斧阳河蜿蜒的流去,白茫茫的河水在秋风里起着一层层细致的波纹,带着淡淡的寒瑟与微微的苍凉,不要多久,初雪就会缤纷,大地是一片灰涩,远山近峦,却似是蒙上一片薄薄的雾,隐隐的,有着几丝儿凄苦的冷寂。
十九飞星鹿望朴停了马,眯着眼往四周打量,他的左边是斧阳河,右手是一片落了大半叶子的枯树林,四十名无双派弟子便与他们的坐骑隐在林中,这是一条不宽的土路,百多步外分成双叉延展出去,自左边叉路往侧面极目而望,有一座陡峭险恶的石山孤伶伶的矗起,那座石山是如此刀削斧凿的立在地上,远远看去,活月兑就像一把自天上飞斩下来的石斧!
项真骑在一匹栗色马上,他已经洗净了早日的污垢与血秽,身上穿的,是一袭丝光闪闪,柔润光滑的浅黄色长衫,如玉般苍白的脸上有着几抹病态的红晕,一双眼睛却是那么奕奕有神,流灿着冷酷的煞光与寒芒,似是两泓深邃无比的潭水,那么不可探测,那么不带一丁点情感。
鹿望朴皱皱眉,轻轻的道:
“绕过左边那片杂树枯草的地段,可以早些到在斧头山,那座‘老君刹’便在山下的树丛里,斧头山像一个半秃的脑袋,说它光濯濯的,却还问或长着那么几丛树权,看著有点别扭……”
项真平静的道:
“沿斧阳河而下,到斧头山,十二拐大约不出三十里之外,这里已是两河的豫境,我们在此处行动就要开始加意小心了,现在,贵派的另两路人马大约应该到了!”
等了一下,鹿望朴颔首道:
“两个月前,我们离开大草原比他们前后只差数日,除了在安置项兄贵友之时耽搁了十天之外一路并未停留,在下想,他们早该到了。”
项真望了望自己双手,他的两只手上,套着一双薄软柔韧的鹿皮手套,咬着唇沉吟了片刻,他说:“咱们先去看看,假如路上未出意外,贵派的人马大概已到,嗯,这十天的休养,对在体痊愈极为重要,对黑手党来说,只怕并不是一件太好的消息!”
豁然一笑,鹿望朴嘬唇打了个唿哨,领先策马而去,边回头道:
“当然,尤其在这十天之中,在下亲自执着项兄绘定的图样,费尽功夫才打造了十二柄‘大龙角’,黑手党知道将会更加胆寒呢!”
项真缓缓跟随着没有说话,鹿望朴又道:
“项兄,你就不晓得你那十二把‘大龙角’多麻烦,不能长一分,不能短一分,不能稍厚,也不能稍薄,而且刀口的利度又要恰好,还必须雕上那些龙形图纹,纯金好求,‘精钢’却难寻,在下跑酸了腿,磨穿了鞋,才接着‘太元府’的九个名匠,耗了五天的时间方始为你造好,你一试手,却还嫌太重呢,呵呵呵……”
项真望着远处的斧头山,低低地道:
“打造大龙角,不论是融金的方法,式样的铸治,或是重量的大小,在下一直都不愿泄露出去,此次若非是为了对付黑手党,在下还不想如此急切铸造,多少年来,为在下打造大龙角的一直是一位曾替大内冶金镶玉的老匠人,手艺十分精巧,更重要的,那老工匠绝对守口如瓶。”
咽了口唾沫,鹿望朴有些迟疑的问道:
“项兄,本来在下不敢动问,兄是,呃,项兄知不知有件事情江湖上的传闻是否有误……”
项真静静的道:
“但问无妨。”
回头瞧了瞧鱼贯跟来的属下们,鹿望朴笑着道:
“在下听说丧在项兄这大龙角之下的已有五百人以上,而且,其中不乏武林名手,两道好汉……”
项真淡淡的道:
“没有那么多,不过,三百来人是有了!”
