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真正的暑假七月还有一周半,幼稚园率先进入暑假——小朋友可以决定是否要上学?
私立幼稚园的月费是以上学天数来决定的,有些父亲会趁机送小朋友出国,或是留在家请菲佣照顾——反正请了菲佣照顾家中老人,小孩可顺便陪陪老人家,又可以省下一笔费用。
但这种模式并不适用于东方家!
东方厉和小赵讨价还价许久,把所有工作全部排开——为了暑假的演唱会,美国经纪公司会派乐团来台湾和他一起排练,而在这之前的所有宣传活动全都由小赵安排。
以往雷亚斯的宣传活动会排上至少一个月的时间,这是为了搭配演唱会首场开唱在台湾,所以台湾的宣传特别重要;但其实他的演唱会一年才一次,就算不宣传,门票也会抢光的。
雷亚斯和一般演艺人员不同,他是纯音乐人,除了音乐方面的工作外,他不碰其他领域的演艺事业,就只单纯的唱歌,作曲、作词是有时间才会碰,至于综艺节目也只有在宣传时才会上,但也只上和歌唱有关的节目,绝不参加整人或是游戏性质的节目,这是他的坚持。
而无论制作人有多大牌、主持人有多大尾,都拿他没办法,就连台湾经纪公司的老板板起脸孔要他接,他也会拍拍直接走人,顺便落下一句话——“大不了回美国!”所以大家就拿他没辙。
他到台湾完全是出于自己的意愿,美国没人锁得住他,台湾就更不可能,至于他决定在台湾定居的原因,没人猜得到,他也没跟任何人提起过。
今年的台湾宣传活动仅有两份工作,一个排在七月初,另一个排在七月底;小周皱成纸团般的脸让他印象深刻,就连老总都亲自来跟他“喝咖啡”——
“只排两个宣传,真的是太少了。”老总看着小赵的记事本,做下结论。
“再多一个,我就全部都不接。”
“不是,雷亚斯,你这样门票……”
“说到门票,替我留三张贵宾席的票。”东方厉端坐在老总办公室的沙发上,喝着冒着白烟的咖啡。
“这个我会记下来,但这跟之前几年的形式不同,就再加几场……”
“不行!就两场,我不想花时间浪费在宣传上。”
“如果不上电视节目,广播节目是不是可以增加……”
“一个广播、一个电视,这是我们说好的;小赵,你该不会两份工作都排电视吧?”
小赵的额头滑下几滴汗水,不知是因为办公室的冷气太强,还是因为东方厉的眼神太冰冷,他可以清楚感觉到汗水的温度比他的体温要低很多。
“一个广播、一个电视,不二价。”
老总皱着眉,“可以给我一个理由吗?你该知道,很多制作人老早就来预约,你总要给我一个回绝他们的理由,毕竟你上节目的次数真的很少。”
他平常并非忙着上节目,而是忙着录音、忙着写曲、忙着填词、忙着交际,顺便忙着谈恋爱。
一年十二个月,就只有六月中至八月中能看到他在节目里出现。
“我要陪我儿子。”他啜了一口被冷气吹温的咖啡,感觉香味淡了一些,“还要追求我老婆,这很困难,所以我需要比较多的时间。”
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他接下了林舞阳的口谕——如果他不打算出去泡妞,而且还会一直待在这个家的话,那就去跟佑佑培养一下感情吧!
而这本就在他的计划当中。
佑佑和他在家里大眼瞪小眼的第二天,他便主动打破父子间的沉默,从学校的事开始跟佑佑聊起——听佑佑说话,看佑佑的学习档案,边和佑佑说说笑笑,偶尔一起外出大采购。
没事时,他会陪着佑佑到图书馆借书,这才发现原来图书馆就在他家附近,难怪佑佑和舞阳总会三不五时抱着书在屋子化身为书虫。
不出三天工夫,父子的感情已像一般家庭般,没有了隔阖——佑佑会在林舞阳和东方厉面前大笑,也会嚷着亲子时间是父母都要参与的,然后佑佑会把一整天发生的事,包括东方厉为了二颗青菜和婆婆妈妈在大卖场吵起来的事源源本本报告给林舞阳知道。
而她会拍拍东方厉的肩,说声“你辛苦了。”顺便吐槽“你应该没把菠菜和小白菜又搞混吧?”然后和佑佑一起大笑,看着他脸色尴尬的模样。
这才是家庭本来该有的模样。
佑佑坐在餐桌上,下午两点十分,他正享用着点心时间——今天的点心是星期日和林舞阳一起烤的苹果派,他和东方厉一人一块。
“爹地,我跟你说,妈咪做的苹果派比麦当劳的好吃喔!”佑佑连对他的称呼都变了,爹地听来确实亲切多了。
东方厉坐在佑佑身边,咬到一半的苹果派被放在盘子里,他看着佑佑吃得满嘴都是,手上抓着派皮,嘴边沾着派屑和苹果泥,这种属于小孩子的模样,他有多久没认真看过了?
