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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间狭小又破旧的阁楼,在一户人家的主屋后面,平凡得就如同千百处这样古老的建筑一般,毫不起眼。
阁楼中灯光如豆。
应青弋正向燕铁衣施礼完竣,他身边还肃立着熊道元。
燕铁衣先行盘膝坐下,一伸手道:“来,时值非常,大家都不用拘礼,随便坐吧。”
一边对面坐下,应青戈的视线却异常新鲜惊奇的打量着燕铁衣目前的这身打扮--青衣小帽,标准下人小厮的打扮!
笑笑,燕铁衣道:“怎么样,还合适吧?”
立即收敛目光,正襟危坐,应青弋道:“魁首是指--?”
燕铁衣道:“我是说我这身穿章打扮。”
尴尬的一笑,应青弋忙道:“为了挽救多条生命及减少本社所属的损伤,魁首也委实用心良苦了,这些日来,魁首想必颇受折磨吧!”
燕铁衣道:“还好。”
应青弋摇头道:“魁首亲自来受委屈,不但忍辱负重,更冒着生死之危,我们却坐享其成,真是莫大的罪过,鹄候期间,如芒在背--”
微微一笑,燕铁衣道:“不必,我做这件事心安理得,因为我是为了一个仁慈的目标。”
应青弋道:“话是这样说,但以魁首之尊,堂堂一帮之主,却屈居仆属下人之流,执此贱役于敌营,魁首的牺牲可是太大太重……”
燕铁衣平静的道:“只要能将这场漫天的战祸阻遏在敌阵之内,不使其展开便予破灭,只要能减少人命的伤亡及大量的流血,我受这点屈辱又算得了什么,将我目前付出的代价与那可能形成的惨烈后果一比,那我这代价可就太微不足道了!”
这时,熊道元呐呐的开了口:“魁首--你如今的工作,习惯么?”
燕铁衣笑道:“勉强还能应付,道元,你跟了我这些年,恐怕尚不知道我竟俱有这样的天才吧?以我这点才能,充任个小厮还绰有馀裕呢……”
熊道元吸了口气道:“一见魁首这身打扮,我,我觉得有点匪夷所思,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魁首了!”
燕铁衣打趣道:“昔为座上客,今沦阶下囚,嗯?”
吞了口唾液,熊道元道:“魁首,我真难以想像,魁首如何去做那些事?这……这实在大过荒唐可笑,不可思议,我们的魁首居然--居然给人家去端盘拿碗,扫地抹桌,天爷!”
燕铁衣笑道:“这没有什么,我除了你说的这些之外,还另加跑腿打杂,清理马桶溺器呢,但我干得很称职,做一行就该像一行,可是!”
熊道元喃喃的道:“我的天……”
燕铁衣道:“有时,我一面在做些事,一面忽生异想--如果有一天我这‘青龙社’的魁首垮了台,倒还不愁找不着差事混碗饭吃哩!”
苦笑一下,熊道元忙道:“魁首快别提了,越说,我心里越不是滋味,唉……”
应青戈也叹口气:“我好像犯了罪一样--再念及魁首眼前的处境,都坐立不安,食难下咽--。”
摆摆手,燕铁衣道:“好,先不谈这些了,青弋我来此之前,交待的各项布置方案可曾依序进行了?是否全照我的指示去做的?”
又精神一张,应青戈朗声道:“完全遵照魁首的谕令分头齐进,依序准备,现已全都如期就绪--本社总坛业已暗中备战,防守更形严密,各地分支堂也一律化整为零隐伏分散,但却可以在极短的时间迅速召集成军,北地的六个盟帮,亦已派人前往连系,并得到他们的充诺全力支持‘青龙社’,同时,也透过第三者的关系向‘红绸帮’,‘黑峡派’劝导他们打消与本社为敌的企图,这第三者乃是‘白杨山’的老当家齐如恨,他年高德劭,威望甚隆,尤其对魁首素来敬仰,由他出面斡旋,‘红绸帮’及‘黑峡派’多少要琢磨琢磨!”
燕铁衣皱眉道:“他们可已有了答覆?”
应青戈低声道:“正如我们原先预料的几个可能反应之一--他们均不承认,坚决表示绝无与‘大森府’串通合谋‘青龙社’的行为,但不管他们承认与否,齐老当家的意思表过,话也传到,他们自然也会心中有数了!”
点点头,燕铁衣道:“齐老头子没有泄底吧?”