心里发了发毛,鹿望朴干笑一声道:
“那十二柄大龙角自模子里取出来的一刹,映着阳光,老天,真是金光绚灿,流闪炫目,刀口又快又利,看着也有些吓人。”
项真柔柔面颊,道:
“大龙角刀口之下,斩的尽是江湖匪类或无仁无义之人,为善者,自善者,大龙角的锋刃虽利,却斩不进去,鹿兄,在下之意,鹿兄想能体悟。”
鹿望朴连忙点头道:
“当然,当然,钢刀虽快,不暂无罪之人……”
马匹行走在没有路痕的枯草野地里,除了悉悉嗦嗦的草枝擦动声外,其他连一点声息也没有,一行人沉默却迅速的往前行去,半个多时辰以后,那座陡峭壁立的斧头山已逐渐接近,有几丛半青不黄的树木毫无规则的生长在灰白的山石之间,远远看去,特别有一股陰郁沉闷的感觉,那种灰白,似是腐蚀后的色调。
项真在马背上默默坐着,面孔上一无表情,随着马儿的起优,他的身躯也在微微颠动,清澈的瞳孔里,有一股属于遥远与迷蒙的神彩……
鹿望朴瞧着他,低沉的道:
“在想什么,项兄?”
悚然一笑,项真坦诚的道:
“君姐姐。”
“君姐姐?”鹿望朴奇异的愣了愣,随即笑道:
“可是那位身受的伤,一直沉默不语的姑娘?”
项真点点头,道:
“不错,是她。”
习惯的抚抚短髭,鹿望朴笑道:
“你们相爱么?”
看了鹿望朴一眼,项真缓缓地道:
“是的,而且,爱了很多年了。”
鹿望朴奇怪的道:
“既是如此,为何不结为夫妇?”
洒月兑的,抛了下衣袖,项真轻轻的道:
“鹿兄,男女相悦,并不那么简易便能结为连理,其中有很多原因,有些是实质的,有些却是无形的……”
说到这里项真抿抿嘴唇,道:
“你,鹿兄,你已成亲了么?”
鹿望朴呵呵一笑,道:
“子曰三十而立,呵呵,不瞒项兄,在下已成亲十年有奇,十年来,那浑家已为在下养下男女各一了呢。”
项真由衷的道:
“鹿兄,你好福气。”
鹿望朴受用的一抚短髭,却故意叹了口气:“唉,累赘啊,都是累赘,若非这一家子人拖累在下,这些年来,在下早已接承无双派的‘蓝箭堂’尊主了。”
“哦”了一声,项真了然无语,他知道无双派的“蓝箭堂”是专门承办大草原对外粮食及货物交易驮运的堂口。大草原为无双派世袭所承,有良田万亩,牲畜无数,他们每年都有一定的时间将收获后的粮食及牲畜运到关内或其他地方卖掉,再用这笔银子购买日常应用的物品回去,蓝箭堂便主办这些事物,在无双派中,任蓝箭堂的尊主是一个肥缺,但是,却也是件最为疲劳、凶险、长年奔波在外的的苦差事!
骑队开始绕过石山,转行向左麓,那儿,有一片如翼的灰岩斜斜耸展,似龙破云飞去,这片半空伸延而出的灰岩十分巨大,在他的陰影笼罩之下,有一座残破的庙宇倚在山脚,庙宇前面,是一排,或者更多的盘虬古松。
鹿望朴停止了前进,他仔细注视着前面那座颓刹,以及庙前的嫂婶松林,半晌,低沉的道:
“项兄,那座破庙没有一点痕迹,莫非本派另两路人马未依约定时间来到?”
项真静静的凝视着前面,缓缓的道:
“七日之约早过,按时间算,他们该较吾等更早抵达才是,凭贵派两门人马合兵之力,威势是十分雄厚的,黑手党方面便是缀上他们,也极难将之一举歼灭,何况此项可能亦不大……”
鹿望朴干咳一声,道:“项兄,岂只极难?黑手党根本不要想出歪点子,本派‘铁’字门的乃由该门尊主‘烈火金轮’商先青所率,‘冲’字门亦由其大尊主‘飞翼’金木亲领,商尊主手下的独掌、铁胆、黑胡子与金尊主所属的‘红胡屠夫两个半,罗圈腿里藏座山’都是本派的硬把子,哪一个也不是好缠的,黑手党若想各个击破,哼,他们只是在做春秋大梦……”
项真淡淡一笑,道:“当然,在下只是推断而已,无双派之声威赫赫,在下早有耳闻了。”
鹿望朴骤觉自己口气太大,他讪讪一笑,低低地道:“在下,呃,项兄,在下一时托大,出言不逊,尚请项兄莫予见责,在下只是觉得黑手党区区小丑,无可惧虑而已……”
项真眨眨眼,道:“黑手党并不可虑,鹿兄,可虑的是吾等轻敌之心,现在,便请鹿兄遣人前往探视,大约贵派人马全然隐匿庙中也未可定。”
暗中面孔一热,鹿望朴急忙回头招手,半弧手提尧策马而至,躬身聆命,鹿望朴道:“提尧,用本派暗号与庙中联系,不可靠得太近,若是三次暗号尚未见回答,即是表明有变,吾等将尽快围此庙搜寻异踪!”
