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愁心伤 第六章

作者 : 月岚

所谓形影不离,大概就是唐真绪入住秋叶山庄後,对她与封雅书的最好写照。

与其说是成为秋叶山庄的长驻风水师,不如说唐真绪成了封雅书的最好良伴。

自她住下之後,封雅书像是变了个人,不再成天板著面孔,对於上门求诊的病人也多了点耐性,不再像之前,能丢出去的麻烦,他就全交给三哥封文叶去治。

而今,不只是封家人,就连上门求诊的病人,都感觉到这位神医似乎比从前稍微和善了些。

封家人面对这样的转变,自是乐见其成,原本他们就对封雅书那冷脾性没辙,如今在唐真绪改过风水後,既然能够有如此变化,理所当然地让他们对唐真绪更加佩服。

所以,唐真绪与封雅书的相处时间也就越变越长——

一开始两人只在下午小憩、泡茶谈天时,互相聊聊医理与相术的共通道理,可因为个性相契合,所以渐渐地,这聊天互动的时间也就越来越长。

不知不觉地,每当唐真绪在为封家人算命时,身旁一定会多个封雅书的身影,一边听著唐真绪仔细开导家人,一边详细解说改风水、改运的道理。

而当封雅书忙著在前厅替人诊治时,唐真绪也会跟著在旁,多少学些医术的基础。

因此到了後来,两人几乎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一天下来除了睡觉的时间以外,几乎没分开过。

就连封海晏都忍不住对这样的发展大为咋舌,直嚷著嫉妒,说她与丈夫陆子敬也不至於天天都能有空这么腻在一块儿。

不过,面对旁人的反应,封雅书与唐真绪倒是不以为意,仿佛对他们而言,有知心良伴能够与己长谈,便是他们此生所愿。

这般相互为伴的日子,持续了一整个寒冬,就在冬日将尽、春季将临的时候……

“这不是向春临的幼苗吗?”

看著封雅书端来几个小花盆,那上头的女敕绿幼芽令唐真绪有些意外。

今早她如同往常一样,在用过早膳後到了封雅书的院落,还顺道接下了仆役说是要送到封雅书房里的药草种子与新送到的书册,代为转交给封雅书。

像这样的情况,可说是屡见不鲜,在秋叶山庄里几乎快成为常事了。

自从唐真绪这个风水师驻留封家,而且与封雅书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之後,她总像个帮忙跑腿的小工,不时地替封雅书搬东拿西、又是提水又是打扫,不知情的人见了,说不定会当她是封雅书的贴身僮仆。

让一个该是待为上宾的风水师像仆役一般被人使唤,旁人看来总是有些不妥,不过因为唐真绪本人并不以为意,封雅书也并非有意薄待她,两人仅是因为话题投机所以互相帮忙,因此封家人也没什么好再插嘴的。

所以封雅书的药草园子,就在唐真绪的帮忙下,在秋叶山庄里四处蔓延开来,只要是不妨碍到风水、景观的地方,两个人像是要种遍秋叶山庄的每一寸土地似地,镇日忙碌著。

“雅书,我还以为你只种药草。”看著那细女敕的绿茎自泥土里探出芽苗,唐真绪不禁好奇起来。

因为这种叫向春临的小草花,虽然到了春季时会绽放指头大的橘色小花,味道亦是清香,却没半点药效或毒性,对喜好研究药草的封雅书来说,应该没什么价值才是。

“原来你认得出幼苗?”封雅书抬眼瞟了下唐真绪,闪烁的眸光里带著一丝不明所以的复杂情绪。

“都跟著你瞧了几个月,多少识得一些。”唐真绪点头道:“你不是说过,向春临跟药用的迎春草外形相仿,前些时候我才见过你种迎春草,现在瞧见长得有点像又不太像的向春临,自然分得出来。”

她没说出口的是,向春临在她的故乡本就常见,识得也是自然的。

“你倒是听得用心。”而且还牢牢地记住。

家里几个兄弟和妹子,虽然与他的兴趣搭不上话,偶尔总会闲聊几句,但说起他在种什么嘛,也都只是顺口问问,没兴趣的东西终究是记不住。

所以即使他才刚替兄弟们解释过药草的特色和药性,家里除了对研究毒草有兴趣的三哥之外,九成九会在第二天看见一样的药草时,又对他吐出同样的问题。

所以到後来,他也懒得多作解释,即使他明白兄弟们是想表露关心,但是这份情意,他心领就好,搭不上话的事情还是少聊为妙,省得一个浪费了口水,一个白费了时光。

不过或许是因为这样,所以兄弟们老觉得他对人爱理不理的。

想想四个兄弟里大概也只有三哥封文叶比较能跟他说得上话吧,但偏偏他就是没办法像对待唐真绪一样,对三哥也掏心掏肺的敞开心胸来谈。

其实三哥性情温善、说话又不冲人,而且因为一样习医,所以不会完全没话说,不过差别在於,因为三哥太明白他这个小弟有多么精通药理,因此寻他时多半是来请教他的医术,相处起来因而少了点兄弟般的手足情谊,所以他才会无法像现在与唐真绪相处一样,跟三哥也如此畅谈。

