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府大堂上,谢秀娘静静坐着,看着各人说话,有时倾听,有时缓缓点头,经过多年休养,还有身上的命妇正装,头上金冠,让她透着一股淡淡的雍容之气。
多听少说,语速放缓,这是这些年谢秀娘总结的与外人结交经验,倒也给人一种温柔又沉静的感觉。
王斗不在,王斗母亲让媳妇出面,作为王斗正妻,东路身份最尊贵之人,幕府各人,有向谢秀娘通禀事务的必要,这是此时的尊卑与礼仪。
不过谢秀娘是个懂事的人,不会擅自参于幕府具体事务决策,她只是静静倾听,幕府各员,也一一礼貌地向谢秀娘汇报。
面对王斗时还好,张贵,齐天良等人偶尔还会说笑几句,面对侯夫人,则个个规规矩矩,举止一板一眼。
“……哼,民政司决意再次印刷一批粮票,缓解各城各堡票荒,也让那些囤购粮票的奸商,再次出血。”
看着各人,张贵愤怒地说着,如钢针似的短须,根根戟张起来,面对谢秀娘时,连忙换上温和的神情。
八大家的手段,虽然简单,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应付。
他们便是早早之前,使用各种手段,囤积套购了大量的东路粮票。
市场上粮票的减少,管理者不可能那么容易就察觉,而因为此时粮票的减少,票值反而越高,购买力越强,军民欢迎。更是不以为意。
而趁这个机会,奸商趁机用手头粮票。大力购买粮食,或是别的商货,导致市场货物缺乏,同时开始外部封锁,禁止外部商货流入,物价开始猛烈上涨,有时用粮票,都买不到。或是买到大大不如以往的商货,贬值了。
信用这东西,想要维持艰难,想要破坏,却非常容易,人的心理,也是买涨不买跌。
东路有些军民百姓。开始对这些粮票产生怀疑,有些人甚至恢复使用铜钱,而这时,各个奸商们,又开始用银子,或是其它手段。再从各军民百姓手中,换取了大量的粮票。
此时民政司反应过来了,不怪他们反应慢,毕竟各大家皆是百年商事经营的大家族,底蕴无比的深厚。在商事斗争上,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东路的商人,如果没有军队武力支持,不一定斗得过他们。
也幸好东路此时有一个稳定的体制,相对快速的反应,若是换成大明别处,可能管理者此时还茫茫然不知所措,就是死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联合财政司,民政司向市场抛出一批商货,略略稳定局面,不过很快的,大批商货,又被人使用大量粮票买走,物价又在猛烈上涨,军民对粮票更为怀疑,各奸商们,又使用各种手段,从军民手中,再次换取大量粮票。
如此数次,又随着外部商品输入越少,物价越来越高,特别食盐与茶叶价格。
便是有时民政司商货抛出,有些人手中没了粮票,只得恢复使用银子或铜钱。
看手中粮票越贱,不可避免的,民军出现恐慌的情绪,而这时,东路也有隐隐的谣言,称粮票己如大明宝钞,民政司认为粮票将成废纸,有意废黜粮票的发行,恢复使用银子,大家伙赶快去将粮票换回粮食米面。
一语惊醒梦中人,这些年,东路众人,早将粮票当成银子使用,己然忘记它是与粮食等值的。
挤兑这个概念,更是从许多人脑中消失了,是啊,当年自己持有粮票,也是用辛辛苦苦种的粮食,或是积蓄的银子去换的,自然要让它成为废纸之前,将本钱拿回来。
一些地方,开始出现挤兑粮米的风潮,因为财政司从粮库仓储中,不断向各粮店运去粮米,仍然足额兑换,很多军民又清醒过来。
加上谢秀娘巡视东路,安抚人心,众军民百姓内心,更为安定下来。
不过任谁都可以看出,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眼下东路情况,市面上粮票减少,对粮票的怀疑加重,很多人不敢使用,只是持在手中观望,商货同样越来越少,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恐慌。
“……俺老张辛辛苦苦搞个粮票出来,容易吗?”
张贵愤怒。
他喝道:“想挤垮我耗尽心血整出来的东西,除非我死!”
