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的別墅建在半山腰,風景獨好。傍晚的六點太陽仍未下山,整個別墅群落被暖黃的日光所籠,進出的車輛來來往往,人聲鼎沸。
party七點開始,衛歡陪著周宛消磨了一會兒時光,後來周宛被周父叫走,衛歡就獨自待在起居室,仍是看劇本。
她手上的十幾個劇本都親自看過了一遍,現下有兩個中意的本子,因為開機的時間都在十月底,所以衛歡不得不抽空多讀一讀,好在十月前確定參演哪一部。一部是現代職場劇,一部是主旋律正劇。制作方都不錯,一時間衛歡感到兩難,只能看劇本揣摩人物,看看哪一部的人物更有發揮余地。
看到了一半時候她想去一趟洗手間,一打開起居室,就看到韓北宸靠著牆,食指和中指夾了一根煙,也許是雪茄,默默地站在那里沉思。
以前並沒有見到過韓北宸抽煙,衛歡站在門口愣了愣,很後悔穿得是高跟鞋,走路會有聲音。
韓北宸听到動靜,抬眼一看,見衛歡比自己還沒表情地站在那兒,說不出地就感到窘迫。
他並非情竇初開,在醫院那晚被衛歡委婉地拒絕後一開始也只是覺得失落︰這個世界上本沒有誰非誰不可。
韓北宸覺得自己應該很快就能忘懷,然後把衛歡當做一個普通的女明星來對待。
但事與願違,衛歡的新聞版面如此之多,以至于他翻著雜志報紙一不小心就會在娛樂版看到她含蓄柔甜的笑顏。
在看望了好友父母後的第二天,韓北宸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點的早餐是杭州小籠包。
——不怎麼好吃。
韓北宸靜默了一會兒後說,「你也在這兒?」衛歡嗯了一聲,突地想起來一件事,便說,「韓總,醫藥費我……」
話沒說完,韓北宸打斷道︰「張助理已經告訴我了,其實沒必要,你畢竟是公司的藝人。」十號中午張特助就告訴他衛歡讓人送來了醫藥費。
甚至不給他當好上司的機會,韓北宸看向衛歡,她背著光,面容並不十分看得清。
走廊上只有他們兩個人,真尷尬,她又很想去洗手間。衛歡猶豫了一會兒,對韓北宸說道︰「好幾萬呢……我去一趟洗手間,那就再見了。」
韓北宸凝視了她幾秒,覺得對眼下的局面很無力,「你沒必要躲著我,我只是想要,想要……」他沒能說出口。
衛歡觀察了一會兒腳底下的紫色地毯,見韓北宸沒把話說完,就抬起頭想要結束話題,真誠地說,「您想多了,我真的很急,還有,」衛歡遲疑,最後還是輕聲說道,「抽煙有害健康。」
她真的內急,衛歡經過韓北宸往樓梯口走時,命令自己想這個。
韓北宸望著衛歡離去的背影,把手里的香煙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
她當時說這話的時候沒什麼表情,但他心底就是有一些的雀躍。
表面上冷冷淡淡難以接近,實際上卻溫柔細致又真誠。
就好像九月十二號他在好友家中看到的鮮花和卡片,卡片上的字都是打印體,但看得出內容是原創的,很長。落款只有個小小的太陽笑臉。但他的記性不向衛歡那麼差,算過目不忘。
「最近幾十天一直有這樣匿名花束和寫滿東西的小卡片,估計是哪個鄰居送來的,又不想讓我們知道。」好友的父母那天這樣說。
韓北宸微微一笑,想起在電梯里看到的舊手帕,繡上的花紋是一樣的,很粗糙的針法,所以他多看了幾眼。
她就是這樣默默地,所以自己才不知不覺地靠近,繼而被俘獲,甚至還鬼使神差地出現在這里。
韓北宸閉了閉眼,低聲嘆道,「衛歡。」
——
很快就到了七點。
宴會廳里人滿為患,衛歡和周宛周若打過招呼後就去了陽台。
陽台的人很少,維持在兩三個的數量,漸漸成了衛歡一人的領地。
宴會過後是舞會,樂隊奏起悠揚浪漫的舞曲,美好的夜晚。
她知道為什麼周宛會強烈要求自己待到舞會結束,衛歡吹著夜風,嗅著從花園飄送過來的玫瑰香氣,想。
最近大家都很為她的終身大事操心,先是小王,宋姐,然後周宛。
但她的人生規劃中並沒有結婚這回事,所以要辜負大家的好意了。
四十歲從演藝圈退休,拿著四分之一的錢去環游世界,做做志願者,試著翻譯一些著作,再學習下編劇。
衛歡笑了笑,欣賞著周家夜光下的景色,看著自己的左手自言自語道,「有好多事等著我做啊……」
她這邊自言自語,那邊就听到有人念了她的名字,「衛歡。」
