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张准的突然杀到,崇祯皇帝一天都心烦意乱,六神无主。本来鞑子就要撤退了,朝廷的一切,正在慢慢的好转起来,只等着鞑子退出塞外,大家重拾山河。因为心情高兴,崇祯这几天还分别和周皇后、田贵妃、袁贵妃都亲热了几次。没有心头大石压着,心情愉悦,宠幸后宫的时候,雄风大振,感觉是有滋有味的。
偏偏该死的张准,突然的打断了他的兴头。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好说的。宠幸后宫的,也一点都没有了。一直到深夜,他的心情,还是非常的烦躁。他勉强耐下心看了一阵文书,感觉自己的心思,根本不在文书上。没办法,只好长嘘一口闷气,走出乾清宫,在丹墀上徘徊。
夏天的深夜,还有一丝丝的寒意。崇祯的身体不是很好,感觉寒意侵入肌肤,使他的发胀的太阳穴有一点清爽之感,随即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又徐徐地将胸中的闷气呼出。他暗数了从玄武门上传过来的云板响声,又听见从东一长街传来的打更声,更觉焦急,心中问道:“陈新甲还未进宫?已经二更了”
他深夜传唤陈新甲,是有要事商谈的。陈新甲也不知道忙些什么,居然还没有到来,让崇祯觉得有点不耐烦了。真是的,他是不是不想干这个兵部尚书了?亏自己还那么赏识他。恰在这时,一个太监轻轻地走到他的身边,躬身说道:“启奏皇爷,陈新甲在文华殿恭候召见。”
崇祯急忙说道:“知道了……辇来”
上午,在张准还没有来骚扰京师的时候,陈新甲已被崇祯帝在乾清宫召见一次,向他询问应付中原和关外的作战方略。崇祯的意思,是准备趁着鞑子退走的机会,能不能重整军队,打一次较大的胜仗,也好让外人看看朝廷的军队,还是可以作战的。要是能够顺势收复关外的一些地域,例如大凌河城或者是宁远城等地,那就更好了。
然而,陈新甲并没有给予崇祯积极的回应。想法的,陈新甲的态度,非常的保守,他建议,还是等到鞑子全部撤退以后,再作打算。崇祯不免觉得陈新甲谨慎有余,进取心不足。事实上,陈新甲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他虽然精明强干,执掌兵部以后,也想建功立业,无奈明朝十多年来一直陷于对内对外两面作战的困境,兵力不足,粮饷枯竭,将不用命,士无斗志,纪律败坏,要挽救这种危局实无良策,所以上午召见时密议很久,毫无结果。
崇祯本来就性情急躁,越是苦无救急良策就越是焦急得坐立不安,容易在宫中爆发脾气,陈新甲没有给他满意的答案,他当然心情就不好了。结果,乾清宫中的太监们和宫女们一个个都被吓得提心吊胆,连大气儿也不敢出。
片刻之后,崇祯乘辇到了文华殿院中。陈新甲跪在甬路旁边降收盘接驾。崇祯下辇,走进东暖阁,在御座上颓然坐下,仿佛他感到自己的心情和身体都十分沉重,没有精力支持。陈新甲跟了进来,在他的面前跪下,行了常朝礼,等候问话。崇祯使个眼色,太监们立即回避。又沉默片刻,崇祯才忧郁地小声说:“张准……在城外?”
陈新甲是兵部尚书,当然知道张准来了,更知道因为张准的到来,崇祯的心情,变得十分的糟糕。深夜召见自己,肯定是为了张准而来。这番应对,如果触怒了崇祯,搞不好自己又是一个杨廷麟。他斟酌着说道:“微臣估计,张准只是路过,绝不是为了攻打京师而来,也有可能是为了瞻仰皇上的天颜……”
崇祯才不会相信张准有什么善心,恼怒的说道:“你放屁”
陈新甲急忙闭嘴,换了语气说道:“皇上放心,微臣刚才去检查过战备,我们钱粮还可以支撑三个月,其他各色武器都十分的充足,将士用命,张准这个逆贼,是不可能打进来的。曹公公已经到城头上日夜值守去了。”
崇祯踌躇着说道:“如果……如果鞑子退走,虎贲军趁机围攻京师,那又如何?”
