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安三十二年,最震动北漠的大事,便是皇帝皇甫麟的突然辞世。六部随即颁下诏书,令全国上下举丧三月。
而此时,朝中一片混乱的却是先帝辞世突然,根本未曾立下遗诏,而皇子之中,过半数皆有能力继承皇位,一时间,皇位继承人之争空前白热化。
承乾宫,大行皇帝停棺处。
灵堂四周原本皆是着了丧服,嘤嘤哭泣着的后宫妃嫔与宫女,却不断有因为连续跪了几日而晕厥过去之人,每当这时,外间便会有同样着了丧服的太监进门,将她们抬出去。因此几日下来,令堂内几乎便只剩了寥寥的宫女,原本的哭声也几近于无。
抠而棺木前,独跪着一身孝服的皇甫清宇,但见他容颜依旧沉静,却亦隐隐有憔悴之容。
未几,同样一身孝服的皇甫清宸出现在大殿门口,见到皇甫清宇,微微怔了怔,抬脚进来,在他身边跪下,低声道:“七哥,今日不该是老六守灵吗?你已经跪了几日了?”
皇甫清宇只是淡淡摇头,并未开口说什么。
枭顿了顿,皇甫清宸又道:“七哥,我亦知道如今在父皇灵前说这番话是不肖,可是如今老四老八老十都在朝中大臣间活跃得紧,尤其和那几位皇叔,更是来往频密。你却成日跪在这里……这么多年的努力和筹谋,你都不要了吗?”
“老九。”皇甫清宇终于开了口,声音暗哑,“父皇刚刚大行,我不想说这些。”
“我又何尝想?”皇甫清宸冷笑了一声道,“你是没见老四他们那副嘴脸——七哥,那日父皇自昏迷中醒来,独唤了你过去,真的什么都没有说吗?”
皇甫清宇嘴角勾起一丝惨淡的笑意。
那日,他自凌霄山返回宫中,皇帝的寝宫内早已跪了一地的人,龙榻处,唯有总管太监宋德福跪在床头。
不多时,龙榻上却突然传来一丝响动,下面跪着的人无一敢动,却全都竖起了耳朵。他跪在最后,心中却满是悲怆,甚至连宋德福接连唤了自己几声都没有听到。
直到十一来到他身边,推醒了他:“七哥,宋德福在叫你。”
他恍惚着抬起头来,才发现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也终于听见宋德福的声音:“七爷,皇上唤七爷。”
他站起身,来到龙榻边跪下。昨日方还精神奕奕的皇帝,今日便苍老如同百岁老人,几近油尽灯枯,手掌摊在床沿。
他缓缓伸出手去,长这么大,第一次得以触碰父皇的手,第一次颤抖着唤出“父皇”二字。
皇帝就那样看着他,目光早已浑浊涣散,嘴唇微微抖动,却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终于落下泪来:“父皇……母后,在等你,一直在等你……”
皇帝浑浊的目光仿似突然有一瞬间的清明,末了,却再次涣散起来,只是这一次的涣散,成了永久。
御医忙的上前为皇帝把脉,却久久没有再动,宋德福跪在他身后的位置,重重磕下一个头之后,嚎啕大哭起来:“皇上——殡天了——”
仿佛,在昏迷后等待了那么久,便只为等待他的那句话。
仿佛,唯有等到了那句话,他才能走得安心。
皇甫清宸见皇甫清宇的脸色,终究也没有再问什么,只是低声道:“七哥,你已经几日没有回府了,这里我来守着,你还是先回去休息片刻吧。”
皇甫清宇没有动,仿佛听不到他说的话。
“七哥。”皇甫清宸按住了他的肩,“她如今还是昏迷不醒,你总该回去看看吧?”
皇甫清宇眸光终于微微一闪,片刻之后,点点头站起身来,走出了灵堂。
整个皇宫,一片萧瑟肃穆之气,他独自一人走在空无一人,长长的的甬道上,只觉得那冰凉的气息不停地迎面袭来,吹入肺腑,凉透心扉。
身后有仓促的脚步声传来,他仿若未闻,径直往前走着。
那人却突然绕到他身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却是一个小太监:“七爷,太后她老人家还在延寿宫等着七爷,七爷就当可怜我们这些奴才,去见见太后吧!”
他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连看也不看那小太监一眼,绕过他,继续往宫门口走去。
出宫上了马,一路疾驰回到府中,同样一片肃穆的景象。
崔善延正在门口等着他,服侍他下了马,一见他径直便往西院的方向走去,忙的道:“七爷,还是先换身衣裳吧?”
他低下头来,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孝服,于是便回自己园中换了便服,才又朝曦微园走去。
夕颜的房间内,炭火烧得很旺,他一进门,便被扑面而来的热气所袭,而在里面服侍的银针,虽然只着了薄薄的夏裙,却还是满头的汗意。
然而,即便是在这样温暖的房间中,躺在床榻上的夕颜,却依旧手足冰凉,脸上毫无血色。
银针原本正在为夕颜擦身,一见着他,忙不迭的下跪:“七爷。”
他上前,接过她手中的锦帕。
银针心领神会,将帕子递给他,自己退出了房间。
他在床榻边坐了下来,先是细细的为她擦了脸,随后执了她的手,一点点,细致而用心的,抹过她冰凉的手心。
却蓦地记起年三十那晚,当他为她擦去脚上的水渍之时,她些许震惊,些许别扭的神情。
可是如今——
他抬眼看向她惨白毫无生气的容颜,缓缓将她冰凉的手放到了自己唇边:“颜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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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深似海无处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