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又過了兩天,我如約去婚紗店陪寧馨。
去了婚紗店以後才發現我後爸也在,媽蛋,那叫我去干嘛?我還以為她是孤苦伶仃在豪門飄搖的小白花,需要我撐場子,結果我就是個湊頭。
在剛被甩的兒子面前秀恩愛,簡直太殘忍了。
……雖然她並不知道我被甩。
等了一會兒,被告知從外國請來的知名設計師飛機晚點,剛到機場還在路上,等過一會兒才能到。
我自認知情知趣,想了一下,當電燈泡不道德,于是抽身離開,在婚紗店里轉轉。
店面很大,我繞了一圈,在另一處看到年輕貌美的小姑娘換了身款式俏皮的婚紗出來,問等在外面的青年,「好看嗎?」
那青年背對著我,說,「好看。」
我覺得這聲音听上去有點耳熟,但一時間又記不起來。
試衣間旁邊就有面鏡子,小姑娘跳到鏡子前的時候,青年也把眼神移到了鏡子前。我剛準備走開,就看到那個青年猛地轉過身,盯著我。
把我嚇了一跳。我愣了一下,然後反應過了這是誰——前些日子在包子店踫上的劉先生!:-d
人都這麼瞪著我了,我也不好意思不和對方打個招呼。于是笑盈盈寒暄,「劉先生,好久不見。」
他神情緊張,三兩步快速走到我面前,說,「她、她是我表妹。」
表情像是在說「你別誤會」,我有點傻眼。只對他微笑了一下。他像是松了一口氣。
我看著他,正要說話,眼神卻越過他的肩膀,看到他身後,正快步走來的男人。
那人看上去風塵僕僕,穿著一件長款風衣,身材頎長,黑色短發,戴一副金屬細邊眼楮,儒雅文氣。
我看著他,他卻沒有看見我,只快步從我身邊走過。
我隨著他的身影轉身,瞧見他往寧馨的方向走去,心下有幾分了然。
「那是你認識的人嗎?」劉先生問。
我這才回過神,有點抱歉地看著劉先生,「哦,是我以前認識的一個人。真是巧,你來這陪親戚試婚紗,我也是來陪親戚試婚紗的。」
劉先生也笑了一下,用溫和的眼神望著我,說,「對,真是巧。」
「二哥!」試婚紗的小姑娘喊他,劉先生回過頭。我也看過去,那個小姑娘正用試探的眼神看著我,好奇,又帶著幾分驚訝。
劉先生被他的表妹喊走,我這個閑人只好踱步回去寧馨女士的身邊。
快走到的時候,心底不詳的預感成了現實,剛才遇見的那個男人真的是他們請的設計師。
我真不想走過去。
太尷尬了。
這時,寧馨發現我,抬頭對我笑,燦爛明媚。
我意識到她肯定已經忘記了他是誰。
……就像他忘記了我是誰一樣。
認識他是在我還不會演戲的時候。
十年前。
我還未滿18歲。
少年的夢想多變,早先我還不想當演員,我想當一個畫家。
想當畫家當然要學畫畫啦,我要學畫畫,而他是一個美術老師,我們就這麼理所應當的遇見了。
嗯,我高一認識的美術老師,谷洋,谷老師。
後來他轉行,當了設計師。
那是在傻逼的中二年代。
谷洋是唯一一個我覺得不是傻逼的人。他像是披著粲金的晨光走進我的世界,亮的我戴了五百度的眼鏡都要被照瞎一雙狗眼。
當年我就像現在熱愛演戲一樣熱愛他,當年……當年的我比現在還丑,也不知道什麼叫做同/性/戀,沉默寡言,乖巧懂事。
那時我媽不要我,外公要我,外公跟著舅舅住,我們一起寄住在舅舅的屋檐下。我還記得很小的時候,我還沒上幼兒園,表哥已經念幼兒園,從幼兒園到家的那條路上有一家小賣鋪,他總會賴在門外不肯走,外公就會買包小零食給他,然後分我一份,那是我童年唯一的零食。但我小心翼翼地吃東西時,總會想起一個聲音,那是每個月舅舅要給媽媽寄錢舅媽和他吵架的聲音,關在房間里隔著門吵,我站在門外,卻能清楚地听見可怕的咒罵。仰起頭能看見劇烈震動的門板。印象中那扇門特別高大,高的我攀不到頂,它被砸的啪啪響,仿佛隨時都會被砸碎。後來哥哥上了小學,外公只接送我的時候,我都會從小賣鋪外面目不斜視地走過去。