提尧略一点头,放马奔去,各人目注他奔至松林之外,一声尖锐而悠长的唿哨已奇异而婉转的响起,那声音很奇,似是鸟鸣,又像狼嚎,清亮中带着一股凄厉的意味。
项真明白这是无双派传统的呼叫方法,他冷然瞧着前面,一侧的鹿望朴神色已在紧张,脖子伸得长长的瞪着那边。
终于——
一阵相同的嗯哨声也回应了过来,但是,不在庙中,不在松林内,却出自斧头山左麓的另一条生满枯树杂草的谷隙里!
鹿望朴长长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笑着道:“老商与金匹夫可真会捉弄人,不在约定的地方聚面,却隐藏在那条陰沉死闷的山谷里,这不是自己为自己找罪受么?”
项真倾听了一下,慎重的道:“可能有事情发生令贵派的人马临时改变了隐匿之处,鹿兄,我们即去相见!”
鹿望朴赶忙点头,口里吆喝了一声,与项真并肩驰马奔去,呼呼的风声从他们耳边拂过,半弧手提尧迎马上来,大叫道:“回禀尊主,我们的人到了,但却隐在那条山谷之内……”
鹿望朴一挥手,照直向前奔驰,四十多骑这时已带起一片如雷的蹄声,擂鼓似的激荡在斧头山的峭壁间,飘浮于松林的枝枝间,那座破落的古庙,也宛如在急剧的蹄声里颤抖……
越过了古庙前生满苔薛的残阶,震落了斑驳飞檐上的灰尘,沿着倒坍的庙前一直奔去,行过一段几已不可寻的小小樵道,一条宛如被六丁巨神用力劈开似的狭窄山谷已在眼前,这条山谷裂开于峭陡的石壁之间,谷口长满了萝藤杂树,猛然一看,还真不容易找到人口,而此刻,十多名与来骑一般装束的白衣大汉已现身而出,矫健的将掩在谷口的藤树用绳索拉开。
鹿望朴飞身下马,大叫道:“商、金二位尊主何在?”
那十多名白衣大汉纷纷向鹿望朴躬身为礼,他们尚未及答话,谷口内,一阵宏亮而沉厚的笑声已传了出来,随着这阵笑声,山谷中大步行出五个人来。
行出的五人中,为首者一个身材瘦长,相貌清癯,留着一把银髯,另一人却高大雄伟,脸红似火,一双眼睛闪眨间宛如精电流灿,神态威猛之极!
鹿望朴一见这两个人,已不禁大笑道:“我把你们这两个老不死的东西,那座破庙不比这山谷舒泰?躲在这里却害得本尊主提心吊胆的好一阵找!”
银髯老者清雅的一笑,道:“小白脸,就只会说风凉话,谁叫你不按约定时间到来?这一路上,餐霜饮露已够我老人家苦的了,非但见了面不问两句,更竟然编排起我老人家的不是来了,该打!”
红脸大汉亦宏声笑道:“对,该打,咱们这十多天为这小子担心受怕都是白搭了;早知道他这么没有良心,咱们应该躲着让这小子多找一阵才是!”
鹿望朴过去与二人把臂相见,边嚷着道:“我哪一桩不比你这两个老小子够受?你们是暗来,我是明走,黑手党的刀口都朝着我姓鹿的来了,你们却落得安稳,舒舒服服,平平安安的到了此地,这强敌的诈敌之功,当数我鹿某人为首!”
