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有微風拂起他的衣袂,衣袍碧青,公子豐神俊朗,似是入畫了一般。明明齊光閱人無數,可剎那間竟覺微醺。
他的眉目溫和,雙眸中神色專注。
這樣的手段齊光見過很多,南風軒里的公子有半數都在她面前使過,甚至有人膽大地說過和路離一模一樣的話。可她從未在意過,說完了便讓他們回去,翌日再讓江德忠打發他們出宮。
然而此時此刻,卻似乎有些不一樣。
她的心如同身後的湖泊,被微風吹起了漣漪。
「你……」
話還未說完,齊光的背後的欄桿驀然搖晃了下,以猝不及防之勢往後倒去。齊光一個重心不穩,也跟著松垮的欄桿一道往後摔去。
「噗通」一聲,欄桿在湖面上濺出水花。
齊光以為自己也會跟著摔下,未料此時卻有一只寬大的手掌抓住了她的手,天旋地轉間,齊光轉了兩個圈,然後又是「噗通」一聲,濺起了巨大的水花。
碧色的青衫逐漸浮在湖面上。
齊光也沒想明白路離到底是怎麼摔下去的,明明剛才他站在里面,拉住她的時候,離水榭邊沿也有四五步的距離,可一轉眼,他卻像彈弓上的石頭,「咻」的一下,就被彈到湖里了。
不過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齊光連忙喊道︰「來人!速速來人!」
一眾宮人匆匆前來,眨眼間便有四五個侍衛迅速跳進寒秋湖,往不停掙扎的路離游去。
齊光沒想到路離竟是只旱鴨子,在她印象中當年他的父親路仁曾經英勇地救過落水的惠宗。想到路離是因為自己才落水的,她心里有幾分焦躁,見其他宮人傻傻呆呆地愣著,齊光喝道︰「還愣著作甚,江德忠,去叫太醫過來。」
「是。」
約模有一刻鐘,眾人才將湖里的路離救了出來。
路離被灌了許多口湖水,整張臉慘白無色,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的,看起來像是徹底昏迷過去了。柳太醫很快就趕過來了,探了探路離的脈搏,又翻了翻他的眼楮,他從醫箱取出一排銀針,手法利落地在他身上刺了幾個穴位,路離的口中立馬噴出幾口水來。
他的眼皮動了下,可隨後又昏迷了過去。
柳太醫道︰「啟稟陛下,路侍郎已無大礙,只是暫時昏迷了,如無意外三個時辰之內便能蘇醒。」
江德忠說道︰「陛下,離這里最近的是長歡軒。」
齊光道︰「先將路離抬到長歡軒吧,待醒後再向寡人通報。柳太醫你今日便在長歡軒照料路離,你們幾個也一並過去吧。」頓了下,她又道︰「江德忠,讓人去告訴路府一聲。」
「是,陛下。」.
華燈初上。
齊光在偏閣里用晚膳。
膳桌的十步開外站了一排穿著墨藍錦袍的俊俏公子,江德忠在膳桌旁為齊光布菜。偏閣里鴉雀無聲。眾位公子敏感地察覺到了今日皇帝心情的不佳,皆戰戰兢兢的,生怕出一絲一毫的差錯。
驀然,齊光擱下筷子,說道︰「不吃了。」
江德忠瞄了眼,玉碗里的飯只吃了幾口,膳桌上的菜肴幾乎沒有怎麼踫過。
他連忙勸道︰「陛下,龍體為重。」
齊光瞥了瞥眼前的公子們,說道︰「今日的晚膳都賞你們了,下去吧。」齊光吩咐江德忠︰「備水,寡人要沐浴。」
待齊光沐浴過後,周穆清也過來了。
他接過宮人手中的軟巾,輕輕地擦拭齊光半濕的長發。
「听聞路侍郎掉進湖里了?」
齊光嘆了聲,道︰「阿清你哪壺不開提哪壺。」
周穆清笑道︰「陛下便是因為此事而悶悶不樂吧?」
齊光說道︰「今日路離墜湖,明日秦老頭肯定又要嘮叨寡人。其實說來都怪寡人不好,打從先帝的賜婚聖旨下來後對他便沒什麼好臉色,整個朝廷的人都知道寡人不滿意這門婚事。如今難得路離來找寡人,結果卻墜湖了,現在還昏迷不醒。不知情的人說不定就以為寡人想趁機除掉他。」
若是知道路離不會水,她更寧願自己掉下去。
大熱天的,權且當作在湖里沐浴。
