驅車在衛歡可能去的地方，一直轉到暮色更重，韓北宸也沒找到衛歡的蹤影。
她會在什麼地方，韓北宸想了又想，就在要重新給衛歡的經紀人打電話時，他突地想起衛歡經紀人所說的話，「我們衛歡每年生日都會回d市的。」
每年都會回來，卻不和她僅剩下的親人見面。
韓北宸心里冒出來一個大膽的想法︰也許他該去市公墓看看。即便衛歡不在那里，也應該去看看。
等他趕到了市公墓，已經是晚上七點十分，夜色漸深，他看到公墓的大門口停了輛出租車。
下車去問司機是不是載了一位戴口罩的縴瘦女子到這里來，司機果然點頭，聲稱那位女孩願意多出一百，讓他在門口等她出來。
韓北宸的心里不知什麼滋味，在原地愣了許久，醒過神來後，他提出給司機多付了錢，讓他先離開，自己接衛歡回去。
司機猶豫了一會兒，見他衣著高貴，氣勢不同，開的更是豪車。不大像犯罪分子，也就樂得拿錢走人。
看著遠去的出租車，韓北宸想，他這並不是不懷好意，他親自送她回去會比較安全。
之後，韓北宸把車里準備好的花拿出來，進到了公墓，沿著標注的年份往里走，沒多久，就看到一個裊弱的人影立在夜色中。
公墓靠山，濕氣很重，壓得人呼吸困難。
韓北宸漸漸走近，踩在斷柯殘枝上，有輕微的聲響。
但並沒有驚動始終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的衛歡，韓北宸立在衛歡身後，見墓碑前擺放了幾束花，一束顯然是好幾天前的，另外兩束則還鮮女敕欲滴，應該是衛歡帶過來的。
他們兩人這麼站了很久，韓北宸才等到衛歡轉過身來，夜色中借著黯淡的路燈，她的面容忽明忽暗，但表情安詳，並不是他所想的悲傷與難過。
但不知為何，韓北宸反而覺得心里更是苦澀，他喉頭一滯，之前準備好的話居然全派不上用場，放好了花後匆忙說道，「你怎麼會在這里？」
——
衛歡醒轉回來，再看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後，她才轉身欲離開，但一個沒想到的人居然會出現在她的眼簾，她見這位英俊男子將手中的一大捧馬蹄蓮放在自己母親的目前，隨後听到他語氣略帶倉皇的問題。
她當然明白這不是什麼巧遇，在這個時間，這種地點。
連自己會在這里都能猜到，衛歡覺得有些恍惚，又有些明晰，她值得如此的在意麼。
看著他關切的眼神，衛歡沉默了一下，說，「來看我的母親。」
她可以選擇不回答的，韓北宸意識到這一點後，心中一動。得寸進尺地問道︰「你不是說，不會祭拜她嗎？」
他希望了解她的想法更多，了解她的一切更多。
經歷了那樣的事情，衛歡不來祭拜，是說得過去的——但她卻似乎每年都來。
——
是啊，這個問題，衛歡回看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她為何要來呢。
看著站在她面前的韓北宸，衛歡也不清楚原因，就很願意和這麼一個人談談。
「對啊，不來祭拜她，但可以看望她……也許所因為，我不想記住她的離開，只想記得她養育了我。」衛歡側回臉，看向韓北宸，很渴望這是一塊石頭，可以保守住她所有的秘密與情緒，「我只想記住，好的那些東西。」
很早她就明白，這世界上沒有誰欠誰的，即便是父母至親，所以要珍惜他人的好意，因為對你好，並不是別人的責任。一開始也曾煎熬過，憤怒過，但到了後來，就在想，如果她無法改變那天回來的事，那就盡力記住所有值得記憶的美好。
所以小姨每年讓她在祭日來掃墓，她都拒絕，也會這樣繼續拒絕下去，直到她死。掃墓是安慰活人的活動，死人什麼不會知道。如果要看望自己的母親，難道不該選擇自己的生日那天嗎？一個女人經歷了世界上最痛苦的分娩，給了她只有一次的珍貴生命。
衛歡抬眼看了下夜幕中淺淡的星星，想，這才值得紀念，這才值得珍惜。
——
她並不記恨自己的父母，韓北宸看著她的容顏，想。有理由怨恨，但卻說只想記得好的東西。
有多少人能夠做到，他有些說不出話來。
