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雕细琢的画堂阁里舞影翩跹,这曲调很熟悉,是她修改了流行舞曲后教给回春楼的姊姊们的;那舞姿也很熟悉,全是她照着脑中记忆传授
给头牌莹霜的。
她想起两年多前的某一天,她穿着风衣和牛仔裤,一边看着夜空中的天文奇观—双星伴月,一边跟学姊讲电话,说着合唱团团员一起上猫空
看千年一次的木星与金星交会,结果通话到一半,咻的一声,她就……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她还满喜欢这个四季分明的海极皇朝,海极三面环海,坐拥广袤富饶平原,边境之外只有其它两个王朝,并且甚少往来,要出入境都颇困难。海极人极端崇拜龙极大神,却阶级森严,贵族与贱民的等级与权利义务差距甚大,她到了这里后是属于贱民身分,这让习惯了二十一世纪的自
由与人权的自己很不能接受。
握住手里硬到可以砸死人的干馍,凌依莎饥肠辘辘。海极还有一个不好,那就是食物太过粗糙,难以下咽。
她隐身于格子窗、木几案、轻纱绣帘之间,耳朵里听着古韵十足的乐曲,鼻端萦绕着陌生的浓香,却月复鸣如鼓。
即使隔着一层绣帘,她还是能看见人声鼎沸的回春楼大厅艳堂里人影交错。正当她神游太虚之际,蓦地被外头传来的蚤动拉回了注意力。
“柴大人,请住手—”前一刻还在扬动红绡翩然起舞的莹霜倏地惊呼起来。
曲子顿时止住,喁喁私语或放声调笑的烟花女子与寻芳客都静默下来,关注堂中异变。
“莹霜姑娘,与本官上楼一叙。”年过半百的柴轮捉住她的小手,拖着玲珑有致的娇躯走上艳堂西侧的楼梯,直闯向她的香闺。
所有人都知道他想要干什么,然而谁也不愿出声得罪沁阳下城的首脑。
沁阳城乃皇朝首都,分为上下两城。位在高处的沁阳上城,住着达官贵人、皇亲国戚;而下城则是贫苦百姓、贩夫走卒安身之处,全凭地方
官柴轮掌控。
说他能在沁阳下城里只手遮天,一点也不为过。
知道没人敢拦住他,柴轮边走边急色地模着莹霜粉女敕的小脸。
突地,一块硬邦邦的干馍旋转着飞射过来,掉落的芝麻在空中画出一道白线,正确无误地击中了他的魔爪,砸出一块红肿。
“柴大人请留步。”凌依莎拍拍手掌从轻飘的纱帘后转出身子。
艳堂内的客人们,同时注视胆大包天的她。比起莹霜的国色天香,她只能说是清秀而已,可她清新出众的气质、灵动闪亮的大眼睛,犹如映
日荷花,诱人心动。
柴轮率先回过神,放开怀里发抖的莹霜,“妳好大的胆子,竟敢袭击本官?”他带来的护院已形成包围之势,朝她逼近。
“柴大人息怒,民女刚才只是在分解这个干馍,但它实在太硬,才会失手伤了大人,民女该死,请柴大人恕罪。”凌依莎柔弱可怜的用袖掩
面,怯生生地说道,娇柔的嗓音如同婉转的歌谣。
瞄瞄手上的红肿,他眼放精光地看向她。她一身浅粉羽毛滚边襦裙,秾纤合度的柳腰紧束在紫花精绣锦带中,美好的身段曲线有如弱柳扶风
,女人味十足。
“听妳的口音,不像海极女子。”被冒犯的不快散去,猎奇的兴趣逐渐高涨。
两年前,在沁阳下城的歌楼舞馆里,回春楼几乎是最末流,毫无名气可言,连他这个沁阳下城的地头蛇都没听说过。
然而这两年间,它却平地一声雷地在下城窜起,吸引了无数蚤人墨客流连,甚至不乏上城的达官贵人。今日他也是初次到此,看到这里不同
