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
她是莫妮卡。
莫妮卡第三次来到狼穴。
但与以前不同的是,她将每天都可以看到他。
清晨,她拖着行李箱走出石库门,提前结束租房合同,放弃了原来的押金。离开这个简陋狭窄的小窝,还真有些恋恋不舍,不舍得周围拥挤喧闹的人间烟火,不舍得可以赏月吟风的小炉台,不舍得窗外层层叠叠的屋檐瓦片,不舍得那张载过她眼泪的床。
这是她住过的所有房子中,从心底最喜欢的一个。
不过,她还是要离开这里。即便公司准许她每个周末回家。因为,她早已没有了家,不需要一个可以独自舌忝伤口的小窝。
莫妮卡需要的只有一件事——每天见到他。
是的,她已离开温暖人间,前往残酷的“狼穴”,居住在冰冷的地狱深处,与一群魔鬼豺狼共舞,与一个被幽灵控制的男人,同生共死。
集团安排了一辆商务车来接她,从市区直接开往崇明岛,穿过寒冷森林中的小径,抵达层层把守的基地。这里有几排朴素的联体别墅,是常驻的员工宿舍。她被分配到一室一厅的单元,所有电器和家具一应俱全,条件不知要比石库门陋室好多少倍。不过缺乏人气,许多房间空关着,就算碰到几个陌生的同事,彼此之间也不说话——这里严禁工作人员私下交流,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秘密事务,不该知道超出本人工作范围的事情。
全部安顿完毕,有人领她进入地下基地。经过一道道指纹密码门,直下十九层地狱的电梯,来到地球岩石深处的“狼穴”,而这次是以工作人员身份。进入最核心的办公区域,专门为集团会议室,以及董事长办公室服务。总共不到十个文秘人员,处理“狼穴”与集团纽约总部,还有全球各分公司间的机密信息。每天上午9点到傍晚6点,必须坐在“地狱办公室”中,在判官们的生死簿上勾勾画画,不知下一个受审的将是谁。
她的直接领导是白展龙。
这个原本英俊挺拔的男人,年过三十却越来越显猥琐,无声无息地在大家身后飘来飘去。那双阴郁深沉的眼睛,仿佛埋着两颗子弹,要把人看出个洞来。
“蓝灵”第一天来此上班,白展龙单独与她谈了半小时,无外户给新人做规矩——遵守纪律保守秘密,与公司签定保密协定,如果泄露任何“狼穴”情况,不但要赔偿公司一百万人民币,而且将自愿受到惩罚。
什么叫“惩罚”?保密协定没有任何解释。白展龙把手指伸到脖子,横着划过自己咽喉——原来就是从上消灭掉。
这份保密协定等于卖身契,不但出卖劳动和自由,也出卖了生命和灵魂。
莫妮卡毫不犹豫地在协议上签字,白展龙没想到她会这么爽快,身体后仰皱起眉头,转而威胁似的说:“我知道你不是蓝灵!”
“对不起,白先生,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知道白展龙专门调查过蓝灵,但为了“狼穴”主人的面子,她还必须掩耳盗铃地否认。
“小姑娘,你不是什么好人,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发现了!”
“白先生,你怀疑我是内奸?既然如此,董事长为何把我清除,反而调我到这里呢?”
白展龙为她的反击吃惊:“我不管你用了什么手段,引诱我们的董事长,但你的这套把戏骗不了我。”
她却以冷峻的表情回答:“没有人比我更爱天空集团。”
毫无疑问,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高思国的女儿,兰陵王高家唯一的后代莫妮卡,更爱天空集团的了。
当然,白展龙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你出去吧,请遵守这里的规矩。”
她装作必恭必敬的样子,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上,心里却一阵悸动——为什么?自从她爱的那个男人性情大变之后,他身边所有人也都变得奇怪而可怕,他就像一个具有感染力的传播体,随着自己无法控制的怒火喷发,将致命的病毒散布给周围的人。
现在,她已来到他的身边,并可能每天都见到他,会不会也被他传染?
不!莫妮卡已打定主意,她不会被那个人改变,相反她将要再次改变那个人,就像她彻底改变过他的命运。
“狼穴”的下午如此漫长,甚至让人丧失了时间感,只要坐着稍不留神,就像被凝固在某个历史瞬间。
依然没人跟她说话,周围那些秘书都像机器人,埋头做着自己的事——不可能玩游戏或看股票K线图,这里的电脑都被严格监控,他们似乎真的认真工作。
也许,他们真是机器人?
也许,整个庞大的“狼穴”深处,只有她和他两个真正的人类。
她盼望能见到他,盼望黑洞般的走廊尽头,那道双层防弹门可以打开,走出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男子,眨着那双一度坚强却已迷惘的眼睛。
哪怕只看一眼。
可惜,就连只看一眼,他也无法使她满足。
整个办公室都知道,老板就在那道防弹门背后。但他像被判处终身监禁,关在里面从不出来。他像个隐形的存在,唯一的作用就是若即若离——即将拯救世界却又不让世界看见他。
可是,如果每天他都这样,哪怕一眼都无法见到,她为此牺牲那么多还有何意义?她为他放弃温暖的小窝,来到冰冷的“狼穴”地狱,忍受身边那些“机器人”的冷漠,忍受白展龙的敌视,忍受遭到人间抛弃的罪恶感,她何苦这样折磨自己?
或许,只要在空间和时间上离他近一点,就像现在只隔一扇门或一堵墙,最多几十厘米的距离,想象从墙那边呼出的空气,她就已心满意足。
下班时间快到了,无人胆敢松懈,大门紧闭更不能早退。她悄悄上厕所出来,反正没人注意这个丑小鸭,她走进办公区域另一条走廊。经过游泳池和电影院,但都不能进去,随手推推旁边一道小门,却意外地被轻松推开了。
第一反应却是——故意设置的陷阱。
不过,她还是大着胆子走进去,照旧是条长长的走廊,途中转了好几个弯,还有多处上下台阶,忽然进入一个院子,抬头却是温暖的天空!
回到人间了吗?
再看脚下长满绿草,身边种植一小片竹林,前面是江南园林式的假山,还有小桥流水的庭院!微风吹来竹林摇曳,发出大自然的沙沙声,她贪婪地身呼吸着,感觉心旷神怡——不是在519米深的地下吗?刚才的走廊再怎么走,也不可能一下走到地面啊!
再看四面围绕着白色墙壁,还有黛色的挖片屋檐。头顶的天空有些怪异,蓝天白云那么温暖鲜艳,也不像冬天傍晚的景象——记得早上出门的时候,上海的天气异常糟糕,总不见得穿越到另一个时空了吧?
原来这是一个模拟自然的庭院,竹林假山小桥流水都是真的,大拿蓝天白云阳光空气是人造的,只是把高大的天花板做得以假乱真,看起来像在真正的江南园林,享受阳光与清新空气。
就当她为之惊叹时,身后响起一个老年人的声音:“小姑娘,你在这里干吗?”
她紧张地跳转身来,只见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看起来还算硬朗,正在庭院之中散步。
“啊,你是?”
“对不起,我答应过他,不能说自己是谁。”
老头的回答很自然,伸手抚模身边的竹叶。
“哦,我是这里新来的秘书。”
“快点回去吧,趁着还没被发现。”
“哦?”
可她还是对这里非常好奇,包括与她说话的这位老人。
老头摇摇头:“还不走?我会给你保密的!”
