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我听到一阵脚步声,门突然打开,差点撞到我的身上,我立刻躲进旁边的阴暗处,看到清芬快步地冲了出去,回到了她自己的房间里。
这扇房门又迅速关上了。我这才呼出了一口气,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我盯着手中的木匣,心里一时六神无主,眼前浮现起了悬崖上那女子的影子。我又把木匣放回到了旅行包里,整个人躺倒在了席子上,闭上眼睛睡过去了。
直到晚上7点才醒来,窗外的夜色已悄然降临。我连忙跑下了楼梯,却看到大堂里空空荡荡的,只有餐桌上坐着那3个少女,其他人都不知到哪去了。
我刚刚坐到她们的对面,阿昌就给我端着碗筷出来了。今晚的饭菜相对简单一些,不过对我来说也已经足够了,碍着对面的3个女孩子,我只能慢条斯理地吃着。
那个矮个子女孩坐在她们的最左面,她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而且似乎没有顾及我的存在,不停地和旁边高个子女孩窃窃私语着。那个叫水月的女孩坐在最右边,她却始终不说话,低着头以极慢的速度吃饭,似乎碗里的那点饭就从来没有下去过。
忽然,矮个子女孩抬起头对我说话了:“你是新来的吧?”
我对她突然的提问有些意外,只能尴尬地点点头。
旁边高个子的女孩问道:“不好意思,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我叫周旋。”
“周璇?”矮个女孩一惊一乍的说,“那不是30年代旧上海的大明星吗?”
“我是旋转的旋,没有那个王字旁的。不过,我也是从上海来的。”我看了看水月,发现她已经抬起了头,于是我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矮个子女孩回答:“我们是在杭州读书的大学生。我叫琴然,旁边是苏美和水月。”
“你们是来这里度暑假的吧?”
“对,我们很喜欢幽灵客栈。”高个子的苏美回答。
“说说原因。”
“因为这里很特别。”
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我端详着她们说:“没错,这里是很特别。”
琴然用餐巾纸抹了抹嘴巴说:“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她一下子把我给问住了,到现在为止,我自己都没有想清楚自己究竟为什么要来,是因为木匣?但我不想把木匣的事情告诉她们,想了想说:“我是来幽灵客栈写作的。”
“写作?”琴然一下子睁大了眼睛问,“你是作家?”
“可以说是吧。”
她继续问道:“你写过什么书?”
我把我出版过的几本书名告诉了她们。
“等一等,我好像看过那本书。”那个叫苏美的高个子女孩突然插话了,“对,我想起来了,就是那本写民国时代密室杀人案的,我记得作者的名字就叫周旋。”
我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微微笑了笑说:“那是好几年前了,我的第一本书。”
“哇,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到个作家。”琴然竟有些激动了起来。
我只能尴尬地笑一笑,然后又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水月,她还在低着头吃饭,始终都不说一句话。
“我明白了。”苏美又抢着说了,“作家写长篇小说都要找一个幽静的环境,就像幽灵客栈这样与世隔绝的地方,我没说错吧?”
“差不多吧。”
“我们真荣幸能在这里认识你。”琴然想到了什么,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送到我的面前说,“能不能给我签个名?”
“我的签名可不值钱。”不过,我还是签了个名字在上面。
这时候,我已不想再和她们纠缠,便突然转变了话题:“你们觉得幽灵客栈有没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琴然扭着眉毛回答:“古怪的地方?这里的古怪可太多了,这栋房子和这房子里的人,还有所谓客栈的传统。”
其实,我是多么希望水月能够说话,可她就是低着头吃饭,而且那一碗饭似乎永远都吃不完。
“不过嘛,这两天我是见到了一些东西。”说话的是苏美,她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异常凝重。
她把我的兴趣调起来了,我轻声地问道:“你见到什么了?”
她的凤眼转了转,然后又环视了周围一圈,在确定没有其他人以后,她显出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低下头用神秘兮兮的气声说——
“我见到了鬼。”
大堂里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住了。她的声音非常轻,但奇怪的是,那种气声却异常清晰地传入了我的耳朵里。我冷冷地看着她的眼睛,沉默了有好几秒钟。
还是琴然打破了沉默,她半真半假地问道:“苏美,你是左眼见到鬼呢,还是右眼见到鬼?”
苏美继续用那种吓人的声音回答——
“我想是左眼。”
我盯着她的左眼,努力要从那只明亮的眼球里发现什么。这时候水月也抬起了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们。
“够了,你又在说胡话了。”琴然在苏美的眼前挥舞了一下手臂,然后把苏美拉了起来,“我们回房间去吧。”
苏美点了点头,碰了碰旁边的水月问:“水月,你不回去吗?”
