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永延殿內。
蟠螭紋鏡銅里映出趙芷汀清純而又嬌美的容顏,她面無表情的端坐著,身旁的侍婢紫荊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輕手輕腳的給她篦著頭發。
趙芷汀一抬眼,看見鏡中紫荊那副唯唯諾諾的模樣,冷笑一聲︰「怎麼?怕本宮發火?」
紫荊放下篦子,屈膝跪下,謙卑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擔心動作太大,仔細弄痛了夫人。」
趙芷汀微微一笑,說不盡的溫柔嫵媚,「你不必遮掩,也不用害怕,本宮還不至于為了此事就大發雷霆。」
紫荊十分了解自己主子的性情,是一絲也不敢表現出擔憂,只道︰「奴婢知道,那裴容華再如何,也不會對夫人您造成半點影響。」
「只是本宮倒是沒想到居然被她捷足先登,懷上了龍裔,著實讓本宮也有些吃驚。」趙芷汀的眸中露出猜疑之色,「今早傅憫源便診出了喜脈,但卻並未來永延殿知會本宮,本宮心中始終有些不對勁,覺得此事並非如此簡單。」
紫荊斟酌著開口︰「或許今日宮中盛宴,傅太醫未趕得及來稟報夫人您。」
趙芷汀不置可否,只道︰「如今她有了身孕,勢必已引得了宮中眾人的嫉恨,成為了眾矢之的。」她伸手撫了撫披散在肩上,那如綢緞般柔順的青絲,緩聲道,「椒房殿那位向來驕縱善妒,且還未有子嗣,又如何容得下她?」
這時殿外進來一個著石青宮人服色的侍婢,屈身稟報道︰「稟夫人,今夜陛下宿在了椒房殿。」
趙芷汀神色淡淡的回︰「知道了。」便示意那名宮人退下。
紫荊一壁繼續給趙芷汀篦發,一壁說道︰「看來陛下對那裴容華也並不是多上心。」
「即便陛下對她不上心,但對她月復中孩子卻不會不上心。這裴容華果真不簡單,有孕了也不借機爭寵,還知道低調行事,隱藏鋒芒。」趙芷汀微微抬眸,看著銅鏡內自己柔弱嬌美的臉,噙了抹清淺笑意道,「看來椒房殿那位有的頭疼了,本宮只管坐山觀虎斗便也是了。」
紫荊愣了一下,立即有眼力見的附和道︰「夫人說得是,如今讓她們爭斗去,夫人您只管隔岸觀火,靜待其變。」
趙芷汀沒有說話,只闔上雙目,似是在養神,半晌方緩緩睜開雙眼,慵懶道︰「本宮有些乏了,伺候本宮就寢吧。」
宮中眾人向來趨炎附勢,接貴攀高。舜華有孕的消息一傳出來,立即成為宮中風頭最盛的妃嬪,前來送禮的人可謂絡繹不絕。
舜華既為四等主位容華,含章殿里自然需要一個管理大小事務的掌事姑姑,繁枝和墨染等人年歲較小,且缺乏歷練,若是直接提拔上來做掌事姑姑著實不妥,只能讓內侍省調派一個過來。但因之前月影殿掌事姑姑莫芳之事,奕詡擔心舊事重演,便從自己御前伺候的女官當中撥了一個辦事穩妥的,名為沈徽的姑姑過來含章殿做掌事姑姑。這在宮中可是開了先例,闔宮獨有的待遇,自然又引發了一場熱議。
墨染兩日前從掖庭局被調遣到了含章殿,能與舜華再次相見,她自然是萬分高興。當日,她便開始和繁枝一起在內殿伺候舜華。因著她是由掖庭局宮人提拔上來的,自然有的規矩不是十分明白,舜華吩咐她跟著繁枝慢慢看著學著。繁枝本來對墨染有些許抵觸,但因兩人皆是性子爽利,不愛繞彎彎腸子之人,也就很快便相處融洽了。
這兩日來含章殿走動、送禮的人著實太多,前腳送走了前來看望的陸婕妤,這邊余良人又笑吟吟的上了門。
「妾身參見裴容華,容華吉祥。」
舜華連忙上前扶起她,命繁枝看座,笑道︰「余良人不必拘禮。」
余良人余昕生得柔和端莊,年紀和舜華相仿,性子甚為沉靜,平日里也不善言語,論家世、長相和性情在妃嬪之中並不出挑,因此得到的恩寵亦十分淡薄。
余良人剛一落座,便吩咐隨侍的宮婢拿出一方絲帛,婉聲道︰「妾身听聞姐姐自從有了身子,便害喜嚴重,日日晨吐。妾身家鄉有個偏方,正是治這孕吐的,還望對姐姐有用。」
舜華示意墨染接過絲帛,將其展開細心看過,吩咐墨染妥帖收好,方笑盈盈道︰「妹妹費心了。」
「妹妹也只是略盡綿力罷了。」她的聲音柔和婉轉,听起來分外讓人覺得熨帖,「姐姐如今懷著龍裔,自然要萬分小心,這個偏方妾身也不知道是否適合姐姐的體質,姐姐若是用得上,定要讓齊太醫和傅太醫細細看過方好。」
