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尚书梁梦龙上任不足三月,就突然被人弹劾,贪墨两万余两这都是有明证,家中逾矩也有明证,这荒yin就是收取下面人送的美女。
京师有实权的大佬,谁不这样做,两万余两这个数目说出去要被人笑话的,这荒yin更是无稽,若连荒yin都不能,谁来做这个官。
可这些事情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讲,御史将这件事呈奏,那就是相关人等的大罪。
这封奏疏很快走完了一切的流程,摆在了万历皇帝的案头,看到臣下如何豪奢荒yin,万历皇帝总是想起去张居正府上探病时的见闻,脸色自然而然的沉了下来,边上的张诚躬身解释说道:
“冯公公那边认为梁梦龙身为重臣却不修臣节,理应惩处。”
万历皇帝将手中的奏本丢到桌上,淡然说道:
“代寡人批几句吧,欺君蔑法,顾念身为大臣,准其致仕回乡。”
张诚连忙拿起书案上的朱笔批写了几句,万历皇帝看也不看,直接合上,反倒是拿起另外几张纸,靠在椅背上读了起来,神态轻松写意。
“还是王通这边好看些,乘大船出海,去那边剿灭海盗,杀一批,招抚一批,啧啧,实在是精彩,张伴伴,王通还说天津卫事务繁多,一时安排不完,可能要明年才来京师赴任……你说他是不是对锦衣卫指挥同知这个职位有怨气?”
听到这话,张诚心里咯噔了下,连忙低头躬身说道:
“万岁爷多想了,王通若有怨气,又怎么能安心在天津卫这么久,而且为万岁爷做这么多事情,再者,天津卫一地有禁军,有海港,又和各处都有贸易,方方面面,千头万绪,一时间安顿不好也是有的。”
张诚心中的判断却也是王通有怨气,六月十九那晚上的厮杀,张诚现在还记忆犹新,十一个年轻的武将,顶住了几百禁卫和宦官的围攻,死一名伤五名,战斗场面没有亲见,可在屋中清晰的听到外面嚎叫和惨叫,枪炮轰鸣,等战斗停歇出去看,浓厚的血腥气和硝烟味道,院子中层叠的尸体,都证明那战斗的惨烈。
不畏生死,擎天保驾,这样的功勋,封侯都不是不行,结果天子亲口答应的锦衣卫都指挥使都没有实现,到最后却弄了个指挥同知,换谁心中都不会舒服。
但张诚自然不会这样说,王通是他得力的盟友,要好好维护。
万历皇帝怔了怔,叹了口气说道:
“的确是寡人不好,王通办差一直尽心的……张伴伴,眼下这形势,应该是王篆那边要和张四维斗吧?”
“万岁爷明鉴,治安司这边的消息,和厂卫两处的呈报都说,如今京师言官清流已经被动员起来,梁梦龙虽然是张居正提拔起来,不过这段时间却和张四维走的近,此次弹劾,恐怕就是开始了。”
“随他们,随他们,母后和冯大伴那边怎么想,就怎么办,寡人看热闹就是”
张诚连忙躬身,心中也是叹气,皇帝心中也是有怨气啊
八月二十三,宫中有旨意下达,吏部尚书梁梦龙欺君罔上,念起身为大臣,年事已高,开恩准许致仕还乡。
这个处置,对于张四维一系来说是个挫折,谁都知道趁热打铁,八月二十五,又有御史曹一夔上疏,说吏部尚书梁梦龙和首辅张四维多有勾结,录取张四维表弟王谦为吏部主事。
能在吏部做一任主事,那出来后就能在别处做一员外郎,是飞黄腾达的捷径之一,宫内又是给出了处置,王谦去职,但申斥曹一夔构陷首辅。
可朝廷一连串的处置,却似乎表明了态度,虽然宫内派了官员去张四维府上安抚,说宫内认为和他无关,可张四维还是上疏请辞首辅,对这个,宫内自然是不许的,多方挽留,张四维又是恳切上疏,宫内派人恳切挽留。
正在此时,山西道御史张问达上奏疏论张四维,颇多指摘,认为其才德不足以任首辅位置,并且指出张四维几件收受贿赂之事。
这封奏折上呈,宫内的反应却让外面的张居正徒党吃了一惊,万历皇帝震怒,将张问达贬为福建运司知事。
已经暂代吏部尚书职位的王篆和工部尚书曾省吾等人这才得到了风声,张四维给冯保又是送上了重礼,据说有几幅无价的名家墨宝,冯保精于书法,这个礼物可以说是投其所好,内廷的事情,冯公公说话还是有份量的。