莫妮卡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赶紧掉头跑回走廊,按原路返回了办公室。
幸好,旁边的人正准备下半,没人发现她的“穿越”。不过这里布满摄像头,会不会被白展龙发现呢?
迅速收拾东西离开办公室——按照规矩除非有上司指令,否则下班时间滞留不走,就会遭到所谓“惩罚”。
所有的秘书都在一部大电梯里,彼此之间互不说话,飞升离开阴曹地府。
“狼穴”。
坐在被汹涌的长江口和坚硬的古老岩石包围的地下宫殿,坐在数层防核防化防生物武器的装甲保护中,坐在连接全世界各国总统府与各地区集团分公司的办公室内。
我在看“狼穴”地下核心区的监控画面,看到那个“蓝灵”下班坐进电梯,与其他秘书一同离开地底。
蓝灵——兰陵?
不过,只有我知道她的真名,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说的——莫妮卡。
她与我曾经深爱过的女子同名。
这是我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做秘书的原因之一,即便她身上还有许多疑点没弄清楚,即便她有可能威胁到我的生命。
不过,我不会惧怕一个相貌平凡的女孩。
十分钟前,我还在另一段监控画面里看到过她。
她见到了端木明智老爷子。
这是一个意外,这个意外产生了更多的可能性。
昨天,端木老爷子,被我和端木良带到“狼穴”。
我想这并非他的本意,他并不信任自己的孙子,更不会信任我这个自称古英雄,却长着一张高能的脸的人。他的答应只是权宜之计,他知道世界上有一样东西叫暴力,对于七八十岁的老人而言,只能是暴力的受害者。假设我真如自己声称那样,是蓝衣社的继承人古英雄,老爷子当然不会有什么害怕:即便我本来不是古英雄,而是和他孙子联手欺骗他的恶人,老头反正也没地方可逃,他也不会透露任何秘密——就算把“秘密”说出来,我们也无从验证是真是假。这是他在别无选择之下的唯一选择。
老头被送进“狼穴”地下核心区,离我卧室很近的地方,给了他一间舒适的屋子——还有模拟自然的庭院,就像漫步在真正的天空下,这个几乎有体育馆大小的系统,花费了我们五千万美元。
不指望老头一开始能说什么,但至少这里绝对安全。最重要的是诚意——端木良说爷爷最爱下象棋,恰好我小时候也有种爱好,当年老头每次来我家做客,我都会拉着他下象棋。
今天,我拉着老头走了一上午的象棋,果然让老爷子大叫过瘾。原来在他严肃的表面之下,埋藏着一颗老顽童的心。我和老头棋逢对手,连续三局都是和棋。最后一局我下了狠劲,利用一只过河卒,终于把老头将死了,气得他满脸通红瞪大眼睛:“臭小子!过河和卒半个车,十几年前在你家里,你用的也是这一招!”
“哦,老爷子,你承认我是古英雄了?”
杀得兴起的老头才感到说漏了嘴,立即恢复警惕:“对不起,我说的不是你。”
虽然他又翻脸不认人,但刚才的那句话,说明他已开始渐渐相信我了。
果然,老头眼中又露了一句话:“这小子,真的是古英雄吗?怎么连下象棋的棋路,都酷似当年那个爱流鼻涕的小男孩呢?”
这个发现不禁让我为之一振,微笑着坦言:“老爷子,虽然我遗忘了全部记忆,但这个下象棋的棋路,却深埋在意识深处,永远无法抹去。”
老头更惊奇地看着我,推开棋盘说:“对不起,我想单独待一会儿。”
我礼貌地辞别老爷子,但这几盘棋令我获益匪浅——我正在收获老头的信任。
下午,老头可以在庭院里自由散步,但不能离开秘道走廊,事实上老头哪里都没去。
我禁止端木良与爷爷单独接触——因为我对端木良也没有完全信任,毕竟当年他是诱骗我上当,差点害了我性命的罪人。
不过,我给老头在走廊里留了个口子,有一扇通往办公区域的门没锁,其实是引诱他走出去——我给端木良那里也开了道门,假设他们爷孙俩能发现漏洞,就可能瞒着我悄悄见面,这样反而会让我发现更多秘密。
然而,十分钟前发生了一个意外,有人擅自穿过我留给老头和端木良的口子,闯入“狼穴”深处的秘密庭院。
居然是她——她——莫妮卡?
不,应该是打引号的“莫妮卡”,以及打引号的“蓝灵”。
摄像滩头与声音采集显示,她与端木老爷子并不认识,女孩在老头劝告下迅速离去了。
难道只是一场巧合?这个“莫妮卡”也是无辜的?
但是,不能排除他们通过某种暗号或密码沟通的可能。
重新缩回宝座之中,整个下午几乎没改变过姿势,只感到头晕眼花乃至恶心,大概是长期处于封闭环境的结果。闭目养神了不到一分钟,耳边就响起电脑提醒声,这是集团纽约总部与“狼穴”的专用通信线路——总共十条线路中,只有这条无须经过任何人检查,可以直接由我亲自阅读,必须是最机密的信息。
是史陶芬伯格发来的信息吗?也许是与白展龙并不和睦,在集团内部争权夺利,想要绕开他打小报告?
打开这封发自美国的电子邮件,却是廖廖数行中文——
英雄吾兄:见字安!
佘山一别,已隔两月,弟甚想念,日不能食,也不能寝,以至相思成疾。
故小弟特字美利间过渡太平洋至天朝,欲与兄一诉衷肠!正如宋时辛稼轩与陈同甫之鹅湖一会,情深意长,感天动地,足以名垂青史。小弟亦欲怀昔时冰火岛旧谊,念往日大西洋缠绵,并有要事相商,事关兄之天空集团,乃至身家性命!请兄台务必与我相会,以免错失良机!
今宵,凌晨,二时,小弟于东经121度29分18秒,北纬31度45分9秒,静候兄之相会!
切记——兄勿带保镖家丁,恳请独自一人赴会。小弟也将与兄相同,独自等待。
小弟以兰陵王之千古美名担保,绝不敢对兄动半点邪念,更不敢以武力相迫。
小弟若有食言,天打雷劈!
兄亦请担保,勿放家丁对小弟行凶!亦勿派人跟踪小弟!兄乃是正人君子,想必段不会行此龌龊之事!
独坐幽墓里,弹琴复长啸。兄弟相逢时,沧月当相照!
小弟慕容云顿首
慕容云写来的邮件?
今晚,凌晨两点,他要与我见面?东经121度29分18秒、北纬31度45分9秒是什么地方?他真的到中国来了吗?
居然在邮件里用了“缠绵”而字!要么就是严重用词不当,要么就是对我的严重侮辱。最后那首打油诗,虽然前两句抄袭别的古诗,却让我想起元稹《会真记》里的《明月三五夜》——“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佛墙花影动,疑是狱人来!”
他真是活在另一个时代的人。
信里恳求我单独强望,千叮咛万嘱咐别派人抓他,他也以兰陵王的名誉保证,绝不像上次那样给我下套。他为什么相信我呢?我要是带大队人马过去,趁机把他抓住,不就一劳永逸地解决天空集团生死存亡的问题了吗?