“佑佑,我之前有跟你妈咪去幼稚园看你。”他有意无意的睨向佑佑的小脸,发现他顿了一下,继续吃他的点心,“园长说,你之前不喜欢和别人相处是因为你不相信人,可以跟爹地说是为什么吗?”
佑佑舌忝舌忝手指,一根一根用舌头仔细舌忝过,这才抬起头看着东方厉,“爹地,妈咪有带我去跟一个阿姨见面,那个阿姨拿出很多卡片问我,还跟我聊天;妈咪说那是在做简单的测验,看我是不是很聪明。”
伸手抓来桌上的餐巾纸,把手上油腻腻的污渍全擦干净,“阿姨说,我可以直接上小学三年级喔!我告诉妈咪,我不喜欢幼稚园,是不是可以直接跳级?可是妈咪说幼稚园有些事是念小学学不到的,如果我是讨厌原本的幼稚园,她可以帮我换幼稚园;除非我真的很想上小学,不然她希望我可以上完幼稚园,妈咪说,这样会比较好。”
“你真的很聪明,才六岁已经可以跳级了。”
“爹地知道我为什么讨厌原来的幼稚园吗?”小小的脑袋瓜歪着问道。
东方厉摇摇头。
“老师不喜欢我,老师说我不合作、不说话,老师跟赵叔叔说,赵叔叔却说他只是来接我的人而已;园长说,最好带我去给心理医生看,那些来接我的阿姨却说麻烦了,反正我会自己照顾自己,她们就只是我的阿姨,没办法管我!”
“爹地,如果我推别人,害别人受伤,你和赵叔叔,还有那些阿姨赶到幼稚园,会不会叫我道歉?”
东方厉没有回答——他不怪小赵,小赵的确只负责接送佑佑;他也不怪那些他以为可以照顾佑佑的女人,因为她们只把心思留在他身上。
他心想,佑佑丢出来的问题,答案是肯定的,他一定会叫佑佑道歉,因为伤者代表了弱势,这是所有人的印象。
“妈咪没有喔!”一想到那天,佑佑的小脸瞬间绽开笑厉靥,“从头到尾,妈咪都没有要我道歉,妈咪要他们先道歉,因为错的是他们,他们没道歉,我就不用道歉!”
“虽然我有错,但是妈咪说,我只是方法用的不对;他们不相信我,但是妈咪相信我,妈咪说,她绝对相信我,因为我跟她约好了。”
“绝对吗?就算你说谎骗她,她都会相信吗?”她真的会吗?东方厉觉得不太敢相信。
“嗯!“佑佑用力的点头,“可是我不会对妈咪说谎,我不会骗妈咪,我相信妈咪,就不会骗她;妈咪说,只要把答应的事写下来,签上名字,就赖不掉,就算有人要赖,一样可以找警察、找法官告那个人。”
“你该不会也写了一张给妈咪吧?”
“对啊!”佑佑笑得更灿烂了,从口袋里掏了一张纸,小心翼翼的摊开。
东方厉在那张纸完全摊平时,不禁低呼一声——那张纸他眼熟得很!
“这是妈咪给我的,只要有这张纸,爹地就不能赖帐,一定让我去美国女乃女乃家。”
纸张上有他的签名——那是林舞阳在离开幼稚园之前他签下的,说是同意书,让他不能反悔。
当时他只是耸耸肩的签了,完全的不以为然。
“爹地,妈咪真的很聪明。”所以他才特别喜欢这个妈咪,“去了女乃女乃家,爹地,你记得看电影、逛夜市……”
东方厉皱起眉,儿子说话的逻辑很跳tone,让他反应不过来。
“儿童乐园、迪士尼、海洋博物馆、划船、滑雪,还有很多,但是我记不太清楚了,爹地记得这些吗?”眨着眼,他望着东方厉。
东方厉没说话,佑佑知道他不记得了,这些都是爹地答应带他去的地方,可是爹地答应后,一次都没做到!
“爹地一定是太忙才忘记了,可是我记得喔!在美国,我知道爹地工作忙,所以休息的时候我才会想找爹地出去玩,可琼斯叔叫我自己玩,说爹地不应该在工作时还带我一起去;而那些阿姨也说,照顾我很麻烦,因为我太小,等她们变成我的妈咪,会叫你把我丢在女乃女乃家,最好都不要住在一起。”
东方厉倒抽一口气,这些都是他从没发现到的事实,如今从小孩子的口中吐出,他才发现这些事实有多残酷。
而最残酷的是,他自己的疏忽!