应青戈道:“当然没有,他向对方表示甚至我们尚不知此事,他说他所以出面劝导疏通的原因是闻得谣言所传,为了武林一脉的和气,千百生灵的延续,这才主动由面斡旋折冲,齐老当家并一再晓以利害得失,语多警惕--”
燕铁衣道:“齐老头子干得好!”
应青戈接着道:“除此之外,我们已遵嘱调集了一支人马伏候‘常德’五里左近的‘麻石坡’,这支人马全为死士组成,由三领主庄空离亲自率领,另征调了各地分支堂的百名好手加入,崔厚德亦在其中,成员二百名亦俱为精挑精选骠悍勇猛之辈,只要魁首谕令一下,可在半个时辰之内便骤骑直扑‘大森府’!”
燕铁衣道:“很好,这支人马是我的锦囊妙计之一,不到最后关头不会用着他们,但一待用上,即乃表示全面血战的展开了!”
应青戈又道:“常德县城西走马大街的前段,新开张了一家香烛店,那就是我们设在此地的联络站,魁首有事,迳往交待传谕即可,主持其事的弟兄及由岭上直接派遣,是我属下的大头领洪福泰……”
燕铁衣颔首道:“洪福泰这人稳练精明,头脑清晰,选得不错。”
望了熊道元一眼,应青戈道:“魁首,道元今天来此之后,就不跟我回去了,他直接转向‘麻石坡’的庄空离报到……”
燕铁衣沉吟着道:“‘楚角岭’上人手够分配么?”
熊道元抢着道:“够了够了,魁首,屠大领主,应二领主,陰大执法都在山上,而且那一干‘卫山龙’及刑堂执事也未分派出来,力量足够,再加上其他盟帮支流的协助,包管稳如磐石,倒是外面的人手较为单薄了些呢--”
笑笑,燕铁衣道:“你呀,想做什么便顺着说什么,通盘的情势我莫非还不如你了解得透澈么?要你来给我阐述?”
应青戈道:“另外,每两天见面交换一次消息及异变状况,这个责任由熊道元来担当,以后我们的情形直接发交到‘麻石坡’,熊道元再来面禀魁首,魁首有指示,也由他带回转交--‘楚角岭’上的传驿快马早已备妥了!”
燕铁衣道:“我与道元见面地点要每次更换,今天在这里,下一次我们就选定城外的‘天恩庙’吧,待在‘天恩庙’见过了,再另挑第三次的约会处所,地方经常移换,安全性也就相对的增加了……”
应青戈又道:“魁首如有紧急指示,不及等到与道元见面之日时,当请直接交待香烛店的洪福泰传谕过来。”
燕铁衣道:“我晓得。”
舒展了一下双腿又再盘起,应青戈问道:“在‘大森府’的几天里,魁首见过‘中州宰’骆暮寒本人没有?”
燕铁衣道:“远远见过一次,他好像很忙,在家的时间不多,每一回来,则大厅中人进入出更形紊乱,‘大森府’连前中后三堂堂首加上‘府卫’约有二十馀名,初步观察,其中确有不少身怀绝技的硬角色,有两三个更是神旺气盈,精华内蕴,显然更非等闲……骆暮寒身边经常跟随的人是三名护卫,两个谋士,他门下尚有一批清客,闲说亦不乏计智突特之辈,总之他的根底相当稳扎!”
表情凝重,应青戈道:“魁首可也见到‘金刚会’的当家‘八臂韦陀’蒲和敬了?”
摇摇头,燕铁衣道:“蒲和敬我却尚末见到。”
熊道元插口道:“魁首,听说姓骆的有一男一女两个宝贝?”
燕铁衣道:“是的,长女骆真真,次子骆志昂。”
熊道元笑道:“那骆真真,据传还颇俱姿色呢。”
燕铁衣道:“很秀气,骆志昂也挺俊的。”
应青戈问:“都会武功?”
燕铁衣一笑道:“不但都会武功,而且火候颇深,你想,他老子是什么人物?在这样的老子教下,他的儿女再差也差不到那里去!”
微微一笑,他又道:“那骆真真,心地不差,赋性温和,是个明理通情的好女孩,但她弟弟骆志昂就未免失之骄纵,染有几分纨衿子弟的习气了--”
熊道元哼了哼,道:“这小子是教训受得少!”
燕铁衣淡淡的道:“年轻人,总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尤其骆暮寒又只有这一个儿子--”
应青戈深沉的道:“设若真要大火拚了,只怕姓骆的就连这一个儿子也保不住啦!”
