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新芽下
「母妃,二姐姐也就是一時興致來了,您豈不聞乘興而來這話?」朱智昭見著母親徐氏著實惱了,忙就是上前來,一面扶著徐氏坐下來,慢慢捶背,一面笑著道︰「今次過去,日後她必定不會在這般了的。您也想一想,二姐姐平日可是個沒成算的人?偶爾鬧點小脾氣,盡是有的。再說,咱們家里僕婦丫鬟往來不絕,又有了這麼些夫人姑娘往來,她方過去的。若說是尋常的時候,二姐姐可不曾鬧過這些個事兒的。」
「這卻也是。小丫頭越發得會說話,倒是比往日那瘋頑的時候好多了。」徐氏听著這麼一番話,略略一想,倒也是覺得有幾分道理,但看著朱智頤她仍有幾分沒好氣兒︰「只不過,你也不要想著輕易月兌了她胡鬧的罪」
「母妃處置,女兒哪里敢說什麼的?」朱智昭笑著應了一聲,臉上露出幾分笑容來︰「自然是您怎麼說,便是怎麼做的。二姐姐不敢說一個不字,女兒自然也是如此。」她雖然這麼說,但也知道徐氏這會子已經沒有太多計較的心思了,眨了眨眼,就是將旁的什麼都推月兌了去。
徐氏如何不知道這個小女兒,素來就是個能說會道慣會打小算盤的機靈鬼兒,但這會子也差不多是開宴的時候了,倒也真沒什麼太多計較的心思,只將朱智頤訓斥了一番,又是令她過後去抄五十篇的女戒︰「該是好好磨一磨性子的時候了,這次只一篇女戒,若是日後再有,可不止這麼一篇了。」
智頤苦著臉應了這個,又偷偷往朱智昭那里瞧了一眼,見著她笑著點了點頭,心里立時放松了下來,蹭蹭蹭地上前來靠著徐氏坐下,笑著撒嬌兒道︰「母妃,女兒再是不敢了,您且放女兒一馬吧?」
「只不過五十篇女戒,這小小的罪過你都受不住?日後如何成家立業?」徐氏見著朱智頤這般說來,只伸出手指頭敲了朱智頤的額頭一下,嗔道︰「再是求饒說情兒,可就不止這五十遍了。」
智頤看徐氏打定了主意,也知道是不可為,臉上微微露出幾分無奈來︰「這也多了點,母妃可不能限了日子。」
「知道你是個不頂用的,我也沒想著三兩日就成了。白囑咐一句,十日之內,必是要的。旁的什麼,你也是清楚明白。」徐氏看著朱智頤稍稍受一點罪,便是面有難色,越發得皺眉,深覺自個女兒的日子過得太順當,著實不好︰「這話我已是說在前頭,你可仔細著,若是再犯,我可不會輕易饒了的。」
朱智頤越發得苦了臉,吶吶應了這樁事。就在這個時候,外頭有婆子咳嗽了兩聲,回話道︰「娘娘,差不多兩刻鐘便是要開宴了。」這話一說,徐氏立時站起身來,又是說了朱智頤兩句,就是令人妝容整頓,重頭換了衣衫。只又過了一刻鐘,外頭的夫人姑娘都是照著次序紛紛入座了,徐氏方領著兩個女兒過來了。
孟氏領著敏君繁君,趙氏領著蘇嫻,都是坐在略略靠前的位置,抬頭就是能瞧見燕王妃徐氏領著兩位郡君過來。敏君坐在略略大量兩眼,瞧著並不是那等鳳冠霞帔的命婦服飾,但也是五彩織錦遍地金,寶石明珠金鳳凰,真真是遍身羅綺滿眼富貴。只是這金玉光芒太盛了,雖說襯出了一股子富貴雍容的容貌氣度,卻也少了自然的味道。不說徐氏如何,就只那朱智頤朱智昭兩姐妹,就是沒有之前瞧著的味道。
她們本就是皇家貴女,到底,自己也是想得多了,並不能真個當是閨中密友。若是真個將她們當做是尋常的朋友,隨意打趣說談,日後還說不得真會有什麼後果。
敏君看著這富貴氣象,心里頭一頓,也是漸漸有些明悟自己最近到燕王府所說所做的事,有多少並不算合適甚至不妥當的地方——朱智頤朱智昭姐妹沒有對此挑眉瞪眼,那是她們一時沒注意或者並不放在心上。但這個沒注意或者沒放在心上,一二次自然沒事兒,可十次百次的,還會不放在心上?