“爹地,我相信妈咪,但我不相信你,因为你是大骗子,说话不算话;可惜你没有小木偶的长鼻子,不然你的鼻子应该比他要长了。”佑佑惋惜的注视他的鼻子,可惜没有真的变长。
“对不起。”他模模佑佑的头发,柔柔软软的;他终于能明白为什么林舞阳坚持晚上九点半前都要陪着佑佑,时间一点都不能少,就连一秒都不行——只因她重视承诺,非常的重视,所以她最讨厌像他这种人,给了承诺却无法实现,全部都是空头支票。
“没关系,妈咪教过我,如果我不相信别人,可以像她一样全都写下来,然后签名,这样谁都赖不掉——别人不能赖,我也不能赖。”
他明白了——她是真的不相信人!
佑估跟她真的很相似,佑佑只比她多了一分纯真,没有真的到处请别人签名,却依然相信其他人——在幼稚园他就看得一清二楚了。
虽然她也没有,但那代表着她更不相信别人——除非必要,她不会轻易许诺!
我不相信别人!她一直地强调这句话。
我也不相信自己。她也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尤其不相信你这种人!她的声音无比清晰、字正腔圆,落在他的耳里,心里,烙印在脑海里。
他反复着她的每一字、每一句——她的眼神、她的笑容、她的认真、她的坚定,她的不信任!
他好想把她抱在怀里,想要让她信任他,想要让她真正的相信他;摊着双手,手掌里是空的,什么也没有,就像她和他之间,就仅有一张结婚证书,一张婚姻契约书或说是协议书,还有一张还没结婚就先签好的离婚协议书。
直到这时候他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阿沙力的同意他那些奇怪的要求,也在此时此刻他才清楚,她为什么会向黄奇升要求要协议书的影本。
我只相信白纸黑字。记得她是这么说的!
七月的第一个周末,东方厉的母亲派保母来接走佑佑,他和林舞阳并肩站在机场,送佑佑进入候机室,一起目送佑佑搭的飞机起飞,前往美国。
东方厉主动牵起她的手,他可以感觉到她的僵硬——纵然他们在床上有过更亲密的行为,她仍无法习惯两人牵手的举动。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纸上的字是他花了将近一星期才琢磨出来的,上面的每一笔、每一画都是他的心意,连同他的签名,都是非常慎重的签下。
我想追求你,这是我的心意。
爱情契约书最顶端斗大的字,她看得一清二楚;她握着纸张的手指发白且颤抖着,她的脸上有着说不出的震惊,仿佛这完全在她的预料之外。
当然,这一定是在她的预料之外,因为就连他自己都没想过会有这一天。“我想了很久才写的,你说你只相信白纸黑字,这上面是我的承诺,如果你愿意给我一次机会,就签下它。”
签?或是不签?
爱情契约书正安稳的躺在林舞阳的包包里,都过了一个星期,她依然没做出决定。
平常这种问题她可很干脆的解决,上面的条件都是对她有利的,可说她是受惠者。
在看完契约书,她很肯定,那个男人打算宠坏她,极尽他所能。
瞧瞧其中一条——在契约履行期间,男方会杜绝和所有异性的近身接触,如有违背,由女方决定如何处分!
还处分咧!是要她动私刑吗?
还有一条更夸张了——男方每天准时接送女方上下班,如有无法亲自接送事由,会派专人专车待命。
她是贵妇,还是什么高官?还准时接送咧!
里面还列了他要为她煮饭、要为她做便当,要当她无聊时的聊天伙伴……如果是他的崇拜者,看完爱情契约书,一定会欢天喜地;若是心仪他的女人,看完爱情契约书,一定会谢天谢地谢自己。
假如是迷恋他的女人,在看完爱情契约书,肯定会哭倒在他的怀里,顺便叹息自己何德何能,竟能让一个男人如此的珍爱自己。
可她不是他的崇拜者,也不是心仪他的女人,更不是迷恋他的女人。所以她正揽着眉,苦恼的瞪着包包,连打开拿出来摊开都嫌麻烦。
签?或是不签?问题又绕回原点。
他不好吗?没有,他很好,这些日子他变了很多,变得喜欢在她身边打转,变得随时对她嘘寒问暖,变得像个居家的普通男人。
他对佑佑的感情也变好了,变得占去她独处的时间,连上下班都变成她和他的夫妻时间。
他真的很好,她的便当变成了他的责任,他每天早餐后会为她准备便当,让她带去上班;晚餐时他偶尔会下厨,秀秀他蹩脚的厨艺,然后两人一起在厨房大笑——通常他煮出来的东西好吃,但卖相不佳。
每天晚上在床上翻来滚去,他说喜欢她身上的味道,他大概搞不清楚状况——
他身上也有着相同的香味,因为他们用的是同一瓶沐浴露嘛!