若有所思的默默不语,燕铁衣像是在考虑一件什么事。
半晌--
应青戈道:“魁首,你可有了月复案--怎去对付他们,破灭他们的侵犯野心?”
燕铁衣道:“现在尚未肯定。”
轻轻的,应青戈道:“暗杀如何?学‘大幻才子’以前的那一套?”
一拍手熊道元道:“对,各个击破,分散歼灭!”
燕铁衣道:“这也是我打算运用的手段之一!”
应青戈提醒他道:“魁首可得小心暗藏着的兵刃呀!”
燕铁衣安详的道:“放心,他们不会发现的。”
应青戈笑着道:“那位总管事孙云亭,魁首个可以在不落痕迹的情形下加以利用,他一定知道不少‘大森府’的机密内情……”
燕铁衣道:“我怎么会忽略了这个大好的牵线人?我早已开始在这上面下功夫了,不过,孙云亭人很精猾,口风也紧,要从他嘴里套出消息也并不是件太容易的事,不要躁之过急,我相信迟早总能有点收获。”
忽然,应青戈问:“对了,丛兆回来没有?”
燕铁衣道:“还没回来,算时间,约莫也就在这一两天了。”
应青戈感到有点好笑!
“他回来一见着魁首,不大吃一惊才怪!”
燕铁衣也笑道:“这怕免不了--他只知道我们要采取对策应付‘大森府’,但他却不会想到我们采取的对策竟然如此!”
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坐下,应青戈道:“丛兆回来之后魁首行起事来就会便利多了……”
燕铁衣颔首道:“当然,在‘大森府’,他的力量可要比我来得大!”
熊道元嘿嘿笑道:“丛兆这家伙还算有良心,知道感恩图报,而心思又还灵巧,能神鬼不觉的把这件大事透了过来,更使半点痕迹不露,犹大摇大摆像个人王似的在‘大森府’吃粮领饷--”
燕铁衣道:“他做这件事也相当冒险了,一个弄不好,自己的脑袋就先要搬家,‘九同镇’的客栈里,我都替他捏着把冷汗!”
鹰青戈严肃的道:“魁首,此人如此重恩尚羲,少不得要重重补报!”
点点头,燕铁衣道:“这个当然。”
说到这里,他又告诫熊道元:“无论在任何情形之下,道元,只准我找你,不准你找我,‘大森府’你更不得潜近一步,否则,一旦事败,就前功尽弃了,你知道其中利害。”
熊道元忙道:“魁首放心,我谨记着--”
燕铁衣又道:“‘大森府’的能耐不比一般二流帮会组合,他们的行事效率异常惊人,千万疏忽不得,就连我也是战战兢兢步步小心的,你在常德县城里,一举一动也要加倍谨慎了。”
熊道元连连点头:“是,魁首。”
站起身来,燕铁衣道:“青弋,你还有事么?”
跟着起身,应青弋垂手道:“没事了,魁首身处虎袕,务祈珍重!”
燕铁衣道:“谢谢你,你也一路顺风。”
抢前一步拉开阁楼上的那扇破门,熊道元恭敬的道:“魁首好走--”
拍拍他厚实的肩膀,燕铁衣一笑道:“后天此时,‘天恩庙’再见。”
青衣小帽的身影下楼而去,眨眼间便隐没在那一层屋脊的陰暗中了。
“大森府今天的气氛有点与平常不同。”
时辰才一过午,近百名一色一式黑衣劲装的彪形大汉已纷纷在府内外各个通路要街布岗插桩,这些人全配有朴刀及弓箭,更携有银笛锣鼓等传警的器具,由十馀名,府卫率领指挥,顷刻间,整座大森府已置于一片森严的戒备之中。
建筑得雄伟宽广的前堂大厅,群英堂警卫最是严密,近百名人手倒有三十馀名环守此处,将大厅四周团团围起,十名指挥调度的府卫,也有五名亲伺左右。
当然,府里的一干仆役也有得忙的,备茶水,摆桌椅,清洁场地;尤其大厨房,一早就开始准备起来,听说除了要额外供应二百多外客的晚膳,还得到时候摆出六桌上好的全席来……。
总管事孙云亭不但能干,更沉得住气,事前一点迹象不露,到了凌晨起身,立即交待安排,有条不紊的另加细思周到,只一个上午,所有该预备妥的大小工作业已完全做好。
燕铁衣跟着孙云亭前后打转,东奔西跑,由于开始不知是什么事,一边忙一边就暗里嘀咕起来,但转不了多久,他使遂渐明白“大森府”今天之所以如此紧张忙乱是为了什么了--。
午后,有一个十分重要的会议要在这里召开,主持盛会的人,就是“大森府”的“府宗”“中州宰”骆暮寒,要亲临并与会商一些人物,俱是南面武林道上声威赫赫的大豪霸主,或是帮派之首,或是称尊一方,名扬天下的英杰高士,常德地面有头有脸的同道也差不多都要来。
经过燕铁衣谨慎的打听探询,约略知道了下午要来参加会商的主要人物是”金刚会”当家“八臂韦陀”蒲和敬,二当家“铁君子”黄丹,“金刚会”的四位“大阿哥”;此外,”千人堂”的堂首“大虎郎将”杜山农,二龙头“紫冠鹰”尹超,以及五位令主,“采花帮”的帮主“角龙”苟楚怀,副帮圭“雪涛刀”符翔,另率同帮中堂主三人,常德地面的“力家教场”总教头“白髯客”萧进,和他手下的六名大教头,除了这些人之外,尚有三个颇出燕铁衣意外的江湖高手出现--“丹顶缸”孟皎,“烈火金环”曹广全,以及那带有浓厚传奇色彩,素来便神出鬼没,飘忽不定的公孙大娘公孙莫愁!
