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江幼心随服务生离开后,梁明爱把表格和笔移到他面前。“我选好时间了。”
程明夏接过,看了她在某个时段一栏已写上她的名字,说:“你有空把表演的曲目和学生名字列给我,我帮你做节目单。”
她没应声,只是细细端详他,片刻,才问:“你感冒了吗?因为前晚淋了雨的关系吧?”昨日放了一天台风假,今日再见他,他关心着她被襄理狠削后的心情,她却没发现他感冒了。
他看了她一眼。“没事,只是发烧而已,早退了。跟你没关系,不要放心上。”前天夜里突然发高烧,也明白大概是淋了雨的关系,不让她知道就是怕她自责。
“……噢。”他这样的回应让她觉得有些难堪,感觉像是她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才多久时间,她对他已是这样的感情了?她会不会太夸张?而她表现得明显吗?他看得出来吗?她有些惶恐,也有一点慌迷。
见她神情微变,他想她定是误会他意思了,正要开口解释,却见她转身拿了搁在身后的皮包。他眉一皱,轻问:“你做什么?”
梁明爱秀眸慌转了圈,才微勾着唇角,浅笑道:“我去隔壁桌坐好了,这样你们要说话也比较方便。”
“没什么方不方便,你坐这就好。”他突然从对座移到她左前方,拿过她的皮包,搁在自己腿上。
“可是我看你们好像有话要说,我坐在这里你们也不好说话,我——”
“看你心情不好,才带你来的。你就这么不想跟我吃饭?”程明夏语声带笑,一面将他的沙拉、浓汤和餐具移到面前来;他握起叉子,微笑地看着她。“这沙拉采用进口蔬菜,搭上酒醋酱汁,非常清爽,你试试看,我迫不及待想吃了。”语末,真见他叉起一片芝麻叶,送入口中。
她心里就是觉得怪,很不舒坦,因为才发现自己对他有着不寻常的情思,却又见有另个女人和他这样好;可听他这样说,自己要是走开,好像也很不得体。
“快吃。”程明夏拿起餐巾纸轻印嘴角,望向她的眼眸温煦如水,哄小孩似的。“不吃完这些,等等可就没有好吃的甜点。”
“咦!梁老师怎么不用餐?”去而复返的江幼心坐了下来,她看着梁明爱面前那没有动过的餐,细声道:“你怕胖吗?这里的酱汁低热量,不会胖的,蔬菜又很新鲜,Steven喜欢这里的菜,他会带你来,一定也希望你喜欢。”
江幼心这方言谈,倒让梁明爱困窘起来。她看了眼程明夏,可他没什么特别反应,只是维持着进食的动作,眼梢隐约有着笑意。
他平静的反应让她有些失落,只能拿起叉子,慢慢地吃了起来;而分坐在她两手前方的两人依旧继续交谈着,他们说话的姿态不像单纯只是业务与讲师这样的关系,两人之间似乎有着很深厚的情谊。
他们不刻意的音量,似不介意她听见他们谈话的内容,但她没去细听,只是低首专注吃着自己的餐点;而程明夏虽与江幼心交谈,却时不时将他的餐点分送到她盘里。
“这个是乳酪焗烤菠菜卷,非常好吃。”他将那牵着乳酪丝、香气逼人的菠菜卷划开,分了一点在她盘内。“还有这是尖管面,这里的招牌,也试一点。”
“这个是黑松露面。”他用他的餐具将餐点一一送进她盘里,也没顾虑什么。她看着他的举动,眼眸一转,和江幼心饶富兴味又带着探究的眼神对上。
梁明爱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这刻的心情。见他和江幼心明明有着深厚的感情,可他几度看她的眼神,分明也缱绻温柔,就连服务生说着暧昧的话时他也没有反驳,那他现在这样算什么?享受左右逢源?
