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一過,天氣便越炎熱,窗外蟬鳴不斷,擾得人心煩不已。舜華畏熱,到了夏日,便整日里都待在含章殿里納涼,是一步也不願意踏出殿門,外面日頭太大,出去一趟便出一身的薄汗,委實不舒服。
奕詡知道舜華素性畏熱,便常傳她去清涼殿內侍駕。清涼殿,顧名思義,乃夏居之則清涼也。殿內以畫石為床,文如錦,紫琉璃帳,又以玉晶為盤,貯冰于膝前,玉晶與冰相潔,因此盛夏時分仍清涼無比,如同含霜。
但來去的路上免不了被烈日炙曬,哪怕有雲鑼傘緞遮蔽,仍是止不住的悶熱之氣,奕詡見舜華為此苦惱,索性留了她在殿中侍寢,數日如此,倒是讓其他妃嬪羨慕不已。
這段時間,宮中無大事生,且自從奕詡解了皇後的禁後,前朝的眾位大臣也不再日日上奏章,勸諫陛下應讓中宮復位,以正禮法。這樣一來,奕詡也清靜了不少,唯一讓他煩惱的是,匈奴近來並不安分,屢次南下騷撓大炎邊境。雖匈奴目前並未有大的動作,只是偶爾派兵騷擾邊境小城,沒有造成什麼人員傷亡,但其用意明顯,在不斷試探奕詡和大炎的底線,奕詡近日來多為此煩心。
轉眼便到了七月,乞巧節的前幾日,舜華便命人將綠豆、小豆、小麥等浸于瓷碗中,等到生出約寸許的芽,便以紅藍兩色的絲繩扎成一束,謂之「種生」,取其種生求子的好意頭.舜華現下雖並無求子之心,但仍是遵循了乞巧節的習俗。
七月七日,乞巧節當日。是夕,未央宮中的九引台上張燈結彩,眾位妃嬪皆早早便端坐于此,甚至久為露面的顧婕妤也神色冷清的坐在席上,她比往日憔悴了許多,也清減不少,並不與任何人交談,只沉著臉獨自坐著。舜華見了她,心中無一絲波瀾,她欠自己的已經還了,而她如今所承受的痛苦都是她自找的!若非她先動手謀害長公主,自己又怎麼會那麼殘忍地害死她月復中孩子。後宮中本就沒有什麼所謂的善男信女,能進得宮來的,又怎麼會沒有一點手腕,既然做了,便要自己承擔被人報復的後果。
席上眾人說說笑笑,言笑晏晏,面前案桌上則陳以瓜果酒炙,以祀牛郎與織女二星。今日眾妃嬪顯然都精心妝扮過了,或姿容出眾,或氣質卓然,總之各有千秋,令人眩目。
皇後與眾妃嬪皆候在此處,陛下卻遲遲仍未現身,甚至連姝容華也不見身影。馮婉儀及與她同時入宮且的幾位妃嬪,到底還是年輕,有些耐不住性子,左顧右盼了片刻,仍未等到陛下,臉色便不是很好看了。
馮婉儀近來頗得聖寵,她嬌怯的臉上滿是疑惑,率先開口道︰「不知陛下怎麼還沒到?」
皇後氣定神閑,淡淡笑道︰「馮婉儀不必著急,本宮已經派人去請陛下了。」
馮婉儀聞言微露窘色,忙垂首恭敬道︰「回皇後娘娘,妾身並非這個意思。」
「馮婉儀不必緊張,本宮知道你只是關心陛下。」皇後一臉淡然,一壁輕撫著手中的和田玉蟬,一壁含笑回道。
趙夫人亦嫣然一笑,柔聲道︰「姝容華也還沒到,或許陛下是陪著姝容華,所以耽擱了時間,幾位妹妹便安心再等等罷。」
此言一出,馮婉儀等人的臉色果然愈加難看,眼中也多了一抹嫉恨之色。舜華低下頭輕抿一口醇酒,淺笑著不說話。馮婉儀等人委實是年紀太輕且入宮不久,被趙夫人別有用心的話一激,便頃刻變了神色,其它入宮已久的如韋美人、月才人及余才人之流,早練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好本領,此時絲毫不為所動。
趙夫人的話音剛落,皇後派去請陛下的杜成祿便回來了。白蘭听完他的復命,立即在皇後耳畔悄聲低語了一番。自從蘇長御蘇綠蘿被奕詡懲治了之後,椒房殿的掌事姑姑便是由他親自任命的,想來也是故意借機安插親信在皇後身邊。而皇後如今身邊最得力的便只有這名自侯府內帶進宮的侍婢白蘭了。
皇後的眉頭不易察覺地輕輕一皺,隨後微微一笑,向眾人道︰「陛下馬上便到了,眾位妹妹大安心了。」
片刻之後,奕詡果然偕同姝容華一同現身。他一臉笑意,似乎甚為歡喜,姝容華則倚靠在他身旁,煙視媚行,行止頗不端莊。
皇後及眾妃嬪皆起身恭敬行禮,「妾身參見陛下,恭請陛下金安。」
奕詡含笑道︰「都起來吧。」
姝容華正欲屈身向皇後行禮,便被奕詡攔住了,「朕已經許你不必行禮了。」
舜華聞言不免心頭一動,抬眸瞧那姝容華。
只見她俏臉微微一紅,羞澀地低下了頭。
奕詡亦是滿臉止不住的笑意,看向眾人朗聲道︰「今日七夕乞巧節,本是求姻緣求子嗣的吉日,如今喜上加喜,方才由太醫診斷得知,姝容華葉氏已有兩個月身孕,朕心甚喜!且葉氏自入宮以來一直克盡敬慎。」他頓了頓,神色驀然威嚴,聲音一沉,「傳朕的旨意,曉喻六宮,姝容華葉氏秉性柔嘉,有柔徽之質,特晉為娙娥,賜居昭陽殿。」
自顧婕妤失子後數月,宮中終于再次傳出喜訊,奕詡的喜悅和期許以想見,但是與之同時,妃嬪們便不是那麼稱心了。
姝娙娥葉嫵本就行事囂張,仗著奕詡的極度寵愛,連趙夫人都不曾放在眼里,對宮中其他姐妹的態度則更是盛氣凌人,早就犯了眾怒。如今她懷有龍裔,品秩再獲晉升,雖與舜華同為娙娥,但因她有封號,身份自然比舜華更高,只在皇後與趙夫人及兩位婕妤之下,而陸婕妤一直都不受寵,顧婕妤又剛剛失寵,怎麼也無法與聖寵不衰又懷有身孕的她相較。若是他朝生下皇子,她極有能升為夫人,到時連趙夫人也得屈居她之下了。以她的性子,豈不更加跋扈?