舜華噙了溫和的笑意,道︰「多謝妹妹提醒。」
余良人在殿內沒坐多久,見舜華這邊委實太忙,過來看望和送禮的人接踵而來,便起身告辭︰「姐姐這邊事務繁多,妹妹就不便叨擾了。」
這個余良人平日里不聲不響,與眾妃嬪的來往亦不多,今日這一見,倒還是個妙人兒,無論說話做事都分外恰當,讓人舒心。只是她送來的方子,舜華終究還是不敢用。
如今除了少府內太官令親自驗了直接送來的吃食,其他任何人送來的糕點吃食,舜華是踫也不踫的。防人之心不可無,特別是在這後宮之中,現下又有了身子,自然要格外的小心。若是有人存了心想要害你,手段多了去,君影草這種世間罕有的毒藥都用到了自己身上,也虧得自己命大,不然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而一張看似無虞的方子,到了有心人的手中,說不定便是致命的毒藥。
舜華還想得入神,這邊廂便听到沈姑姑的詢問︰「容華,內侍省方才按陛下的旨意送來的數匹雲錦應當如何處置?」
「先收入庫房放著吧,過段時日暖和起來了,再送去尚衣局做幾件新樣子的襖裙。」
「諾。」
墨染掩不住的滿臉喜色,大喇喇道︰「自我們容華有孕以來,含章殿的庫房門可就從來沒有關上過。」
舜華听了不免好笑,嗔道︰「哪有你說的如此夸張,讓旁人听了去,沒的來還以為我們靠著皇嗣斂財呢。」
墨染吐了吐舌頭,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容華恕罪,是奴婢失言了,不過奴婢可不是那個意思。奴婢只是為容華高興,這證明闔宮上下都無比重視容華您呢。」
舜華自然不會與她計較,佯嗔了幾句便就是了。
晚膳時,奕詡到了含章殿,自從得知舜華有孕,這幾日來,他都在含章殿里陪著舜華用膳。
傳了膳,滿滿一桌珍饈美味,因著舜華有孕且食欲不佳,少府內特意在二十四種菜品上另增了些或清淡或開胃的菜色,共三十六道佳肴。饒是如此,舜華仍是動了幾筷子就不想吃了,被奕詡哄著又吃了些,還是放下了筷子。
「妾身委實吃不下了。」
奕詡見哄不了,便換了個法子︰「你不吃,朕的孩子也要吃。」
舜華佯裝委屈,低聲道︰「原來陛下並非心疼妾身,只是擔心餓壞了月復中的孩兒。」
奕詡不為所動,眸光輕輕掃過她光潔如玉的面龐,漫不經心道︰「朕也是為你著想,如今便只吃這麼一點點,到時候哪有力氣生孩子?」
舜華面上一紅,哂道︰「妾身這才兩個月的身子,陛下就開始籌謀著妾身生孩子的事了。」
奕詡唇角一勾,半真半假的笑道︰「生孩子乃是頭等大事,自然是要從長計議。」
舜華沒法子,又只得硬著頭皮再進了些,奕詡瞧她樣子著實難受,便也不勉強了。
用完膳,由繁枝和墨染伺候著漱口淨手之後,二人又坐著說了好一會子話,奕詡這才起身回了宣室殿。因著朝政繁冗,奕詡這幾日都未召妃嬪侍寢,每日來含章殿陪著舜華用膳、說說話,見時辰差不多了便回宣室殿內批閱奏章。
晚些時候,舜華在內殿支了刺繡棚子,準備慢慢的開始給肚子里的孩子繡幾件肚兜、虎頭帽和虎頭鞋。剛繡了沒幾針,繁枝便進內殿稟報︰「稟容華,今夜陛下召了那名康居國的月氏族美人侍寢。」
皇帝每晚召了誰侍寢、宿在了誰的寢殿,這是宮中的每日要聞,各宮妃嬪都派了人打探消息,好第一時間得知皇帝寵幸了誰。
听了繁枝的話,舜華「恩」了一聲,頭也不抬,手上動作不停,引著線上下翻飛,隨口道︰「算算她學習禮儀也有三日了,合該侍寢了。」
今日是墨染上夜,她見舜華一點也不意外,毫不在意的樣子,微微睜大了眼,詫異道︰「容華您一點也不吃心嗎?」
舜華停下手上動作,將針線擱在刺繡棚子上,抬起頭來看向墨染︰「陛下既然留下了她,自然是要寵幸她的,早一日晚一日又如何?」她听墨染說話沒有分寸,語氣便比平日重了些,「你一向心直口快本宮是知道的,但是今時不同往日了,說者無心听者有意,若是被別有用心的旁人听去了,可不是要給本宮扣上‘善妒’的罪名?」
墨染聞言連忙跪下認錯︰「是奴婢糊涂了,奴婢知罪,還請容華恕罪。」
舜華緩了神色,扶她起來,徐徐道︰「罷了,切記不可再有下次便也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