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恩 第 59章 十一︰逢儂多欲擿

作者 ︰ 柳寄江

太極宮中的日子有聲有色,轉眼間又大半個月過去了。眼見的,就快要到年底了。過了年底,新的一年就要到來。

「……昌繼位為西伯。西伯也就是文王。文王施行仁義,天下人都敬服他,賢士紛紛前來投奔。文王逝世之後,次子姬發立,武王姬發任命賢能,以文王為榜樣,承繼文王的事業。當時商殷紂王無道,武王姬發率兵討伐,打敗了紂王,這便是西周代商的故事。」

「如今咱們大周皇室姬氏自承是文王嫡長子伯邑考的後人,伯邑考早亡,留下一個遺月復子,名喚佚。這位佚後來做了西周的史官,因著當時世人有以職業為姓氏的做法,後世便稱之為史佚。成王桐葉封地的典故,就是史佚勸成王以記載下來。」

鶴羽殿中,江太妃正襟危坐,對阿顧講述西周代商的史事,阿顧听的十分入神,問道,「听聞周朝亦是以嫡長制立國,伯邑考雖早亡,卻有遺月復子史佚。史佚乃文王嫡長孫,按嫡長繼承制,繼承順序還在武王姬發之上。為何文王不以史佚為繼承人,而立了武王姬發呢?」

江太妃笑著道,「道理雖是這個道理。但有時候事情不僅看道理,時勢才是最終抉擇因素!史佚若是伯邑考的遺月復子,文王去逝之時,他不過是一個稚女敕少年,他的叔父姬發卻已經成年精干。當時中原殷商荒yin無道,西周漸漸崛起,若是奉個少年為王,則大權必旁落,周朝上下不能一心,大有可能就會沒落下去;若擇姬發,則姬發為壯主,方能夠一統周朝上下之心,一鼓作氣攻下殷商,方能綿延周朝八百年天下。」

「原來是這樣!」阿顧點了點頭,「我曾听人說起如今本朝祖史佚。本以為史佚繼承西岐方是正理,如今听師傅剖開來說,方明白,原來文王立了武王姬發繼位也是有大道理的!」

江太妃低頭淡淡一笑,道,「大周皇室乃是史佚後人,自然是要為伯邑考一支聲張的。如今天下依舊尊重世家貴族。大周皇室雖幾度打壓,但世家貴族依舊挺立,朝臣中一半以上為世族子弟。天下可堪稱道的世家集團有兩個,一是西魏北周流傳下來以八柱國為基礎的關隴集團。姬氏便是依靠著關隴集團起家的;再便是魏晉流傳下來的士族,根基于太行山以東,綿延千年,自孝文帝漢化改革之後方固定下來,稱之為山東士族。姬氏以武立國,自認自己一脈乃是文王後裔,歷史綿延數千年,而如今資歷最久遠的山東士族,追溯上去也不過是從東漢末年起。從這一點上說,姬氏遠強過那些個山東貴族,且姬氏祖上自西魏便高居八柱國之一,如今又雄踞天下,乃是天下第一世家;那些清高的山東士族卻認為姬氏雖自認為文王嫡裔,但並無譜牒實證,不可盡信;且近數百年來常與胡人交婚,血統不純,皇室子弟作風放蕩,如今雖擁有天下,卻稱不得什麼底蘊雄厚的世家。二者彼此交攻,已有數十年。皇室打壓山東士族,太宗皇帝時修《氏族志》,將皇族姬氏列為天下第一;應天女帝之時亦修《姓氏錄》,又將並州薛氏列入上等。」

阿顧听著太妃說著大周百年來的上層政治軼事,目眩神迷,她自回到阿娘身邊,自詡已經漸漸開闊眼界,如今听得太妃教授自己史事,方知道自己從前所知曉的不過是一些皮毛,如今太妃教導的方是一片廣闊的世界。她開口問道,「那師傅覺得,大周皇室可算的上是如今的天下第一世族麼?」

江太妃靜默片刻,方道,「姬氏綿延千年,乃帝裔之後,數代身居高位,在天下大亂之時奮起,重新統治天下,要稱得一聲世族,還是夠格的。只是,」她微微一笑,「姬氏自承是文王嫡裔,素崇周禮,尊嫡長繼承制,可他們卻從來也不提,那位伯邑考的遺月復子史佚,可便是個庶出的!」

……

從鶴羽殿出來,繡春已經是領著絹兒、綈兒兩個小丫頭在外頭接著,將一件早已經備好的白色厚重大氅披在阿顧身上。阿顧被北風兜頭一吹,精神一震清爽。昨兒晚上下了一場大雪,今日整個太極宮中被一層厚厚的白雪掩蓋,一輪紅日懸在天上,照在潔白的雪地上,美麗動人心魄。綈兒迎了上來,笑著問道,「娘子可覺得累了?奴婢們和綠雪姐姐坐在耳房里,听說紫光閣旁的梅花都開了呢。」

