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温少阳一通分析,柏云奚忽地就觉着心内烦躁。她虽非皇室亲生血脉,可她哪一点比不上那些个金枝玉叶了?但见众人兴致高昂,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待到一个段落,他才拍拍掌。“行了,明日还需早起演戈,众位这就散了吧。”
众人闻言,知是两位将军要叙些私旧之事,便识趣的都离去了,柏云奚直送大伙儿了门口,转身见温少阳正立在原地,似笑非笑的瞅着他,顿时便有一种全部心思都被洞悉了的不自在之感。他轻咳一声,抢先说起正事。
“说吧,皇上特令你这个禁街将军到这儿,还领了三千川州府兵同来,绝非只是如此简单。”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温少阳一敛笑容,正色拿出一封密函,用蜡封上,还盖了皇印,写明由他亲启。
柏云奚接过信,也不急着拆开来看,淡扫一眼便放进袖内,跟着只是望向好友。他心知皇上处事,绝不会只有信函一封,多半还颁有口谕,因此也未曾开口相询,就只是沉着等待着。
“皇上另有口谕,西狄近日动作频频,先是贡品数竟比往年加倍,还个个质地精美。来使更是逢迎卑恭,全无前二年仍有忿忿之感,似是完全臣服。”说到臣服二字,温少阳顿了一下,现出一抹嘲讽的微笑,才又续道:“让将军明起演兵列阵,兵营布防皆按战制,补给粮草,三日之后便将抵此,并任将军为一等护国大将军,兼行三军兵马总帅之职,其余人事,皆由总帅调度之。”说着,又递过一颗帅印,柏云奚当即单膝跪地接了。
如今照此情形来看,皇上这回是铁了心要开战。无论西狄是真的收了进犯之心,抑或是开始懂得隐忍再作它图,皇上都个会再给他们机会坐大。
柏云奚快速的在心底评析着情势。今日川州府兵随温少阳一同来了,那么不出三日,溱州府、湖州府以及西北二路驻军便也将移师前来,届时光是这方水关便有一支五万大军驻营,对西狄来说,可谓是一股不小的压力。
皇上只要他故作开战之态,却未要他主动出击;看来便是想逼得西狄沉不住气,率先背约,如此一来,嘉昌便可算是师出有名。
想着,柏云奚心里已有了许多计较,条理清晰,却又件件交错纵横,方才那一番儿女情长的心思,早给他抛至九霄云外去,如今他就像头养精蓄锐过后的猛狮,浑身贲张着浓烈战意。
献光十二年春,西狄背悔前约,引大军而至,兵分二路,一路直奔方水关,一路压境引风关,西关方平静三载,复又硝烟再起。
己近三更,主帅帐内仍是灯火通明。自从探子来报西狄大军往此而来,战事一触即发之后,柏云奚便舍了较为舒适的府邸,住进了军营。
“将军,引风关守军不多,如今西狄看着势在必得,是不是……该遣一支大军前往襄助?”副将蒙桦声若洪钟,语气里带着一丝急迫。
“将军勿急。在座众将谁和那驻关军士没有过生死之谊?可眼下正议方水关之事,还请稍安勿躁。”柏云奚知他为何这般急躁,只是挂着温和笑意,抬手止住他,才又回到先前话题:“西狄往方水关来之主将是阿西德,此人智计勇武,皆是一等,因此其兵力虽是较少,却也万万不可轻之。”
一边说着,又一边在形势图上指指划划,总算在天将亮时把方水关的大致部署和策略拟定。
“至于引风关,由岳子齐将军率五千兵马前往。传我号令,就说只可死守,不可轻易开门出战。”似是不经考虑,便就这么定下,柏云奚轻慢的态度让众人都为之一愣,蒙桦第一个受不了,大声开口:“将军,为何不派我去……”
温少阳似也不甚赞同,皱眉说道:“将军,岳将军年纪已高,不适合这般奔波,若要守关,不如还是由我……”
岳予齐一听,忍不住吹胡子瞪眼。他在沙场上打滚了半辈子,如今虽已是奔六的年纪,可后尘一辈里,他从来也只服柏云奚一个。正想开口驳斥,柏云奚已在这当口写好了人事状,还用了帅印。
“此事我意已决,众位不必多说。还请岳将军稍事休息,徜晚些点过兵数,午时一刻便立马出发,其余该干什么便干什么去,若是贻误军情,本帅定不轻饶。”
他肃起脸,甚至用了本帅自称,显是再无转圆余地。众人不敢再议,只得赶紧领命各自出帐,蒙桦还犹有不平,被一旁的人连拖带拽的拉走了。
五日后,不出柏云奚所料,方水关前,敌人所领确是精兵,阵列齐整,干戈锋锐;而引风关传回消息,确是严防死守,就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过去,无需记挂。
他任中敌军在城外叫骂,只嘱咐夜里需警醒戒慎,白日里兵士便分三班轮息,这般几日过去,敌军似是终究沉不住气,挥军攻城,关内众将期盼殷殷,就盼柏云奚下令开关,好出去与敌人一决死战,岂料他只是噙着一抹胸有成竹的微笑,令军士消极守城。
到第十日上,柏云奚方点兵操马,令蒙烽领三干轻骑直往引风关而去,自己则率着大军,浩浩荡荡的出了关,与敌军对峙。
一方远道而来,山高水长,又兼多日严神备战,早已疲惫不堪;一方却是以逸待劳,好整以暇,在关内好吃好喝好睡,两方军容一相较之下,那胜负便己分出了七八分。
柏云奚昂然立于三军之前,一身银甲,长枪白马,威风凛凛,教人一望便心生畏服,他朗声道:“阿西德,我敬你是条汉子,若你肯诚心降服,弃暗投明,我皇定不会亏待于你!”