于其它青楼的雅致布置、曼妙绝轮的歌舞,更看上了这里的头牌舞姬莹霜,眼下又迷上这个异乡来的女子。海极皇朝鲜少有异乡客造访,更别提
是如此娇巧又胆识过人的女子。
“大人真是观察入微。”她大方地站到艳堂中央,接受他放肆的目光。
“依莎……”捂着粉颊的莹霜,楚楚可怜地朝她使眼色。依莎之前替她解围了数次,早已驾轻就熟,但是这次惹到的人非同小可,实在为她
担忧。
用目光安抚好姊妹,凌依莎温言道:“请柴大人放过霜姊姊,霜姊姊是回春楼的头牌清倌,只要柴大人别断了回春楼的生意本,什么都好商
量。”
“妳叫依莎?连名字都这么特别。妳愿意代替莹霜与本官秉烛谈心吗?”柴轮踩下台阶,放开莹霜,走进护院的包围圈里朝她走来,眼光里
充满浓烈的兴趣。
“有何不可!”她按着自己的胃,婉转一笑。她真的好饿,好想吃牛肉面,呜呜呜,这个该死的,咒你一辈子连泡面都吃不到。
环绕在她左右的歌姬舞妓无不目瞪口呆,婢女棠英更是哇哇大叫,“小姐,芸妈妈知道会杀了我们的!”依莎小姐是回春楼当家芸妈妈的掌
上明珠,平常保护得严严实实,不让任何寻芳客瞄见半眼,如今却要陪宿,这要如何是好?
对莹霜和棠英的京呼听而不闻,凌依莎又道:“民女来到此地也有两年了,沁阳下城处处都能听到柴大人的丰功伟绩。我常常在想,柴大人
是何等英伟的人物,今日一见,才知传言不实,柴大人简直是人中龙凤,那些传言犹不及大人的十之二吶。”
“小丫头,伶牙俐齿,挺讨人喜欢的。”柴轮扬扬手,包围着她的护院散开。
“大人过奖啦!”
“那随本官上楼吧。”他的眼睛充满迫不及待的色欲。
“柴大人,你放过我们吧!”棠英、喜鹊、小桔纷纷跪了下来。对方有权有势,咳嗽一声回春楼便会化成灰飞烟灭,她们只能恳求他大发慈
悲放她们一马。
凌依莎拾级而上,走到半路蓦地停了下来,从高高的阶梯上俯视众人道:“柴大人,回春楼有一不成文的规矩,但相信依柴大人的见多识广
、学识渊博,一定是轻而易举的小事一桩。”
她将柴轮捧上了天,希望他能顾着自己的面子进入她设下的圈套。
现下这整个回春楼的客人,不是有名的文人便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甚至还有柴轮的政敌,他们已无心饮酒作乐,只是静待事态的发展。
“有什么话直说。”这小妞儿比他想象的更棘手,令他有些微恼,可又不便发作。
“有一道题,大人若是能答上来,今日大人要回春楼的任何人都可以。”凌依莎慧黠的双眸盈满笑意,“可若是答不上来,大人今夜只能乖
乖听曲喝酒了。”
“耍花招?嗯?”柴轮神色一沉,马上搞清楚她在玩什么把戏。“回春楼内藏有贼人,给我搜。”
他根本不给她机会,猝然发号施令,他的随从护院七手八脚地推倒大堂中的酒桌,瓷碗、瓷杯哗啦啦碎了一大片,酒水汤菜玷污了云纹地毯
,大堂正中间散发出光亮的大蜡台,也被人踢断。
剎那间,前来寻花问柳的客人们京作鸟兽散,而回春楼的姑娘们哭花了脸,纷纷跑上楼与吓傻的凌依莎紧紧地抱在一起。
事发突然,她神色惨白,没想到柴轮会不顾颜面的突然翻脸。这两年来,不是没有人来闹事,但都被她用这招给挡回去,她也明白自己贱民
的身份势单力薄,所以这些年回春楼最大的支出项目,便是送给官差的疏通银两。
可就在刚才,她看见那些收了她的银两、经常在此流连作乐的官员差役,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帮她们说己句话,她暗恼自己太天真,之前没遇
