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月色如水,泻了一地银白。凉风徐缓,群英殿内此刻正是灯火通明,觥筹交错,谈笑之声不绝于耳。
今日皇上宴请北苏及西狄来使,朝中重臣自然都在此陪坐,相谈之间,气氛颇为融洽。
柏云奚坐在一旁冷眼旁观着,西关自他阵上受伤后,便一直是由温少阳掌控全局,因之此次亦被召回。方才两人在殿外碰头,温少阳眼里那抹惊疑掩饰得虽快,却仍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又饮下一口酒,柏云奚忽觉眼前模糊一阵;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又是一片清明,以为只是因为昨夜睡得太晚,便未曾放在心上,只是暗中注意着西狄使者和温少阳暗里的眼色交流。
酒席进行到一半,那使者和温少阳交换了一个神色,便站了起来,恭敬的向景泓道:“贵国文化深博,可西狄亦有不少特别的歌舞,今日特地带了一支舞队来,还望皇上不弃,让他们在这御前能有一番表现的机会。”
景泓闻言,很是高兴,当即点头允了。那使者拍拍掌,便有一队舞姬轻盈鱼贯而入,个个面覆轻纱,露出一双晶亮的勾魂眼,上身只着了一件短兜,露出纤细的腰肢,彩裙只及足踝,那一双双女敕白纤足上系着铃铛,竟是未着鞋袜,光是这几步路,端的是姿态妖娆,千娇百媚;她们过处便散发香风阵阵,引得众人心神荡漾,恨不得立时起身跟了她们去。
有些较为稳重的老臣子当即皱起眉头,而殿上一班年轻官员却是看得目不转睛。景泓撑茗下巴,看上去亦是一脸兴味的样子。
那使者似乎很骄傲似的,又是两个击掌,那些舞姬便摆好了姿势,翩翩起舞,那身段柔软,虽看不见表情,一双眼却如同会说话似的,不住送着秋波。
柏云奚悄悄向景泓递去一个眼神,后者轻眨了眨眼,表示意会。
那舞才到半途,便突然有人砰的一声倒在桌子上,有警觉的人正想开口,却也两眼一黑,跟着昏了,一旁的内侍尖声喊叫着,不少人惊慌的站了起来,却一下子便又倒了下去,场面顿时乱成一团,而场中那群舞姬却是眼神一变,从宽大裙下抽出匕首,带着凌厉杀气,挥舞着朝坐在殿上的景泓而去。
那北苏使者和温少阳亦是晕了过去,西狄使者阿图苏掩不住喜色,对那群舞姬喊道:“杀了这个狗皇帝!”
堪堪才到近前,一柄泛着寒光的长剑便阻住了她们的势子,柏云奚早已第一时间护在驾前,眼神冷肃,景泓则依旧是一脸温和笑意的样子。
那使者见情势忽然转向,本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竟半途生变,当即转身便想逃走,柏云奚沉声喝道:“来人,把温少阳和阿图苏给抓起来!让禁卫封了这宫殿,任何人皆不得进出!”
话落,突然涌出数十个暗卫,挡住了阿图苏的去路,同时又把晕在地上的温少阳和那些让柏云奚打晕了的舞姬扎扎实实捆了起来,一并推到了景泓面前。
柏云奚走到躺着的温少阳旁边,踢了他一脚,冷声道:“莫再装了,温少阳,你根本就没有中毒,起来吧。”
温少阳依然是动也不动,眼眸紧闭。
柏云奚冷冷道:“你是西狄漠狼王义子,潜在我嘉昌作为内应多年,现下罪证确凿,难道还要再装吗?”
一旁阿图苏惊慌失措,失声道:“你们!你们为何没有中了迷神引……你……你又是如何知道公子的身份?”
锦仲逢闻言忍不住笑了出来,缓和了些紧绷的气氛。温少阳自知老底已被揭破,只得睁开了眼睛,慢慢坐了起来,狠瞪了那愚蠢的下属一眼,只是嘴里依然不肯承认:“云奚,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当日阵上毒箭,为你所射,你还想狡辩吗?”柏云奚说着,把那支短箭头扔到他跟前,突然觉得眼前又是一阵模糊,他用甩头续道:“此为西狄王族特制箭簇,上头正刻着温字,难道这温字,不是代表你么?”