「梅花?」阿顧砰然心動,問道,「是紅梅還是白梅?」

「是紅梅。」綈兒比劃道,「紫光閣的梅花是太極宮中開的最好的一處,大片大片的,遠遠看過去,像一片紅雲一樣。」

阿顧想著這樣的美景,只覺得一片心曠神怡,她素性最愛紅梅,听說紫光閣旁開著大片極好的紅梅花,不由得動了心,笑著道,「既如此,咱們便去紫光閣那邊賞梅,也摘幾枝梅花回去吧!」

絹兒和綈兒年紀還小,頓時歡喜作色,繡春面上怔了怔,也不願掃了阿顧的興,抿了嘴笑著稱是。一行人往鶴羽殿西北而去,走了小半柱香時候,就遠遠望見了紫光閣。紫光閣在太極宮西北,位置有些偏僻,閣外大半畝紅梅在寒冷的冬日靜靜綻放,燦爛如火焰,將阿顧的一雙眸子都照的鮮亮鮮亮的。

「這梅花開的真好。」阿顧贊道。

一個青裳人影從紫光閣後轉了出來,懷中抱著一個青瓷花瓶,中間插著幾束清艷的紅梅。阿顧抬頭一看,認得是蔣太婕妤,自己在永安宮向皇祖母請安的時候曾經遇到過幾次,笑著道了一個萬福,「太婕妤萬福。」

「原來是顧娘子,」蔣婕妤抱著花瓶朝著阿顧微微欠了欠身,瓶中紅梅映襯著容顏清矍,依稀可見少年時的秀美。

「顧娘子也來這兒賞紅梅?」

「是呢,」阿顧點了點頭,「我听說這兒的梅花開了,忍不住便想過來看看。」

蔣婕妤輕輕笑了笑,「紫光閣的梅花的確開的好,顧娘子便在這兒賞著吧,我有些乏了,便先回去了!」朝阿顧點了點頭,越過她裊裊去了!

阿顧望著太婕妤的背影,不知怎麼的,覺得有一種孤涼的情緒。

繡春嘆道,「太婕妤定是想念咸池公主了。」

「咸池公主?」阿顧抬起頭來,黑白分明的琉璃眸在漫天紅梅的映襯之下分外的彌深,帶著些微好奇。

「嗯,」繡春點了點頭,「咸池公主是神宗皇帝的第一個孩子,出生之後,神宗皇帝素來寵愛于她。這位大公主生的美貌,且為人性情極好,很受宮人愛戴,可惜命不好,青年早喪。據說咸池公主生前住的就是這座紫光閣,生前極愛閣前的紅梅。」

「真是紅顏薄命!」阿顧嘆道。

「娘子,」絹兒笑嘻嘻的過來勸道,「咱們就到梅林了。你瞧,前面那株紅梅開的多好啊!」

阿顧抿嘴微笑,睇著絹兒和綈兒,「知道你們耐不住心思了,去摘吧!」

兩個小丫頭歡笑一聲,立馬向梅林深處奔去,絹兒還記得朝阿顧屈一屈膝,綈兒已經是跑的沒影了。

「這兩個小蹄子,」繡春惱的訓道,「沒一點規矩的。」

「好啦,」阿顧的心情被這滿眼的碩碩紅梅給染的淺淺愉悅,抿嘴笑道,「她們還是小孩子呢,規矩平日里記得守就是了,這時候歡快點,沒什麼壞處的。」

繡春瞧著阿顧不由好笑,說起來,阿顧今年也不過才九歲,說起十一二歲的絹兒、綈兒,竟然用「小孩子」的說法,實在是有些老氣橫秋了。

好笑之後,便有些憐惜。

若非是吃過苦頭,這般花骨朵年紀的女孩子,又怎麼會沉靜的像是十四五歲的大娘子!

「小娘子,」繡春推著阿顧在滿眼灼灼的梅林中緩步行走,問道,「你喜歡梅花,是因為受梅妃娘子影響麼?」江太妃素□□梅,在太極宮中受寵的時候被宮人稱為梅妃,從前宮中所居在飛霜殿前手植的兩株梅樹,如今已經開滿了花了。

「那倒不是。」阿顧開口答道,回過頭來,枝頭灼灼開放的紅梅將她清淨的琉璃眸都染上了淡淡的紅色,「師傅喜歡綠萼梅的清靈,如絕世**的精靈,不沾惹紅塵獨自芬芳;我卻喜歡熱鬧鬧的紅梅,覺得紅梅開的漂亮灼人,生機勃勃的。百花都在春夏秋三季開盡了,到了寒涼的冬天,都收斂了風頭,唯有梅花一腔傲骨頂著風雪開放。我小時候在湖州的時候,住的屋子窗前便植了一株老梅,」