银髯老人朝鹿望朴肩头拍了一拳,笑骂道:“别要夸功,你不知道这十几天来黑手党的伙计们已五次搜查过那座破庙了,在道上也曾与咱们的探马拚了两次,咱们哪一次不是屏息以待,小心隐避,生怕打草惊蛇,牵一发而动全局,又恐对方得到消息先把你这一路人马坑了?若然如此,回去受掌门斥训倒是小事,只怕你那浑老婆寻我老人家要丈夫却受不了……”
红脸大汉呵呵大笑道:“临行之前,你那浑家还一再托我叮咛你……叮咛你什么注意寒暖啦,保重身子啦,早日归去啦,呵呵呵……”
他忽然停住了笑声,目光奇异的盯在后面的项真身上,项真已经下马立在一侧,他微微笑着向这位红脸大汉颔首致意。
鹿望朴也发觉了,他猛的一拍脑袋,叫道:“天爷,和你们这两个老怪物一吵,几乎待慢了贵客,来来,二位大尊主,且容我鹿某人为你们引见一位鼎鼎大名的武林奇才!”
项真大步行前,银髯老人已迎了上去,微微抱拳道:“老夫商先青,忝掌无双派‘铁字门’。”
红脸大汉亦抱拳道:“无双派‘卫字门’金木!”
项真优雅的长揖,轻轻的道:“在干项真。”
“什么?”银髯的商先青与红脸的金木俱不由怪叫一声,齐齐问道:“项真?黄龙项真?”
项真静静的道:“不敢。”
鹿望朴双手一拍商先青与金木的肩头,大笑道:“天下之大,莫不成还有两个黄龙项真,呵呵,你们两个老匹夫做梦也想不到会是他吧?”
商先青摇摇头,仔细端详了项真好一阵,喃喃的道:“项真是武林中出了名的煞手,个性孤僻冷做;我原以为他一定生得满脸凶像,丑怪无比……”
金木也呐呐的道:“他不该那么年轻……至少,不该长得那么俊……”
鹿望朴笑道:“人不能以貌相,你两个老家伙是怎么搞的?要说生得威武,金老匹夫那可是能做皇上的阵前大先锋了!”
项真淡淡一笑,道:“久闻鹿兄提到二位大名”,日常江湖上论及二位亦皆佩服有加,今日得见,在下实感荣幸。”
飞翼金木嘴巴张了张,一个劲的呵呵笑着,又似得意,又似尴尬,双手没处放的在身上又搓又柔,烈火金轮商先青一捋长髯,沉声道:“项老弟谬誉了,老夫两人之名,只怕合起来也没有老弟一半威赫,尤其老夫等更料不到老弟竟然生得如此俊秀,宛如潘安再世,宋玉重生,而风度之佳,气度之沉,尤其令老夫等心折。”
项真抱拳道:“商尊主才是真的过奖了,在下浪得虚名,实不足一道……”
鹿望朴凑到商先青与金木身旁,低声讲了几句话,商先青尚未表示,金木拍手大笑道:“项老弟,阁下敢情是来协助本派的?好极了,且待咱等并肩而战,夺回掌门千金之后,金某人陪你痛饮百杯!”
商先青向前走了两步,长揖到地道:“老弟,谢你拔刀相助!”
项真赶忙还礼,谦怀的道:“此乃武林男儿本色,遇有不平,谁也不会坐视,又何谢之有?”
商先青稳重的一笑,回首道:“百扬,修竹,瞟子,你们前来见过项大侠。”
一直站在后面的那三个人这时大步走到前面,一个面色苍白,目光露着青莹莹怪异光芒的青年上身深躬,简洁的道:“展百扬。”
项真深深看了这年轻人一眼,他知道,这年轻人即是无双派铁字门中禀性最为孤僻古怪的“独掌”!
展百扬旁边是一个神色自然倨傲,浓眉大眼,有着一副薄薄如刃的嘴唇般的青年,他双拳一抱,声音低沉的道:“铁胆洪修竹。”
随着他的语尾,一个又黑又胖,脸孔肥油油的憨汉嘻开大嘴一笑,混浊的道:“俺是丘富贵,有钱的那个富,贵人的贵,嘻嘻。”
项真庄重的回了礼,三人又面朝前的退下,鹿望朴左右一望,抚抚短髭,迟疑的道:“老金,你的属下呢,怎的一个不见?”