利用这条只有我才能看到的线路,说明他不想让其他人监控到这封邮件,仅仅是我和他兄弟俩的秘密——他是怎么做到的?纽约总部也只有三四个人知道这条线路,难道他派遣黑客入侵了总部的电脑系统?还有,这说明他已知道“狼穴”的许多秘密,又是谁泄露出去的?难道,兰陵王真是无所不在的幽灵,每个空间每个角落都藏着他的眼睛?
打开全球定位系统,查询东经121度29分18秒,北纬31度45分9秒,结果正是崇明岛上的某个地点!
此刻,慕容云就在“狼穴”周围?
从大西洋上的冰火岛,到太平洋边的崇明岛,或许距离并不遥远。
凌晨,1点20分。
“狼穴”。
我在外套内穿上防弹背心,在三名贴身保镖陪同下,悄然回到冬夜地面。
这是一次秘密出行,除了一名司机三名保镖,包括白展龙在内谁都不知。傍晚,我把白展龙派到市区办事,让他第二天中午再回“狼穴”,确保他不插手这次行动。
离开温暖的地洞,海风横冲直撞而来,穿过干枯的树枝缝隙,径直吹到我的脸上,飞快地跳上悍马车,开出午夜基地。冬夜森林如鬼魅的坟场,车窗外呼啸寒冷的风,不断响起猫头鹰的呼啸,特种兵出身的保镖都面有惧色。我亲自看着定位系统的屏幕,根据信里的经纬坐标,显示离此不到十公里。
进入另一片森林,几乎看不到任何道路。司机打足十分精神,用探照灯似的强光照明,突然遇到一片茂密竹林。
GPS定位系统显示——东经121度29分18秒,北纬31度45分9秒。
凌晨,1点40分。
车窗外是寂静黑夜,除了风声别无动静。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吩咐手下在车上别动,如果超过一小时我没回来,就通知大队人马来搜索。
没人敢违抗我的意志,我也不可能听进逆耳忠言,但根据众人的眼神我已知晓——他们认为我此行凶多吉少。
独自跳下悍马车,我打开一个大号手电筒,拉起衣领遮挡钻进脖子的寒风,低头冲入深不可测的竹林,就像栽进寂静的坟场。
手电扫出一条白色的路,却不断被丛生的竹子切断。寒夜的风吹过竹林,发出海浪般的咆哮之声。头顶的竹叶缝隙间,可以看到一溜明亮月光,忽隐忽现泄露天机。
往前走了几分钟,回头再也不见悍马车灯。孤独地处于黑暗,没有“狼穴”的保护,凶猛残酷的大自然将我保卫,却发现自己那么脆弱,尚不及身边的一根根竹子——他们可以在风中不停摇摆地生存,而我必须沿着既定的道路,直到彻底折断死去。
“大哥,你终于来了。”
忽然,身后响起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我惊慌失措的回头抬起手电,照亮一张美丽绝伦的脸。
男人的脸,用美丽绝伦形容有些奇怪,但用到这张脸上却恰如其分。
“别来无恙!”
他微笑着靠近我,也亮起一盏手电,这样两人都能同时看清对方的脸。
“慕容云!”
轻轻叫出他的名字,不过就算大声呼唤,在黑夜竹林的覆盖下,数百米外悍马车上的人们也听不到。
“大哥,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他依然穿着一身白色汉服,在黑夜竹林特别扎眼,这环境一定是他精心挑选,正符合他的气质与穿着,似乎复制了魏晋的竹林时代。
“失望?你是说邮件里写的那些话?”我看着周围苦笑一声,“贤弟,亏得你那么信任我!你怎知我没在周围埋下伏兵?”
美少年挑起漂亮的剑眉,摆帅似的左右撑着竹子,右手理着被风吹乱的长发,似笑非笑道:“大哥,为何贬低自己?如果我不信任你,何必发这封邮件?又何必万里迢迢来到这岛上?”
“那我还得感谢你看得起我。”
“不,是互相看得起——显然大哥你也信任我,相信我没给你射下圈套,才敢如此大胆单刀赴会。”
我还是充满警惕:“此话言之过早吧?”
“大哥,你会相信我的。”慕容云又靠近一步,好像竹林中生出的古人,“你看,我们互相之间足可信赖,你做到了你的承诺,我也做到了我的承诺。我们都是有信有义、一诺千金的君子,完全可以成为好朋友好兄弟!而非如今的死敌。”
“我不是来与你叙旧的。”无情地打断美少年的意婬,“你说有要事相商,所为何事?”
“小弟已在信札中说明,事关大哥身家性命!”
这句不由得让我怒火中烧:“赤果果的威胁!”“不,是善意的警告。”那张高贵漂亮的脸庞,不断在我的手电光影中晃动,加上身后的竹林黑夜,仿佛电影银幕的感觉,“大哥,请勿生气,想必你早已知晓,牛总给天空集团造成巨大损失,这些全出自我的计谋。”
他的扬扬得意让我捏紧拳头:“是!他刚自杀之时,我就想到了你!”
“大哥果然日夜思念小弟啊。”
“住嘴!你太无耻了了,居然利用高能从前的高中同学。”
“马小悦?”听到这个名字让我痛心疾首,他却轻描淡写道,“我知道她是高能第一个暗恋的女子,才让她去接近牛总。”
“够了,一切全是你安排的吧,还有——”
我想秋波写来的那封信,但想想还是不要说出来,让他知道可能会对秋波不利。
“牛总的东窗事发只是开始,天空集团根基早已动摇,接下来你会遇到更大困难——不你承认与否,在这场残酷的战争中,我已占据相当的优势。”
“我承认。”
慕容云温柔诡异地一笑:“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战争中最可怕的是,被敌人抓到自己的致命弱点!”
“你知道我的致命弱点是什么?”
“你自己当然不知道。”他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不过——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许全世界都已知道了。
虽然心虚得紧,我依然冷笑着回答:“你的讹诈只是徒劳。”
“大哥,等你明白自己的致命弱点,这个弱点已经让你致命了!”
“我知道自己并不完美,但也不至于不堪一击。”
一线月光再度穿越竹叶缝隙,倾泻到兰陵王白皙英俊的脸上,不过已恢复严肃:“你曾经很强大,但再强大的人,也有阿喀琉斯之踵。
“我的阿喀琉斯之踵?”
“是,我已经找到!有了这个发现,就可以随时随地打败你,轻而易举消灭你,甚至不用烦劳小弟亲自动手!”
面对这样的轻蔑态度,让我立时大吼起来:“贤第,既然如此,请你现在就消灭我吧!”
“不,你是我的结拜大哥,自然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怎能害死我的大哥呢?岂非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被天下耻笑之小人吗?”
这番话引来我讽刺的笑声:“你做了那么多恶事,还标榜什么忠孝仁义?”
“大哥,这绝非小弟妄言,而是发自肺腑,我不忍目睹大哥灭亡,更不原让亲者痛仇者快。我知道世上有无数人盼你灭亡,但这个人绝对不是我!”
“那你究竟要怎么样?”
我快被他绕晕了,他的第一到底是什么?是敌人还是朋友?
“大哥,我此行之目的,就是来与你谈一件事——我们双方握手言和,休兵罢战!”
“好!一言为定!”
听到“休兵罢战”四个字,不经大脑思考就同意了。
若能终止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就能挽救天空集团几十万员工,也可拯救日益危险的世界和平,说不定明年的诺贝尔和平奖就归我和兰陵王了!