憶起舊事,她眸色靜謐似秋湖,「那一年冬天,雪下的特別大,我在江南好些年,難得見那麼大的雪。第二天,雪停了,太陽出來,照在窗上糊著的紙上,分外明亮。我一個人躺在床上,閑極無事,便看著窗外。開的灼烈的紅梅映在窗紙上,看起來漂亮極了。我就在想,這梅花真了不起,別的花都在冬天的時候不開了,只有她,頂著漫天的風雪盛開。若做人都和這梅花一樣,能熬過冬天的嚴寒,也就能等到春天了。」

她說的清淡平和,繡春听的卻心一酸,小娘子那時候在湖州過的定很苦吧。方只能看著窗外盛放的紅梅激勵自己。她低聲道,「如今娘子已經好啦!」

阿顧怔了怔,抬頭朝她抿嘴一笑,笑意泫然猶如燦爛冰雪,和著背後紅梅花絢爛至極的色澤,仿佛能夠直擊人心,砰然心動。「嗯,我也覺得是這樣!」

「娘子,」綈兒她抱著著一大捧紅梅回來,一張小臉紅撲撲的,額頭滲著汗意。「奴婢摘的梅花夠多吧?」

阿顧從她捧著的手中抽了一枝開的最好的紅梅,擎在手中,瞧著梅花在枝頭綻放的精神,笑著贊道,「果然不錯。」

「娘子,」絹兒不依道,「奴婢也不比綈兒差。」

阿顧笑道,「你也很好。」

絹兒這才方轉嗔作喜,笑著攏著懷中抱著的紅梅,「這些紅梅可真漂亮,待會兒回去插了瓶放在西次間和娘子的書房里,一定很好看。」

阿顧身邊一片歡聲笑語,她坐在輪輿上,抬頭看著滿目的梅花聲色,只覺得空氣清朗,自己的心情也被空氣中漠漠浮動的清冽梅花香濾過的清明而干淨。她看了看天色,笑著道,「時候不早了,再過一會兒可能要下雪了,咱們趕緊回去吧!」

絹兒和綈兒聞言都正了臉色,道,「娘子說的是。」

一行人急急返回於飛閣,天色變的極快,才走了一半,雪花便飄了下來,開始只是零零星星的一兩朵,不到片刻,便大了起來,飄飄灑灑的落下來,如同鵝毛。綈兒將大氅的風帽給阿顧戴起,急急道道,「咱們快些趕回去。」

「不成,」繡春沉聲道,「娘子底子弱,這麼淋一路雪回去,打濕了衣裳,只怕晚上就會病了,還是找個地方暫且避一避吧。」

「西海池邊上有一座淥山亭,」絹兒道,「咱們可以去避一避風雪,等到雪小了咱們再回去。」

繡春推著阿顧的輪輿往西走,「那就去淥山亭吧。」

幾個人急急的往淥山亭趕,因著雪大風急,走的急了些,直到離淥山亭只剩下十幾丈遠,才抬頭張望,見得風雪之中,亭中綽約有一個人影,不由都愣了一愣。

阿顧抬頭向淥山亭張望,天上的雪花像密密的珠子一樣的落下來,淥山亭的六角攢尖亭頂,已經被雪色覆蓋了薄薄的一層,亭中石桌旁紅泥小爐中火焰明亮炙人,一人身披簑衣負手而立。背影看起來似乎有幾分寂寥之意。

「什麼人這個時候在這兒?」綈兒搭著涼棚,透過密集的風雪張望著,輕輕道。

阿顧瞧著這背影卻覺得有幾分像是姬澤。

怎麼可能?

她垂下眸,自嘲一笑,

在這漫天風雪的日子,年輕的皇帝怎麼會獨自一人身披簑衣立于這偏遠的山亭?