“我不是小孩子了,自己来就好。”她闷闷地说。
程明夏顿了下,望向她的眼神专注仔细,她感受到他灼热的凝视,可她不看他。
料不到江幼心笑了声,轻轻柔柔的。“梁老师,如果有男人愿意把一个女人当小孩子疼爱,那也是那个女人独一无二的幸福呀,我跟Steven认识这么久,他可不曾这样帮我布菜。”
梁明爱闻言,只觉耳根发热,一时间也找不到话回应,只是笑了笑。
江幼心话里有话,她不是听不出来。她困惑她为何这样说,可那个该开口的人却未置一词,只是带着轻浅愉悦的笑意。他们之间不是那样的关系,可他什么也不解释,她莫名难受起来,连自己也无法解释这样的情绪。
搁下手中餐具,她环视一圈周遭环境后,突然开口:“对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间。”她离开座位。
走到那两扇应当是洗手间、却没有任何标语的门前,她也未想太多,直觉地走进面前那扇门,一进门,见着里面景象,她脸蛋倏地热烫起来,匆匆转身而出。真是太丢脸了,居然闯入男厕,庆幸的是并没有人在使用。
她低着头走出,一出门口迎头就撞上人。她走得急,结结实实地往那人胸膛撞去,鼻子首当其冲,痛得她低呼了声,连忙伸手摀住鼻。“对、对不……”
“很痛吗?我看看。”程明夏拉下她的手,俯下面孔看她。
见她鼻头略红,神情困窘又懊恼,他轻轻笑开,颇是愉悦的神色。“走这么急做什么?我追过来就是想告诉你,这厕所没有标示,男左女右,结果你动作倒快,直接闯进男厕。”
他暖热的气息逼近,她眼睛蓦然一酸,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刻被他撞见自己的糗态,她竟觉万般委屈,轻轻挣开他,转身走入右边那扇门。
这洗手间的设计甚是温馨,洗手台旁还摆设着雪白色的沙发,她直接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也不知道自己这样逃避是为哪桩,反正从江幼心出现开始,她整个人就不对劲,别别扭扭的;尤其江幼心还知道他的英文名字,知道他爱这里的菜色,知道他生病,甚至说了什么auntie打电话……
auntie是谁?和他和江幼心有什么关系?江幼心所知道的他的事,都是她不知道的,她发现自己甚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可为什么会这样在乎这些?
她起身走到洗手台前,看着圆镜里的自己,表情竟是这样委屈和难过……这个别扭的自己,这个他一靠近就会心跳加快的自己,这个在他面前卸下武装哭诉委屈的自己,不就是因为喜欢上他吗?
分明是讨厌业务员的,可他的体贴、他的温柔、他的细心、他温煦的眼神和他温良的脾气,让她在这样的相处中,陷溺其中了。而他,到底把她摆在哪个地方?若说喜欢她,怎么不表示什么?若不喜欢,他用那样火热的目光瞧着她,又为了哪桩?
见有人走了进来,梁明爱回过神,洗了手后,慢悠悠踱出。才走出,那人就靠了上来,手里提的是她的皮包,他语声柔沉,带点担忧:“怎么这么久?不舒服吗?”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温柔吗?会不会他只是惯于对人这样,并不是对她有什么特别的心思?因为他对江幼心的态度也是那么温柔啊!如果只是自己自作多情,那也怪不了他,她应该和他保持距离才是的。
摇摇头,她应了声,然后接过她的皮包,视线绕过他肩头,讶然发现他们坐的位子已有服务生在收拾,江幼心也不见了人影。
“怎么……不吃了吗?”她目光挪到他脸上。“江老师呢?”
“她先走了。”程明夏皱着眉头看她。“我看你脸色不大好,先送你回公司休息好了。”
“可是你吃饱了吗?我看你好像没怎么吃。”她是不是太过分了?因为自己莫名其妙的心情,让他和江幼心都没能把餐吃完。
她这份细微的关注,让他眉间褶痕淡了些,他笑着。“我吃饱了,走吧。”
回程时,梁明爱没再开口说话,她秀额抵着车窗,看着飞逝的街景。
程明夏手握方向盘,专注前头车况时,曾几度分神看向她。
她是个很好看清的女人,脸上的表情就是她的想法。从初时见到他的爱理不理,到今日已能吐露她的心事,他不是感觉不出这其中的转折,也感受到她对他亦有好感。
幼心是最明显的例子。从幼心出现后,她就变得有些古怪。他知道她大概误会了,寻思着该怎么开口,可最后车子一路开回公司时,两人都没再有交谈。
程明夏停妥车子,并拉上手煞,她侧过身子来,正在解开安全带。
他沉吟几秒,看着前方,轻轻开口:“那家餐厅我常去,每次都是一个人待在那里,因为目前没有女朋友;至于幼心,她因为听我提过那餐厅,所以她偶尔会过去,不过我们不曾一起在那里用餐。”
这番解释,梁明爱不是不讶异,只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回应什么,她低着眼,解开安全带。
没听见她的回应,程明夏侧过面庞。“我和幼心只是朋友,国中是同班同学,大学也读同一所,我们一直都很聊得来,就只是这样而已。”他镜片后的目光辐射着热度,看着她微低的面容,又道:“跟你提这个,只是不想你误会。”
方解开安全带的梁明爱闻言,只觉胸口像被什么撞了一下,心跳莫名地促跳起来,她脸腮漫染开桃色,心底不是没有喜悦,但忆起他与江幼心之间似乎拥有什么她不能知道的秘密时,不免又揣测起他现在这刻的行为究竟是何意思。
长睫轻颤了颤,她抬眼迎视他时,眼底却窜起两抹细微的火苗。“程明夏。”她唤着他。
“是。”他眸光深浓。
“我不知道你跟我说这个的用意是什么,我只是觉得她都知道你生病的事,我却——”她倏然止声。她这是在做什么?表现吃醋吗?
