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清晨,輕風拂面神清氣爽。
席憐心拎著宮女找來的長棍,在庭院里舞得虎虎生風。王貴妃一身華服坐在亭中,喝著剛泡好的茶,一邊和席夫人說笑著。席憐惜坐在她左手邊吃著豆糕,嘴巴里塞得圓鼓鼓的。
正說笑,有宮女上前輕輕在她耳邊說了什麼,她臉色陡然一變,手中茶盞輕輕磕在桌上,神色復雜地掃了一眼席憐心起身離開。臨走前給了席夫人一個凝重的表情。
席憐心收起了棍子走到亭子里坐下,宮女連忙為她倒上茶,她一口氣灌下,看著王貴妃匆匆離開的背影,不解,「神色這麼匆忙,出什麼事了麼?」
席夫人搖搖頭思索,「不太清楚。」能讓王貴妃露出這樣的表情,該不是皇上出事了吧?
席憐心似乎也想到了這種可能,但也只是笑了笑說,「等姨娘回來不就知道了麼。」
「對呀,所以亂猜也沒用的。」席憐惜將糕點推給席憐心,笑眯眯地說,「這是早上剛做的,姐姐快吃吧。」
東宮氣氛比皇上寢殿里還要沉悶。
殿里沒有伺候的宮人,甚至連一位太醫也沒有。皇後坐在椅子中,一手支額面色慘白,似有無盡倦意。王貴妃走進去行禮,皇後朝她擺擺手,什麼也沒有說。她慢慢走到床邊。燕貴妃在床邊無聲垂淚,帕子上都是濕痕。煜王爺同樣坐在床邊,白淨的一張臉上沉凝著復雜,瞧他還穿著單薄的雪綢晨衫,似乎是剛听到消息便匆匆趕來了。
「太醫怎麼說?」
她在床邊停下腳步。隔著床幃,隱約能看見武琉淵呼吸平穩雙眼緊閉,看不出什麼病色。
果然情況同皇上一樣。
「太醫說是血脈里承留下來的病根,目前想不出有什麼好辦法能讓他們蘇醒。」燕貴妃眼楮通紅。王貴妃聞言一愣,下意識地看著煜王爺,若是血脈里傳來的,「那煜王爺豈不是也……」
煜王爺卻搖了搖頭,「太醫已診過脈,說是自小藥膳補品進的多,沖淡了病根,目前尚沒有病發的可能。」他頗為自嘲的一嘆,「這破敗身子,倒是逃了一劫。」
「不要胡說,你父皇和太子都是天子之象,定能扛過去。」燕貴妃握住他的手,嗓子干澀嘶啞,「你今後也一定會平平安安長命百歲,不要說這些讓母妃听了難受的話。」她嗚嗚哭泣。
她是真的害怕。她沒能給他沒有一副好身子,沒能在這皇族權位中為他爭得一席之地。她沒用也爭不過。所以從來不盼他有多出息今後有多權貴,唯一就盼著他能平平安安的活著。她就這麼一個願望,老天難道要吝嗇到連這一點願望都不願意滿足她嗎。
「是兒子說錯話了。」煜王爺伸手為她擦眼淚,似是安慰她一般溫柔地笑,「太醫說了只是虛弱些,沒有其他什麼異樣,母妃就別難過了。」
燕貴妃不說話,只是抓著他的手,眼淚流了他滿手心。
「是啊,既然太醫也說王爺身體無礙,燕姐姐就不用太擔心了。這些日子姐姐和皇後一直照顧皇上,都憔悴得不成樣子了,先回去歇一歇吧,總不能一直這樣熬著。」王貴妃回頭看著皇後一副憔悴模樣,嘆口氣低聲說,「皇上和太子也不知何時才醒,這朝廷和後宮可都要靠著皇後,皇後可別熬壞了身子。」
皇後滿面苦澀,「這後宮之事本宮尚能主持,可這朝廷大事,本宮一介婦道人家哪里懂,何況古往今來有幾位後宮人插手過朝政,本宮無能開此先列。」
她輕輕嘆著氣起身,王貴妃上前扶著她的手,皇後看了一眼煜王爺,偕同王貴妃走出了東宮。
晨光刺眼,皇後微微眯了眼,繼而嘆口氣,「宮外天氣不錯,可宮里這天卻變了。」
王貴妃大概是明白她的意思,也跟著輕輕嘆口氣,眉間遲疑,「目前能主持大局的也只有煜王爺了,可是……」
「可是太子武藝高強都因勞累病發,煜兒那單薄的身子骨又能撐過幾日呢。」皇後接下她的話,輕聲嘆說,「何況煜兒之前從未接觸過朝政,只怕會更加勞累,讓他接手也只會害了他。」
皇後眼里流露著不忍,「燕貴妃就這麼一個孩子,若是皇上與太子有個什麼意外,他也是唯一的子嗣,本宮怎能狠心將他往死路上逼呢。」
「臣妾自然能理會皇後的心情,可如今也只能這麼做。」王貴妃面露嚴肅,「一日兩日也就罷了,總不能等著皇上或太子醒來前一直放手政權。社稷一亂,天下也就亂了。」
「本宮懂你的意思,是本宮一時自私了。」皇後側過眼看她,「你說得對,煜兒不僅是皇上的兒子,也是大武的一位王爺,也該為大武盡心盡力。晚些時候本宮會與沐太傅及幾位大臣細商,看能不能將國事分擔開,也好讓煜王爺身上的擔子輕些,不至于那麼勞累。」