衛歡扭過頭,看到了來人是一位英俊的男性,比起韓北宸也不枉多讓。她回想了一下,認為自己不大可能認識這種人。周宛宴會上雖然請了她一部分圈中的朋友,但大多數來賓都非富即貴,眼前這人並不是娛樂圈的。
顧江沉見對面的女子始終沒有答話,不由凝住笑容,皺眉。
看樣子不記得他了。顧江沉有些惱火,他緩緩走到衛歡跟前,說︰「前年的《利劍》劇組,你忘了?」
他覺得如果衛歡再一次說忘記了,他保不準會不會發脾氣。
哦,衛歡反應過來,是他啊,「顧先生,您好。」
衛歡大概記得,前年衛歡接拍了一部諜戰戲,簽的合同是雙女一。但到了劇組,卻被另一個女一號錢玥帶來的編劇把戲份全改了,衛歡成了名副其實的女二號。人物性格也被改的七扭八歪,錢玥演的地下黨還在拍追逐戲中還要穿高跟鞋化濃妝,衛歡當時深為震撼,就跟宋姐商量能不能毀約。但宋姐說不行,稱投資人,也就是錢玥的金主,專門開了一個公司捧錢玥,有權有勢,還是不得罪的好。
這是衛歡第一次見到圈子里□□luo的潛規則,以前也有搶角色改戲份之類的事,但不會如此地光明正大。後來在劇組見過幾次這位顧先生,沒多久他就暗示了衛歡一回,稱可以讓衛歡成為他公司的當家花旦,電影資源應有盡有。衛歡自然明白他想要交換什麼,采取了躲字訣。
一回想起來,衛歡就擔心自己連客氣的笑容也維持不了,把目光移向他左胸的藍綠色方格口袋巾,言不由衷道,
「很高興見到您。」
——
舞曲的音符游走到僻靜的陽台,活潑歡快地躍動在衛歡的周圍。
顧江沉饒有興味地看著笑得似乎相當真誠衛歡,走近了幾步,果然見衛歡往後又退了幾步,才漫不經心道,「你有對象了?」
衛歡見顧江沉的目光盯在自己左手無名指上的鑽戒上,很慶幸避過周宛戴了戒指,當即應聲道︰「是的。」
話還是這麼少,顧江沉見衛歡已然收斂笑容,問,「你覺得你們會結婚?」她哪兒來的自信,韓北宸會娶她?
衛歡不明所以,含糊答道︰「我想會的。」隨後她不著聲色地往旁邊走了幾步,進一步拉開兩人的距離。
顧江沉見狀,不由冷笑道︰「你很有手段。」
衛歡詫異抬眼,直視顧江沉。
莫名的,對上衛歡冷清如冰雪的視線,顧江沉就覺得惱火。冰清玉潔給誰看,不過是個娛樂大眾的戲子。
他解開了銀質袖扣,笑道,「說起來你和錢玥于薇兒也沒什麼不一樣,也是,畢竟都是女星……會拒絕我提出的合約,是知道華影會收購星光嗎?」
于薇兒也和他……難怪她出道才一年半就聲勢逼人。但衛歡確定自己沒听懂他的後半句話,這和華影收購星光有什麼關系。而且,她又怎麼和錢玥她們是一種人了。
衛歡思索了一會,落在顧江沉眼里簡直是目中無人。
他想起當初在《利劍》劇組,衛歡也只是每日只知道捧著劇本傻讀,他來了現場所有人都會畢恭畢敬,唯獨她視若未睹,一律等同待遇。
後來在劇組里衛歡的助理生病了,他覺得可以在劇組給她找一個生活助理,也被拒絕了。
這也不算,那時候有新聞說衛歡的公司抽成過高,他難得願意慈善一把,把她撈到自己公司。可她怎麼做的,嘴上說感激,一見到他卻往人多的地方站。
如果要清高,就該做到底,現在卻又和韓北宸扯上關系。
所以錢玥為難她的時候,自己根本就該也視若無睹的……顧江沉想著想著,覺得說不出來的氣悶,「我以為衛小姐出淤泥而不染,但也只是想攀上梧桐的人之一。」
主題旋律反復到第四次,這首舞曲要結束了。
諷刺她接受了潛規則?還有他語氣里對錢玥她們的鄙夷……衛歡皺了皺眉,這都讓她不舒服。
于是衛歡開口道,「顧先生,容我假設您在暗示我不干不淨,如果是這樣的話,您弄錯了,我和錢玥,就是不同的,第一,您把對女明星這個群體的整體偏見直接套在我頭上,這也叫歧視,就好像不能因為您被某個省的人偷了一輛車,就預先假設您來自同省的下屬也心懷鬼胎。第二,我不認為你可以評判錢玥她們的好壞。誠然她們付出了一些東西,但難道不是因為您願意交換的緣故嗎?」
「說起來您是最沒有資格評判那些接受了潛規則女星的人了——買比賣更高貴嗎?」
「最後,不管您如何誤解的,我並無攀附任何人的行為。」衛歡眨了眨睫毛,說道,「我掙得錢對自己來說已經足夠,不需要出賣什麼來獲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