张问达被贬斥,张四维反倒是上疏为其伸冤,说张问达不过听信流言,不必定罪,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假惺惺做个姿态罢了,张问达还是在九月初就被赶出了京师。
宫内这次的态度,让张居正徒党对张四维的攻讦攻势缓和了下,首辅张四维在这期间也没什么大的动作,只是提拔了两人。
提拔山东巡抚右副都御史杨俊民为兵部右侍郎,又安排李植为江西道御史,兵部右侍郎为正三品,处理兵部庶务,江西道御史为正七品,都察院科道御史一百余人,这个任命也没什么稀罕。
不过杨俊民是隆庆皇帝时曾任兵部尚书和吏部尚书的老臣杨博的儿子,杨博也是山西蒲州人,是张四维的同乡,和张四维的舅父曾任宣大山西三边总督的王崇古是好友,这样的人自然是张四维的同盟。
另外这新任御史李植,京师中谁不知道他是张四维的得意门生,将自己最亲信的人安排在言官的位置上,说话也是方便些。
在如今的局势下,张居正徒党一边的人物纷纷出动,尽管张四维招架的狼狈,可还是顶了下来,现在需要这么一个决定性的人物来加一把力,被王篆、曾省吾等人视为张居正之后领袖的申时行还没有动作。
九月初七,树叶开始枯黄,京师的秋意渐渐浓重起来,朝会结束,王篆和曾省吾匆匆处理了手头的部务,就赶到了申时行府上。
“默公,若张四维在位,由他任意反复,尽废张阁老的法度,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啊”
“默公乃是次辅,为首辅也是众望所归,陛下亲信默公,若默公出言,抵得上下面科道官们百份奏折…”
王篆和曾省吾言辞恳切,不过申时行却没有明确表态,众人相处的久了,倒也知道申时行的性格,知道他不是有意推月兑,平日做事就是这等慎重,但说的足够恳切,摆明利害,申时行此时坐二望一,不会没有动作。
该说的都说了,两人也就告辞,张居正徒党之中,上门的不会只有他们两个,眼下还有时间,他们倒不是太急。
不过他们前脚出了门,申时行却从客厅转向自己的书房,在那里还有一位客人等待,申时行脸色沉重走进,那人见到,先是起身作揖施礼。
“吕府丞不必多礼,老夫五日前给杨思尘去了封信,一直等着回信。”
京师发生那样的变乱,顺天府尹黄森也在位置上做不下去了,府丞陈致中顺延暂代府尹之职,立有大功的通判吕万才则是不声不响的被提拔到府丞的位置上,同时还兼着通判的职责。
举人出身能做到这样的位置,在大明也算惊世骇俗,外人都觉得若不是有那场大乱,他断然到不了这个地步。
以吕万才的身份见申时行,跪下磕头才算是正常礼节,申时行的态度已经是客气非常,等待杨思尘回信云云,大家都明白怎么回事,吕万才穿着文士青袍坐在那里愕然道:
“哦,或许杨先生那边有事,来不及回信,这次来却是从市井中听到了点闲话,要说给大人听的。”
申时行眼神一凝,转身说道:
“吕府丞说说闲话,你们就不必在这里听了,都下去吧”
屋内屋外伺候的人都是知趣的退下,还给将门掩好,一个顺天府府丞,一个当朝内阁次辅,在书房这等私密地方见面,会为了说什么闲话,谁也不会相信,但谁也不会说破罢了。
“……闲话说,有一日陛下和内官闲谈,说起如今朝中政争之事,陛下说,朝中谁我也不喜欢,可满朝都是张居正的人,看着不舒心,让张四维那边斗去……”
这番话说出来,实在是大逆不道,不过申时行脸色慎重,末了长叹了一口气,起身居然对吕万才深深作揖,吕万才慌忙站起,连连摆手说道:
“折杀下官,折杀下官……”
九月初八,申时行突然感染了风寒,称病休养,闭门不见客,万历皇帝派内官慰问,官场上都是愕然,这是什么时候,那里是得病的时机,申时行什么都不管了吗?
京师安静了十五天,九月二十三,户科给事中王继先上疏弹劾工部尚书曾省吾收受贿赂、荒yin、逾矩十项大罪。
万历皇帝震怒,按照一个月前吏部尚书梁梦龙的处置,勒令致仕…
张四维开始反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