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新婦下
這金桂著實是個可人兒,遠山眉杏核眼,朱唇微啟笑盈盈,兼著細腰窄肩,窈窕娟秀,那淡黃綾子繡折枝蘭紋的衫子,月白灑花裙,越發得襯出嬌嬌軟軟的婉然。此時見著那路嬤嬤打量了兩眼,便是唇角兒微微彎起一道柔婉的弧度,笑眯眯脆生生著道︰「嬤嬤可要再添一點兒點心?我瞧著那邊碟子里頭地蓮子糕是好的,又合適。」
「使不得。這已是少女乃女乃額外的恩典了,老婆子那里還能瞧著碗里的,再想著拿鍋里的。再若得了,連著老天爺也看不過眼的。」這路氏並不是蠢人,自然知道這新女乃女乃初來乍到,唯恐會被這府里的舊人給欺負了的,這會子只怕是想著法子要立威,顯示顯示她的手腕,日後方是不能被那等黑心腸的蒙騙了過去。這些她是不必理會的,可也要小心這邊的新女乃女乃借著她的手使事兒,讓她自己得罪了人。瞧瞧,方才那個錦葵不就是被抓著了?自己可不能犯這個傻,為著些許東西就將自己填了進去。左右自己是女乃娘,只這一份情面在,日後也少不得她什麼的,養老是不用愁的。
旁的什麼,還不如多瞅一瞅女乃女乃的眼色,也強如被這新女乃女乃給當做槍使了。
也是因此,路氏雖然得了些敬重,但也沒犯傻,見著這喚作金桂的陪嫁丫鬟好一通話,刻意地交好,也是連忙擺手,裝著一幅老實可欺不中用的樣子,只做承受不住的意思,將那糕點給拒絕了。而另外的金桂,瞧著這女乃娘路氏如此,心里雖有幾分稀罕,但也不好再獻殷勤,免得真個傷了交情,當下再勸了兩句,見著執意不肯,也只得罷手。另外一邊的張穎玉,一面呢,與人細細說著話,一面呢,也有幾分注意力放在這里,見著自己的丫鬟稍稍獻殷勤那路氏都是忙忙拒絕,心里由不得也有些憋屈。
難道自己這相公的屋子真的這番奇怪,女乃娘是不中用的,倒是一個丫鬟掌控了全局?那麼說,這喚作錦葵的丫鬟,可得比先前更上心些,想來她的手腕絕不會差的,又有自己婆母的舊人,想來也有幾分臉面的,這番天時地利人和,俱是在她那里,自己若是要動手,可要謹慎小心些。
到底,也是新婦,若是為著整治一個丫鬟,失了臉面體統,在婆母小姑子等人面前,自己日後怎麼能撐得起場面?張穎玉在心里細細思量了半晌,雖然仍舊為那錦葵而咬牙,但面上卻是露出了一臉的溫柔祥和,只與那些婆子丫鬟又是細細說了幾件事兒,便將人給散了,而後更與錦葵笑著道︰「你既是相公看重的,又是婆婆親自教出來的,想來最是穩重不過的。我思量著自己才過來沒多久,這府里頭上上下下的事兒也不大清楚,竟是請你好生說一說這些,你看可好?」
「蒙少女乃女乃青眼,奴婢自當盡心竭力的。只是有些事兒,奴婢因著多在這屋子里照應,竟也不大清楚的,只恐壞了少女乃女乃的事兒。」錦葵忙就是垂頭應了,可有些事她也不好說的,便先打個底兒,免得等會雷霆震怒之下,自己還沒說兩句話,就被徹底給打壓了下去。她也是明白,這新來的女乃女乃說不得是不是那等溫柔賢惠的人,可瞧著樣子,並不是那等極大方寬厚的,只怕自己那一點想頭,也是難熬的很。由此,錦葵雖說是應承,可暗地里不免也有些心思——你若是能容得下我,我也就當你是自個真正的主子一般看待,絕不逾矩,但若是真的容不下我,我雖說斗不過,可你也別想有什麼好日子,便是拼死也要你的日子過的不安順。
這番心思一轉,錦葵言談之中雖說仍舊是謙卑得很,可那語氣卻是淡了許多。張穎玉管家理事兒多年,這些許異樣,雖說沒有察覺出來,也暗暗覺得有些地方略有些不同,當下心思一轉,只當這丫鬟先前也是裝著的,這少不得再添幾分警惕,當下便道︰「原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你只將自己知道的說一說,也就是了。來,隨我到里屋說話,至于這些箱籠什麼的,她們好生整頓整頓,也便妥當了。」
見著這張穎玉如此說來,錦葵心里頭稍稍一頓,反應卻是不慢,當下忙就是笑著應了,仿佛因為得了張穎玉的青眼自己頗為高興一邊,忙就是跟在後頭,隨著她一並到了內室里頭去了。張穎玉見著她如此,微微眯了眯眼,心里有些遲疑︰難道自己先前所想的有些過了,這丫鬟也不是太過存心攀高的?