我终于等到水月说话了,她的声音轻柔而细腻:“我还没吃好,你们先上去吧。”
“好吧。”琴然又看了看我说,“周旋,很高兴能认识你,再见。”
说完,她就和苏美手挽着手走上了楼梯。
大堂里就剩下我和水月两个人了,我一时有些尴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她却先开口说话:“我也吃好了。”
“为什么不和她们一起上去?”
她收拾了一下餐桌说:“我只是想一个人走走。”
“在哪里走?”
水月睁大着那双观音画像般的眼睛,站起来说:“就在这里。”
她离开了餐桌,在客栈的大堂里缓缓地走着。她的脚步显得异常轻盈,再配上细长的身材,走起来有一种特别的风姿。我也忍不住紧紧跟在她后面,直到她停在墙上的那3副镜框前。
“你在看这个?”我指着墙上的3幅照片问,心里很是疑惑。
“我在想他们是谁?”
“不知道,也许是这客栈以前的主人。”
她的眼睛依旧直盯着照片上的3个人,那样子真让我模不透头脑。最后,她的目光落到了墙脚下的柜子上——那台老式的电唱机。
水月站到了柜子边,低下头仔细地看着这台机器,那样子显得兴趣盎然,她终于微笑了起来:“这是什么?我好像在电影里见过。”
“这是电唱机,能够放唱片的,就好像现在的CD机。”
她似乎对这个东西非常感兴趣:“能放给我听听吗?”
“我试试吧,不过得先有唱片。”
“看看柜子里面有没有。”
这倒提醒了我。我打开柜子以后,果然发现了一叠密纹唱片,似乎很多年都没用过了,上面蒙着一层厚厚的灰。我小心翼翼地把这些唱片拿了出来,用一块干抹布擦干净了灰尘,然后又把电唱机擦了擦。
我在地上找到了电唱机的电源,把它插进了墙脚下一个插座里。
这些唱片都是六七十年代出版的,唱片的的内容,是一种我从没听说过的地方戏曲——子夜曲。
“子夜曲?”水月看着这些唱片,不禁轻轻地叫了一声,“很特别的名字,真是一种戏曲吗?”
我只能尽量用自己有限的知识来解释:“虽然我也从来没听说过这种戏。不过,中国的戏曲历史渊源流长,各地的方言和声腔都不相同,所以行成了全国上百种地方戏曲。浙江便是南曲的发源地,许多县市都有自己的地方戏。”
“就连越剧也是从山村小调发展来的。”她插了一句。
“没错。因为南方各地的方言各不相同,有许多小剧种只在很小一块地域内传播,离开本地区就没人听得懂了,所以养在深闺人未识也是很正常的现像。”
水月点了点头,拿起其中一张唱片仔细地看着,眉眼间露出似曾相识的神色,便用那极富磁性的声音说:“古乐府里有一种子夜歌。据说是一个名叫子夜的晋朝女子所作,歌曲的风格极其悲哀,乃至于东晋豪门王轲府中的鬼魂也为之感动。此外还有子夜四时歌等,都属于南朝清商曲中江南吴声的一种。后来,南唐李后主也作过以子夜歌为词牌的词。”
我有些惊奇:“你真让我刮目相看,是从哪里知道的?”
“我在念中文系,正好读到中国文学史,其中有古乐府和南朝民歌的内容。”
“原来是这样,你喜欢南朝的清商曲吗?”
“非常喜欢。只可惜无论是吴声歌、西洲曲还是江南神弦曲,它们的曲调都早已经失传了,我们只知道歌词却不知道怎么唱。”水月流露出了无限惋惜的神情,她忽然举了举手中的唱片说,“我就想听这张。”
“这是现代的地方戏,和古老的清商曲可没什么关系。”
她靠近了我,轻轻地说:“放给我听。”
突然,一阵奇怪的风不知道从哪里钻进来,掀起了她的长头发,被吹乱的发梢还掠到我的脸上,一种又细又凉的感觉。这阵风带着阴冷的潮湿气味,吹得大堂顶上悬挂的电灯也不停地摇晃着,白色的灯光在我们的脸上晃来晃去,我看到她的脸在明亮与昏暗之间来回地浮现。她那身白色长裙的裙裾,也在冷风中不停地飘动着,她的双手抱着肩膀,倒吸着冷气。
我还是把那张唱片放进了电唱机里。先仔细看了看唱片的位置,再回忆一下小时候家里的电唱机是怎么用的,然后,我把电唱头小心地放在了唱片的密纹里。
刹那间,唱片转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