这么说来,说不定兄长们多少也有著这般困扰,只是到後来,因为找著了心仪的好对象,就这么成了亲,而且在外也有朋友相诉,所以并不会像他这样感到寂寞。

那么……他是不是多少该感谢自己有著这样的命运?

不然的话,他也无法遇上唐真绪,这个能够与他相伴长久,头一回让他萌生分离了会舍不得的情感的对象……

“你别光说我吧,你也是一样啊,明明对风水相术没太大兴趣,我说明时你也是一听就记得。”唐真绪一边替封雅书翻著泥上,一边笑应道:“再这样下去,说不定你就能把我会的风水相术学通,当个算命师或风水师了。”

“此言差矣。”封雅书摇摇头,“我只是略懂其中道理,实际经验可比不上你。”

“那你可以多练习啊。我瞧海晏就很喜欢问事情。”事实上,她待在封家这段日子里,问最多话的大概要数封海晏了。

“她只是好动,静不下来。”封雅书再度摇头。

家里头最吵人的,除了四哥封易军之外,就要数那个妹子了。

“但是,如果你真的学会相术,说不定可以替海晏分忧,拉近兄妹感情啊。”唐真绪好笑地瞧著封雅书对这个提议的回避,又道:“不过……或许你学不精倒也好呢。”

“怎么说?”封雅书眉梢微挑,纳闷道。

“因为……这样我或许真能留在你家一辈子啊。”唐真绪知道的,自己在秋叶山庄住得越久,就越喜欢这里,也对封雅书越不舍。

偶尔,她也会想著,如果将来有一天,他们封家不再需要她了,她该何去何从?

不过她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许是见过了太多人的命运吧,她总努力说服自己,对什么事都看开点好。

所以她照旧为封家人算命、改风水,也尽量将所有的时间都挪出来与封雅书相处,她知道,与其担心那些不确定、又或许根本不会发生的将来,不如把握现在的快乐日子。

“只要你想,就留在我家一辈子。”封雅书没察觉到自己的邀请之语,听在唐真绪这个姑娘家的耳中有多么地引人遐思,仅是轻声迸露。

他根本舍不得唐真绪走,又怎会要她离开?

所以只要唐真绪肯住下,他是乐得一辈子与她相伴。

只是这番真诚言语,他这说者无心,唐真绪这个听入耳的人,却不好意思起来。

面色一红,她拍拍脚边泥土,很快地站起身来。

“我替你把其他盆子也搬过来吧。”脚步轻挪,唐真绪转过身,轻拍了几下胸口。

她不知道封雅书是怀著什么样的心思在说这些话的,但是……

她心底,却有著莫大的欣喜。

为著封雅书这无心之语……她发现,自己竟是感到高兴的。

怦咚跳个不停的胸口,像在回应著她的情绪,屡屡跃动,无法停止。

她……喜欢听见封雅书说著这般需要她、喜欢她陪伴的话语。

这样的她,是不是有著太多的私心了呢?

甩去多余的心绪,唐真绪努力平抚著自己的心绪,然後将小花盆一个个搬到了埋首於翻土的封雅书身边。

只要能这样持续下去,就够了吧!

只要能够留在他身边,这样日日相伴……

女敕绿的小芽苗被从盆子里移进了土壤当中,一排翠绿色调的青芽一字排开在院子里,教唐真绪与封雅书都看得满足。

“其实……我种这些向春临,是因为它们是北方特有的物种。”

拍去身上沾染的泥土,封雅书就著仆人送来的水盆洗净了双手,跟唐真绪在旁搬了圆凳坐下,一边瞧著刚栽好的向春临,一边轻声说道。

虽然向春临大半盛开於北方,但南方亦有少数地方生长,不过昭城这一带并无向春临这样的北方小花,所以移栽这幼苗可花了他一番心思,如今总算赶上在春天来到之前移种至庄里。

“咦?”唐真绪有些诧异,“北方特有……你、你这该不是特意为我种的吧?”

因为在这座秋叶山庄里,只有她与北侠陆子敬、三少封文叶之妻桂清雪同为北方人,但桂清雪对赏玩这些并无兴趣,北侠则偏好练剑,因此……

这教她怎能不多心呢?

