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曾美人既然先開口說自己推了她，若是此時再提及有人推了自己之事,可不如同互相推諉,越發加深奕詡的懷疑？
眨眼間便轉過無數的念頭,舜華強壓住心中疑慮,眉頭一皺，思索了片刻方唏噓道︰「妾身雖不明白為何曾美人會這樣說，但妾身昨日生產,方才明白一個做母親的心，甘願為孩子犧牲一切。曾美人陡然失了月復中骨肉,受了如此大的打擊，難免心緒龐雜，胡思亂想,還望陛下多體諒安慰她。」
奕詡「恩」一聲,眼底深處的那一抹狐疑之色逐漸隱去，只道︰「華兒受苦了。」便不再提及此事，只命沈姑姑去叫乳娘將公主抱來。
內侍省給公主挑選了數名身子康健，正值哺乳期的待選乳娘，舜華指了其中兩名面相端莊忠厚，較為白淨的周乳娘和李乳娘作為公主的貼身乳娘，今日當差的正是那容長臉兒，長挑身材的周乳娘。
周乳娘將襁褓中的公主自前寢內抱了來，一壁輕手拍著襁褓，一壁向奕詡和舜華輕聲道︰「啟稟陛下，啟稟娙娥，奴婢方才晨起剛喂了公主，公主吃完便睡了，現下正睡得香呢。」
奕詡示意她將公主抱近些，好瞧得清楚些。只見公主閉著眼楮酣睡著，神色安詳，比昨日剛出生時的模樣已經好看多了，小臉也沒那麼皺了，依稀可以看出些眉目。
奕詡目不轉楮地看著襁褓中的公主，伸手握住舜華的柔荑，含了溫潤的笑意道︰「華兒你看公主生得清秀乖巧，眉眼都像你，委實招人疼。」
舜華見奕詡愛女成痴，不由嬌嗔道︰「陛下又在哄妾身，公主現在還這麼小，又哪里看得出來相貌？妾身瞧著只是皺巴巴的一團，陛下說像妾身，可不是說妾身也長得皺巴巴的麼。」
奕詡不免好笑，輕輕一點舜華的額頭，戲謔道︰「華兒都做母親的人了，卻愈發頑皮，哪里有個母親的樣子。我們的女兒自然清秀乖巧，現下是還沒長開，再過些日子必定粉妝玉砌、玉雪可愛，難道華兒認為不是？」
舜華看著公主酣睡的乖巧模樣，眸中亦不免流露出溫柔慈愛的神情來，笑道︰「陛下金口玉言，妾身自然是相信的。」
奕詡見公主扁了扁嘴，似乎受了二人談話的影響，快要醒來，忙揮手讓周乳娘將公主抱下去，看向舜華道︰「朕之前說過，公主的名字就叫予沐，華兒你覺得可好？」
舜華微微頷首︰「妾身亦覺得甚好。」
奕詡當即拍板，笑道︰「名字倒是擬好了，至于封號……朕還要好好想想，但朕已經決定賜封予沐為長公主，等她滿月，便行冊封禮。」
見奕詡居然想逾禮賜封予沐為長公主，舜華心生不安，勸阻道︰「陛下，予沐雖然是大公主，但若被賜封為長公主，妾身以為或有不妥。」
奕詡聞言抬起眼皮看了舜華一眼，臉上神色辨不出喜怒，只淡然道︰「朕的大公主，朕想要給她榮寵，又有何不妥？」
舜華心知奕詡已然不豫，斟酌遲疑了一番方道︰「妾身明白陛下對予沐的深切愛意，作為予沐的生母，妾身自然也是希望予沐身份尊貴。只是長公主向來是當朝天子嫡親姐姐或是嫡長女的尊崇封號，儀服同藩王。予沐雖是長女，但並非中宮所出，實在擔不起如此榮寵，且自大炎開朝以來並無此先例，妾身憂心恐會招人口舌，還請陛下三思。」
「招人口舌？」奕詡拂袖起身，輕笑道，「朕賜封自己的大公主，願意給她怎樣的榮寵那都是朕決定的，誰又敢說半句不是？沒有先例，朕便要開了這個先例！」
奕詡這話說得極重，舜華明白他動了怒，垂下眼簾，不再反駁。
奕詡頭也不回的道︰「華兒昨日辛苦了，還需多加休息，朕明日再來看你和予沐。」語罷轉身踏出房門。
待奕詡離開，墨染一壁給舜華端來養身的枸杞山藥乳鴿湯，一壁忍不住道︰「恕奴婢多嘴，娙娥您又何必和陛下爭辯呢，陛下想要賜封公主那可是喜事啊。」
舜華柳眉輕蹙，嘆了口氣道︰「本宮自懷上予沐以來，便在後宮後招致了太多嫉恨，若非如此，又怎麼會兩次受驚乃至早產，以致予沐自出娘胎便體弱。本宮實在不願她再引起太多人的關注了，陛下逾禮越級賜封她為長公主，可不更是給她集怨招恨？陛下雖然對予沐給的是愛，招來的卻是妒和恨。」
墨染听完舜華這一番分析，不禁動容，唏噓道︰「娙娥委實太為公主著想了，您的這份心思讓奴婢欽佩，只是陛下那邊……」