她徐徐嘆氣,「能撐一日是一日,若撐不過……也只能等撐不住那一日再說了。」
王貴妃抿嘴輕聲道,「這也是目前最好的法子了。」
兩人說完又回到東宮之中。
燕貴妃情緒已經平穩下來,正與煜王爺輕輕說著什麼,煜王爺認真地听,眉目俊秀,見她們進來連忙起身站到了一邊。皇後一路走到床邊坐下,爾後向他伸出手,「煜兒,你過來。」
煜王爺一愣,面色忽然就變得慘白,抬眼看著燕貴妃。燕貴妃似乎也明白皇後的意思,眉間閃過一絲哀愁,卻只能點點頭。煜王爺微微遲疑後走了過去。
皇後拉了他的手,目光盈盈看著他,「煜兒,你跪下。」
煜王爺依言而跪。
皇後輕輕模他的臉,「你父皇病了,琉淵也病了,朝中不能一日無主,如今能指望的也只有你了。姨娘知道你身子一向羸弱,也沒有觸手過朝政,就這樣讓你入朝作主確實太過倉促,更不知繁忙國事你能不能夠撐住。」她一嘆,「但畢竟你也是王爺,總不能一直躲在百官之後貪圖安樂。」
皇後看了看燕貴妃,燕貴妃在一邊也抿著嘴不說話,紅紅的眼楮直直的看著皇後。皇後別開眼,將煜王爺的手握緊,聲音干澀地說,「別怪母後心狠,母後也是沒有辦法,母後會與朝中大臣商議讓他們多分擔些國事,你覺得累就歇著,萬事以保重身子為要。」
煜王爺沉默不語,面色卻白的透明。
王貴妃看了他片刻,低聲說,「請煜王爺替天下百姓想一想,若是王爺不答應,朝中一時無人做主,大武軍心渙散,屆時大滇一舉進攻,這天下恐怕要大亂了。」
過了片刻,煜王爺長睫低垂,輕輕嘆口氣,「兒臣領命就是。」
目前是可以領命暫代朝政,可若是皇上和太子一直沒有醒,他又該領命到何時?
誰的心里都沒有底。
晌午時候王貴妃回了永寧宮。
席憐心還在園子耍棍子,滿臉都是汗。她路過時只是稍微頓了下腳步,便徑直走向席夫人暫住的寢殿方向。席憐心看著她離開,停了招式,接著又撓撓頭繼續練起來。
寢殿里,席夫人正陪著席憐惜睡午覺。小姑娘呼吸沉穩似乎已經睡著了,席夫人在她進門的一瞬間就看見了她,王貴妃伸手指了指偏殿就退了出去。席夫人輕輕起身跟了過去。而她們一走,席憐惜就睜開了眼楮,眼珠子一轉,悄悄起身跟了上去。
偏殿里,王貴妃屏退左右,沉凝面目坐在椅中不說話。席夫人瞧她臉色極差,便倒了一杯熱茶遞到她手上,輕聲問她,「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王貴妃頓了頓手,「太子早朝時昏倒了。」
席夫人一愣,「然後呢?」
王貴妃捧了茶又放下,爾後提口氣,說,「和皇上一樣,昏迷不醒了。」
「什麼?」席夫人驚恐的睜大眼楮,「那、那太醫說了什麼時候能醒麼?」
王貴妃緩緩搖頭,「太醫說是血脈里帶來的病,目前還沒有找到辦法。」
席夫人頓時癱坐在椅子里,「那憐心怎麼辦……」
「現在人都昏迷不醒生死未卜了,還能談婚論嫁嗎?」王貴妃笑得諷刺無比。
「可是憐心她……」席夫人滿面苦澀,「她與太子感情如何我是看在眼里的,如今都快將婚事擺上桌面了,太子忽然就……她怎麼能受得了。」若是心兒知道這件事,還指不定會做出什麼事。
「不用管她。」王貴妃面目清冷,「這世間事,怎可事事都由著人選。」
席憐惜踮著腳一路飛奔到園子里,一頭沖向席憐心。席憐心嚇一跳,連忙將棍子揚起來,席憐惜一頭悶進她懷里,撞得她連退幾步,「怎麼了?」
席憐惜急促地喘氣,「姐姐,我剛剛偷听到姨娘和娘親說的話,她們說太子現在昏迷不醒生死未卜,不能和你成親了!」
「你說什麼?!」棍子從她手里掉落,她一把揪住席憐惜肩膀,「你再說一次?」
席憐惜疼得小臉揪在一起,催促她,「姐姐就別問了,趁著姨娘還沒出來,趕快去找太子!」
席憐心慢慢退了半步,半信半疑地看了她一眼,猛地轉身就跑。
曲折的走廊從來沒有這麼長,席憐惜說的一番話震得她都懵了。
昏迷不醒生死未卜,開玩笑吧,昨天晚上不是還好好的,還答應了往後每年都會帶她去看杏花,君子一言,哪能說變就變呢……
她竭力狂奔,不想一個轉角猛地撞上一人。
對面的人也被她撞得後退了幾步,被身後隨行的宮人險險扶住才不至于跌倒。她也狼狽地倒在地上,待穩住身體卻又猛地跳起來,不管一身灰塵拔腿又跑,連撞到的人是誰都顧不上去看一眼。對面那人見狀急忙伸手拉住她,她便一頭栽進對方懷里,悶了一鼻子杏花香。
一抬頭,眼前這人不是煜王爺還有誰?