到真正的坏人,让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看到自己苦心经营的家园就这样任人糟蹋,她心里滴着血,却只能跟姊妹们紧紧相拥,什么都做不了。
“哎唷,我的大人!高抬贵手,高抬贵手,看在我芸妈妈的面子上,饶了回春楼这一次吧。”牡丹雕花大门边,突然出现一个身材圆润的妇
人,她约莫四十来岁的年纪,陪着笑、矮着身子跑了进来。
“滚!给我砸。”柴轮一摆袍袖,神色狰狞地叱道。在下城,他想让个贱民一无所有,比打死一只蚊子还容易,既然敬酒不吃,那就只能请
她们吃罚酒了。
“大人,这是奴家正准备要献给您的上等明珠,还请大人笑纳。”芸妈妈胖脸堆满笑,插在鬓边的珠花微微颤动,额头滴下涔涔冷汗。
“心虚了?!”他皮笑肉不笑地哼道:“晚了!朱三,去把李捕头叫来,把回春楼上上下下全带回衙门去,本官要仔细审审这群窝藏贼人的
妖女。”
“大人,小女依莎未曾见过世面,年少气盛得罪了大人,还请大人高抬贵手。奴家日后定会好好教导她。”芸妈妈双膝一软,扑通跪在冰冷
的地板上。
可她的软言哀求根本无法打动柴轮冷酷的决心,在这沁阳下城,他说的话就是圣旨。
李捕头此时已带着一队人马包围住回春楼。
“大人,你抓奴家,奴家毫无怨言,但请大人放过我女儿。”芸妈妈与凌依莎并无血缘,却对她视如己出,拚了老命也不让她受到丝毫伤害。
“大人,你也抓我们吧,请你放过依莎小姐。”小桔、棠英与其它姑娘们啜泣地哀求着。
“李捕头,动手,一个也别给我留下。”
“是,大人。”李捕头得到指令,动作利落地给芸妈妈锁上铁链。
“这下本官看妳还有什么花招。”柴轮嚣张狂笑着,伸出咸猪手抓过凌依莎,不顾她的抗拒,将她环抱在怀里。
“放手!”她涨红了脸,愤怒地低叫。
“放手?看来妳是想让芸妈妈死在牢里?”他滢笑地威胁着,抚着她女敕滑的小脸,眼露得意之色。
“你!”
“走,随我上楼,让本官好好尝尝妳的味道,若伺候得本官心情愉悦,本官自会放了回春楼的人。”
“大人,让我伺候你吧。”
“大人,依莎小姐并非青楼女子啊。”
“女儿不要。”
众人的声声叫喊听在耳里,令凌依莎心乱如麻。她要怎么办?柴轮的恶行超出她的预计,让她顿时慌了手脚。
就在柴轮抓着挣扎的她上楼时,巨幅云纱间迈出一位身形伟岸的蓝衫男子,他左肩斜披着金黄色的华丽豹皮,浑身充满了王者的霸气,古铜
色的俊颜爽朗阳刚,此时却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瞧见有人出现,柴轮先是诧异,在看清来人后倏地露出京恐。
“江腾!”隔着重重人墙,凌依莎京愕地叫出男子的名字。
见到俏丽的身影,江腾锐利的眼神染上一层温柔,与此同时,他已来到两人身旁,大掌不知从哪里抄出一把寒光四射的宝剑,抵住柴轮的咽
喉,他快如闪电的举动使在场的捕头和护院都来不及反应过来。
“三、三……”柴轮口吃,适才的傲慢气焰被全数浇灭,只因这人是他绝对惹不起的人物。
“柴大人,好兴致啊!”为防身份暴露,他开口打断他即将出口的话语。
“小人不敢。”他面色如纸,极力掩饰畏惧。
情势突然逆转,凌依莎连忙挣开柴轮的手,跑到大堂中央扶起芸妈妈,扯去缠在她身上的铁链。“娘,痛不痛?”
