知道你竟有這樣的手段，輕輕巧巧幾句話，就讓她在老太太面前鬧了個沒臉兒。今兒這事出來，老太太必定不喜她們母女，看她們日後拿什麼在府里頭橫行！一表三千里的遠親，也在我們面前裝主子，要沒了老太太的看護……」
「就你多話，這事兒我原不該插手的。」就在這時候，另一個柔和的聲音忽然響起︰「只是瞧著她鬧得太過份，瑾少爺是咱們的主子，他不舒服，咱們哪里哪能得順心的。偏生老太太喜歡，我也是沒法子，方才那麼說的。原想著這事兒出來，老太太或許哪天听見了，就好了。怎麼去也想不到，那位茉姑娘竟是這般的人才，生生穿成那樣子鬧到老太太的面前。」這話雖然說得委婉，但里頭的語氣著實透著得意。
邊上的兩個更是不停地奉承，只是最後，有個說起屋子里的事情，多了三分不平︰「姐姐這般有心思的，比碧珠、碧釵兩個好多了，只是那兩個做事一出一出的，總在小少爺面前掐尖顯能，倒顯得她們能耐。要論說起來，哪里比的上姐姐。」
說起這個，那碧環冷笑了一聲，越發得自得起來︰「你們曉得什麼。那兩個不過是妝著厚道，實在說來，也就多伺候了小少爺兩年，過了三五年，哪里比得上我們鮮女敕？到時候，該是誰的，自然是誰的。」
敏君听了這麼一通話，心里一陣不舒服，看著蘇瑾呆呆坐在一側，便伸出手擰了一下，輕聲努嘴道︰「什麼茉兒莉兒的，瞧著你的屋子里頭，人才眾多，一個伸出手指頭動一動，比我渾身解數出來的都要好呢。還用得著我過來說三說四？」
蘇瑾此時的臉色已經如同鍋底一般黑了，他想來不在意自己屋子里的這些丫鬟，一準將心思放在馮嫻、讀書並習武上頭，便知道這內宅事多，但沒有鬧到眼前來，只要自個過得沒有不妥當的地方，自然沒心思理會。哪里想得到，原來這悄沒聲息的，自己的房里，竟然鬧騰出好些戲目來了。
只是經著敏君這麼一擰，他又感到有些好笑，當下也將這些事情暫且記在心底，自己拉過敏君的袖子，笑著說笑兩句，就拉著哄著她往另外一處的地方走去︰「不必理會這些，到底鬧不出什麼來。你跟我過來，這里可有好東西呢。」
敏君雖然對蘇瑾屋子里丫鬟間額八卦還有些好奇，可是看著他已經有些生怒了，倒也沒有堅決留下來，只是說了兩句話，便隨著他繞過假山石，走了小半條路，抬頭看去，一時卻是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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