他的体温确实很温暖,他不时会从身后抱住她,也许那是种习惯,也许他对每个女人都会这样,但她觉得这是一种家庭的感觉,就像电视里演的感情好的夫妻才会有的亲密关系。
签,就等于她信赖他,信赖他开出来的支票;不签也没差,他一样可以去外面在花丛飞翔,相信围绕他身边的花朵一样会竞相对着他绽放。
“为什么不签?当然要签啊!如果有未来,你会是名正言顺的东方太太,你会成为雷亚斯粉丝羡慕的女人,光是那些妒忌的眼光,我就觉得你该签。”唐雅君如是说。
“为什么要签?他身边又不缺女人,说不定我只是被玩的其中一个。”
“他的每一段感情都是认真的,我想,他对你也是一样的认真。”
“然后等感情变质,他会跟每个男人一样,一脚踹开女人,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那又如何?只要他没违背契约,一切都在你的容许范围内,不是吗?或者说,你害怕了?”
害怕,她是害怕,可她是在害怕什么?
她害怕转眼间又有人要卷走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对人的信任——她仅能靠薄薄的一张纸,寻求当个正常人;而他,东方厉,开了万年空头支票,他是要拿什么来让她相信?
“信他一次又不会少一块肉,反正签了是他爱你,又不是要你去爱他。”唐雅君不停替她洗脑。
也对,爱情契约书里就只他得付出爱,而她,随意;这样很不公平她知道,对他不公平!
“我知道你觉得不公平,不如这样,让我去跟东方厉把说说清楚,把关于你的事……”看到林舞阳倏然抬眸瞪她,唐雅君摊开双手,“说清楚后,如果他一样不放弃你,你何不试一试呢?没有试,你永远得不到你真正想要的,不是吗?”
是的,没有试,就永远得不到!这是她这辈子不断告诉自己的一句话。
“我征求你的同意,这是我们说好的,除非你点头,我绝不会把事情告诉任何人;而要不要告诉东方厉,由你决定。”
林舞阳以呆滞无神的双眼凝望着唐雅君,在她失焦的眼眸里什么都没有——她的回忆依旧不堪,曾经有两个人知道了她的过去,选择放掉她这个沉重的包袱;也对,大不了再多个人知道,这也没差,如果他无法忍受,她可以要求离婚,这是当初在婚姻协议里她为自己留下的退路。
如释重负般,她点了点头,点得很轻。
而唐雅君则是看得很清楚,这是林舞阳的底线,再退,就没路可走了!
隔天,东方厉出现在幼稚园,不是为了佑佑,而为是林舞阳。
“你有空时去找雅君,她会告诉你一些事,如果你觉得能接受,我会签你给我的那张协议书。”林舞阳是这么告诉他的,所以他来了,送她去上班后,他再次出现在幼稚园,连唐雅君觉得好笑。
唐雅君把东方厉带到园长办公室后面的会客室,里面有组沙发椅,还有吧台,简约的设计让他不觉多看一眼,黑白色的家具让他多留意一分。
“这是小阳的喜好,因为我们都在这里谈事情,基本上,这算是我和她约会的地方,所以就依她的喜好来规划这个空间。”唐雅君站在吧台,“红茶、果汁,或是咖啡?”
“热咖啡。”
唐雅君转个身,端着咖啡走过来,她瞥见东方厉眼中的异常,主动向他解释,“小阳说你都喝热咖啡,我在进来时就先帮你倒了一杯。”
“原来如此,我才想,你问完就泡好,也太快了。”
她坐在沙发的单人椅上,美眸一瞬,停在东方厉身上,有很重要的事她得先问清楚,才能决定要透露多少东西给他知道。“小阳告诉我,你给了她一张爱情契约。”
“你和她之间完全没有秘密吧!”他的脸上有着羡慕的神色。
“这是我们的约定,我和她之间有朋友协议书,类似你给她的爱情协议书,其中一条是不能对对方说谎,如果有不想说的可以保持缄默;我问了,她回答,如此而已。”
“她真的很重视承诺。”
“我要告诉你一些事,在那之前,我需要知道你的爱情契约书里给的承诺期限是多久?”
东方厉一晒,“直到生命结束为止。”
“我懂了,如果你冠冕堂皇的说什么一辈子或是永远,我不会告诉你太多;生命结束是很实际的期限,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部都告诉你,而你的态度会决定小阳签不签那张协议书。”
他点头,表示明白。
“事情要从小阳读幼稚园时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