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冰點上
顯見著常氏是一時氣急了。連平日里說不得的話也都竹筒倒豆子,一一說了個盡。孟氏又是吃驚疑惑,又是覺得有些暢快,想著這事全靠著這平素不顯山露水交往甚少的弟媳周全,少不得要承幾分情,忙上前來拉著常氏道︰「沒想著出去一趟,竟鬧出這般打臉的事情,多虧著弟媳有心,瞧在我的臉面上幫了一把,不然若是傳揚出去,那還了得!」
說到這里,哪怕孟氏是個行事穩妥不過的人,也由不得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方慢慢地露出個笑,特特行了個小禮道︰「不論如何,這都是我三房的人,原歸我管束的。她的事兒,弟媳也是曉得的,一時也不能將她壓過來與你賠禮請罪,我曉得你的為難,且看在我這一禮上頭。就暫且將她的沖撞之處按下先,待得她好了,我必定領著她與弟妹請罪。」
「哎呦,嫂子,這我可當不住。」常氏原與孟氏相處的時日不多,又年輕心熱一些,看著孟氏是個知禮的,想著一同是大婦,少不得要遇上這些糟心事,便再軟了一層,看著孟氏的眼神便格外不同起來,不等她低,就忙拉著道︰「唉!我能有什麼事,說到底,我這也是一時的,比不得姐姐還得忍下那糟心氣。」
孟氏輕聲說了兩句話,到底將她安撫住了,方才問這事情的經過,不著意地問這會又出了什麼事。常氏皺著眉嘆了一口氣,再看了看繁君,方轉過頭與孟氏道︰「也是我一時急了,方才失了方寸,眼下已經沒事了。事情原是這樣的,先前那碧痕到嫂子的屋子里鬧騰,打罵丫鬟婆子,這已是不對,但她是半個主子。那些丫鬟婆子也不敢太放肆,只低頭忍著。沒想著到了後頭,她竟是不管不顧地要跑到里頭兩個哥兒的地方,這才讓幾個婆子攔著不放。若是旁的女子,也就罷手了,偏生她卻好,挺著個大肚子,竟還故意那肚子里的那個來招呼,任是哪個,都鼓著肚子撞去。這幾個婆子左支右擋撐不住,邊上的一個丫鬟瞧著不對,趕過去與我說,我忙過來,才進去就看到她闖進屋子里,直沖到兩個小哥兒的地方!」
說到這里,常氏頓了一頓,看著臉色煞白的孟氏、敏君、繁君三個,又搖了搖頭,輕聲道︰「說來也是怪我,看到這情景就慌了神,只當那幾個婆子不中用。死命讓自己帶過來的婆子丫鬟將那碧痕拉開,這四腳八手的,說不得哪里就踫了下她的肚子,她滿地打滾喊著疼。那幾個婆子也不免松了手腳。哪里曉得她瞅準竟跳將起來又沖到屋子里頭,好在一個婆子恰好站在前頭,她沒抬頭沖過去,兩人都是一個趴下了。下面的事兒我也不好說,兩個哥兒倒還好,就那碧痕也抬到偏房里請了大夫整治,方才她又是撕心裂肺地喊了一通,我心驚不已,方才打發了丫鬟請你們過來,好在這會子又安生下來,大夫也說,胎兒略有不穩,但好生調養,卻也不會出事的,我方放心下來。」
听得這話,繁君羞得臉紅耳赤,敏君卻松泛了些︰好歹,瞧著樣子都還沒到最壞的地步,若兩個小dd出了什麼事,便殺了那碧痕,又有何用。這倒也好,不論那徐允謙如何難以忘懷碧痕,先前教子不善,恃寵生嬌已經讓他厭棄了好些日子,這一樁事出來,那可是謀害嫡子的。不說押送衙門,只怕也少不得將其徹底送到外頭略供奉養之類的,便徐尚寧、繁君兩個有了這樣的母親,日後不論分家產或是別的什麼,也必定抬不起頭直不起腰的。
只是,事到如今,還得防著她破釜沉舟,突然鬧騰出什麼來!畢竟,在徐家,三房本就沒什麼寵愛,若還倒騰的不像話,傳到外頭去,先前的傳言說不得還有變一變呢。
敏君這麼一想,倒是有些感激這四房的嬸娘,好在她在這里幫著一把,不然也不曉得會出什麼事。這內宅到底歸孟氏掌管,任是出了什麼事,她都有責任。眼下好在沒出什麼大事,否則,外頭的人知道了,少不得要說先前苛待媳婦也算有禮,誰讓這媳婦如此不爭氣,連個內宅也是管不住的。
想著如此。再看著常氏微微皺著的秀美臉蛋,敏君也多了三分親近的心思,看著孟氏又再三謝了,自個也跟著上前行了個禮,輕聲道︰「多謝嬸娘看顧,母親的禮您瞧著長幼有序不敢領,那佷女就代母親給您行禮了。」說著這話,她忙行了兩個禮,一個算孟氏的,一個算自個的。