“嗯。”封雅书毫不犹豫地点头,差点让唐真绪傻住。

“我记得你是北方人,虽说以你的个性,应该不会在意离乡背井的寂寞感,但就算不思乡,对南方多少有些不适应,所以我才种了些北方植物,让你住在这里时,不只是个风水师住在雇主家,而是让秋叶山庄带给你家的感觉。”封雅书望著眼前随著微风开始摇摆的小幼苗,轻柔解释道。

“雅书……”窝心的情怀让唐真绪的心口涨满暖意,她露出欣喜的笑容应道:“谢谢你,其实你们都对我很好,就像我是你们真正的家人一样,尤其是你……还为我这么费心。”

“那就把秋叶山庄当你的第二个家吧。”封雅书毫不犹豫地应道。

幼苗摇呀晃地,曳动那青绿的细茎,唐真绪边瞧边应道:“其实,在我北方的故乡,家门前确实常见向春临,每年入春都散发著淡香。

“那股香气,是我对家乡唯一的怀念和记忆,其余的景致,由於离家甚久,已经不复记忆了。”说著,唐真绪不由得望向了天空,那蔚蓝的色调有著令人心静的效果,每回总能减缓她的思乡情。

“用不著在脑子里空想了,你以後每年入春,都一样能在家里闻见这股香气。”封雅书突然迸出了独断的语句。

是担心她的离去吧,所以让他忍不住想占据唐真绪的思绪,就连那份思念之倩,都让他想为其拂去。

“是啊,如果我对故乡的记忆就只是向春临的话,那秋叶山庄给我的印象,就像是覆盖了过往的记忆,不只是第二,而是唯一的家……”闭上眼,在感受到微风清凉的同时,唐真绪也感觉到了封雅书的温情,让她忍不住露出欣慰的笑容。

封雅书往唐真绪瞧去,原本他只是不想让唐真绪住在庄里时,有种住太久、寄人篱下的错觉,才想为她种点花草让她自在点,没想到却能够令她如此开心,而且……

更令他感到错愕的是,在瞧见唐真绪微闭著眼、露出笑意的同时,他的心里竟兴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

强烈的震撼感席卷著他的胸口,让他差点就要失去理智,翻身覆上唐真绪,往她微启的芳唇吻去!

他是怎么了?

他对唐真绪……应该只是将她当成挚友、当成同伴、以及一位良师益友,怎么会萌生出这种念头来?

他居然对她产生了这种非分之想?

不行,他不能这样看待唐真绪。

而且……如果让唐真绪知道了,她肯定不会再留在他身边、当他的知心友人……

“雅书,等春天到了後,我们到这里来泡茶赏向春临好不好?”没察觉到封雅书异样心思的唐真绪在享受够清凉的空气後,终於重新睁开双眼,转头向封雅书询问。

“呃?”封雅书头一次感到如此尴尬。

看见唐真绪明亮的眸光,他刚才的悸动是不减反增。

“雅书?”唐真绪有些纳闷地看著封雅书从未出现过的神情。

这种有口难言的模样……

“对不起,我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怎么说她都是外人,封雅书让她把这里当家里虽是好意,但终究各为主客,她主动提出要泡茶赏花的邀约来,似乎显得失了礼。

“没、没这回事。”封雅书知道唐真绪误会了自己,连忙摇头。“我家兄弟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四海之内皆兄弟,对我们来说,投缘的就算是兄弟,既然是兄弟,便是家人了。”

“真的吗?那我就放心了。”唐真绪瞧封雅书那抹异样表情迅速退去,只能将刚才的事当成自己的多心。

“当然。所以我们就把这里种满向春临吧,这片院子离你住的房间最近,等春天一来,我们就到这里喝茶、赏花,享受它的香气吧。”为了不让唐真绪多疑,封雅书索性把话题转了向。

“嗯,我会期待春日早临的。”看封雅书又恢复了平日与自己谈话的模样,唐真绪也跟著笑应。

封雅书瞧瞧唐真绪,却是有些心不在焉。

嘴上虽跟她一块儿谈论著春季来临时该种哪些药草,但他的心思却早已混乱……

虽说心绪混杂,不过封雅书与唐真绪两人谈话的情景落入其他人的眼里时,看来依然是一副相谈甚欢、融洽亲昵的样子。

原本只是路经院子,打算转到前厅去的封日远、封文叶、封易军三个兄弟,在听见两人的对话後,也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瞧著两人看似和乐融融的相处态度,封文叶忍不住喃喃自语起来。

“春天吗……早就到了吧?”说著,封文叶甚至语尾带笑地瞧向封日远。

“是啊,别人家的春天或许还要再等上个把月,但我们秋叶山庄的春天,倒是先进驻院子里了。”跟著两个弟弟站在长廊下一起看向院里的两人,封日远—样轻笑出声。

听著走在前边的两位兄长突然压低著声调说话,虽然不明白原因,但封易军还是跟著压低了嗓门,“什么春天啊?雪才刚融吧?院里也没见到早开的花啊?”