“常言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就当我还在点头附和,我们的兰陵王却语出惊人:“大哥,你我兄弟若能联手,一齐找到多年前我丢失的面具,便能拥有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定能征服整个地球!让骄傲自大的白种人,从此匍匐在我们华人脚下,重新书写一段辉煌历史!从此以后,你我兄弟将成为人间之王,并排端坐于宝座之上,携手同志未来新世界!”
“什么?”这段精神病患者似的臆语,让竹林深处的我目瞪口呆,一阵寒风呼啸卷来,手电筒都差点砸在地上,“你疯了!”
“亚力山大大帝远征东方,所有人认为他疯了,但他确实做到了无人能想象的事业。”
兰陵王也是中国未成功的亚力山大大帝?
他伸开双手迎接咆哮的风,宽大的汉服袍袖都被鼓起,这是征服世界的大旗。
“是,亚力山大大帝和你一样,也是癫痫病患者!”
我冷酷地说到他的痛处——原以为这种恶毒刻薄的话,将立即激怒高傲的慕容云,却不想他慨然一笑:“说得好!把我与这位伟大任务相提并论!即便我如他一样英年早逝,也照样要完成惊天动地的伟业。”
“对不起,你真的疯了,兰陵王!”
“只要能拿回我丢失的面具,这一切就不仅仅是梦想!”
美少年在竹林中仰天长啸,宛如荒野狼嗥。
而我依然决然地回答:“对不起,只要你保存这种野心,我是不会与你合作的。即便我得到了兰陵王的面具,也绝不会交给你!”
风,忽然停了下来。
月光,也躲到了寂静的竹叶之上。
我们,沉默了半炷香的工夫。
“这算是拒绝吗?”
他打破了沉默,表情哀怨忧伤。
“是。”
“大哥,你真让我失望。”
手电光束之下,隐隐可见他脸上泪光,为我还是为他自己?
“对不起,煞费了贤弟一番好心,可惜大哥我心如铁石,决心与你战斗到底!”
“好吧,我再回到A计划。”他匆忙擦去几滴清泪,嘴角颤抖,“大哥,我并非是为和平才向你提议联手,因为无论如何我必将获胜,而你败局已定。我只不忍看着你灭亡,不忍看到你横死街头——这将是我的人生最大遗憾,也将令我彻底心碎,永远不能愈合——因为你是我最重要之人。”
最后几句话肉麻的话,让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只能冷漠回答:“贤弟,感谢你那么看得起大哥。可惜,我又有何德何能?让你如此青睐?”
“你不了解,因为你最不了解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我承认这一点,那么你呢?”我大胆地靠近他半步,“能不能让我也了解你?”
“如果大哥有这个兴趣,是我的无上荣幸!”
我皱起眉头靠着一根粗大的竹子:“好吧,我想知道你为何有那么大的野心?假设不是精神错乱?”
“因为我是兰陵王高长恭。”
“恩,这算一条理由,皇家血统八闳一字——还有其他理由吗?”
“因为这个世界本来如此,本来就是被极少数人同志,只是被冠冕堂皇以人民或民主的名义。与其让那些愚民来管理,不如换我整个正牌皇家子弟,我将对天下施以仁政,拯救地球上每个受伤的人,重塑新的世界。”
我再次被他震撼,不敢看他的眼睛:“你真的认为现实的人类无药可救?”
“是,因为他们都被贪婪蒙蔽了眼睛!”
“对不起,我不是在和你探讨哲学与人性问题。”
慕容云却陷入自己的世界:“贪婪是他们共同的名字——无论看起来多么伟大,无论得到怎样的进步,但这些人的每个毛孔,都滴着与生俱来的鲜血,因为无法消除贪婪的本性。”
“资本主义的自私自利?”
我毫无恶意地揣测了一下。
“贪婪所以自私,自私所以贪婪,这是人性深处难以扭转的恶性循环。他们谈老到妄想用卑微的身体,吞噬比自己大得多的猎物,而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猎物足够他们捕猎,最终猎物会转化为猎人,原来的猎人却将因贪婪而变成猎物!”
“说的好像经济危机的源头?”
“那不是源头,而是结果,数百年来人类历史发展的结果。”
看似这里的话语,却让我想起记忆中残存的教科书——无限增长的社会生产力,与相对贫困的普通大众消费能力间的矛盾,使产生过剩成为资本主义周期性危机的根本原因。
即便亚当。斯密一代宗师开创大业,即便马克斯。韦伯借助上帝教义摇旗呐喊,即便吃下凯恩斯研制的灵丹妙药,即便经过20世纪末不战而胜的兴旺繁荣,如今却仍难逃周期率的魔咒,因为谁都无法克服人性的弱点——贪婪。
“Matrix瞄准的是人性的贪婪?”
“恭喜你,猜对了!”
我的太阳穴神经一阵疼痛,却跟着他的思维方式说:“这就是你在冰火岛上说的——操纵这个世界的世界?”
“大哥果然智慧超群!”
兰陵王微笑着露出红唇白齿,漂亮的脸庞和迷人的眼神,加上温柔自然的夸奖,却更令我毛骨悚然。
因为,我瞬间想到了一个方程——操纵这个世界的世界=罗斯柴尔德家族+Matrix=人类的本性=“贪婪”
我在与人类的本性为敌?我的最大敌人是“贪婪”?
这不是一个悖论吗?
谁都无法逃月兑人类本性,我的所作所为不也代表无穷的“”贪婪“吗?我要天空集团战胜敌人控制全球经济,我要掌握世界最重要的石油资源,我要把触角伸到世界上每个角落,我想成为各国总统府的坐上宾,我要拥有这个地球上最炙手可热的权力……
我的全部加在一起正是两个字——“贪婪”!
我的敌人=“贪婪”=我第二个方程彻底打垮了我的自尊与自豪。
看我好久没有说话,美少年凑近我说:“大哥,我猜你已回心转意,答应与我携手成为世界的征服者,到时我们共享一个座宝,共享一顶皇冠,共享一份永世荣耀!”
“住嘴!”我慌乱地后退几步,抓着一根坚硬的竹竿,一阵寒风模糊了视线,兰陵王如漂浮的幽灵,“不!我绝不会接受魔鬼的邀请!”
“我欣赏你的固执和坚持。”
“那就请立即离开吧,趁我还没改变主意违背誓言!”
也许是“狼穴”的地下生活让我体质虚弱,风计划把我吹倒,只能勉强站立着大喊。
慕容云再度无限哀怨地摇头:“大哥,我发现你这次憔悴了很多,是不是很久没见阳光?”
“这与你无关。”
他的眼神更显伤心,语气就像怨妇:“你连我的关心都要拒绝吗?”
“好吧,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秋波现在还好吗?”
“提她做甚?”
没想到他的回答那么冷漠,好像秋波只是个无关的陌生人?不由得我发怒:“我把秋波交给你,希望你好好照顾她,为何不能提她?”
“你好不明白吗?在我的心中,她永远不及你重要!”
风,忽然又停了。
月光,从静止的竹叶缝隙间,倾泻到他雕像般美丽的脸上,已写明一切情愫。
我的心,也在刹那间被他打动,脆弱得即将要被他的眼神融化,融化到一个古老传说中,融化到常人无法理解的世外桃源。
可是,我的心底还有另一个人,虽然死去却永远不能遗忘的人。
她是个女人。
而我是个男人。
此刻,站在眼前的竹林之间,令我感动到落雷的这张美丽的脸,却是我的同性。
对不起,我无法接受这份情素。
对不起,我亲爱的兰陵王,我的兄弟。
我不想被他发现我的感动,转过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生硬地说:“你走吧!”