我早就知道很多東西我要不起,我努力在每一個階段都把一切做到最好,念書前我努力當一個乖小孩,不挑食說謝謝,待在家里陪外公,幫忙做力所能及的家務;開始念書後我就努力當一個乖學生,好好念書,服從老師友愛同學,適當地融入群體免受排擠,但也不和誰有過深交往;現在工作了則努力當一個乖演員,不怕髒不怕累,文能親得老少女,武可劈叉至抽筋,見人三分笑,逢人便彎腰。
這導致我在學生時代get到了一個特異功能︰讓所有人忽略我:)
而當谷老師微笑著看著我的時候,我便覺得,自己身上仿佛在發光。真的,什麼都是發光的,他的畫筆,他的指尖,他的睫毛,閃的我頭暈目眩良知喪盡,毫不猶豫地和他開始了我有生以來第一段非正當男男關系。
……好像回想的深了點。
反正。
自從那年分手之後,我以為我們不會再遇見。
啊,現在想想,我的每段那啥關系怎麼都是見不得光的。
又扯遠了。抱歉。
扯開簾子的嘩啦聲將我的神識拉回來,我下意識順著聲音看過去。寧馨已經換好婚紗,谷洋走過去,小聲地嚴肅地問著什麼,然後彎下腰,半跪在地上給她整理雪白的蕾絲裙擺。
寧馨的新任丈夫白世充也走過去,和她說話。他們說著好看不好看的廢話,眼眸明亮的看著對方,像是整個世界只有對方。完全沒有關注他們腳邊的那個男人。
只有我在盯著他看,感嘆時間對他的偏愛。去年去探望高中班主任,十年過去,他已經進化出了地中海和啤酒肚,而和他年紀差不多的谷老師卻似乎沒有變化。
「你認識chris?」一個聲音在我耳畔響起,我微微偏頭,看到劉先生。想了一下,確實,谷老師轉行當設計師時候掛了個洋名兒,不然要是直接用的中文名的話,寧馨不一定會不記得這個人。畢竟和她同學一場。
「嗯,見過。」我說,默了片刻,又補充,「……不熟。」都十多年了,再熟都生了。
「亦釗?」我們正說著話,就看到白世充轉頭,瞧見劉先生,露出一個淳和的微笑,他和寧馨打了個招呼,便走了過來。
yizhao。劉yizhao。我默默在心底記下這個名字。等會拿手機百度一下。劉先生肯定是有詞條的人。
「世伯好。」劉先生露出一個妥帖的微笑。
這個微笑和白世充臉上的如出一轍,他們交換著一些類似我在豪門背景劇本里背過的台詞。這是我無法進入的世界,即使我離他們只有一步。
趁他們說話時,我轉頭,看到先前劉先生陪的那個小姑娘身邊站了一個陌生的小伙子,他們之間互動舉止親昵,哦,看來此表妹還真的是此表妹。
「……沒想到你和笑笑認識。」
我被突然漏進耳朵里的「笑笑」驚得一個激靈,然後意識到,這是我新任繼父對于我這個繼子的親昵稱呼,絕對是寧女神那里照搬來的。
「嗯?笑笑?」劉先生像是看到什麼新奇的東西,眸底亮起奇異的光,他嘴角的弧度沒有變,可我卻覺得他笑的和之前截然不同的,仿佛鮮活起來,「笑笑,寧一笑。」
我愣了愣。
早說過,我的真名是寧一笑,藝名是寧修。
劉先生向我繼父表示,閑來無事,如此巧合,可否截我一起去增進友情。白大伯在請教過新妻之後,覺得不好阻攔後生們相親相愛,于是放我自由。
于是直到我走時,我也沒有和谷老師說上一句話。
再仔細想想,似乎也沒什麼好說的。
我就覺得他有點可憐……多可憐啊,他那麼喜歡寧馨,寧馨卻連記都不記得他了。
嘖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