朋友朋友,在現代也有各種隱形的東西隔出一個個朋友的圈子,在古代,更是只有差不多的性情,差不多的地位,方是能做朋友的,高攀低就,卻是不成的。比如皇帝,比如丫鬟,真個能做朋友?縱然有這個說頭,那也多半是假的。多少姑娘小姐說著與自幼貼身的大丫鬟是姐妹一般的情分,可若真是姐妹一般,哪里會將她們當做丫鬟使喚?至于皇帝之類的,更是不用說的……
敏君這麼想了一通,臉上由不得帶出了幾分來,繁君坐在她身側,便輕輕踫了陪她,低聲道︰「姐姐可是哪里不舒服?瞧著臉色並不好呢。」
「沒什麼,方才吹了一點風,仿佛有點著涼了,等一會多喝一點熱湯,想來就是無恙了。」敏君這才回過神來,當機立時與繁君微微一笑,輕聲道。
「這便好。」繁君仔細打量敏君的面色,瞧著並無太多異樣之處,也就將這個說法當了真,便抿了抿唇角,低聲笑著道︰「等一會想來是有點熱酒的,姐姐也吃一盞發散發散,必就是好了。」
听著繁君如此說來,敏君也是笑著點了點頭,兩人再說了兩句話,那邊燕王妃徐氏便是開口了。她們兩人忙就是停下話頭,低頭做恭敬的神態。那徐氏本就是大家出身,壓得住場面,又是將門出身最是爽利,三兩句話過去,就令丫鬟將宴席之上人人都倒滿了一酒盞的熱酒,笑道︰「今次,且以此為賀。」
一眾夫人姑娘自是應了話,將那滿滿一盞的熱酒吃盡,方在燕王妃徐氏的說談之中坐下來。徐氏原就是愛熱鬧的人,此時說談兩句,就是令眾人隨意說笑,自己也是將兩個女兒挪了過來說笑不絕。這來過幾次的夫人姑娘自然也是見慣了的,並不以為意,只與周邊人等說談,而那些新進的夫人姑娘見著人人都是攀談說笑,也是放松了心情,笑著攀交情說事兒。
如此一來,這滿園子倒是笑意濃濃,說談不絕了。
這般過了小半個時辰,徐氏或是隨意挑個話題說話,或是令人把盞吃酒,或是請幾個文采好的姑娘吟詩,或是使人說笑,或是彈琴,或是,倒是讓這一場宴席十分和樂。不但經常過來請安的一干夫人姑娘得了臉面心里歡喜,就是那些新過來的官員的夫人女兒,也是心里頭贊嘆喜歡——這燕王妃著實是個爽利和氣的,常過來請安什麼的,也是好的。
敏君將這些看在眼中,越發得覺得這燕王妃徐氏手腕高妙,比之孟氏的堅韌自守,卻是各佔勝場。難怪那朱棣不論是燕王的時候,還是後頭成了永樂大帝,最是敬重的仍舊是徐氏。不說旁的什麼虛的東西,永樂大帝這般長壽的帝王,妃子眾多,成年的子嗣卻是絕大半為徐氏所出,而另外一小半也都是女兒,可見徐氏有多麼地受朱棣看重,
這不能不說是徐氏個人的性情能力的影響。