“我当时……是想着助你一臂之力,谁知学艺不精……可云奚,我真的不是存心的,你要信我呀!”温少阳急急辩解道。
一旁的锦仲逢轻笑一声,又扔出几样东西。“那么这一套酌弓矢和漠狼王来往密信,西狄王族才能用的印徽……又为何会在你的帐内?”这些东西,是那女人临走之前留给他的“礼物”,让他们得来全不费功夫……
想到傅容薇,锦仲泽眼底闪过一丝黯然。
温少阳见到那几样东西,脸色终于有些惨白。当日傅容薇一声不吭的消失,他便觉得危险,今日才会兵行险着……却没想到,自己早已是网里的一条鱼。
虽知大势已去,他仍是挺直了背脊道:“哼,事到如此,我倒是不认也不行了。没错,是我,可你们又能拿我如何?我和阿图苏若是未有消息传回,义父便会知道我们失手,西狄铁骑将马上犯境,踏平整个西关!”
今日宴会,他们原是想趁着柏云奚无能为力之时,当着满朝官员面前杀了当朝皇上。等嘉昌群龙无首,国内大乱之时,便能迅即进犯边境,可谁知柏云奚竟不若外传般伤势依然沉重。看这几人的样子,便知道方才酒菜里的迷神引根本没有在他们身上起作用。
“三年前,我在西南遇伏,亦是你所为?”柏云奚对他的叫嚣丝毫不予理会,只是沉声问道。
“没错。义父早就看出你是个威胁,要我寻个机会除掉你……谁知你不但命大,甚且还立了大功。固山原马场那一回,也是我特意安排的……可恨傅容薇那贱人心软,没下重手,若那小鲍主当时便给摔残,你如今还会站在这儿?”温少阳恨声说道,却没注意到这一番话说得在场几个男人都变了脸色。
锦仲逢先是望了景泓一眼,眼中透着焦虑,后者而无表情,那温和笑意早已消失;而柏云奚则是神色僵冷。那一回的事他还记得十分清楚,那马根本就无法控制,若非他反应够快,也许明悦芙如今便是芳魂一缕……
却原来,此事也是温少阳所为。
暗暗的,他又有些庆幸当时伤了的是自己,那样姣美的一双手,不该带上任何伤。
正想开口,一直静默着的景泓却发话了。
“朕不杀你。”他坐正身子,语气毫无起伏。“朕会留你在此,好生款待。西狄的贵客,嘉昌不会无礼。阿图苏,回去告诉漠狼王,就说朕见温公子一表人才,挺拔俊秀,特意留他一些时候……还有,温公子冒犯了北苏使者,朕会为两方好生调停……柏将军不日便将返西关,还望两国按约修好,勿再犯境。”说着,那眸中有精光一闪而过。
这话的言下之意便是,如今西狄得罪了北苏,还一并伤了那北苏使者一一端王爷世子,这件事若是存心闹开,北苏自然不会善罢罢休。
阿图苏呐呐的应了,温少阳则面如死灰,知道自己算是完了。
他不过是一个义子,漠狼王万万不会费心来救他的。他不怕死,可听景泓的意思,他有的是方法来整治他,让他比死还不如。
眼看事情就要完满解决,却在温少阳就要被押下去的那一刻,柏云奚突然眼前一黑,直挺挺倒了下去。这一下变化太大,人人都是愣在那儿,唯有温少阳一下子回过神来,忍不住炳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景泓不动声色,只是看向温少阳,隐在袖内的手却已紧握成拳。
“我笑,这千生睡是我西狄秘药,药性往往缓而不发,潜于体内,中者往往死于昏睡不醒……隔了这么久,柏云奚都没事,我还以为柏云奚当真给医好了……却没想到他会在此时发作。一个月内,柏云奚要是不醒,这辈子也就算完了!真是天助我也!”温少阳眼中布满血丝,大笑着说道。
“解药交出来,朕可放你一马。”景泓忽然一笑,温言道。
“哈哈哈!没有用,没有用的。这千生睡配置之时,原就没配上解药,柏云奚只能等死了。皇上,你还是多担心西关吧,没有柏云奚,谁能挡得住我西狄铁骑?”温少阳本在绝望之中,却没想到事情突然转了向,这下子欣喜若狂,神态全没了方才的颓靡。
“……给朕押下去。”景泓不欲再听,手一挥,让禁卫把他们二人给带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