金木搓搓宽大的面腮,哼了声道:“哪能都像你这么粗心大意?他们全领着人散布到十二拐那边去了,黑手党可以搜探我们,我们难道就不能搜探他们?”
鹿望朴有些担心的道:“红胡子屠进夫脾气太坏,不要误了事……”
金木鼻孔一掀,气呼呼的道:“他敢!咱已特别交待罗圈腿盯住他,一行一动完全要听罗圈腿的,两个半和一座山各自带着一路人马潜伏在十二拐路口两侧,罗圈腿和红胡子屠夫掩到十二拐下面一片庄稼地里,只待咱们一到,就可举事!”
沉吟了一下,鹿望朴缓缓地道:“你们一共带了多少儿郎来?”
金木道:“咱与商老头各一百名。”
鹿望朴又道:“那么,前去十二拐探敌的入马有多少?”
商先青微微一笑,代金木答道:“老金铁字门来此的人全都去了,就是他一个人还瘟在这里偷懒。”
说到这里,商先青转朝项真道:“项老弟,先请到山谷内休息一刻。”
鹿望朴“啊”了一声,拖着项真便走,一路笑道:“真是迷糊了,怎的老站在外面风凉?实在待慢项兄,可恨这两个老骨头也不提醒在下一句。”
说着,他又回头叫道:“提尧,你招呼弟兄们进谷,叫展百扬帮你安置一下……”
后面“血字门”的人马纷纷在提尧调度下开始行动,独掌展百扬也上去与他的伙伴招呼,于是,一反方才的静默,开始起了阵阵喧笑声。
经过两侧以杂树与藤蔓为掩饰的狭窄谷口,他们踏着脚下崎岖不平沙石小路来到一块突出的山石之后,这块突出的灰褐色岩石恰巧挡在一个人高的洞窟前面,那山洞并不深,入口窄小而里面极阔,地下还铺设着干枯软厚的枯草,就是光线暗了点,在白天,壁隙也插着六只火把,烧得哗剥剥的油脂直流。
各人侧着身子进入洞内,烈火金轮商先青歉然道:“行马在此荒山野地,又处于悍敌时刻窥伺之下,一切因陋就简,无可招待,尚望老弟勿怪。”
项真笑着偕大家一起盘膝坐下,安静的道:“江湖中人,谁也明白衔命在外,交兵之前是最要慎重而不可苟安的,商尊主尚请不要见外。”
鹿望朴转首向石沿四周注视了一遍,深沉的道:“这是条死谷吧?”
商先青点点头,一持银髯道:“不错,谷底为峭壁所阻,上拔天,下入地,飞鸟难渡,老夫等人暂住此洞之内,其他弟子只好露宿谷中了。”
鹿望朴笑了笑,道:“我知道,方才进来时已看见无数弟子散卧各处,以毛毡裹体,三三两两谈笑甚欢,倒是十分悠闲。”
一侧飞翼金木呵呵一笑,道:“不趁此时尽情休息,莫不成还要像在大草原上那样躁演勤练?”
项真忽然插了一句道:“商尊主,周遭警戒可已布妥?”
鹿望朴也紧张着问道:“马匹呢?”
商先青悠然一笑,道:“山谷四周已布下暗桩十处,斧头山各险要之处也伏下十九道卡子,如果今夜之前没有行动,小白脸,你血字门的人马就要开始接班了,马匹么,则都隐在谷底。”
鹿望朴哼了哼,道:“我的意思,今夜我们就选出几名好手潜入十二拐探查一番,明日便挑选一个时间杀将进去!”
项真抿抿唇,缓缓的道:“最好今夜就开始全体行动,因为潜入十二拐,不露形迹的可能极少,干脆一鼓作气,里应外合一次干了!”
飞翼金木一拍双掌,宏声道:“项老弟说得对,困守在这条死谷里好多天了,真能把人闷疯,好歹咱们也出去透透气再说!”