陈新甲内心其实也非常的为难,并没有立刻回答。鞑子退走,本来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这意味着朝廷终于是可以松一口气。可是却因为张准的到来,马上又让情况变得复杂起来。虎贲军前来围攻京师,事态的确严重,甚至比鞑子到来更加的严重。
鞑子大部分都是骑兵,机动性很强,野外作战很强,攻坚能力却严重不足。鞑子想要攻克京师这样的坚城,是非常困难的。相反的,虎贲军就完全不同。虎贲军的攻坚能力很强,登州城、青州城,都是被虎贲军硬生生的攻克的。因此,一旦虎贲军来攻,京师的防备,未必是万无一失的。
但是,陈新甲更担心的,反而不是战事,而是张准的各项政策,特别是《均田令》的影响。陈新甲是兵部尚书,眼光并不仅仅是局限在兵部。他很明白,战争是整体的搏杀,包括人、钱、物等多个方面。单纯从军事角度看问题,肯定是错误的。至少,也是不全面的。陕西流寇为什么始终都无法清剿干净?还不是因为朝廷太注重于军事手段了?
如果张准在京师的周围,颁布施行《均田令》,京师的底层百姓,必然会奔走相告,拥护备至。鞑子在京师的外面,只有依靠杀戮才能站稳脚跟,虎贲军却完全不需要。只需要几分告示,虎贲军就能在京城外面站稳脚跟。张准的均田令,的确是太符合这些穷苦百姓的需求了。陈新甲其实很清楚,现在的北直隶,九成以上的普通民众,都是没有田地的。军田令出现,就等于是将这九成以上的民众,都拉到虎贲军那边去了。
相反的,受到损失的,乃是朝廷的上层,特别是那些在京师周围有田地的人。话说,京师的周围各县,所有的田地,都被权贵们分光了。北直隶的民众,其实全部都是佃户而已。虎贲军到来,损失最惨重的就是他们了。因此,今天,在得知了张准出现的京师外面的消息以后,京城的权贵们,个个都无精打采,心惊肉跳的,不知道城外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京城的权贵们,大部分都是依靠田租过日的,没有这些田租,他们想要继续延续富贵的日子,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了。因此,他们要拼命的封锁消息,不允许城内的老百姓,知道张准来了。否则,谁也不知道那些穷苦百姓,会闹出什么事情来。甚至,打开京师的大门,欢迎虎贲军进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崇祯看到陈新甲不回答,内心情不自禁的有些失望。自己对杨嗣昌和陈新甲,都是寄予了厚望的,屡屡越级提拔两人,可是,两人面对当前的难题,居然同样没有丝毫有用的建议。早知道这样,何必重用你俩?他皱眉说道:“你是本兵……”
陈新甲忽然跪下,肃然说道:“臣请皇上恕罪,才敢直言。”
崇祯皱眉说道:“你说吧,朕不怪罪你”
陈新甲一字一顿的说道:“臣恳请皇上,撤退山海关和锦州的兵马。”
崇祯皇帝顿时大怒,下意识的喝道:“你胡闹”
撤退锦州和山海关的兵马,那不就是放弃辽东?
几十年来,朝廷屡屡在辽东动兵,耗费了无数的钱粮,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保住辽东?这基本上已经是明国的一项基本国策。现在,你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这项国策给否决了?朕要是放弃了辽东,岂不是成了明国的罪人?