“小莎,娘来晚了,妳没事吧?”那胖脸上有着担忧。
“娘,我没事。”确定芸妈妈没事,凌依莎回转身子,视线与江腾相交,她抹干眼戻对柴伦道:“柴大人,他的刀可不长眼,你要小心点哦。”
她很快就看出他对江腾的畏惧。从江腾出现,本来气焰嚣张的他就变得低声下气起来,他手下的那些官兵也都低头垂首,看来江腾来头不小。
在海极,官为贵,民为贱,等级森严,看来不换个强一点的靠山是不行了!今日回春楼也算因祸得福,从此她可以换靠山了。
“柴大人,民女有一事请大人帮忙。”
拿着刀的江腾一脸有趣地等着看好戏。小莎就像一朵异色清莲,濯濯吐秀,纯净倔强,却又有着满脑子古灵精怪的鬼点子。
凌依莎命人找来文房四宝,口授内容让莹霜写下一纸合约,丢在柴轮的鼻子底下。
第一条,便是让柴轮及衙门里的人不可到回春楼闹事;第二条,不再为难回春楼里的任何一个人;第三条,柴大人对回春楼必须有求必应。
“大人,请画押。”开出三大条件的凌依莎冷静含笑。
柴轮看着这三条,冷汗涔涔。若签下去,他柴轮今日便颜面无存了。
“大人,你不想签吗?”
“这个……”他暗自咬.牙,脸上仍陪着笑,偶尔还偷瞧两眼江腾的神色。
“我这可是为了大人好,大人是我回春楼的贵客,日后可要常来赏光。”她顽皮地微笑,跳到江腾身边,靠着他强壮的臂膀,豪爽地拍拍他
的胸膛,“我的好兄弟可是上港有名声、下港尚出名的武士,他的刀可不长眼呢。”
“什么?”柴轮一头雾水。
“她是在夸我很有名。”江腾失笑道,他早习惯凌依莎不时说出的奇怪词语。
“而且我还认识不少说书先生,如果让那些大叔们将大人今日的事迹分成九段,每日不停轮流地表演,我想听众应该不会少……柴大人,怎
么不签呢?是不是小女子为难你了?民女真是该死,江腾,我好伤心吶。”
看着她眨着眼睛假意抹戻,既可爱又可笑的模样,江腾嘴角带笑,利眼却恶狠狠的直瞪着柴伦。
“我签,我签就是了。”察觉到他威胁的眼神,柴轮讨好地说道。
他签完合约,就被凌依莎一把夺过来,放入江腾的怀里。
“江腾是证人,柴大人你要放心,他很公道的。”她笑逐颜开,心情大好。果然没料错,这猪哥怕江腾怕得要死!
受辱的柴轮矮着身子,慢慢从江腾的刀边移开。“三、三爷,下官先走了。”他一边倒退,一边作揖,匆忙地带着爪牙离开回春楼。
“依莎,这样对柴大人不会有事吗?”
“是啊,柴大人可不好对付……”
“各位姊姊妹妹累了一天都休息吧,有我在,不会让回春楼有事的。”她的脸上始终卦着让人安定的微笑。
众人妳看我、我看妳,有了凌依莎这句话,她们都安下心来,回房休息。
回春楼不就是在她手里蒸蒸日上的吗?她们相信她。
“妳又瘦了。”江腾收起刀走近,高大的影子笼罩着她。
“都怪你啦!”她撒娇地撇嘴,一缕青丝从耳畔滑到颊上,勾出妩媚风情。
“又没好好用膳?”他不由自主地将那缕青丝绕于指间。
“我太佩服海极人士了,每天都吃硬硬的面食、熏过的肉干、肥腻膻臭的肉和盐渍的鱼类。除了盐,没有酱油、醋、味素、辣椒来调位,真
的很难吃嘛。”顾着抱怨,凌依莎忽略掉江腾的柔情。
“是妳不乖,太挑嘴。”
“我没有!”明明就是很难吃。
“如果不给妳送四彩米,妳是不是就打算饿死自己呢?”
“你还说,你有……一个月都没给我送米来了,哼!”那些东西她真的吃不下去,没有米她己乎是食不下咽。
“江腾大爷,你就好好劝劝我这女儿吧,唉。”芸妈妈无可奈何地向他求助。
“你不会今天又没给我带四彩米吧?”这是她在此处唯一最爱的食物。
江腾含笑不语。
见他不答话,凌依莎单手扠腰,开始翻起旧帐,“当年是谁掉了东西?”