夜風把周圍的花香與樹香攪渾在一起，伴著蟲鳴鳥叫，編織出一個安靜祥和的夜晚。兩人這麼各自沉默著，卻又奇異地和諧著。
直到看公墓的大爺進來拿著擴音器大喊，「要關門了啊，都趕緊出來吧。」
韓北宸醒過神來，看著仍兀自發呆的衛歡，對她柔聲說道︰「出去吧，時間到了。」兩人踩在鵝卵石小路上，慢慢地走回去。
衛歡低著頭仍在發呆，韓北宸看著她的路，就很想伸手去扶。
他看到衛歡看了他一眼，隨後听她說道︰「韓先生，這一片晚上不好打車，馬上你和我一起坐出租車回去吧，還有，你帶來的花很美。「
她娓娓地說來，婉轉又隱晦地表達著對他的謝意。
韓北宸想起來被自己弄走的出租車，忽地就有點不好意思，咳了一聲，說︰「我有開車過來，不過我在門口，並沒有看到什麼出租車。」
他听到衛歡輕輕地啊了一聲，隨後見她苦惱地蹙眉，在悶不吭聲地琢磨著什麼。
幸好現在黑下來了，衛歡也沒注意到自己，不然肯定會被發現他的異樣。以往在商場上歷練下來的不動聲色的功夫，在衛歡面前居然全部自動失靈，韓北宸默念了幾聲幸好。
但對著這麼一個人，他側過眼，看著衛歡晶瑩如玉的側顏，想︰要如何面不改色的說謊。
——
最後還是韓北宸開車把衛歡送回了酒店，一直到衛歡的房間門口。
酒店是星級的，私密性很好，沿行的服務員看到了衛歡和韓北宸通行，也都沒有誰多瞄幾眼。
刷完門卡後，衛歡回過臉，轉身看向韓北宸。他這樣寬闊而細密的心思，她又怎麼會沒有動容，只是衛歡並不十分善于表達自己。
韓北宸先開的口，他問︰「所以你這幾年，生日都是在公墓過的嗎？」
看來他果然知道自己真正的生日，所以才會來d市，衛歡點頭，說，「我覺得已經足夠了。」
韓北宸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猶豫了半晌，衛歡本想再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只有寥寥數語，「晚安，韓先生。」
韓北宸微微一笑，也說道，「好夢，」還有，「生日快樂，衛歡。」
剎那之間，他見衛歡也抬眼，輕輕一笑，梨渦淺淺的像是初綻的玫瑰，既包含了難喻的羞澀，又混雜著無匹的嬌艷，「謝謝你。」
他眼前瞬間一亮。
她的內心比他能想象的,還要柔軟溫和,到無可復加，但她卻沒意識到這一點。
也許是因為沒人告訴過她，也許是因為沒有人發現。
他很慶幸自己是第一個發現的男人，韓北宸看著被衛歡緩緩合上的門，想︰幸好，他是第一個。
——
第二天衛歡睡到日上三竿，等她在舒適地枕頭上睜開眼楮，第一個念頭居然是，真的做了個好夢。
叫了客房服務，沒一會兒衛歡的早午餐就到準備齊全。
邊吃著東西衛歡邊听她的酒店管家為她念了下報紙的頭條——衛歡眼楮有點澀，以往她睡久了，眼楮也總會霧茫茫的，得等好一會才能恢復。
「日美聯合軍演即將在三十號舉行，阿根廷發生5.4級地震，本地的雙尸案已被偵破，犯罪嫌疑人……」管家不疾不徐地念著各干版面的頭條，忽地听她一頓，感嘆道，「好浪漫啊。」
每年衛歡都會入住這個酒店，也都一直要求的這位管家，所以兩人之間也算熟稔，並不十分按著客人與服務員來。
衛歡好奇地抬頭，咬著面包片問︰「怎麼了，什麼好浪漫。」
管家樂呵呵地把報紙撐到衛歡面前，說，「看，整版的生日祝福呢。」
衛歡心中一動，湊近睜大眼仔細看，兩整版的生日祝福，幾乎佔據了她全部的視線，玫瑰底色，燙金的大字，上面寫著，「生日快樂，wh,望你永遠歡顏。」
落款是——韓。
「不知道要有多少人羨慕這位過生日的人呢，城里的男人又得煩惱了，有這麼對比的話……」管家笑呵呵地講到。
衛歡沒吭聲，半晌才說，「也許是女孩子送給男性的。」但她其實心里想的是，這一定要不少錢吧。
「可你看這封底顏色，應該是給女孩的。」
兩人正這麼說，忽然——
篤篤篤，房門被有節奏地幾乎帶上韻律地敲了三下。
衛歡的心髒猛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