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遠客上
「是,女乃女乃。」外頭的兩個婆子應了一聲,正是預備去做,孟氏卻又是開口道︰「先讓金陵來的人過來,那姜氏遣來的好生晾半個時辰,鮮果細點都是收綴妥當,只送下下等的冷茶過去。她若是要走,也隨她去,若是執意候到那時候,再將人帶過來。記著,屋子要選空落的,也不要留人伺候,在外頭等著就是。」
「女乃女乃放心,奴婢記著的。」听著孟氏這般囑咐,外頭候著的婆子也是不敢怠慢,忙就是一一領了這話,自去處置不提。而孟氏卻是幾句話,打發敏君到了里屋呆著去︰「這事兒,你在這里也不大合宜,竟還是在里屋待著先。」敏君知道璧君的事兒,孟氏一直都有些想要她離著遠遠的心思,再者,這個嬤嬤過來說話,少不得要提及那件事,自己一個小姑娘在,也不好說話。由此,她點了點頭,應了一聲,就是走到里屋去了。
孟氏見著她已經到了里屋,也就放松下來,就在這時候,另外一個婆子將金陵來來人引到到了屋子外頭,與她回話道︰「女乃女乃,金陵主宅子里的嬤嬤來了。」
「請她進來便是。」孟氏聞言,將手中捧著的茶盞暫且擱下來,笑著抬起頭看向那簾子,見著那簾帳微動,一個身量不高,身著靛青棉衣的婆子低頭恭恭敬敬地走過來,倒是著意打量了幾眼,半晌才是笑道︰「竟是你大嫂子這會可真真是少了臂膀,我素日便說,你是個得用的,可惜著渾身的能耐,沒幾個看得出來的。」
「三女乃女乃說笑了,奴婢哪里是那等人物。只是還有幾分忠心,女乃女乃瞧著入眼,方與大姑娘使喚。」那婆子原是秦氏身邊的丫鬟,自小服侍的心月復,喚名幼芙的,後來嫁了個管事,人人便喚她為福嬤嬤。孟氏見這是她,便知道這件事決計一時了不得,否則秦氏也不會舍得將這麼個心月復使喚過來。
想想也是,璧君一個姑娘家不說沒了名聲,忍羞含垢,單單是听敏君所說,許是這給了自個羞恥還不是自己所求的那個心上人,一樁重著一樁,就是個老成堅韌的也是難以忍受,何況璧君不過是個豆蔻年華的小姑娘家。
「這事我也曉得,只是我到底與佷女兒相處不久,這個節骨眼兒,竟也不好多說什麼。」孟氏看了這婆子幾眼,見著她臉上帶笑,神情和煦,既無哭喪哀戚,也無歡喜親近,如同這一樁事十分平常一般,倒是讓人瞧著順眼︰「好在你是個機靈的,又是得大嫂子看重,想來與佷女兒見面說話也是常事,更熟稔她一些。我想著,這外頭大的事兒自有我處置,可里頭細致些的東西,卻還得你瞧著,方才妥當。」
「臨走之前,女乃女乃便是十二分地囑咐奴婢,說姑娘近來心思重,性子也是越發得急了。等閑小事,都會多想一些的,再三囑咐奴婢小心著。好在姑娘到底是自小看著奴婢的,一路過來,倒是沒有發作,只是有些地方,卻是有些變化。」這福嬤嬤听得孟氏這麼說,也是心領神會︰「過來與三女乃女乃請安的時候,因著這事兒,奴婢還有些發愁,生怕為著想要伺候好大姑娘的事兒,讓三女乃女乃听著話有些造次。不想,三女乃女乃竟是這般細致入微,倒是讓奴婢無地自容了。」
「瞧著這話說得,又是妥帖,又是靈巧,嫂子真真有福氣,就遇到你這麼個有心思會說話的。哪里像我身邊的這些個丫頭,各個榆木腦袋鋸嘴葫蘆一般,一點本事都沒有。」孟氏見著秦氏早有打算,並沒有刻意親近自家的心思,倒是松了一口氣——璧君這件事,到底是有礙名聲,若是想顯著她自個無辜,刻意出門親近人,倒是一樁難事。好在瞧著這樣子,大房也是沒了那麼個心思,有心收攏,倒是讓孟氏暫且放下心來。