将两条腿舒展了一下,鹿望朴有些疲乏的道:“如果今夜行动,我得好好先睡一觉,血字门也要马上休息,现在隔着日落不会有多久了。”
鹿望朴朝项真眨眨眼就躺了下去,他上身刚一沾到草絮却又忽地坐起,记起了什么似的道:“老商,咱们的特制玩意带齐了没有?”
商先青呵呵一笑,道:“当然带齐了,每人一条桐油黄磷带,三枚硫磺弹,十只浸泡了油的松枝箭,外加“绵月复蜘蛛”一盒,够他十二拐鸡飞狗跳的了……”
长长吁了口气,鹿望朴又躺了下去;项真垂下眼帘,心里默默思忖着:“黑手党素以陰狠险诈的游斗之术占长,但遇上了这些无双派的来客只怕也占不上便宜,光看他们携带的这些稀奇古怪玩意,已令人够反胃的了……”
想着,商先青已转首向他笑道:“那‘绵月复蜘蛛’是长白山重云覆盖的隙洞一种毒虫,它终年不出寓居的洞隙,长受陰寒蕴育,禀性又暴戾无比,大小有如巴掌,咬上入畜肌肤之后,不出六个对时,被咬之人畜便全身紫黑,周身肿胀,流着奇臭的黄水而死;但是,这种‘绵月复蜘蛛’居住之处却也必在其洞口生有一株结绿果实一技生二叶的奇草,这种绿色果实异香扑鼻,沁人心脾,在数丈之外便能闻到,将那绿果摘下研碎成粉,再用红糖熬煮成浆,人畜服下之后,这‘绵月复蜘蛛’便不敢近,甚至用手触它,它也会畏缩的变做一团呢……”
项真若有所思的道:“为什么不直接吞服那绿色果实而要用红糖熬煮呢?”
旁边的金木豁然笑道:“项老弟,你可吃过未成熟的青杏?那种绿色果子的味道就和青杏差不多,又酸又涩,不用糖熬,实难下咽。”
商先青抚抚银髯,又道:“天下毒物固多,但生生相克,一物必有一物治,这‘绵月复蜘蛛’居住的洞口外总生着这么一株青草,是而这些毒虫只得蛰伏洞内,终身不敢越雷池一步了。”
项真问道:“那么,这种绿色果子除了可以预防咬啮外,是否也能治愈被咬的毒伤?”
商先青得意的笑道:“功用完全相同,灵验无比,我们称这种绿果为‘青芝’。”
金木又插上口道:“只要服食一次,这‘青芝’浆,至少可保十年以上不受‘绵月复蜘蛛’的侵袭,幸亏也有这玩意,否则,长白山的老参就少有人敢去采挖了。”
说到这里,金木用力拍了两下手,洞外人影一闪,一名高大的白衣青年走了进来,他的手上,正捧着一只带盖的瓷碗。
商先青低沉的道:“老弟,青芝浆早已备好,请饮。”
项真站起,自那白衣青年手中接过瓷碗,刚揭开盖,一股桂花般的异香已沁入鼻管,他深深吸了口气,瞧了瞧碗里,半透明似的浅绿色浆液,仰起脖子一饮而尽,舌尖在嘴巴里转了一圈,唔,还留一股子浓而醇的芬芳与些微的酸涩。
接过碗,商先青笑着道:“味道如何?”
项真舐舐嘴唇,道:“嗯,齿颊生芳。”
飞翼金木宽阔的脸膛更红了点,他大声道:“从现在起,绵月复蜘蛛就开始再给黑手党徒们专用了!”