见他眼梢渐显笑意,隐约开心,却又不更进一步解释,她突然失去了说话的兴致。“谢谢你这顿饭,我要下车了。”这样不进不退、不上不下,她尴尬得只想离开这方天地。
程明夏没有动作,只是敛了笑意,而盯着她的目光,多情依旧。
他不开锁,她也开不了车门,她于是轻拍了下车门。“你开门,我要上楼去准备晚上的课程。”
见她眼眶微红,他轻喟,然后解开中控锁设定,锁开的声音一响,她迅速握住车门手把,他右手猛然一移,握住她左上臂。
“梁明爱。”他低唤了声,音律轻得不可思议。
他首度这样喊她。这声轻唤,犹似天籁,细细钻入耳膜,麻了她脑后,她僵了下,静滞不动,可迟迟等不到他说话,她右手便去扳车门手把,而他却在这刻移动他掌心,从她左上臂下移到她手腕,然后她的左手便被他掌心密实包覆住了。
她下意识地缩了缩,他施力握住她的不放,指月复轻柔摩挲她的肌肤。他这亲腻的动作让她心提了一下,眨了下长睫,低垂的眼眸缓缓挪向他手背。
他指节分明,肤色玉白,隐隐可见分布其下的脉络青筋。他掌心非常温暖、干燥,带有薄茧的指月复粗糙,贴在她软肤上,竟偎出热意来,她心跳甚快,却也心乱如麻,不明白他意欲为何。
“程明夏……”她受不住这样的气氛,语声细软地开口,却被他抢了白。
“明爱。”他侧过身子,左手搁在方向盘上,右手仍握住她的。“请你给我一点时间。”他凝睇她的眼色有罕见的执拗专注,不容怀疑,压低的声嗓像要蛊惑她的心。
不是不表明,而是他需要再想想。他喜欢这个女人,想跟她在一起,可偏偏她讨厌有钱人,他若表明他是柏木接班人,她会有什么反应?会直截了当地拒绝他吗?若是这样,他又如何能对她开口他的身分?
再有,母亲一直误以为他和幼心在一起,之前答应幼心在她双亲前演戏,他便不主动说明他和幼心只是聊得来的朋友,但现在他也得找机会向母亲解释。
他没想过自己这样的身分会让他这般烦恼,假若他的身分最后被共事过的同事知晓,大家会怎么看他他其实都无所谓;可若是她,他不能不去考虑她的反应和心情。但要怎么开口解释他的身分,才不让她误会他?
见她傻愣愣地盯着他,他禁不住探掌碰了碰她软颊。
给他时间?做什么?梁明爱怔怔看他,他却安抚似地轻抚了下她面颊,已没了方才的惑人神态。
“下车吧。”程明夏收回手,侧身熄火。
她满脑子疑问,他却像个无事人。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为何几次感觉两人距离近了时,他又立即退了姿态,将两人距离稍稍再拉开?但她还能怎么样呢?她是个女孩子,总不能开口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吧?
“程明夏,我发现我愈认识你,却觉得愈不懂你。”看了他一眼,梁明爱打开车门往公司大门走去,手心被他握过的地方,还隐隐发着热,带了点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