“我不想走。”
“那我走!你自己保重。”
飞快地向竹林外走去,不敢回头再看他的脸,不敢再看那双迷人的眼睛,担心哪怕再看一眼,就会无可救药地坠入他的世界。
身后,传来兰陵王痛苦的声音:“大哥,你会为你的选择而后悔!”
不能回头!不能回头!强迫自己继续往前去,穿越寒冷残酷的北风,穿越茂密黑暗的竹林,哪怕心脏已碎成两瓣。
几分钟后,穿出竹林地狱,悍马车正打着大光灯等我,司机和保镖们早就等急了,若我再迟到几分钟,他们就会打电话报告白展龙。我浑身颤抖地跳上车,司机赶快开回“狼穴”。
再回头已是一片漆黑,凌晨的荒野与星空连接在一起,只剩那轮伤心的月亮。
“狼穴”。
天高,云淡,风清,日朗。
竹叶在沙沙作响,汩汩流水淌过桥下,一群锦鲤欢快嬉戏,一簇不知名的话,绽开在太湖石堆砌的假山下。我们头顶的崇明岛,正是西伯利亚的寒流来袭,万物沉睡百草枯黄。而在519米深的地下,却是春光明媚深机勃勃,怪不得杜丽娘在游园后伤春而逝。
凌晨,离开与慕容云密会之地,回到“狼穴”宫殿却再也睡不着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天明,想着美少年说的那些话,想着他离别时的哀伤眼神,想着最中那个毅然的抉择,不禁心生无限悲凉——无论最终谁胜谁败,灭亡的都将是我自己。
很晚才起床吃了早点,来到模拟自然的庭院中。端木明智老头正在水边赏鱼,似陷入很久以前的回忆。
“老爷子,我们再走两盘象棋吧?”
老头却摇头说:“小子,我要出去。”
“为什么急着要走?你还没享受过好日子呢。”我随口说出一个自以为是的理由,“是这里烧的菜不合胃口吗?我去安排新的厨师。”
“不,这里确实很好,虽然只是个监狱。”
“是觉得没有和端木良好好聊天吗?我马上把他叫过来,你们爷孙俩可以单独聊,随便他什么都可以。”
老头却苦笑一声:“我要是想和孙子聊天,几年前就可以去找他,何必等到现在?”
“如果你一定要走,请告诉我理由。”
“我已到这里三天了,不能再超过更长时间,这就是我的理由。”
“为什么?”
端木老爷子沉默半晌,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党眼睛:“小子,如果你真是古英雄,那么你一定会放我走的。”
“古英雄也需要听到合理的解释。”
“好吧,就当你是古英雄——你的父亲,他还在等我。”
“我的父亲?”脚底微微一晃,差点摔到水池里去,“他还活着?”
老头虽然说不知道,但我已经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你的父亲还活着!”
“谢谢!老爷子,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我真的……我真的……很开心!”
自从两年前父亲自杀以后,我一度以为自己失去了生命中的一半。后来,虽然知道我是古英雄,却从没机会见过真正的父亲,就连他是生是死都不清楚——假如我的父亲还活着,那他才是蓝衣社真正的领袖,或许兰陵王的秘密就掌握在他手中。
“如果,你不放我走的话,那么你的父亲就会身处危险。”我看着老头的眼睛,知道他没有骗我,为了现在唯一的父亲,我必须把老爷子放了。
“好,我答应你。”但我依然拦在老头身前,“不过,我想知道更多——关于我的父亲,关于蓝衣社,关于我们古家的过去……”
“小子,我不该告诉你这些,在我确认你的身份前,你仍然可能是他们的人,是他们派来冒充古英雄,骗取我们秘密的人。”
我无奈地摇头:“我该怎么证明自己呢?我也不想换成别人的脸!那是常青那伙人干的!很遗憾,你的孙子在其中也有份。”
“我知道他背叛了蓝衣社——所以,我从来不相信我的孙子。”
“老爷子,请告诉我,关于我的家族的一切。作为我们的交换条件,我可以派人把你送回去,并保证不再跟踪你,也不在你身上安装监视装置,确保你的一切活动自由。”我希望以自己的诚恳打动老爷子,他却淡淡地回答:“怎么才能让我相信年一呢?”
“就像我怎么才能让你相信我是古英雄。”
老头沉默片刻,现在他的选择全凭感觉,但愿我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
几十秒后,他叹息一声:“好吧,但你要发誓遵守诺言。”
“好,我发誓!”
“说来话长!”看着池水中自己的倒影,不禁苦笑一声,“六十多年前,我还是个初出茅庐的青年,满怀重建中国复兴民族的梦想,加入了国民党的一个外围组织。虽然,当时蓝衣社早已解散,但有一个秘密遗留的部门,仍掌握一批当初的骨干分子,这个部门的领导是古子龙——也就是你的曾祖父,假如你真是古英雄。”
“你见过我的曾祖父?”
“是他一手提拔了我,教导我成为一个优秀特工,如何躲避跟踪与追杀,又如何绑架或杀害别人。是是个阴雨沉默的中年人,长着极其普通的脸,一年四季永远穿着中山装。但他握有极大权利,可以轻易剥夺人生命,组织成员像崇拜神那样非常不满。古子龙也有相同看法,但他提倡循序渐进改良国家,比如用一些特殊手段,以最小成本达到最好结果。”
“暗杀?”
一阵微风徐徐吹来,我的肩膀悄然颤抖。
“没错,我们在总部授意之下,杀了许多党国高层任务,大多是腐败透顶的家伙。但我们的行为不敢声张,通常把罪名安到共产党头上。不过,你的曾祖父古字龙,让我们死心塌地效忠的根本原因,在于他掌握着一件宝贝。”
老头说到这里,露出无限向往的表情,感觉竟如沐春风,沉浸在幸福的想象中。
答案已不言自明:“兰陵王的面具?”
“是,传说中无比神秘强大的兰陵王面具,是古子龙从一个叫高云雾的人手中夺来的。高云雾是兰陵王直系后代,他死在古子龙手中,从此他的子孙与蓝衣社世代结仇。高家在大洋彼岸创立天空集团,如今已富甲天下——这段世仇不知何时才能终结。”
“我会终结仇恨的!”
没有人比我更适合了,我既是古英雄又是高能,这对仇家同时集中在我身上。如果我不想人格分裂而死,就必须亲手终结这段仇恨。
“据说,蓝衣社经常将一些抵抗分子,关押在某些秘密地方,再给他们戴上兰陵王面具,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记录数据再杀死他们——结果是惊人的!兰陵王的没秒年斤微,确实蕴涵极其强大饿力量,足以使一个凡人月兑胎换骨。这大概也是一千多年前,美少年兰陵王要戴上这副面具,成为盖世英雄的原因吧。”
“也许,那副面具本来就不是人间所有?”