「姐姐,想著什麼呢?好不容易得了這一晚熱乎乎的魚湯,可得吃一盞暖暖身子,還想著什麼這般入神?」就在敏君感嘆的時候,一側的繁君推了推敏君,將新呈上來的一碗魚湯盛了一碗,推到敏君的面前,笑道︰「若是姐姐再出神,只怕蘇家姐姐可得要過來瞅一眼了呢。」
听得這話,敏君也是回過神來,她忙轉過頭與隔了自己一桌的蘇嫻露出個笑臉,又是點了點頭,見著她放心了的樣子,方轉過頭將那一盞魚湯都是吃盡了。繁君在一側瞅著她如此,由不得抿著嘴兒笑了笑。敏君轉過頭瞅著她如此,心里略略踟躕了半晌,還是將心里頭的那些話壓到舌根下。
雖說自己與朱家兩姐妹相處是有些放肆的地方,但繁君卻還是將這個度處置把握的極好,若是這會子再過去與她說些什麼謹慎小心,只怕後頭她反倒想多了,越發得將氣氛擰僵了。自己謹慎小心是應當的,到底是從現代穿越過來的人,有些想法早已經入了骨頭,時不時就是要冒出個頭來,再小心也是應當的。繁君卻是不同,她本就是這個社會浸染出來的,某些隱形的規矩道理她早已刻在骨頭里去了,這段時間又壓抑小心得過了火的,若是再謹慎下去,只會露出小家子氣,反倒不美。
這里頭這麼一想,敏君略略想了想,還是沒有再說什麼,只與略有幾分疑惑的繁君點了點頭,伸出筷子夾了一塊鵝黃素餡卷兒放在繁君的碗里,笑道︰「這里頭是香菇白菜餡兒的,你最是喜歡這個餡料的,嘗一嘗味道吧。」
繁君笑著應了,她這些日子過來,規矩禮數知道的多了,八卦新文听得多了,越發得明白這庶長子的意思,也曉得這庶出女兒家的前程都握在嫡母手中,便越發得小心謹慎,不但是日日行事說談比照著規矩過來,整個人也只往平庸兩個字那里走。什麼出頭露面的話都不說,什麼掐尖趕灶頭的事都不不做,真真是恨不得將自己鎖在屋子里不出來透氣兒了。還是孟氏見著這般情況皺了眉頭,著實換她到跟前來說了幾次,方略略好了一點。
饒是如此,繁君卻是對敏君的存在越發得經心,半點壓過敏君的風頭都不敢出,又是十分仔細小心自己與敏君的關系,也不怕說笑,這會子若是敏君受了風寒得了病,最是關心她的還指不定是孟氏,還是她呢。
「姐姐倒是記得深切,想來我那屋子里的丫鬟都不定曉得這個呢。」夾起那鵝油卷兒咬了一口,真真是鮮香滿口,繁君由不得一笑,且放下那咬了一半的卷兒,笑著與敏君道。
敏君听得這話又不的笑了,只伸出手指頭點了點她的額頭︰「瞧著這一張甜嘴兒,真真是抹了油,只討人歡喜。不過,這話我卻是不信的,若真個如此,她們還伺候什麼?竟是日日閑逛了不成?若真有這樣的事,你早些打發了省事。」
君笑著應了一聲,臉上卻是有一些復雜的神色一閃而過。敏君瞅著他雖然應得爽利,但神情卻有幾分僵硬,心里頭一轉,由不得在心里頭打了鼓︰難道真個應了自己的話,繁君的屋子里頭有什麼丫鬟做耗?