常氏听得這話,愣了一會。倒沒攔住,只看著她行了禮,方才拉住了她,轉頭與孟氏道︰「果真還是女兒貼心,我養了兩個,只盼著日後有佷女兒一半,哪怕兒子不爭氣,心里也快慰啊!」
「你素來是個好的,自然能教養出好兒子好女兒,我瞧著尚鵬、惠君、湘君都生得不俗,那愁什麼去,日後必定都是好的。」孟氏笑著模了模敏君的頭,抬頭與常氏說笑兩句,眼里卻透出一點柔和的笑意。
常氏聞言笑了笑,道︰「如嫂子所言那才是真真好。這麼一轉眼,竟也過了一盞茶的時候,我家那兩個小的怕是要鬧騰了,嫂子這里也事兒多,若是過後有空,嫂子不妨過來坐坐,咱們倆也好說說話。」
听得這話,孟氏忙又說了兩句場面話,留了兩次,便自己往前送了幾步路,常氏見了,忙推辭了兩句,到底孟氏派了敏君將她送到院子外頭,眼瞅這人走了,方才轉回來。
此時孟氏已經收斂了先前還微微帶著的一絲笑意,目光冷然地往那偏房看了一眼,冷水淡淡著道︰「繁君,你且去瞧瞧你生母,敏兒,你隨我先去看看兩個弟弟如何。」
敏君輕輕瞟了臉色泛白的繁君一眼,沒有說話,就上前來扶住孟氏,輕輕地應了一聲。心里頭卻頗有些說不出來的在意,仍是忍不住用眼角看著繁君。那繁君听了這話後,臉色蒼白,被緊緊咬住的下唇沁出一絲血痕,她渾身發顫,由不得往偏房看了幾眼,忽然抬頭與孟氏道︰「女乃女乃,我想先去看看兩個小兄弟……」說了這麼一句話,她手指頭微微顫抖了一下,便鎮靜下來又道︰「這事,原是姨娘的錯,我旁的做不了,只這個歉意,我……」
「好了,你要過來,就來吧。」孟氏听得她這麼說,倒也不好堅拒,只淡淡掃視了一眼,唇角緊緊抿起,點了點頭,就拉著敏君往內室里走去。繁君呆呆看著她們走了五六步路,方才緩過神來,忙就是跟在後頭進去了。
眼角看到她如此,敏君有些揪緊的心倏然覺得有些放松下來,唇角也由不得從緊緊抿起變為略略放松的形態。她一路隨著孟氏一並往里頭走去,邊上的丫鬟婆子有些在整理物什,有些眼尖地則趕上去一路打起簾子,讓三人走進內室。
內室里頭,兩個女乃娘並三個小丫頭都在揉眼楮,一雙雙眼眸通紅發腫的,看得孟氏等人進來了,方才忙趕上去行禮︰「女乃女乃、姑娘萬福。」她們因著今日碧痕的事情,見著繁君眼楮里頭都有些噴火,卻礙著上下主僕之別,不敢輕易顯露出來,只得用兩個字的姑娘含糊帶過去。
繁君將這個看在眼中,心里一慟,咬著唇別過臉去,一雙眼楮已經紅了起來︰都說母女天性,天底下的母親都是一樣的心,可自己的生母為何如斯愚鈍!她混混沌沌不打緊,她不會教養孩子不打緊,哪怕心思惡毒在內宅之中也不乏其人,可這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不曉得世易時移,囂張跋扈連一點眼色都不會瞧,如何能活得下去?
自己旁的也不敢盼了,只巴望著她安安生生過日子,為著她懷孕心驚膽顫,可她呢?恍若還活在自己在余杭的那段得意風光之時,行事越發得惡毒,若說當初大姐姐被推下水,她還不信是她做的,可現在不但旁人不信,連自己這個做女兒難道敢說不是她做的?當初,她可是連自己這個過來奉承孝順的女兒都是毫不憐惜地肆意打罵!
思及這些,繁君身子不由得一陣陣地發顫,敏君與孟氏去看了尚禮尚德兩個,見著他們都還睡得安安順順,臉蛋兒紅潤,嘴角還吐著一點點小泡泡,並不十分受驚的樣子,算是徹底放心了。轉頭看到這繁君的樣子,敏君嘆息了一聲,腳步微微向前挪了一步,卻到底沒有走過去。而孟氏那緊皺著的眉頭,卻略略松了些︰「繁丫頭,這事說到底,與你也沒有十分的干系,我是嫡母,你是我的女兒,這事,你就不必理會插手了。」
「我……」繁君有心說什麼,但看到孟氏神色端凝,緊緊抿起的唇線顯示出堅決嚴厲的決心,她知道自己這個小輩到底不能做什麼,便動了動唇角,只得低下頭去了。
看到她這樣,敏君倒是松了一口氣,這碧痕也罷,徐尚寧也罷,她連一點憐憫之類的心思都沒有,只繁君在她眼里卻頗有些難得,想著她的處境與行事,少不得有些牽掛。由此,她根本不想敏君牽扯其中,連獨善其身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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