“是在下。”两年前他不小心弄丢兵符,如此重要的东西遗失,他立即派人严查,可不管如何心焦,东西仍是没有下落。
“丢了东西又找不到的是谁?”
“是在下。”
“是谁帮你抢到了,救你一命,还让你继续逍遥?”
“是凶巴巴的小莎。”
“是谁拿到东西还没心没肺、铁石心肠,把可怜的小莎丢进牢房?”
“呃……是在下。”这是他最心虚的部分。
“是谁冤枉小莎是敌国奸细?”
“是在下。可是当年妳真的很可疑呢!”本来想逗逗她,反倒又让自己被数落了一番,可瞧她气红的小脸,他的心情莫名愉悦。
“江、腾!你虽然后来知错能改,但每次只送一点点四彩米来,是不是好过分啊?”她替他找回东西,他不知感恩就算了,还敢抓她去关,
每次只要回想起来她就忍不住要念他一次。
“在下知错,米我给妳带来了。”再被念下去,他就要笑出声了。
名贵的海极四彩米、千金难求的四彩米,整个海极皇朝一年出产不到五石的四彩米被包在一个小小的皮囊里。
可手尚未触到皮囊,凌依莎整个人突然一阵腿软,虚弱倒地。
反应快速的勾过虚软的娇驱,江腾搂她入怀,宽厚的胸膛借给娇弱的小人儿依靠。
“傻姑娘,宁愿挨饿也要挑嘴。”他的叹息中带着爱怜。
“不好,小莎又饿晕了!小桔与我上厨房找点肉汤去。”见女儿体力不支,芸妈妈拖着圆滚滚的身子奔向厨房,准备找点热汤来喂挑嘴的女
儿。
空空的大堂里顿时只剩下两人。
“我走不动了。”无力地靠着江腾,凌依莎抬眼,将他黝黑的脸庞映进眼底。人人都很怕他迫人的霸气,可她不怕,即使之前他把她关在牢
房里,她仍能跟他据理力争。
直到确定她不是敌国派来的奸细,两人冰释前嫌,成为好友,消融了她来到陌生环境的孤独感,他明亮的眼眸总盛着亲切的神情和笑意,彷
佛是青青原野上的骄阳,照拂着她的心灵,给她兄长般的关爱,任她耍赖也不会真心责怪她,他是她在这里最重要的家人和朋友。
“好些了吗?要我送妳回房吗?”粗指拂过她凹陷的颊,他心底不由得怞痛。
“不要,我有东西给你,带我去我的私人厨房。”尽管昏沉,她仍坚持道。
“在下遵命,愿意效劳。”江腾轻巧地捞起她没什么份量的身子,轻车熟路地来到堂后西侧的小房间里,这是芸妈妈腾出来给女儿实验吃食
的地方。
“桌上有花露,快给我喝一点。平常没有四彩米,我就全靠它了。”凌依莎才说完,下一刻,一杯琥珀色飘着桂花香气的花露已送到她唇边。
秀气地抿下香馥的花露,她深深地吐了口气。
“快把四彩米交出来,我要做饭团。”马上就可以吃到香喷喷的米饭,她乐不可支。
“别动,我来。”
“不要啦!你做的饭都不好吃。”有鉴于之前惨痛的经验,她死都不肯让他动手。
“米还我。”他大爷千辛万苦弄来了四彩米,竟然还敢嫌他。
“别这样嘛,江腾最好了!”