陈新甲匍匐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崇祯的怒火更大。一直到崇祯的怒火,逐渐的平静下来,他才缓缓的说道:“张准和皇太极不共戴天。要是我们撤回山海关和锦州的兵马,虎贲军必然派人进驻。一旦虎贲军和鞑子继续交战,就没有力量前来进攻京师了。以前,我们要面对鞑子、陕西流寇、山东张准等三个敌人,心有余而力不足,才会屡屡招致失败。”
“如果,我们主动的放弃锦州和山海关,鞑子和张准互相对掐,无力他顾,我们刚好可以集中兵力,消灭高李张三人。只要消灭了陕西流寇,我们就可以回过身来,专心的对付张准。只要陕西流寇和张准都被歼灭,我们再集中兵力,出师辽东,必成大业。皇上,也将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兴之主。微臣所说,皆是肺腑之言,还请皇上三思。”
崇祯一想到要放弃辽东,就下意识的拒绝。如果主动的放弃辽东,那以前何必耗费这么多的钱粮,和鞑子打生打死?因此,陈新甲的话,他是听到了,却下意识的表示反感,同时恼怒的说道:“你这是胡闹这样的的建言,简直是荒谬你是要朕砍你的脑袋吗?”
陈新甲匍匐在地上,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苦涩的说道:“皇上请息怒。臣斗胆直言而已。皇上也清楚,辽东耗费日盛,导致朝廷入不敷出,朝廷在辽东,没有丝毫的利益,反而每年都要国库的五成以上收入,都损失在辽东。辽东,纯粹是一个巨大的包袱,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若是可以将这个包袱扔掉,皇上就可以集中钱粮,先消灭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等人,平定国内,然后再图他计。”
崇祯皇帝耐心的听完,顿时感觉豁然开朗。
没错,对于朝廷来说,辽东的确是个巨大的包袱。朝廷在辽东,的确没有任何的收益,反而每年都要向辽东投入大量的钱粮。辽东,就好像是巨大的无底洞,贪婪的吞噬着明国的国库收入。陈新甲说的没错,要是可以将这个包袱扔给张准的话,实在是最好不过了。
辽东的军队撤退回来以后,可以在天津卫、玉田、丰润、蓟镇一线建立防线,拱卫京师。预测虎贲军将会和鞑子连续作战,没有足够的兵力西顾,因此,辽东军队的主力,可以迅速的南下,投入到镇压陕西流寇的战斗中。有这样的生力军加入,相信陕西流寇会很快就被剿灭的。
一旦虎贲军进驻山海关、锦州前线,那就是直接和鞑子对阵了,以后双方的战斗,还将无穷无尽。只要双方继续打起来,朝廷刚好可以歇一口气。在短时间内,虎贲军根本不可能腾出手来攻打京师。没有了鞑子的威胁,朝廷刚好可以集中里,将高李张三人压下去。只要消灭了陕西流寇,平定了国内的局势,朝廷的主动权,就要比以前强得多了。
这个策略,执行起来,没有丝毫的难度,只需要一道手谕即可。嗯,错了,是两道手谕。一道是命令高起潜从山海关等地撤退,一道是命令张准进驻山海关等地。只要两人都执行了手谕,朝廷就可以缓一口气了。
想到这里,崇祯反而有点担心了。高起潜撤退回来,那是没有问题的。可是,张准真的会进驻山海关吗?万一张准不愿意进驻山海关,继续围困京师,白白的丢了山海关不说,还落得巨大的骂名。思索良久,崇祯踌躇着说道:“张准,会进驻山海关吗?”
陈新甲肯定的说道:“一定会的臣敢保证”
陈新甲对张准不是特别的了解,两人也没有接触过,但是,陈新甲能够感觉到,张准对鞑子的痛恨,应该在朝廷之上。一旦朝廷放弃锦州、山海关,张准肯定会派兵进驻的。他绝不会轻易的将这块地方让给鞑子。朝廷扔掉的包袱,虎贲军会立刻接起来。
崇祯其实已经心动,很想立刻执行陈新甲的建议。但是,他也知道,任命张准去镇守山海关,肯定会引来一些大臣的非议。他需要好好的想一想,如何才能顺利的通过这样的谕旨。他点点头,随口说道:“你先下去吧朕要好好的想想,好好的想想。”
陈新甲当即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