由於三个人的谈话声相当细小,又是刻意压低,因此在院子里的唐真绪与封雅书并没能听见,倒是他们在院子里的谈天说地,全给三个兄长听去了。

“我说你呀……谁说过春天是因为花开?我们家的春天是因为那两个人哪!”封日远知道封易军向来迟钝,於是好心地提醒。

看看封文叶,两人不禁相视而笑。

封易军还是一样丈二金刚模不著头脑,他瞧瞧兄长们突如其来的莫名笑容,以及院里相处融洽的两个人,心里头忍不住浮现出诡异的想法。

拿春天套用在人身上时,通常指人春心大动、萌生情意,但是……院里的封雅书与唐真绪都是男人,不可能吧?

虽说封雅书待这个算命先生,是一天比一天还要好,打从唐真绪住进封家以来,这几个月里,两人从好友变得像兄弟一样,到最近根本是如胶似漆……

倏地,封易军一惊。

不会吧?莫非兄长们指的“春天”,是在说雅书他……

“等等!二哥,你们的意思难道是……雅书跟真绪……”吞了吞口水,封易军露出惊恐的表情,往封日远求证著。

“很明显,不是吗?”封日远好笑地望著封易军,不懂他在讶异什么。

雅书也到了适婚之龄,动情不是怪事吧?

“不会吧?原来雅书喜欢男人?怪不得我们几个兄弟都成亲了,就不见他有半点消息!”得到了答覆,封易军却是更加惊讶。

当兄弟这么多年,他头一次知道小弟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

难怪雅书从不对漂亮姑娘多噍一眼,也绝对不接受媒人说亲,原来是有这般隐情啊……

所以雅书会对唐真绪特别照顾,不是因为雅书没把唐真绪是算命师的身分放在心上,而是看上了唐真绪。

啧啧,恋爱果然可以美化一个人啊!

“二哥,那我们顺著雅书的意思,让真绪住下来,算不算是引狼入室?再这样下去,他们会越来越难分难舍吧?到时候爹知道雅书喜欢上真绪,岂不气死?我怎么想都不觉得爹会允许雅书娶个男人进家门……”

封易军滔滔不绝地陈述著自己的看法,最後却只换来一记封日远的摺扇攻击。

咚的一声,扇子落在封易军的脑袋上,教他忍不住抱怨。

“二哥!你干嘛打我?”每回站在二哥身边,他就多少会挨上几回这样的攻击。

他都几岁了,二哥还老爱这么敲他,当他三岁娃儿吗?有事不能用嘴巴说吗?

“谁教你总是搞不清楚状况、又爱乱说话。”封日远没辙地叹气。

“我乱说什么了?又有什么情况没看清楚了?”封易军忍不住大喊冤枉。

“别说二哥错怪你,真绪其实是个姑娘家,可不是你口中的男人。”只身一人在外四处游历,改扮男装确实是安全一点。

“什么?真绪是女人?”这下封易军更错愕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雅书要跟她再怎么亲昵、甚至是卿卿我我都没问题,但是……

“等一下,为什么你们都知道啊?”封易军可不觉得自己有这么迟钝,可是二哥与三哥却又是一副老早就知道实情的态度。

“交友众多,见多识广,久了自然易於分辨。”封日远刷开摺扇,咧唇微笑。

“男女天生不同,习医之人大多都能分辨得出来。”封文叶跟著应声。

“那……雅书的医术那么好,八成一开始就知道她是女人了吧?”封易军这下总算明白其中缘由了。

“我想是吧。”封文叶点头道。

“哦——那我们家就快办喜事了吧?”封易军会意地应道。

既然唐真绪不是男人,要跟雅书当夫妻当然可以,再加上家里的小妹、爹娘、嫂子们都跟她谈得来,若唐真绪成为一家人,九成九不会有人反对。

至於他们几个兄长嘛,老实说,平时他们真的没在注意这些方外之术,但唐真绪的说法相当特别,总能让人不由得认真听她解释,而且还颇有道理的,因此他们也不排斥唐真绪。

况且,唐真绪可是孤僻的雅书至今唯一能够接纳的女人,如果不把他们俩凑成对,雅书日後还娶得到姑娘吗?

所以……既然他们两个看起来都对彼此挺有意思的,他们当然乐意接纳这个会算命的弟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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