“油嘴滑舌。”嘴上虽叨念着,其实她的撒娇倒是让他很受用。
“有好康给你哦!”她露出讨好的笑来安抚他。
“有好康就快点拿出来。”他早已习惯她怪里怪气的用词。
“你先帮我把这个小炭炉点起来,我要做最好吃的饭团。”凌依莎迫不及待的搓着手傻笑。
担心她饿坏身子,江腾认命地掏出火折子,引燃木屑丢进堆满木炭的炉子里。
“你好厉害唷,都没呛到就把炉子点燃了。”若由她来,整个小厨房就会像着火一样的冒烟。
“笨蛋。”长年在外行军打仗,生火不过是小事一桩。
凌依莎端出陶锅,盛上清水,小心翼翼地抓出一把四彩米,清洗干净,趁着炭火正旺,将放入四彩米的陶锅置于炉上,等候可口香Q的米饭
被慢慢焖熟。
“水不能过量,否则就会变成粥。好香哦,四彩米真的好香。”蒸腾出来的白烟带着竹叶清香,似有若无的漫开,她眼巴巴地盯着炉上的陶
锅猛咽口水。
一旁的江腾抚模着肩头顺滑的毛皮,宠溺地看着她。
“要是以后再偷不到这四彩米,小莎该怎么办?”他自言自语地道。四彩米是海极守护神龙极大神的专属供品,皇族子孙不到节庆之日也很
难见到它,为了喂这只小馋猫,他早已将祖宗法度抛在脑后了。
“给你!我最近研发成功的冰淇淋。”没听清楚江腾在咕哝什么,凌依莎从桌下的厚棉被里装出一碗寒气逼人的冰淇淋。
“冰淇淋?”被硬塞入手里的木碗,竟喷吐出缕缕白烟。
“前两天,娘告诉我说地窖里还有些存冰,夏日时可拿出来放在房中消暑,我就带着小桔下去挖了好大一块上来。”
“妳不会让我吃冰吧?”江腾苦着脸。上次他吃下她特制的什么蚵仔面线,差点整天都离不开茅房,从此就对她研发的菜色退避三舍。
“我保证,绝对不会再发生蚵仔面线那种事。”她当时不知道海极的海产有微毒,否则她也不会做什么蚵仔面线。
“我总觉得妳这几年都是在想办法报服我。”他摆出愁眉苦脸的神情道:“要不妳就是想毒杀我。”
“胆小鬼。”边做着鬼脸,她边找出十几瓶花露,“你看,这是紫藤蜜、桂花蜜、荆花蜜,把它们浇入冰内,就变成了香甜好吃的冰淇淋了。”用蜜调上冰,她迫不及待的要他尝尝。
无法拒绝她期盼的眼神,江腾还是张嘴尝了一大口。
“不错吃吧?”凌依莎飞扬慧黠的眉眼带着开心的笑。
咽下嘴里的冰带来的透心凉意,可他的心里却堆栈着满满的温暖,在她期盼的眼神中点点头。
咕嘟嘟,咕嘟嘟,小炉上的陶锅被蒸气顶出声来,氤氲出一屋子水气。
江腾伸出大掌爱怜轻柔的柔抚着她的头顶。小莎来自何方,对他来说永远是个谜,却不曾妨碍他一颗心的沦陷。
“江腾,做朋友不是该坦诚,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你的身份?”原本笑瞇了眼的凌依莎忽地挺直身子,相当认真地看着他。
“不是我不坦诚,我是怕吓到妳。”
“如果你真是个普通的武夫,柴轮才不会让步。”
“依小莎的聪明伶俐,应该已经猜到了吧?”他为她的聪颖心折。
“海极的达官贵人比蚂蚁还多,谁知道你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啊!”她在海极命如蝼蚁,只知道江腾可能比她预料的更为尊贵。
“假如我说我住在宫里,妳会不会吓到呢?”
“太监也住宫里。”
“牙尖嘴利!”
“你要是不说,就把冰淇淋还我,从此别来见我了!反正江公公也不屑跟小女子做朋友。”她佯怒的伸手欲取他手里的木碗。
江腾眸光一闪。也许今日之后,便不须再隐瞒自己的身份。
“随我去个地方,不但可以给妳答案,还能满足妳长久以来的愿望。”他露齿微笑。
凌依莎霍然一震,愣了半蜗。“长久的愿望?你替我找到占星师了?”她喜出望外,热情地攥着他的铁臂问。
“在海极,人人都称他们为巫师术士。”小莎多次拜托他寻找能解星相之人,他动用势力召集了海极皇朝内外三十多个术士前来,只为一偿
佳人心愿。
“噢耶!我吃完饭团就跟你去。”她不问巫师术士在何处,也不问他们是谁,她终于可以回家了!