山洞各人闻言之下都笑了起来,大家又闲聊了一阵,两名无双弟子已送进了晚膳,风鸡,咸肉,干馍,与大缸的烈酒“烧刀子”,虽不精美,却丰富实惠。
各人吃喝着,鹿望朴却细啜了一口酒,不感兴趣的道:“俗语说‘餐风饮露’真就是这个调调儿,整天吃喝的都是冷食冷茶,嘴巴也搞麻了,和吃风饮露实在差不了多少……”
飞翼金木大口塞进一块卤牛肉,又饮了一口酒,含糊不清的道:“你不吃正好……等肚子饿了可以生啃黑手党徒的肉……那倒是热糊糊,血淋淋的……”
“呸”了一声,鹿望朴也撕下一只风鸡腿啃着,眉头却皱了起来,项真一边慢慢的吃喝,边与商先青低低的谈论著什么……
晚膳用完,天仞已经黯了下来,西方的天际涌起条条乌龙似的云彩,滚荡荡的,逐渐聚拢过来,掩满了整个天空,是一付愁煞人的哭脸。
风起了,冷得能钻进人们的骨缝子,风里还带着飘飘的雨丝,像线,像网,捆缚得人的心儿沉甸甸的,闷郁郁的。
山洞里,四个人全在静静的闭目养神,洞外,一百多名无双派弟子早有准备的每人支起了一张带着摺边的油布,猛然一见就似一个个长方形的小帐篷,人躲在油布下面,裹着灰色的羊毛毡,却也相当舒泰,苦只苦了那些放哨布卡的防卫者。
时间就这么一丁点,一丁点的流过去,风吹得越来越凄冷了,雨还是那么大,有气无力的,绵绵密密的,山谷外,只怕更要寒瑟呢。
夜色浓得如墨,几步之外一片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见,四周极为沉静,除了偶而响起几声清亮的唿哨声。
插在山洞壁缝里的松枝火把越烧越短,哗剥声时而爆起,油脂顺着石壁淌下来,有一股刺鼻的松焦味儿,盘膝坐着,商先青倏然睁开眼睛,炯然朝洞外一瞥,拍拍双掌,低沉的道:“各位,是时候了。”
鹿望朴一骨碌跳起,长长伸了个赖腰,意犹未尽的道:“这么快?几时了?”
商先青道:“约模快起更了,咱们就照先前决定,遣高手入内扰乱,大队人马自外应合,期能一举扫荡黑手匪徒,救出掌门千金!”
鹿望朴搓搓面孔,向洞外一瞧,翘起大拇指道:“好天气!”
飞翼金木点点头,道:“唔,月黑风高。”
商先青转朝项真,道:“项老弟还有什么其他未表之意么?”
项真摇摇头,商先青用力击掌三次,洞口外一名无双弟子应声而入,商先青一整白衫,迅速而有力的道:“即时着令展百扬招回所有桩卡弟子于谷外待命,交待洪修竹立刻将谷中弟子聚集,罗柴在半炷香内先率十余骑前放十二拐开路,告诉他们检视携带的兵刃、暗器、火器等是否齐全,全部人马在两炷香后开始行动!”
那名无双弟子恭请一声,匆匆转身奔去,洞中各人也随即将身上物件收拾了一番,鹿望朴一边接过一条三尺多长,两寸宽的黑色油布带,边向项真道:“项兄,在下一直想问你,你从来不用兵器么?”
项真笑笑,道:“到目前为止,还从未用过,不过,并非在下故意逞能,而是因为在下所用的兵器尚未练到至善之境,用起来碍手碍脚,倒不如收起来免得出丑。”
商先青目光如电般看项真一眼,深沉的道:“项老弟过谦了,只怕老弟你这兵刃到了展露之时,定会有些人头上顶着霉星……
金木也宏声道:“老弟的家伙一定不同凡响,出世之后必能震撼武林!”
项真淡淡一笑,道:“也不过烂铁一块,实无惊人之处!……”
山洞外,这时已传来一阵低微的人语吆喝声,步履奔行声,间或夹着几声马匹的嘶叫,有些烦心的喧杂,但一切已在开始转动了,目标朝着十二拐——黑手党的老巢!
半刻后,听到一分清脆的的马蹄声离谷远去,蹄声刚刚消逝,一条硕长的身形己映入洞口,是铁胆洪修竹,他的一双浓眉微紧,沉声道:“禀三位尊主,一切就绪,只待下令启行。”
商先青“嗯”了一声,道:“百扬和桩卡上的弟子们回来了没有?”
洪修竹微微躬身,道:“全已在谷口待命。”
商先青目扫向洞中其他三人,项真微笑无语,鹿望朴与金木齐齐颔首,商先青断然道:“下令启行,铁字门人马居中,血字门人马殿后,你与百扬分护左右双翼,小心勿使声迹泄去!”
铁胆洪修竹签应一声,返身而去,他的白色丝质披风飘舞起来,拂成一度美妙的半弧,嗯,半弧内蕴藏着无双派的决心与豪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