可是這番想念,她並不顯露,只是到了內室之後,吩咐那錦葵在自己側面坐下來。而錦葵自是不肯的,當下便帶著幾分恭敬的意思,垂頭道︰「少女乃女乃好意,奴婢原是應當遵從的,只是女乃女乃素來看重規矩,竟還是照著規矩的好。」
張穎玉眉梢微微一挑,便讓她在一側的繡墩上坐下來,一面道︰「也不必這般拘束,這椅子你自覺不好,那繡墩總是能夠了的。這里也沒腳凳,那個也沒什麼不妥當的。到底,這里也旁人,你單單站著,我瞧著也有些變扭。」
「奴婢謝少女乃女乃。」錦葵听得稍稍遲疑,便福了福身,謝了這番賞賜之後,方斜簽著坐了下來,一面低聲道︰「少女乃女乃想奴婢從什麼地方說起?」
「這……」張穎玉猶豫了半晌,想著自己的稱呼,便道︰「本來也應當從府里老太太老太爺說起的,自上而下方是。可是我听著你們一口一聲女乃女乃的,心里也有幾分好奇,照著道理來說,婆婆也當稱太太的,怎麼府里頭還是女乃女乃這一輩的?可是這府里的輩分有些小?」
「回少女乃女乃的話,這事兒倒不是在這上面,而是照著太太的意思。」錦葵見著張穎玉起頭就是說了這個,心里頭稍稍猶豫,還是想著這已是分府,差不多過些日子只怕就要分家的,倒也不用太過忌諱,便壓低了聲音,慢慢道︰「因著太太年歲漸大,有些左性兒,只覺得這老太太听得不入耳,方是如此的。三爺女乃女乃素來孝順,雖說不入老太太的眼,卻也是恭恭敬敬的,一絲兒不敢違了太太的心意,因此,就是少女乃女乃入了門,還是照著這個稱呼的。」
「哦?」張穎玉原是個聰明人,听得這錦葵略有些含糊的話,心里也有幾分明白過來,當下便點頭道︰「原是如此。怪道著我听得有些不同,原是太太的意思。到底是一家一個規矩,各有不同的。我瞧著路嬤嬤這女乃娘,似乎也與我們家的女乃娘不同,竟小心謹慎過了頭似的,也沒什麼能干,我原還想著是不是能讓她做個臂膀呢。」
「路嬤嬤最是個省事的,素來便是不言不語的,我們這些做奴婢的都說,連著一個小丫頭說得,也比路嬤嬤說得多呢。她原是老人,又在女乃女乃門前掛了號的,也似老封君一般,想來也是瞧不上奴婢這些小輩兒的花樣兒,方是如此呢。」錦葵听得張穎玉打探這里的事兒,便微微抿著唇笑了笑,就是半軟半硬,半是打趣半是恭敬,笑著道︰「只不過,女乃女乃都是稱贊過的,說路嬤嬤最是穩重,能坐得住事兒,壓得住場面的,奴婢們雖說管著事兒,可暗地里還是少不得以她為尊的。到底,少爺也是她女乃大的,只論這份情面兒,誰能越得過去?」
「這話說得很是。」張穎玉點了點頭,也是有些感嘆︰「不說旁的,就是我那女乃娘,也是一般的。我只是瞧著路嬤嬤似乎不大能討好,稍稍恭敬些便有些受不住,到有些不同。听你這麼一說,原還是一樣的。可見再怎麼著,都是京城里的人家,這大面上的規矩禮數,原也是差不了哪里去的。」
「少女乃女乃說的是。」錦鷺听得,自是逢迎的。她偷偷用眼角瞟了張穎玉幾眼,見著她神色緩和了許多,心底便也多了三分把握,當下便道︰「那下面,奴婢照著太太開始說?」
穎玉點了點頭,她雖說也是听母親細細說過徐家的事,但那也不過是外頭知道的大概事體,這里頭各自的關系,什麼秘聞之類的,可就完全是兩眼一抹黑,不說絲毫不知,但也算是十成里頭八成是不曉得的。當然,這錦葵一個丫鬟,若說是全然知道是不能的,但有個基調,自己才好琢磨不是?
且這丫頭這會子瞧著,倒也沒有那等了不得的心思,或許……張穎玉稍稍想了想,便是將那念頭暫且擱下來,只順著那錦葵的話,偶爾打斷一下問兩句,自己想一想,如此說說問問,不知不覺也就過去了個把時辰。而此時,張穎玉也是比照著自己知道的事綜合起來想了半晌子,覺得估模是差不多了的時候,外頭忽而便是有丫鬟通稟道︰「少女乃女乃,二姑娘來了。」
張穎玉听得眉梢微微一挑,腦中閃過繁君的臉龐——這府里的二姑娘繁君原是自己相公同母妹妹,雖說不知道是什麼緣故這會子登門,但想來也不會是什麼壞事的。由此,她便站起來露出一臉笑容,道︰「快快請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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