“少让人笑掉大牙了,嘉昌有什么好,我就是死在这儿,也比到那儿去做小伏低的要强得多!”对方冷笑回应,言谈间尽是不屑之意。虽然柏云奚之名在边关被传得响亮非常,他仍是不把眼前这个看上去一派温雅的年轻小子看在眼里,觉着那不过是些老百姓无知,传颂过了头。
柏云奚心知多说无用,扬手一挥,目中温和早已被一抹精光所取代,整个人蓦地发散一股张狂气势。“既是如此……咱们今日便在这战场上分个胜负!”
两军对垒,万马奔腾,扬起的尘烟糊了视线。
柏云奚身处其中,纵马杀敌。他从不是个躲在后方光出一张嘴的主帅,且此战又兼有立威之意,因此马蹄过处,便多一条枪下亡魂,他毫不手软,一刺便是致命要害,那白钢枪头早已浸染无数鲜血颜色,深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柏云奚辨明了对方帅旗,便直往阿西德而去。
两人斗在一处,长枪翻刺,重斧蛮挥,一时间竟也难分高下。困兽犹斗最是凶残,这战场的最深处,一旁小卒皆被这气势所慑,自动避了开去。
对手旗鼓相当之时,最是忌讳分心,是以当柏云奚察觉那冷箭飕飕之声正对着他面门而来之时,已然不及避开,只得硬是抬起左手护在头脸,那箭来势凶猛,一下子便直直钉入了他的左臂。
阿西德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抡起大斧,早已从另一边当头劈下,急躁之间露了许多空隙;柏云奚顾下上左臂伤势,硬是使力提缰,身子侧伏半挂在马背之上,在干钧一发之际闪过这一击,接着猛然扭身,反手回枪,瞄准了那大斧挥空之际所露出的破绽,全力一掷,那阿西德似是还未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枪头已从他右眼贯入脑门之中,那场上喧嚣,一时竟似了无声息。
只见阿西德被那枪头余劲带得微微后仰,那手中大斧仍似心有不甘,稍稍举起,最终,依旧栽下了马,再无动静。
主将一死,敌军自然无心再战,先是有人倒插了西狄帅旗,跟着余下的士兵便也纷纷拜降。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短短一刻间,柏云奚还在乱军之中,只觉左臂越麻,渐渐感不到痛楚,心知箭上有毒,仍是咬牙拔出那箭支,正想随手扔下之时,却只觉此箭极其眼熟,略略思索,突然灵光一现,心头不由得大震,几欲摔下马来。
那是支精铁所铸短箭,只有平常箭矢的三分之二,是由特制短弩击发,而惯于使用这种短弩的人……就他所知,不过只有一个。
只是一瞬间的怔愣,他便面无表情的把箭收进怀里,然后鸣金收兵。
军营里一片静然,毫无大胜之后的喜悦。
得胜之日,柏云奚直至回帐,把事情都一一分派清楚了,又叫进了韩衡,不知吩咐了什么,才突然摔倒在地。众将皆是大惊,慌忙请了军医来看,却只诊出那臂上箭伤并无多碍,昏迷之因实是箭上所带之毒。
可军医却解不出这毒,韩衡只能暂时以御赐的圣药百草丸压制毒性蔓延。算了算,那份量也只能撑上一些时日,等那毒发至心脉,柏云奚便有可能殡命。
这消息不知为何竟至走漏,如今军中上下全是一片哀凄,就连引风关那儿敌军全灭的消息,也丝毫不能振奋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