“反正我也从未见过兰陵王面具。按照蓝衣社的规矩,只有社长才有权使用。1949年,古子龙没有撤往台湾,蓝衣社转入地下,面具成为凝聚我们的唯一力量。大家相信只要面具在谁手里,谁就有无穷能力和威望,维持组织的团结和完整。所以,即便我们都结婚生子,过上平静的生活,仍暗中悄悄联系,保守组织秘密,并让下一代也加入蓝衣社。古子龙隐姓埋名地生活,他的儿子也是你的爷爷叫古文,被培养为蓝衣社的继承人。谁都不知道兰陵王面具在哪里,只有古子龙和他的子孙掌握这个秘密。”
“老爷子,难道你就不知道一点儿线索吗?”
老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想被我打断往事的回忆:“1975年,你的曾祖父古子龙去世,据说他死的那天,正是高云雾的忌日。是我亲手给你的曾祖父下葬的,我成为蓝衣社的元老,辅佐你的爷爷管理组织。他的身份比你的曾祖父更隐蔽——食品商店营业员,却严密控制蓝衣社的每个成员。”
“那么常青又是什么人?”
“80年代,蓝衣社的第三代成员开始走出国门。常青就是其中之一,他很早就去美国留学,勾结了一批组织里的年轻成员,妄想夺取社长手中的兰陵王面具。”老头提起这个名字就咬牙切齿,“常青——这个叛徒!他不知用什么手段,在美国发了大财,专门用于颠覆我们的蓝衣社。还有个家伙与他们同流合污,就是无美国学医的华金山。”
“1988年,蓝衣社发生了最严重的内讧时间,从国外回来的常青和华金山,还有个叫南宫的年轻小伙子,共同绑架了你的爷爷古文——对其施以酷刑百般折磨,要他说出藏匿兰陵王面具的地点。你的爷爷为保护秘密,竟然咬舌自尽!”
“常青!华金山!南宫!”
我紧握拳头,当初为何听信花言巧语,还要为他们服务远赴美国?真瞎了眼睛!还有端木良这个不肖子孙,也认贼作父投靠常青。
“接下来,就要说到的父亲。他叫古平,意思就是平庸不气眼,有个非常隐蔽的身份,造船厂工人——他把周围所有人都瞒过了,包括共同生活了几十年的妻子。你的父亲继承蓝衣社后,常青等人重新流亡出国。在古平的秘密领导下,蓝衣社虎伏了原有组织,严格控制第三代成员。然而,兰陵王面具从没出现过,这成为第三代成员们的普遍担忧。”
“我猜你就要说到我了。”
老头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是啊,古英雄,古平唯一的儿子,古文唯一的孙子,古子龙唯一的曾孙子,也是蓝衣社最后的继承人。不过,古平像教育普通孩子那样教育你,从未把你当做接班人来培养,其实是为了保护你。”
“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将要成为蓝衣社的社长。”
“是,这一点不像你的上几代,他们都是从小受到培养。当你幼年展现出非凡天赋,具有成为英雄气质之时,你的父亲非常开心。但他后来感觉到危险,蓝衣社组织的人们,表面非常服从他,暗地里却打着兰陵王面具的主意。1995年,发生了一件大事,你难道一点记忆都没有吗?”
“什么事?我所有记忆都被抹去了。”
“那一年,你被常青等人绑架!虽然只有短短十几个小时,我和你的父亲迅速反应,就将你从那些坏蛋手中救了出来——整个过程你都在昏迷,自己都不知道被绑架的事,你的父亲也不希望你知道,只告诉你发了高烧,昏睡了一天一夜。”
我胆战心惊坐在石头上,原来那年我差点小命不保。
“他们绑架我的目的,就是要向父亲勒索兰陵王的面具?”
“没错,古平作了一个重大决定:将蓝衣社的秘密守口如瓶,绝不让儿子卷如其中,让兰陵王的面具永远烂掉!”
“这一切都是为了我的生命?”
“是,你的父亲与你的爷爷与曾祖父不同,他们决心把一切献给组织,而你的父亲则把儿子看得比组织更重要。于是,他想方设法让你变得平庸,让你越来越不显山露水,成为一个容易被遗忘的人。即便当你十五岁那年,救了我可怜的孙女秋波,成为报纸上宣传的少年英雄。但是,你的父亲处处打击你的信心,每天给你灌输英雄无用论,潜移默化影响你的世界观,让你甘心于平凡人的生活。”我不知道该感谢还是怨恨,但至少父亲是真的爱我:“他真是煞费苦心!”
“你的父亲渐渐断绝与蓝衣社成员们的联系,却因此让常青趁虚而入。这个家伙已在美国拥有惊人财富,利用金钱控制了组织里的人,甚至包括我的儿子——他也背叛了我!”老头说到自己的痛处,模着心口摇头,“接下来又是我的孙子,他们都成为了叛徒,逼得我远走高飞,最终沦落到垃圾场。”
“原来蓝衣社早已江山易色,而从前的古英雄也是无辜的?”
“是,你的父亲知道形势越来越危险,他没有钱也没有权利,唯一的武器就是面具的秘密,但他发誓不把那个东西拿出来。所以,为了躲避那些人的阴谋,他只能自我流放隐居起来,告别妻子与儿子,成为失踪人口。”
我失望地低头道:“他不知这样会让我和妈妈多伤心吗?”
“古平是为了你们模子安全,让你们与他月兑离管理,避开常青那些坏蛋。”
“可是,常青他们还是找到了我,而且利用了你的孙子端木良。”
老头已然痛心疾首:“够了,他是我的耻辱!”
“可是——”
他决然转身:“请不要再问下去,我已告诉你太多太多,超出了我的极限。”
是的,端木老爷子已告诉了我太多家族往事,那些惊心动魄的蓝衣社内部斗争,还有我险些被常青等人害死的内幕。
“老爷子,我还是想知道我的父亲在哪里,这已远远抄超过了兰陵王面具的重要性。”
显然,他不想再跟我说下去了:“你现在不该知道这些,即便你真的是古英雄。至于面具——就让这个谜永远烂在地下吧。”
我痴痴地沉默半晌才回答:“我也有机会再见到父亲吗?”
“我不知道,这取决于你的父亲的意愿,也取决于你能否证明自己的身份。”
“他的意思?”
老头有些烦躁:“既然,当年他为了你们母子的安全,毅然远走高飞而失踪,那么就不会再想与你重逢。”
“但前提是我可能会有危险,而且当时我对蓝衣社还一无所知!但现在的情况已完全不同,我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我也彻底卷入了你们的战争,而且我现在真的很需要我的父亲。”
“他是否改变主意,不是我能决定的。”
“老爷子,你是不是要急着出去?”
看得出他已归心似箭,不停地眺望庭院围墙外的天空,尽管他知道那不过是人造幻景。
“是,请你现在就放我走,如果你真是古英雄,真关心你的父亲——如果拖到晚上或者明天,他可能有性命之忧!”
我再次用读心术审视他的眼睛,却再次证实了他的话。
停顿片刻,我无奈地对老头妥协:“好吧,我现在就把你送出去。”
我不是为端木明智妥协,而是为我的父亲妥协。
二十分钟后,我们从519米深的“狼穴”地底,来到凛冽寒风下的崇明岛森林。
商务车正等待端木老爷子,除了一个司机送他去垃圾场外,再没有其他人跟随。
老头穿着一件新大衣,怀里揣着我给他的两千块现金——我送给他两万块,躺他自己租间好点的房子,他却只抽了十分之一。
临上车时的老头表情复杂:“年轻人,请你遵守诺言,不要派人跟踪我,更不要妄想让我成为出卖你父亲的工具。”
“我将一诺千金!”
