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下,周允宽看着前方那栋大楼,犹豫着要不要上去。
一个小时前刚结束一场辩论庭,从地方法院出来后,该回事务所的他却在途中将车子调转方向,往这个方向来,只因为今日一整天,他时时想起她。而他与她,明明昨日才见过面。
他向来不是感情用事之人,行事也有他的一套规矩,可方才偏偏就是克制不了那种想见她的冲动,就这样把车开过来了。轻喟了声后,他熄火下车,倚着车门看着沈安婕住的楼层——不知道她在不在?
她离开的这几年,他才慢慢明白,有些事情不是当作没发生过或是阻止它的发展,它就能够云淡风轻的;当思念不因分离而褪色,而是与日俱增时,他终于认清,她之于他不只是一个他经手的案件证人而已。
他不信爱情、他鄙视爱情,可当自己对一个人思念了这么长的时间后,他如何再自欺欺人,说自己心如止水,说自己不屑情爱?他分明早就放不下她。
他想着该不该把她带回身边,他想着接下来他怎么做才好,他想着当年的拒绝给了她怎样的伤害,他想着她是否会不愿意回到他身边;他甚至想着若能在一起,但日后因为其他因素而无法走到最后时,他能不能承受?
原来当一个人如此在乎另一个人时,无论欢喜悲伤,无论甜蜜苦涩,无论反悔或坚决,一旦选择后,都要自己承受了。
卡嚓的开门声响,中断了他漫飞的心绪,黑眸一抬,觑见那正从大楼里走出的秀影时,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定定瞧着她。
沈安婕没料到会在大楼门口见到他,她呆了好几秒,直到反应过来时,她已走到他面前。“你……怎么会在这里?”
对于她的话,周允宽似是没有心理准备,静默了几秒仍找不到理由响应,他俊美面容浮现罕见的窘迫,薄唇张合几次后,才见他缓缓开口。“刘姨说她煮了一桌菜,要我来带你回去吃。”
沈安婕看看腕表,抬眸看他,困惑地问:“可是现在才刚过五点,你还没下班吧?”她仍记得当年他常夜深才进家门。
“今天事情不多,早点下班也没关系。”他想起什么,问:“你要出门?”
“要去买个颜料,刚好一个颜色用完了。”她指指路的一端。“那边有书局。”
周允宽淡点下颚,又问:“晚上还有事吗?”
“没有。”她摇摇头。
“那先回去吃饭,晚点送你回来时再去买颜料。”他走到副驾驶座,帮她开了车门。
沈安婕静瞅着他。他的邀约有些突然,但思及是刘姨开的口,她不再考虑,上了车。
回到自己屋门口,周允宽拿出钥匙开门。
眼角余光映入她淡淡身影,他突然转过身面对她,从手中那串钥匙中,卸下两支。“这给你。”
沈安婕看着那两支钥匙,疑惑丛生。“这个是……”
“大门钥匙。”他指指庭院前那道门,再比了比面前的门锁,看着她道:“你有空可以常过来,钥匙给你,你就能直接进屋。”
“你的给我,那你怎么办?”
他笑了声。“我房里还有备份的,等等拿出来就好。”
淡淡薄暮落在他脸上,让他这笑容光彩倍增,她看见映在他眼底的自己,倏地想起刘姨说他在喝醉时承认过喜欢她,顿时她耳腮泛起热意。
低眼看着钥匙,犹豫着要不要收下时,大门忽地被打开了,她转首看过去,见门后的刘姨一脸惊喜。
“安婕?我还想说怎么我听到门锁开了的声音,但都没见到允宽进门,原来你们站在门口。”刘姨一把握住沈安婕的手。
沈安婕撒娇地靠了上去。“刘姨今天做了什么菜要请我?”
“啊?”刘姨纳闷了。
周允宽闻言,猛地想起自己蹩脚的谎言,面色大变,正打算阻止这个对话,但迟了几秒。
“周律师说,你做了一桌菜,要他带我过来吃。刘姨晚上煮了什么?我每次只要想到刘姨做的菜,都会流口水。”她笑瞇瞇的。
刘姨怔然片刻后,一脸疑惑地看向周允宽。“你跟安婕说我做了一桌子菜要请她?”