舜華不再多言，搖了搖頭，闔上雙目，神情疲憊。她如何不明白，奕詡向來最憎遭人掣肘，自己出言駁他的旨意，且搬了禮制出來，怎能不惹怒他？雖然明白這樣會令他不悅，卻忍不住這樣去做，因為真的不想予沐再背負更多的怨恨和嫉妒了。在未生下予沐之前，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和那個人，但如今，卻多了一份難以割舍的牽掛，以後每走一步，需要思量的更多。
就在此時，沈姑姑進來通報道︰「啟稟娙娥，余良人求見。」
「余良人？」舜華此時還未平復心情，實在不願見客，只皺眉道，「本宮今日著實有些累了，你讓她改日再來吧。」
「諾。」
第二日余良人果然又來求見，舜華不宜再拒絕，便請了她進來。
她身邊就帶了一個貼身侍婢，進門後便恭恭敬敬地向舜華行禮︰「妾身恭請娙娥德安。」
舜華含笑道︰「余良人請起。」
由繁枝端來小凳，讓余良人坐至榻邊，方便與舜華說話。
余良人施施然落座，神色謙順道︰「姐姐還在月子里，妹妹實在不便打擾的，還請姐姐切莫怪罪。」
舜華含了笑︰「余妹妹有這份心，本宮心中甚慰，何來怪罪。」
余良人抿唇一笑，婉聲道︰「妹妹與曾美人同住掖庭，听聞曾美人陡然失了月復中孩子，妾身心中亦不好受，昨日早早地便去了扶緣閣看望。」
見余良人無故提起曾美人來，舜華不免奇怪，又多凝了兩分神來听她說話。
「不知曾美人如何了？本宮也一直掛憂著此事。」
余良人溫婉笑笑，繼續道︰「妾身過去得早，曾美人方才起來。」她抬眸看向舜華，眸中含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娙娥不必掛憂，妾身瞧著曾美人除了眼楮紅腫之外，氣色上佳，倒看不出有何大礙。」
「無礙便好，做了母親方知道孩子在母親心中是何等的重要，萬望曾美人早日走出陰影，她年紀尚輕，來日方長。」
余良人亦頷首微笑︰「娙娥說得是，曾美人還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再誕下皇嗣。」余良人忽然頓住，似是無意間掃了侍奉在舜華跟前的繁枝一眼，放低了聲音道，「不過有件事倒讓妾身覺得有些奇怪。」
舜華聞弦歌而知雅意，吩咐繁枝下去給余良人沏茶，又屏退了其他的宮人，方端然笑道︰「余良人有何話便請講吧。」
余良人會意，柔聲道︰「妾身的貼身侍婢碧雲……」她說著側眸看向身旁的侍婢，示意這名宮人便是她口中的碧雲，「她與曾美人扶緣閣內的小宮女春桃向來交好，前日里曾美人出了那件事之後，便被身邊侍候的宮人內監們急忙送回了扶緣閣，當時皇後娘娘和韋美人以及鄧太醫都立即趕到了扶緣閣內。春桃雖只是小宮女，並非曾美人的近身侍婢，但自己的主子出了這樣的事，又怎麼能不上心呢？她留心之後方得知，曾美人當日雖然摔倒但卻並未見紅，不過說來也怪，曾美人月復中孩子卻仍未保住，娙娥您說這世間上的事是不是說不準？妾身覺得說不定是這孩子與曾美人無緣吧。」
听明白她話中的意味，舜華陡然一驚，抬眸看去，然而那余良人卻仍舊是一副淡然嫻靜的模樣，似是半點也不動容，這更加讓舜華震驚！那名叫春桃的小宮女想來便是她安插在扶緣閣內的眼線了，曾美人是皇後手下的人，她居然能不知不覺地在曾美人身邊安插眼線，這是何等的手段。上次一見便知她說話做事極有分寸，是位妙人兒，今日這一席話，方知這宮中竟有這樣一個不顯山露水的高人在，卻至今還身處良人這樣的低位，倒讓舜華想不通了。
舜華低頭深思，之前的種種疑點在腦中快速轉過，很多忽略了的小細節再次重現串聯，鄧太醫診脈時的緊張顫抖，皇後得知曾美人有喜時的表現，曾美人突然的邀約，一樁一樁事情不斷浮現，總算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不得不說對方實在是花了好大的心思，冒了如此大的風險，兵行險著，方能做到一箭雙雕，且毫無破綻。
在當時的情況下，能同時推了曾美人以及自己，卻還能不讓人發現，唯一的可能便是最不可能的那一種！只有將自己也放在受害者的位置，才能毫不惹人懷疑，立于不敗之地。
作者有話要說︰碼字到天亮，作者君是通宵碼字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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