读心术已发现他的心理话:“你是不是古英雄?现在只有一半的可能性,希望找到更多的证据,让我相信另一半的可能。”
老头没有全部相信我,所以他说的那些往事,也可能并非全部真相。
但我依然要感谢他,感谢他告诉我父亲还活着,我对老头轻声耳语:“请告诉我的饿父亲,英雄虽然想不起他,但不代表英雄不爱他,儿子永远欢迎他回来!”
老爷子微微点头:“我会说的,臭小子!”
我独自在阴郁天空下挥手,看着商务车载着老头离开“狼穴”,离开这座即将被惊涛骇浪包围的孤岛。
519米深的地下。
不仅仅是坚硬古老的岩石,也是向太平洋延伸的东海大陆架的一部分。
一个怪物。
它有十只角,它有七个头。
怪物在深深的地下批矮星,打破紧锁它的地球岩石,吞噬围困它的海底淤泥。它用十只角不停地往上钻探,它以七个头不断地向前撕咬,直到穿破层层铁窗的最后一道封印,逃出这座坚不可摧的神的监狱。它钻出幽暗冰凉的海底,毫无畏惧汹涌寒流,扯开纠缠它的漫长海藻,吃下数十万条各种大小的鱼,最庞大的鲸类也不放过。
终于,怪于从海中升起。
当万丈阳光照耀在它身上,当大海的珍宝装饰它的脖子,当最锋利的武器紧握灾手心,整个海岸的人类都向他匍匐崇拜。
人们发现它的十只角上,竟戴着十座闪闪发光的皇冠;在它的七个头上,竟刻着七个亵渎神圣的名号。
这个世界最邪恶的力量,将权力的标志授予怪物,替它向整个宇宙宣布——谁能与这头怪物相比?谁能与这头怪物争战?
这头怪物的名字是——我。
这不是梦。
当我从“狼穴”寝宫的晨曦中醒来,浑身是汗像从海底捞上来,恐惧地冲向那面镜子,看看自己是否长了十只角七个头?是否已变成那个无与伦比的怪物?
镜子里是一张平凡而苍白的男子的脸。
我模着自己的头,试图找到隐藏在头发里的角,妄想当年华金山在给我做脸部移植手术时,是否也移植了一些特殊的妖怪基因?走火入魔吗?为了那个人你死我活的战争,为了政府这个不断变化的世界,我从一个懦弱平庸羞涩的小男人,变成一个独断专行暴戾野蛮的君主,想依靠无尽的美元与石油,成为地球上不戴皇冠的皇帝。
甚至,在某些暴躁发怒的时刻,我以为自己是个超人,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超人,是拯救昏昏噩噩的芸芸众生的超人。
当我拥有这个史上最安全最高科技的“狼穴”,却又一次将自己放逐孤岛,让自己被人群抛弃,把自己关进肖申克州立监狱。
于是,我想起了C区58号监房。
相比这个深处地下却豪华舒适的寝宫,我反而开始怀念那间狭窄阴暗的牢房。
我还想起了我的室友——萨拉曼卡。马科斯。
这位我的生命中最尊敬之人,这位我的情深意重的忘年之交,这位鼓舞并帮助我逃离樊笼的恩人,这位替我打开闻所未闻的“Gnostics世界的老师,这位曾经让我找到真正命运的向导。
知道你自己是谁!
然后获得觉醒与复活!
最后成为所有人的拯救者!
然而,在获得无限财富与权力后,却感觉离使命越来越远——越来越看不清自己是谁:越来越分不清沉睡、妄想与现实;我想车工难为所有人的拯救者,结果却要成为地球的毁灭者。
这就是无可逃月兑的宿命?老马科斯鼓舞我的真正使命?一个“Gnostics”的战斗?
不,我根本不配称为Gnostics!
我早已玷污乃至背叛了,老马科斯为之奋斗一生的使命与理想。
绝望地模着“狼穴”的墙壁,我推开地下519米的窗户,今天的外景是阿尔卑斯山麓,绽开因斯布鲁克山谷中的鲜花——不过是一幕《黑客帝国》式的幻觉!
当我逃出美国肖申克州立监狱,在荒芜人烟的阿尔斯兰原野上矿本,我一度以为自己获得了自由。
现在才明白,自由是多么可望而不可即的字眼,获得真正的自由是那么困难!即便从此衣食无忧钟鸣鼎食权倾天下,自由于我而言永远那么遥远。
然而,我却没有勇气第二次越狱,没有勇气逃月兑这座财富与权利的监狱,没有勇气放弃身边的一切物质,没有勇气回到居心叵测的人间。
我,已在内心审判了自己。
辩护律师——我。
检控官——我。
法官——我。
行刑刽子手——我。
我将要自己坐上电椅,亲手拉下电闸……
她。
她是莫妮卡。
她已在“狼穴”工作和生活了一个星期。
每天都是枯燥而无聊,虽说接触到都是最高机密文件,但没有一样是能被她看到的,所有文件都做了电子加密,只有白展龙与董事长才可以打开。办公室里那些同事们,照旧像机器人一样沉默,顶多就是机械地交代日常事务,彻底断绝聊天的可能。
下班回到宿舍的生活,更躺她感到孤独恐惧。虽然住在舒适的别墅套房,还配备专业人员打扫卫生,可是所有人默不作声,就像生活在聋哑人学校——可惜他们都没学会手语。她仅有的两个邻居,一对年轻的单身男女,在这孤独荒凉的环境,本该干柴烈火地燃烧起来,却令人奇怪地彼此不相往来。尤其是那男的瘦小干巴,连胡子都长不出来,说话走路的腔调都像阉人。难道长期的地下生活会损害男性功能?导致他丧失了对异性的?
宿舍里的漫漫长夜,看DVD是唯一消遣,每个房间各放数千张碟,最奇怪的竟全是正版!这里没有网络也收不到电视,连电话和手机信号也没有。要打电话只能白天在办公室,但“狼穴”严禁工作人员打私人电话,如有需要必须的上司报告——名副其实的监狱。
既然不能上网和看电视,相比很多人会选择打牌,度过这些难熬的夜晚。但“狼穴”严禁任何形式的赌博,就连纯粹娱乐的扑克牌也不允许。白展龙认为——任何私下交流都可能损害工作,或者泄露“狼穴”内部的机密。
然而,当其他人选择周末回市区,她却孤独地留在“狼穴”,无所事事地度过两个漫长的白天。
她期望在基地附近看到他——幻想而已,宿舍去与工作区严密隔离,高墙阻挡一切视线,她不过是个可以自由放风的囚徒。
在这里工作的一个星期,她连一秒钟都不曾看见过他。
例外是几次与他通电话,通知他某某人要见他,或者某次会议安排在什么时间。仅此而已。她知道他就在走廊深处的防弹门内,但她没有任何权力或借口让他出来,更不可能自己去敲他的门,否则结果必然是被清除出“狼穴”。她每天望着走廊,无奈地消耗流逝的青春,就像永远不再回来的混血美女时代。
又是临近下班时刻,她无声无息地去上厕所,走进旁边另一条走廊.依然如同坟墓寂静无声,试着推开那扇虚掩的小门——再度通过曲折蜿蜒的台阶,来到蓝得让人心悸的天空下。
虽然是第二次,她的眼睛仍百震撼,短暂的迷惑之后,才明白庭院里的一切包括天空,全是人造的幻景。
不知道从哪吹来的风,竹叶沙沙地在耳边响起,脚边流水穿过小桥,激起数条锦鲤游荡。这与大自然真假难辨的情景,让闷在地下一周的她心旷神怡,惬意地弯腰将手伸入水中,逗弄活泼美丽的鱼而。好久没那么轻松感觉了,忘乎所以地哼起陈绮贞的歌,捧起水花泼向小桥对面的草丛。
突然,她看到自己溅起的水花,正好泼到一个男人的鞋子上。
那双男鞋立刻后退半步,她也极度紧张地抬起头来,却看到了那个人的脸。
他!