周允宽愣了半秒,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表情略显不自然,“反正她也是要吃饭,不如就带她过来这里一起吃。”
刘姨古怪地瞧着他。“问题是今天我没去市场,没有煮晚餐,打算买外面的,而且你也没说你要回来吃饭。”越看他,越觉他表情奇怪,看看正在月兑鞋的沈安婕,突然抿住嘴,压下笑意。
闻言,周允宽错愕了几秒,见刘姨憋着笑,他神色略僵地道:“那等等去外面吃好了,我先上楼换件衣服。”说罢,他快速地月兑了鞋,掩饰什么似地越过两人,大步进屋。
沈安婕看着他匆匆进屋的身影,困惑地问着刘姨。“周律师他……怎么了?”
“他听到我今晚没做饭,吓到了。”刘姨笑开来。
“……啊?”沈安婕满眼困惑。“可是他说刘姨煮了一桌子菜,你还要他带我过来。”
刘姨摆摆手,愉悦地笑着。“没有,我都没做饭了,怎么会要他去带你过来?”
“啊?”她再瞪大眼。
“我想,应该是他想见你,所以找了这理由把你带过来。”
他想见她?想着他在她住处楼下曾出现过的不自在神色,她耳根蓦地一热,竟是有些期待之后的发展了。
一早,按掉手表闹铃震动的设定,沈安婕坐起身,柔了柔犹有困意的眼,见到一旁的手机在震动,她捞来手机,看见了简讯提醒,一点开,发讯人是周允宽。
醒了吗?收拾一套换洗衣物,带上外套和你的寝具,我在楼下等你。
她愣了一下,回传讯息:做什么?
等了一下,他传来回复:我等你。
沈安婕有些纳闷,但知道这是他一贯作风,也不愿意他等太久,于是匆匆进浴室刷牙洗脸,换了套衣物后开始整理行李,不出十分钟,她背了侧背包,带上画箱和相机出门。
她一走出大门,就见到男人那浸沐在晨阳中的身影。
没有外套遮掩的他更显瘦削,他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薄阳在他身上洒落一层光晕,淡了他周身的冷冽气息。曾经以为不会再见的人,如今就站在那里,如此真实。
沈安婕走了过去,还未靠近,周允宽已发现她,连忙走向她,接过她手中的画箱。“我来。”
“谢谢。”她微微一笑,对上他幽深黑眸。
那一枚笑花,犹如这冬阳般的温暖,他长眸浮涌温柔,语声柔沉。“不怕我把你卖了?”
“要卖,七年前你就会卖了。”她微噘着嘴,带了点不自觉的撒娇姿态。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和他也能这样轻松对话。自从良俊的事情后,她每天见到他,初时他还会找理由出现在她面前,说刘姨要他带她回去吃饭、说刘姨要他带早餐过来给她;但这几日他不再有理由,似乎把来她这里当成是每日必定的行程。
他们就像朋友般,吃点东西、聊聊一些生活上的事,气氛平静,恍若七年前分离那一幕不曾发生过。这种情况十来天有了,刚开始她有些不自然,但也渐渐习惯现在这样的相处模式。
他最近这些亲近她的行为,让她深信他不是不在意她,也许他只是需要点时间。
看着她俏皮的模样,周允宽轻笑出声。“刘姨做了三明治,等等上车吃一点。”
他打开后座车门,把她的物品放进去。
沈安婕一上车后,转头就问:“我们要去哪——”她倏然止声,圆睁水眸看他,呼吸有一瞬的不稳。
周允宽只是想要帮她拉安全带,身子一侧一倾问,女孩转过脸来,他心头一颤,目光深深。窗外阳光透进,映得她唇红齿白,这角度如此契合,他只要一低头……
“你刚刚想说什么?”在失控前,周允宽拉回理智。
“……啊?”根本来不及看到他掀动的唇。
她发傻的模样,滑稽得令他莞尔。“我问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
“我是想问你,你要带我去哪里?还有你今天不用进事务所吗?”除了星期六固定教画之外,她其余的工作时间向来自己安排,但他和她不一样,今天可是星期五,他不上班?
他帮她系上安全带后,才看着她问:“你都上车了,现在才问不是太晚了?”
沈安婕未多想地说:“我刚刚在楼上传简讯问过了,你不跟我说啊,但因为是你,去哪里都没关系,不过我总是会好奇。”
她语气间的信任让他胸口胀着热气,他珍爱地看了她一眼。“我今天休假。你不是想看夜景,需要一点灵感吗?我带你去看夜景。”
盯着他的唇,她愣了愣。
“怎么了?”
咬了咬唇,沈安婕才道:“可是那份画稿,我前两天完成,也交出去了。”
周允宽怔然几秒,神色有些懊恼。对她的感觉迟了这么久才愿意正视,怎么连带她看夜景这种事,他也迟了?