“慢一点,饭还烫着。”
她拿出自制的杨梅酱裹上煮得香喷喷的米饭做起饭团。
“妳一定要把上等的四彩米捏成团吗?”江腾紧紧皱眉问。
“这是饭团耶,在我们家乡,饭团是人人都爱吃的平民美食。”捧着捏成三角形的饭团,凌依莎笑得眼睛瞇成一条线,秀气的嘴角上除了笑
意还有圆圆的饭粒。
江腾瞄见她嘴角上的米粒,不着痕迹地靠近,一丝酸酸甜甜的香气窜进他的鼻息间,浅褐色眸子逐渐深浓。
津津有味吃着饭团的凌依莎,不知自己诱人的芳唇已被动情的眼神亲吻着。
“小莎,娘来了。”突地,一个圆滚滚的身子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闯入,打破此时暧昧的氛围。
看向门口,她神色大变,三步并作两步的退到屋角。“娘,人家不要喝啦。”
她如临大敌地小声抗议。
“小莎乖,这是十全大补汤,喝下去,妳就不会再晕倒。”
“可是好难喝。”没用一点调味料熬煮的动物尸体水,她才不要喝。
“凌依莎。”芸妈妈气咻咻地哼道。
“娘,妳最疼小莎了对不对?硬要我喝,我会吐的。”
“小莎,听话,娘失去了妳姊姊,可不能再失去妳了。每次见妳晕倒,娘都提心吊胆,怕妳有个三长两短。”芸妈妈在亲生女儿病逝后,碰
到初来海极举目无亲的凌依莎,见到与女儿颇有几分神似的她,认为这是上天给的缘分,因此不但收留了身份可疑的她,还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
样的疼。凌依莎为了回报她,也帮她重振差点倒掉的回春楼,两人情同母女,感情好得不得了。
江腾懒懒地双手盘胸,看着这重复上演的老戏码。
“我说依莎小姐,妳还是喝了吧。”莹霜也跟着过来劝道。
“吃完饭团我就饱了,也绝对不会再晕倒的!”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凌依莎抓过陶锅里的米饭,沾上杨梅酱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妳这丫头,看来不用狠招是不行了!小桔、棠英,给我通通上。”摆着肥胖的腰婰,芸妈妈挽起袖子。
“江腾救救我!江腾……呜呜,你这坏蛋、没义气!我讨厌你。”看着人影欺近,她无助地呜咽着。
墙角那里正人仰马翻地逼着她喝汤,在一旁看戏的莹霜趁机走近江腾道:“你喜欢上依莎小姐了。”
“有时间多管闲事,不如想想如果让小莎知道妳又欠下高利贷她会怎么样?”他神色不变,口气轻松得如同在话家常。
莹霜讶异地掩口惊呼,接着急急说:“不早了,我先回房了。”
轻松打发掉她,江腾抚额轻笑。他的爱意有那么明显吗?那为何小呆子就没注意到呢?在小莎的心底,他算什么?可他不敢躁进,只能等来
自异乡的她慢慢接受自己,毕竟她不是平凡女子。
“娘最讨厌了,人家不要理妳了,哼!”
听到这声音,就知道某个小呆子已经被逼着灌下一肚子的汤汁了。
“芸妈妈,今晚在下邀小莎出外访友,还请芸妈妈同意。”瞄了一眼犹在墙角闹脾气的姑娘,江腾的心不由自主的一片柔软。
“不行!”芸妈妈瞪着他道:“都快三更了,有事明日再说。”别看这里是妓院,她对小莎可是看得相当紧。
“娘,我就去一下下啦!”凌依莎可怜兮兮地恳求。
“那可不行,天下男人没有不的!”芸妈妈上下打量着眼前这笑容可掬的男子,“他带妳出去,把妳吃了怎么办?娘就妳这么一个宝贝
女儿。”
“娘,江腾不会的啦。”
“不会?男人若靠得住,母猪都会上树。”
江腾又好气又好笑,可又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去就不去,那我回房睡了。”凌依莎朝他挤了下眼睛,拍拍粉色衣裙,飘然而去。
女儿离开小厨房后,芸妈妈监视着江腾离开回春楼,就怕他拐走自己的女儿。
见他消失在夜色里,这才灭掉大堂的灯火。
由于柴轮的闹场,回春楼今日不得不提早打佯,任沉寂的夜色爬满院墙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