周穆清道︰「哪有人敢在陛下面前嚼舌根子。」
齊光道︰「嘴上不敢,心中就另說了。」
她從妝匣里取出一枚澄碧的玉石,在手里把玩著,玉石的表面光滑平整,一看便知常年在掌心里把玩。周穆清知道齊光有個習慣,心里一不舒服便喜歡把玩玉石。
「看來路侍郎在陛下心中是有幾分地位,能讓陛下變得煩躁不安。」
齊光瞅了眼銅鏡里的周穆清,說道︰「寡人不過是不願再讓人誤會罷了,你今早說雲臻在寡人心中有地位,今夜又說路離,看來阿清當真吃味了,在寡人心中你最有地位。」
她擱下玉石,握住他的手,道︰「好了,莫要調侃寡人了。不用擦了。」
周穆清扯唇笑了笑,道︰「夜已深,陛下想歇了麼?」
「歇了吧。」
穿過層層帳幔,她拉著他往龍榻走去,他也順勢勾住她的腰肢。兩人行到榻邊,正要躺下時,忽有匆匆腳步聲響起,沒一會江德忠便出現屏風後。
「啟稟陛下,路侍郎醒來了,如今就在外面,想拜謝陛下。」
周穆清眉頭微蹙。
齊光卻松了口氣,總算是醒過來了,要是再不醒,她也不知要愧疚多久了。她吩咐道︰「先讓他到暖閣里候著。」
說著,她看向周穆清,說道︰「寡人去去就回。」
她趿上鞋,隨意披了件外袍,便疾步走向暖閣。路離坐在紅木交椅上,一回頭便見到了頭發披散的齊光,他眼神微深,起身道︰「微臣拜見陛下。」
「不必多禮了。」齊光上下打量著他,說道︰「當真沒有大礙?」
「勞煩陛下掛心,微臣很好。」
齊光徹底松了口氣,她道︰「夜已深,宮中也下鑰了,你便在長歡軒宿一夜吧。」
路離道︰「長歡軒?」他笑了下,說道︰「微臣原以為陛下會讓我去住南風軒。」
齊光听路離提起南風軒,頓時有幾分心虛。
齊光也不知自己在心虛什麼,她干巴巴地笑了聲,道︰「你是戶部侍郎,自然不能住南風軒。」
她喊來江德忠,道︰「送路侍郎去長歡軒。」
江德忠應了聲,說道︰「路侍郎,這邊請。」聲音倏然一頓,江德忠道︰「路侍郎,您可有不適?怎麼臉如此紅?」
听到此話,齊光的腳步停下來,扭頭望去。
路離的兩頰有一抹不尋常的紅暈。
他道︰「有嗎?」
路離伸手探向自己的額頭,對齊光說道︰「興許是落水受了風寒,只是有點發燙而已,陛下不必擔心,微臣讓柳太醫把把脈便沒事了。」
江德忠說道︰「陛下,長歡軒離這里尚遠……」
齊光道︰「帶路侍郎去隔壁的靜室。」
齊光的寢殿隔壁便是一間靜室,並不大,不過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平日里齊光喜歡在靜室里作畫,累了便能直接一倒躺在榻上。
江德忠應聲.
周穆清等得有些久了,索性從榻上起來,沏了一壺雨前龍井,隨後踱步到窗邊,邊喝著濃茶邊賞著月夜。過了許久,他身後有腳步聲響起。
周穆清轉過身,將茶杯遞給齊光。
「剛剛沏好的雨前龍井。」
齊光喝了一口,說道︰「再這麼下去,江德忠的茶藝怕是及不上你了。」瞥了眼他身上穿戴好的衣裳,她擱下茶杯,道︰「要走了?」
周穆清道︰「陛下在暖閣待了小半個時辰,想必是路侍郎出了事。今夜陛下恐怕是沒有心情了,與其讓陛下開口,倒不如我先做個知心人。」
齊光笑道︰「阿清向來都是寡人的知心人。」
她擱下茶杯,在他側臉輕吻了下。
「宮門已經下鑰了,今夜你便歇在琳瑯殿吧。」
周穆清道︰「好。」
「寡人讓宮人送你過去。」
他道︰「我自己過去便好,在琳瑯殿也宿過許多次了。」
周穆清每逢十五就會入宮陪寢,但偶爾也會遇上齊光不適的時候,好比來了癸水。齊光夜里就寢時不太喜歡身邊有人,尤其是夏天,往往周穆清過來了,下半夜便自動自覺地去琳瑯殿,等第二天齊光起來後陪她用了早膳再請辭離宮。
齊光道︰「也好,明日再和寡人一道用早膳吧。」
周穆清踏出寢殿後,往靜室的門口望了一眼。
須臾,他方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