他的身旁略后,坐着年近四十,中等身材,面容圆白,颌下一些短须,顾盼间神采飞扬的叶惜之,他除在民政司任职,同时还在教化司任职。
这些年也颇受张贵器重,加上他是王争的老师,所以身份也颇为超然,可以随张贵进将军府议事,还有椅子坐。
与好友秦轶一样,二人一军一民不同领域,都慢慢展露出自己的价值。
他昂然说道:“学生之见,奸商之计有二。”
“一,打击我东路粮票,重创我区经营,也让外人看看,靖边军打仗虽然利害,然商事民生,还要看他们的。此计若成,便大将军进驻镇城,粮票之利,也成泡影,以后只得恢复使用银钱。而若用银钱,往后不动声色间,各贼便可使宣镇经营恐慌沸腾。”
众人点头,确实如此,其实一开始,东路也是粮票与白银并用,只是粮票兑现不变,银钱则波动起伏,特别一有大灾之年时,更突显粮票之利。
在东路,便是粮票发行通用后,也从来没有规定不能使用银子,只因为粮票价格越高,而且兑换粮食稳定,不知不觉间,白银就慢慢退出了流通市场。
外来商人,也不得不兑换银票使用,这兑换比,还一路走高,便是军士征战回来,也要粮票不要银子,当然,现在功勋值,比粮票更受众人欢迎。
“二,奸商囤积居奇,收罗粮票,也有介时获利,大捞一把的念头。”
叶惜之抚了抚颌下的短须,道:“眼下东路商货紧缺,货价越高,到达一定涨额,他们定然抛售商货,掳走路内百姓,多年积蓄的财帛。同时,他们到各粮店挤兑粮票,再次引起恐慌同时,夺得大批粮米,饱掠而归,可谓用心险恶!”
众人心中涌起寒意,果然是奸商,就是奸邪入骨,若经此打击,东路哪还有元气存在?
练兵司大使林道符第一反应:“应该发布告示,禁止民众挤兑粮票,同时查抄各处奸商的塌房货栈,路内的各奸商窝点,想必情报司都有掌握吧?”
“不可!”
钟荣与张贵,还家齐天良同时道。
张贵道:“若禁止民众挤兑粮票,不就向外界坦白,我粮票真成废纸了吗?”
钟荣道:“大将军有过檄令,与奸商堂堂正正商战,向路外人等宣扬,我东路不但武功,文治同样了得,眼下天下瞩目,无数双眼睛看着,不可行此险策。”
林道符摇了摇头,自己对经营方面一片空白,还是少谈为妙,专心练兵吧。
“便是要查抄,也要待战后再说。”
齐天良还是那样干瘦,对奸商们的财富,他也颇为心动,这样说了一句。
他眼中闪着寒光,又说道:“不过,老齐有点不明白,商战时,各大家的奸商们,怎么那么容易,就套购了大量的东路粮票,此后商战,也颇有蹊跷之处,这里面,是不是有点古怪?”
他说道:“要知道,往日为了防范奸细,东路所有商家,各州各城,都防效舜乡堡,实行商人市籍制,登记审核后,才许开市。外来商户想在东路落户经营,也必须有本地身家清白者作保人,实行连坐,那些商贾出了事,保人一起连罪,如此严密,还……”
张贵爆喝道:“肯定有内贼,路内肯定有某些狼心狗肺的东西,私通那些奸贼!”
堂内安静下来,所有人目光,都看向情报司内务主事刘本深,个个愤怒无比,只有文案主事冯大昌,仍然端正坐着,保持良好的风度。
刘本深面无表情坐着,他道:“此事,下官己禀报了大将军,待大将军回归,自然真相大白。”
谢秀娘说道:“内贼之事,待大将军回来再议。”
她面有忧色,问张贵道:“张大使,奸商步步紧逼,民政司可有应对之法?”
张贵连忙道:“夫人请放心,属下早拟定详细方案,定然让那些奸人血本无归而还。”
他细细禀报一会,关键一点,便是要财政司全力支持。
谢秀娘看向钟荣:“钟先生,各粮库仓储,存粮商货可是充足?”
钟荣施了一礼,恭敬道:“回夫人,秋粮早己入库,加上购买各军户余粮,库房积粮甚多。”
“塞外军队商家,早己云集满套儿诸地,只是不对外宣传罢了,他们带回不计其数的商货,各出外购货商队,也陆续回归,库中钱银与粮草储备,还有各类商货,都将非常丰富。”
“那些奸人,将我东路当成普通之地,定会自食恶果!”
张贵哈哈大笑:“不错,就在那些奸商以为可以甩货的时候,我们向各市大量供货,逼他们只能赔本低价甩卖……粮库这边更不用担忧,想挤兑,就让他们挤兑……哈哈,到时很期待看他们怎么死!”
谢秀娘放下心来,说道:“大将军不在,路内事务,就劳烦诸位先生辛苦了。”
众人连忙一齐起身,施礼道:“夫人言重了,这是属下等份内之事,自当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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