燕铁衣人在忙着,心里却盘算如何设法去获悉这个会议的秘密--他知道骆暮寒突然召集会商,在这个时候又以这种规模举行,其主要商讨内容必然是针对侵袭“青龙社”的步骤策略,而对燕铁衣来说,其重要性自是无可言喻的,他必须要得到这场会议的各项结论与方案内情!
午膳后,他总算空闲下来,这时距离那场会议的开始还有个把时辰,总管事孙云亭苦了半天,二更鼓晌了,整座“大森府”刁斗森严防卫周密,但表面上却十分平静。
看起来燕铁衣是一派悠然自得的,正如同一个刚刚忙完了轻松下来的仆役一样,那么满足又舒服的坐到管事房檐下的一张竹椅上。
嗯,一个以劳力为生的长工,他的一点享受无非也就是工作后的休憩,他不会再去奢想其他遥远的事,燕铁衣这时也扮出这个调来,只不过他的脑子里思潮起伏,意念转动,那种精神上的忙碌情形,却正好与他上的安闲成反比,他在想如何获取敌方的议事聚商过程中的秘密。
有人走了过来,步履十分轻细,燕铁衣早已听见,但却装做懵然不觉之状。
那人隔着还有好几步远,一阵幽雅的,令人非常起好感的淡淡香味已经飘了过来,这种香味有点像玉兰花,高而洁,丝毫俗气不带--燕铁衣知道谁的身上有这种香味--骆真真。
“喂,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发什么呆呀?”
那样轻轻软软,似喜似嗔的声音传来,燕铁衣装作吃了一惊的模样猛然站起,他急急转身,可不是,正对着他只几步远,一袭侞黄衣裙的骆真真,瞧着他在抿唇浅笑,模样娇美无轮。
慌慌忙忙垂手呵腰,燕铁衣惶恐的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是大小姐来了,请大小姐包涵!”
骆真真笑笑道:“你这人真怪,你也没做错什么事,说我包涵什么?一个大男人那有像你这样胆子小的?我说得不错,你呀,就和一只小兔子差不多!”
燕铁衣红着脸,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来。
朝刚才燕铁衣站起来的竹椅上坐下,骆真真偏着脸问:“我没吓着你吧?”
急急摇头,燕铁衣忙道:“没有,没有……”
骆真真嫣然笑了道:“你一个人坐在这里想什么呀?”
燕铁衣难为情的道:“我……我没想什么,只是歇会儿!”
眼光一转,骆真真道:“小郎,你天生就不是个惯于撒谎的人,何必还想骄我?你刚才寂坐不动,目光盯视在前面某一点上,实则却根本视若不见--这正是一个人在深思或考量某一件事的时候所习有的形态,你不愿告诉我吗?”
燕铁衣窘迫的道:“我……我怕说出来大小姐笑我……”
骆真真扬扬眉尖,道:“依你看,我可是一个喜欢嘲笑别人的人?”
摇摇头,燕铁衣道:“不,当然不是,大小姐一向待人好,尤其待我们下人更是关怀体谅--”
骆真真高兴的道:“既是这样,你还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呢?或许我可以帮助你,替你出出主意也不一定,小郎,我很会动脑筋变花样,你知道不?”——
飞雪的小屋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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