想是這麼想著的,但這麼個場合,敏君自然不會將這話問出口,只在心里記了一筆,預備著回去再說。卻不想就在這個時候,徐氏瞅著宴席上說談盡興了,便笑著說各自散了游園去。她便將這個念頭越發得擱在一邊,只笑著起身。
「你們自去散淡,我卻身子有些疲倦,卻是要歇一歇的。」孟氏瞅著敏君繁君站起身來,另外一側的趙氏與蘇嫻也是過來了,便曉得她們是閑不住的,當即便道︰「待得頑盡興了,就去那邊的小戲班子的院子里來尋我。」她所說的小戲班子原是徐氏備下的,清清爽爽的庭院,搭起了精致的戲台子,另一側卻是樓閣,分出一個個小小的雅座,不論哪位夫人姑娘累了,自可去里頭坐著歇息看戲的。
敏君聞言,自是笑著應了,三人正是預備轉身往一側的花園子散淡,不想就是這麼個時候,有個青衣丫鬟趕著過來道︰「三位姑娘,我們二姑娘請三位到那邊閑話。」
這話一說,連著孟氏都是抬頭往她所說的方向看去。只見那邊朱智頤朱智昭正笑眯眯站在那里,邊上還有兩三個姑娘,各個容貌不俗,衣飾精致。敏君眉頭微微一跳,轉過頭看向孟氏。孟氏已是笑道︰「既是兩位郡君的意思,你們便過去吧。」趙氏在一側也是點頭,囑咐了蘇嫻兩句話,方與孟氏道︰「既既是這麼著,我在這里也沒什麼說得上話的人,便陪著姐姐到那院子里听戲吧。據說這燕王府的小戲班子唱腔極好。」
孟氏自是應了,兩人瞅著自家女兒到了朱智頤朱智昭兩人的身側,方攜手慢慢地往那院子里走去。只是這步子不快,一面說話,一面隨意看看景致,不知不覺周圍也漸漸沒了人。
這會子,正好到了一處假山石亭子邊上。趙氏便停住了腳,笑著道︰「這處景致倒是不錯,橫豎咱們也是無事,不若上去坐一坐,也看看這滿園子的景色。」孟氏抬頭看了一眼,見著這處假山石並無藤蔓,只錯落有致栽種了不少小花木,一眼望去,便是一覽無余的,她便曉得這趙氏有一些說不得機密但也不好太露的話要說。她並無要事,自然遂了趙氏的心思,笑著道︰「你既是喜歡,我少不得上去做個陪客,說談說談。」
兩人如此一說,便沿著石階慢慢拾級而上,不多時便是到了亭子里頭。趙氏看了看這亭子,見著十分干淨不說,另還有錦緞蒲團之類的鋪設,當即由不得一笑,贊道︰「連著這一個亭台都是設了鋪蓋,可真真是算無遺漏,周全妥當極了。」
「娘娘素來便是如此」孟氏听得這話,由不得一笑,溫聲道︰「我們是比不得的。」她說著這話,只拍了拍那蒲團,拉著趙氏坐了下來。趙氏見著她這般說法,眉梢一挑,便道︰「若是還在余杭那會子,我是見不著你這般周全客套的話兒的。只覺得這般什麼都說好的話,原是心里藏奸,真真論說起來,竟是誰個也瞧不上的方能這麼說。待得到了這里,又是遇到了些事,方知道你這般的人,亦是極難得好相處的了。」
「怎生平白說起這些話來?」孟氏見著趙氏猛然冒出這麼一番話,倒是愣了一愣,半晌才是露出個笑容,細細問道︰「可是這一陣子沒出門,心里悶得慌?」
「這卻也說不著。」趙氏自是曉得孟氏這麼一句詢問里頭的意思,原是說的是自打自己入了燕京就病了幾個月的事情,但她心里有所感嘆的自然不止這個。若是只是因為這個緣故,她哪里還能這般安靜自如地與孟氏相處︰「若是只為了那個,只怕我這會子仍舊是爆碳似的呢」
「既不是為了這個,又是為了那一樁?」孟氏想著先前敏君說的那些個事情,除卻病癥之外,卻沒有趙氏相關的大事,當下又不得問道︰「難道是為了蘇丫頭的婚事不成?」除卻這個,她也想不到趙氏跟前還有什麼關心之極的事兒了。
「正是為了這個呢。」趙氏深深嘆了一口氣,抬頭看向孟氏︰「我那丫頭的事兒,你也是听過的,原是緊趕出來的。可哪里有妹子先出門,哥哥的婚事反倒靠後的?自然也要將兩個哥兒的事兒辦妥當了方行。誰知道,我那婆婆在這上頭又是鬧出新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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