福嬤嬤也是深知孟氏的為人,見著她神情略略緩和了些,便知道這件事引來的不快,大概是散了幾分,當下便又笑道︰「奴婢哪里當得起這話。倒是還有另外一件事,因著趕著過來,也沒瞧見三女乃女乃的信件,先前又不曾與三女乃女乃提及——二姑娘、五姑娘因想著大姑娘獨自一個人過來孤單,又也想看看這北地風光,鬧著要一起過來。您瞧著,這件事……」
「她們兩人也是要過來?」孟氏听著這話,眉梢兒微微一挑,心中轉了幾個念頭,便猜出這里頭的幾個緣故。這孤單的說法,也是有的,但更重的還是別個。頭一個,秦氏必是想著這事兒才出來,璧君一個人暫避,倒也不好說——她可是不信,徐家沒說些闢謠的話兒。到底是沒過了大堂沒在大庭廣眾之下鬧騰,拿話避開這事兒也是有的。其次,想來是怕璧君有了躲難的心思,對這會子正是心思難安的她不大好,有兩個人說說話也是好的。最後,就是那兩個小姑娘,差不多的年歲,外頭往來差不多歲數的姑娘也是有的,少不得要听幾句難听的,她們要過來避開些,也是自然而然的事︰「這卻不早些說,我也好安置。這會子你趕過來的,想來也就差一日的功夫,哪里能預備得妥當?」
「三女乃女乃不必著急,這事兒幾位姑娘也是曉得的,只是做客幾月,就是住在一起也是沒什麼妨礙的。」那福嬤嬤看著這孟氏說談言行俱是和善客氣,並不見多少旁的情緒,心里頭也是安穩了幾分,當即便忙忙笑著道。
孟氏听了這話,倒是打量了這福嬤嬤幾眼,心里暗暗有些稱贊。這徐家的姑娘是如何的性子,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明白得很。那婉君也就罷了,到底是個庶出的,秦氏也只將她看做小貓兒狗兒的,連表面的和氣都做的勉強,那自然是越發垂頭低眉的,讓她與人擠在一個院落並不難。但嘉君、璧君那麼個性子,哪里能忍得住這些個事兒?特別,這敏君繁君兩人可都是獨門獨院住著的。這福嬤嬤能勸服了這兩人,卻是艱難得很。
心里頭這麼想著,她面上確實沒露出一絲兒的情緒,仍舊是笑眯眯著道︰「這可使不得。雖說預備與大佷女的院子極空闊,多幾個人,想來也熱鬧些。但從小到大,咱們家的姑娘家,哪個不是獨門獨院住著的?委屈幾日倒也罷了,若是一直委屈著,豈不是讓幾個佷女兒心里埋怨我這個做嬸娘的,越發得懶了,沒得連收拾院子的心思都沒有?」
听到這里,福嬤嬤自然也是應承下來。畢竟,自家幾個姑娘的心性,她可都是瞧在眼中的,斷然不是那等願意委屈自個的人。自己能勸服,那也是有些勉強的。孟氏既是願意做好人,她範不著攔著。
由此,她們又是說了些話,福嬤嬤將秦氏交付的信件呈與孟氏,便被她借詞勞累了嬤嬤等話,打發下去歇息了。
吃了幾口茶,孟氏方松了一口氣,屋子里頭的敏君已經是走出來了,一面抿著嘴笑,一面拾了美人槌與孟氏捶腳︰「娘,前一件事兒,女兒避開也就罷了,這後頭一件事兒,不但女兒絕不離開,就是這屋子里頭,少不得也要讓幾個年輕力大的媳婦子嬤嬤站著,免得出了什麼事兒。」
「就你這心思重。」孟氏听得女兒這麼說,笑著搖了搖頭,卻是忽而被捶到了酸痛的地方,忙就是哎呦一聲,止了敏君的殷勤︰「罷了,罷了,隨了你的心思,可好?若是再這麼拿著個槌子,竟不是孝順伺候,而是要人命了」
「娘這是有些水腫了,又是整日坐著,自然受不住這些。」敏君撇了撇嘴,可不會覺得自己的手法有問題。再怎麼樣,她可是醫科出身的護士︰「平日里可還是略略走動走動。時間也不消太長,只是經常走動,身子骨健壯了,這才好些。」
「隨你怎麼說去,娘可吃不消這些個。」孟氏笑著伸出手指點了點敏君的額頭,笑著道︰「你去外吩咐婆子瞅瞅那姜氏派來的人可還在。若是不在了,倒也省事。若是仍舊在,再去布置倒也不遲。」