她的他。
永远不会遗忘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的那个他。
而他的惊讶也绝不亚于她,站在小溪对岸拧着眉毛,横过来看着她说:“你——怎么在这里?”
几秒钟内,她已从最初的惊慌失措,恢复到镇定自若:“董事长,非常抱歉,我只是发现有扇门没有锁,无意中走进来的。”
“无意中?”
“您在怀疑我吗?”
面对她毫无屈服的口气,他却回答:“你不是第一次无意中吧?”
啊?他知道了?知道上次偷偷进来遇到老头?是老头告诉他的吗?还是通过摄像监控看到的?怎么没想到这个呢?“狼穴”中肯定布满监控设备,任何人的一举一动,岂能逃出他的眼睛?
“对不起,上次我也是无意,每次碰巧那扇门都没上锁,而我也很喜欢这个庭院,这是‘狼穴’里唯一让我感到舒服的地方。”
“恩,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低头嗅了嗅一朵独自开放的花,“你好奇怪。”
“什么?”
她隐隐有些害怕,往后扶着一棵牢固的竹子。
“没人敢这么与我说话,更不敢对我说出心理话,虽然我明明知道他们在说谎。”
“因为他们都戴着厚厚的面具。”
说出“面具”的时候,她的双脚都在颤抖,尽管脸上不动声色。
没想到他厉声回答:“每个人都戴着面具!包括我!也包括你!”
“我?”
当她还没想到如何作答,他在小溪对岸咄咄逼人问到:“难道你没戴着面具?”
这更让她张口结舌——她确实戴着面具,一张被彻底改变了的脸。
她不想对他说谎,即便说谎也可能被他的读心术发现。他只能点头默认一切,但这不会对他构成伤害。
“这就对了!”他像个胜利者在微笑,“我记得你的名字,你叫——莫妮卡?”
蓝灵他总是记不住,但“莫妮卡”三个字却用不忘记。
“是。”
他的身体前倾,鞋尖几乎踩到水里:“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撕下面具,把自己的心理话说出来?”
可惜,她还没撕下面具,这张面具也永远撕不下来。
“董事长,这一点我还做不到,因为面具并不在脸上,而在人的心上。”
“面具戴在心上?”
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是,面具不但为了防止别人看到自己的真相,也要防止自己看清自己——我们每个人在照镜子的时候,以为看到自己的真面目,其实还是那层被自己包裹起来的假象。”
“有意思,面具不仅欺骗了别人,也同样欺骗了自己?”
“没错,这就是心理学大师卡尔。古斯塔夫。容格的Persona理论。”
他饶有兴趣地托起下巴:“Persona?”
“就是人格面具。”
“说下去!”
“Persona——源于古希腊,是让演员扮演某个特定叫色戴的面具,为了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游刃有余,我们必须与他人和睦共处,甚至与自己讨厌的人来往。所以,人格面具是现代社会的必需品——设想所有人都讲真话,半句假话哪怕善意的谎言都没有,可能吗?”
她可不是在机械地背书,这是她最近一年来思考的问题,为此她阅读了大量荣格的著作。
“人类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是的,人格面具本身是中性的,但遇到不同的人就可能有利或有害。如果谁沉湎于自己扮演的叫色,乃至于迷失真正的自我,认为自己本就是这个叫色,那么完整人格就会被损害。”
他频频点头赞同:“有道理。”
“被人格面具支配的人,会离本性越来越远,产生一种紧张的对立状态。在过分发达的人格面具,与不发达的真实人格之间,可能出现严重的人格分裂。”
“你是在说我吗?”他的眼睛掠过一丝恐惧,随即喃喃子语,“我也戴着一张面具,而且永远月兑不下的面具。”
她却茫然地摇头,无法理解他的内心,也无法理解他的痛苦,这是她最大的痛苦。
他转过脸看着水中的锦鲤鱼:“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哦……”
她想要安慰他,却不知该如何说起,更不敢跨越这条浅浅的水沟,即便木桥就咱旁边。
而他们的这番对话,始终隔着一条小溪,让她想起一首老歌:“你和我是河两岸,永隔一条水。”
忽然,他仰起头来无情地说:“快点离开这里!在我下令惩罚你之前。”
“是。”
她匆匆向幽暗的通道跑去,身后传来他的声音:“莫妮卡!”
从他口中说出这个名字,让她充满幸福感地回过头来,却看到他依然严肃的脸:“请不要把这个庭院告诉其他任何人!记住了吗?”
内心无限失望,她只能委屈地点头,一言不发地跑出去。
“我说的没错,那个人已来到你身边。”
梅菲斯特先生从我左心室钻出来,轻轻拍了拍我那颗椰子似的心,却让我感到钻心疼痛——果然是在“钻心”。
“喂!你轻一点,那是我的心脏!”我又一次被幽灵从半夜吵醒,痛苦地模着心口:“又怎么了?”
“那个人就在你身边。”
“哪个人?”
幽灵颇具幽默感地笑着说:“你猜猜看!”
“我不想和你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你啊!我亲爱的朋友,你真是太迟钝了。”
“住嘴——”我模着身下柔软的床铺,确信这里仍是“狼穴”深处的卧室,而不是其他什么鬼地方,“我不想再听你这些分化,你除了在我最累的时候把我吵醒之外,还能起什么作用?梅菲斯特,拜托你赶快小时,明天一早我要坐飞机去非洲的所多玛国。”
梅菲斯特的语气变得沉闷严肃:“朋友,我就是为这件事而来吵醒你的,我想现在还不算晚。”
“为了我明天去非洲?”
“是的,我是来警告你,劝你不要去!”
“为什么?难道有人要刺杀我?就像他们害死莫妮卡那样?不,不会的,我已加派了保卫力量,一路上都是装甲车和雇佣军,没有人敢动我一根指头!”
我自豪地向幽灵炫耀武力。
“你真以为自己是上帝吗?”
这句话倒让我一时语塞,羞愧地摇头道:“当然,不是。”
“朋友,你会遇到危险的。”
“你怎知道?”
“我早就说过,我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包括还未发生的事。”梅菲斯特又一次得意扬扬,“所以,我才能帮助你实现所有愿望。”
黑暗的“狼穴”凌晨,我躺在床上沉默许久,要不要听信这个卑鄙的幽灵的警告?假设我真的会遇到危险?
“如果真有危险的话,那就让它发生吧,否则你的预言不就无法验证了吗?”
“你——”显然,幽灵想不到我会如此回答,他苦笑一声,“你的生命掌握在你自己手中,我不过是条卑微的寄生虫而已,你只管去非洲吧!”
“梅菲斯特先生,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谦虚?”
其实,我的心里在说——你好有自知之明。
他明白我在嘲笑他,无奈地说:“好吧,祝你一路平按,但别指望我跳出来救你,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