他正低眉看她,眼里有驚訝,「你……」
她卻一把揪住他的手腕,眼楮瞪得渾圓,「煜王爺,琉淵現在在哪?御書房,還是東宮?」
「放肆!」侍衛欲上前阻止她的舉動,煜王爺偏過頭輕聲讓他們退下,等他們離開一段距離後才轉眼看她,眼楮黑漆深不見底,似乎在思考什麼,而她卻不耐煩了,高聲喝道,「你快說呀!」
煜王爺頓了頓,「他在東宮。」
她一听轉身就要走,他再度拉住她,她用力掙扎,他只好雙手一起拉著她,急忙說道,「皇後現下在東宮里,你就算去了也見不到。」
她猛地停了手,回頭看他,一字一頓問他,「琉淵真的昏迷不醒了?」
他手指一頓,不說話了。
雙手無力的松開垂下去,她眼楮睜得大大的,「明明昨天晚上我們還見了面,他有說有笑,只是過了一個晚上,只是幾個時辰而已,怎麼就昏迷不醒了呢。」
「太醫說是最近忙于國事太過勞累才昏迷的,可能過個幾日就會醒了,你不要過于擔心。這宮里比不得外面,你不能因擔心而過于莽撞,今日你撞到的是我也就罷了,若是你撞到的是皇後或是其他妃子,你現在可就深陷大牢了。」他輕聲地說。
她恍惚低頭。
煜王爺試著伸手模了模她的頭發,說,「你先回永寧宮,等晚上皇後離開東宮了,我再帶你去看他。」
她抬眼看他,眼里泛出淡淡血絲,「你說真的?不騙我?真的帶我去東宮看他?」
煜王爺點點頭,「嗯。」
「好,我信你。」她抹了抹臉,「我在後院北牆等你,你若到了就扔塊石子進去。」
「好。」
她急匆匆離開。
煜王爺看著她離去的方向微微擰眉,繼而輕輕嘆了口氣。伸手踫了踫後腰,剛才的一撞讓他後腰傷口尖銳的疼起來,估計是裂開了。
「王爺?」遠處的宮人見他不適趕緊上前詢問。
他擺擺手,示意沒事。
回到暫住的宮殿,他屏退私下,細細想了一番,將福平叫了進來。
宮里這麼多雙眼楮,傷口的事是怎麼也瞞不住了,可目前局勢萬不能讓人知道他受了傷,免得多生事端。福平從他記事起就一直服侍他,後來出宮建府他也跟著出了宮,跟在身邊已是十幾年時間,十分值得信賴,而且為人細心周到,定能替他隱瞞住這傷口。
福平知道他受了傷,一張老臉拉的格外長,明擺著不高興。福平看著他長大,掏心掏肺往心肝里疼他,可他家王爺受了傷竟然還瞞著他!
「只是小傷罷了,你也不用擺出這麼可怕的臉色。」煜王爺一臉苦笑。
「王爺怎麼就不知道愛惜點自己?」福平怒瞪他,可手上包扎的動作放得極輕,「那個安士竟然也幫著王爺隱瞞傷勢,回頭老奴非要扣他月錢!」
煜王爺無奈地笑,卻不再說話。福平展開干淨衫子為他套上,怕壓到傷口,只將腰帶隨意系了,可那腰身還是細得不堪一握,王爺還是瘦的太厲害了。
「你隨我去御書房吧。」煜王爺攏好衣襟,起身向外走去,「我不愛同那些大臣們爭,若是他們為難我,你也能為我擋一擋。」
福平梗著脖子,「反正王爺傷好之前,老奴都會貼身伺候。」
煜王爺笑得溫和,「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