「這哪里趕著及。她們在里頭在外頭不都是一個樣兒,只讓她們入內候著就是。」敏君听著孟氏這麼說,忙就是反駁道︰「娘可不能掉以輕心,那姜氏心思狠毒,手段也是極多,卻是不可不防的。」
「隨你,隨你。」孟氏見著她這般說來,也只得擺了擺手,任憑她去籌劃吩咐了︰「為娘就在這里候著,你自去整治便是。」敏君聞言笑了笑,忙就是出去折騰了。只見她來來回回兩趟,不多時便又五六個年輕媳婦子,兩個俏丫鬟走了進來,將她們的位置安插妥當,敏君方是要說話,外頭的婆子便道︰「回女乃女乃,姑娘,姜夫人的人到了。」
「既是到了,就請進來吧。」孟氏抬頭瞅了敏君一眼,見著她點了點頭安生坐下來了,便漫不經心地翹起手指甲,相互摩擦幾下,便盯著它們輕聲道。
外頭的婆子應了一聲,不多時,就有個褐衣的婆子打起簾子走了進來。敏君打量幾眼,她年約三十,略有些老態,垂頭低眉的行了禮,很有幾分恭敬的意思︰「夫人萬福,姑娘萬福。」
「不過瞎混日子罷了,倒稱不上什麼福氣不福氣的。」孟氏笑眯眯地讓了座讓了茶,只笑著道︰「姜夫人近來可好?這菇素可有些難熬,之前我為了佛前祈願敏君如意,倒也吃了些日子,著實難熬得很。姜夫人這麼個歲數,只怕越發得艱難了。」
這婆子听得這話,嘴角微微有些僵硬,也沒說話,只略略抬起頭,有幾分說不得的樣子。
孟氏見著她如此神情,心里冷笑,面上卻還暖意融融︰「瞧瞧我,自打有了孩子,一日比一日地健忘,竟是忘了問嬤嬤你的姓氏。」
「多承夫人看重,奴婢姓胡。」這黃嬤嬤也是知道,孟氏是記著她的,只是拿著話諷刺自己當初說的那些話罷了。也是因此,她卻是越發得沉下心思,低頭應承。
「倒是想不得是哪個胡呢?不說旁的,狐假虎威狗仗人勢這一句俗語,里頭就是有一前一後兩個胡呢。」孟氏用帕子遮住嘴,笑眯眯著道︰「我近來越發的木呆呆的,若是說個不清楚,我也不大分明呢。」她嘴上這麼說著,看著這胡嬤嬤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心里一陣冷笑,既是敢過來,她還客氣什麼這姜氏也好,這胡嬤嬤也罷,當初的事兒她可還記著呢
「姑女乃女乃越發得能說會道」胡嬤嬤終究忍不住,咬著牙心里發狠——一個庶女罷了,當初見著她竟是避貓鼠兒般的,自己教訓兩句連頭也不敢抬的貨色,現在瞅著自己勢大,如此肆無忌憚,著實可恨︰「只是做人還是不要太得意,免得滿得潑出來了我過來,是替……」
這話還沒說完,敏君已經是冷笑著喝道︰「你們這麼些人,還要我動手不成一個下堂夫人的賤婢,竟敢明目張膽說起胡話來」說話間,那胡嬤嬤便是被人掌打得摔落在地。
「你你們」再想不得自己會遇到這樣的對待,胡嬤嬤模著自己的臉頰,臉上卻是死白死白的。敏君見著她如此,冷哼一聲,便道︰「好了你當著還是十幾年前的孟家?母親是個好性的,我可不是你該說的說了就滾,死乞白賴這兒做什麼?且告訴你一句,就是在這里做個燒火的丫頭,你也不夠資格」
「你」胡嬤嬤咬了咬牙,卻是覺得滿口血腥,便知道這會子不是自己使性子的地方,心里雖然恨恨不已,但還是擱下話︰「夫人的原話——趕緊過去請安,不然,有的你們徐家的好看」
敏君听得這話,眉頭也不動一下,只冷聲道︰「還等著做什麼?將她扔出去再打水來沖洗一下,免得髒了這兒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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