「娘子,」繡春輕輕喚道,聲音中有問詢之意。

阿顧微微猶豫了一會兒,想來便算此人真是姬澤,他獨身一人在此地,想來也不希望被人打擾,便吩咐道,「咱們回去吧。」

「也好。」繡春推轉輪輿。

絹兒微微驚呼,「那邊有人過來了。」

阿顧回過頭,遠遠的見著一名朱袍宦者從淥山亭方向冒風雪而來,行到阿顧近前,對著阿顧拜了一拜,笑道,「奴婢陳孝,奉聖人命請顧娘子過去。」

阿顧按住了風帽,回頭吩咐道,「繡春,你帶她們先尋個地方避一避雪。我自去一趟。」

陳孝接手阿顧的輪輿,冒著風雪往淥山亭行去。阿顧問道,「這位先生我平日未曾見過。」

「奴婢為甘露寺內侍,」陳孝笑道,「在聖人身邊隨從,娘子平日里和梁七變、高無祿比較熟悉,大約沒有見過奴婢。」

「原來是陳內侍。」

到了淥山亭下,陳孝輕輕提醒道,「今兒聖人的心情不高,顧娘子待會兒注意些。」

阿顧點了點頭,「多謝陳內侍。」

淥山亭外風雪肆虐,亭中一架紅泥小爐炭火紅亮,燒的亭中並無寒涼之意。石桌上擺著一些酒食糕點。姬澤負手立于亭沿,身上玉針簑衣光澤爍爍,反射雪光,耀起一片潔白光芒,。簑衣千古以來式樣自貴族到平民一致,一般貴介公子穿在身上,和普通百姓並沒有太大區別。但穿在姬澤身上,竟不知如何,顯出十足的貴氣。

姬澤轉過頭來,吩咐她道,「坐。」

阿顧道了謝,坐在他對面的石凳上。

姬澤卻沒有理她,又轉回視線,看著亭外漫天風雪,幾片雪花打在姬澤左肩簑衣上,迅速融化,姬澤卻恍若未覺。眸子漆黑,轉過頭來,望向阿顧一眼,似十分專注,又似散漫並不經心。

過了一會兒,姬澤將視線偏了過去,主動開口,「今兒,是我九妹的忌日。」聲音低沉。

阿顧「啊」的一聲,輕輕驚呼出聲。

神宗皇帝九公主為貞順皇後所出,與姬澤一母同胞,只是很早以前便已去世了。阿顧進宮以後,很少听過關于她的消息。一時有些無措,「對不起,我不知道。」

「這不怪你。」

姬澤挑了挑眉,淡淡道,「阿瑄過世已經有十年。你剛進宮,不知道也是正常。」

「我九妹名喚靈瓏,生于建興六年。因著與八公主年歲相近,從小便被八公主風頭壓著,並不受父皇重視,她只活了三歲,便在寒冬去了。她去之後,母後也因思女成疾,在第二年入夏的時候沒了。後來,母後被追封為皇後,九妹也被封為晉陽公主。」

亭外的雪花下的越發密了,打在姬澤半邊肩膀上,漸漸潤染一抹白霜。姬澤抬頭瞧了瞧漫天的雪色,「阿瑄去的那天,天上也下著這麼大的雪。」笑容漸漸轉為諷刺,「這些年,太極宮中熱熱鬧鬧的。也有不少借著阿瑄的名義要攀上來的,這些人只顧的掙自己的前程,又有哪個會記得故去的晉陽公主的忌辰?」

作者有話要說︰女子想要看的懂政治,首先是要吃透史書的。江太妃教給阿顧的第一課歷史課,講的就是皇族姬氏的老祖宗。文王興周及武王伐紂這一段。

說歷史這段因為有小說設定,加了點自己私貨,如果有說的大繆的地方,捂臉!輕吧輕吧在評論里說吧。

伯邑考有遺月復子這個說法,並無信史為證。小說家喜歡采用的就是這種野史。

史佚的遠古祖先是高辛帝元妃姜嫄生後稷為周始祖,歷至文王,文王生皇子伯邑考、伯邑考生佚。西周初年佚任太史令一職,輔佐武王克商,與周、召、太公共輔成王。因當時有以職業為姓氏的做法,就被後人稱為史佚。一生為人嚴正,《桐葉封臣》里「天子無戲言」的千古名言就出自他口。後人把他作為史官的楷模

《書訣》/明•豐坊中有一段話︰史逸,字孟佚,伯邑考之子,文王之嫡長孫也。按照古人說法,名字中伯為嫡長,孟為庶長之意。因此伯邑考名中帶一個伯字,為嫡長子。而史逸,字孟佚,多半是庶出長子。

文王、史逸、和武王姬發的關系,可以打個比方,康熙和雍正以及廢太子之子弘皙。弘皙不是廢太子嫡子,他是庶子,但是因為廢太子乃康熙嫡子,所以他是康熙的嫡孫。所以很多人認為弘皙應該為康熙繼承人。雍正繼位之後,還有人舉著弘皙的名頭造反,就是因為弘皙有著康熙嫡孫的名頭。

看文中雪都下了好幾場了。神熙元年馬上就要結束了,新年就要到來了。接下來的情節更精彩哦!

嗯,今天中秋,加個小半更吧!還有小半章奉上。大約要到晚上,今天被召要到女乃女乃家過節,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家。可能加更不會太早,大家可以看完月亮再來看,總歸會在凌晨12點前的,麼麼噠!

以及姐妹們中秋快樂,要吃月餅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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