眾妃嬪此時心中皆暗自叫苦,真是恨得咬碎了銀牙,方才擠得出笑來。其中尤以顧清影為甚,她才失了孩子又失了聖寵,眼下便立即有人懷了身孕,且頗得聖寵,當真是令她好不難受。
縱然心底里再不意,此時眾人也唯有露出欣喜的神色來,連聲恭賀陛下與姝娙娥。
舜華也對這位姝娙娥沒有好感,此人自恃美貌,實在太過囂張。猶記得當日初次見面,她便膽敢笑言自己肚子里懷的定是位公主,這樣大膽狂妄的女子,若非生了一張絕美的容顏,定不能得到奕詡長久的眷顧。她不僅生得絕美,更兼妖冶嫵媚,有著宮中女子所沒有的風情,因此奕詡對其一直恩寵不斷,她也愈囂張。
但無論自己作何想,姝娙娥葉嫵如今懷有皇嗣,又得聖寵,當真是宮中最得勢的寵妃,人人都不得不避其鋒芒。
奕詡見此時天色已晚,一彎明月高掛夜空之中,月光如練,將地面映照得十分亮堂,于是笑著道︰「前陣子楚王方進獻了三顆如同皎月一般,能在夜里光的夜明珠。一清珠,便光照一室。今日如此喜慶,若是哪位愛妃得了巧,朕便以夜明珠賞之,你們便開始穿針吧。」
眾妃嬪皆恭聲應道︰「諾。」
穿針乞巧,乃是乞巧節的特定習俗,眾妃嬪各以九孔金針五色絲線向月穿之,過者為得巧之侯。舜華拿起金針,手卻不由自主地微微抖,她已經許久沒有穿針引線了,自從長公主離世後,她便不再踫針線,不再刺繡。
此時映著月光,她卻始終也穿不過線去,手不斷微微顫抖著,眼中滿是從前給予沐繡的小鞋子小肚兜的樣子。雖然知道已經過去了許久,自己應該放下了,真正要做到卻不是這麼容易,仍總是觸景傷情,想起予沐來。
不一會兒,馮婉儀第一個穿過九孔針,向奕詡展示自己的成果。奕詡看過後,笑道︰「很好!賞!」
馮才人嬌怯怯地低首應道︰「妾身多謝陛下。」
其他的眾妃嬪雖然有人穿得較慢些,但好歹也都完成了,唯有舜華,一孔也還未穿過。
奕詡不由覺得奇怪,問道︰「裴卿怎麼了?」
舜華微微一笑,答道︰「回陛下,或許是之前妾身繡了太多虎頭鞋虎頭帽等,太耗費眼神,如今連穿個針都看不清了,輸了巧,還望陛下切莫怪罪。」
這句話沒有半分幽怨之情,只是淡然當中卻隱含著對長公主的深切思念,讓奕詡為之動容,又憶起了離世的長寧長公主。他吸了口氣,唏噓道︰「裴卿向來心靈手巧,朕是知道的。如今既然穿不了便不穿了罷,朕同樣賞你。」
見舜華沒有穿過針孔,反而得了一顆夜明珠,姝娙娥臉上便不悅了,微微噘嘴,媚眼一飛,嗔道︰「妾身不依,為何裴娙娥輸了巧,卻反而得了賞?不是陛下偏心裴娙娥麼。」
這樣在眾人眼前撒嬌撒痴,委實失了體統。但奕詡卻毫無不豫之色,反而勾唇笑道;「好,朕便再將最後一顆賞給你,這樣還偏心?」
一時間,在座的後妃皆微微變色,陛下對姝娙娥竟寵愛縱容至此!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因為是凌晨放的存稿箱,魚唇的作者君居然忘了給小天使們說聲中秋快了~~
現在補上,祝看文的親們中秋快!事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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