“不过,我还是很想看夜景喔,也许还可以在星空下画画。”她笑瞇了眼。
这样的体贴让他释怀,周允宽淡淡一笑,将车子平稳地开上路。
近三个小时的时间,车子才下了国道,经过市中心,在路边小吃店简单用过饭后,车子一路往僻静的山上走,约莫半个小时后,车子才停在一处宽敞的停车场。
周允宽提着行李和她的画箱沿着阶梯而上,沈安婕跟在一旁,不时侧头远眺群山环绕的景色,心底暗暗赞叹。
“这里你来过?”见他路况熟得很,应当来过。
“一个朋友经营的民宿在这儿,我来过一次。”周允宽领着她,双双来到敞开门的屋前。
这民宿隐于山间,视野辽阔,环境青翠优美,不仅能远眺群山环绕,其自然生态也甚为丰富,整个建筑物采用红砖设计,古色古香的风貌,让人印象深刻。
“这里好漂亮。”沈安婕看了看面前的建筑物,还想再问些什么,一个男人从屋里走了出来。
“嘿,周大律师大驾光临,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啊!”女圭女圭脸男人走了过来,一个拳头就轻击上周允宽的胸口。
周允宽只是睨着他,没说话。
“啊啊,妹妹,原来是你!”吴秉贤瞧见他身边的女人,发现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沈安婕。他惊讶不已,凑近脸端详着她。“变得更漂亮了。”
女圭女圭脸男人突然的贴近让沈安婕吓了一跳,她退了一步藏到周允宽身后,只探出一张脸,一脸不好意思。
“别靠这么近,你吓到她了。”她两手紧抓着自己手臂,周允宽心头一软。
吴秉贤笑了,神色却有几分正经。“终于找到她了?”他可是永远都忘不了,这个冷情男人帮自己姐姐赢了官司那晚情绪崩溃的模样。
周允宽没什么表情,只低应一声。
“昨天打电话来也没说你要带人来,我以为你自己过来,所以只留一间房。”
吴秉贤接过他手中的行李,走在前头。
“没关系,我睡地板。”
“没想要同床共枕啊?这么纯情。”吴秉贤挑了挑眉,暧昧地笑。
周允宽只是冷冷睐了他一眼。“她作画需要灵感,想看夜景,我只是带她过来看看。”
“只是这样而已吗?我这里营业了三年多,怎么就不见你带谁来过?不说你带别人,你自己也只来捧过一次场,接到你的电话时,我还以为我幻听哩!”
“你这个民宿老板,对上门的客人都这么啰嗦?”
“知道啦,迫不及待和妹妹独处啦?你看房间不就到了?”吴秉贤搁下行李,拿出钥匙,开了门后,他转头看着沈安婕。“妹妹,记得我吗?几年前我们一起吃过饭,你还很大声地告诉我,你喜欢他。”
沈安婕盯着他的唇,面颊蓦地一红,不知道该怎么响应。
“你要再这么啰嗦,我去问问附近还有没有别的旅馆。”见她一脸尴尬,周允宽出声。
“真是坏脾气,小妹妹究竟看上你哪一点啊?好啦,行李帮你放在这里,下午可以到观景台那边的咖啡座喝下午茶,晚餐就在那里用,那边的夕阳和夜景都很不错,很多客人专程上来就为了看夕阳和夜景。”揶揄后,不忘以民宿老板身份介绍,转身离开时,忽又想起什么。
“允宽。”吴秉贤回身,见女孩弯身翻着画箱,他看着好友,难得正经。“爱情没那么可怕,你要真心如止水,对爱情没有一丝期待,也不会带她来这里了,不是吗?”
周允宽只是淡瞟了他一眼,不作响应。
“双亲爱情失败,自己也经历一次失败,这不表示永远失败。”他淡扫那不知道两人在谈话的女孩一眼,难得语重心长地说:“你这样不愿给她,又放不下她,这才是真的伤害。有些东西错过了就不再回来,你有机会再得到一次,应该好好想想要怎么做。”
闻言,周允宽未置一词,只是静立在原地,久久不动。
他过去确实不愿意给她她想要的,可现在,他不是不愿给,他只是害怕,怕热情一旦消退后,他们会不会走上彼此双亲的那条路?会不会像他经手的每件离婚官司那样,爱到最后,以憎恨收场?
没有得到过的东西,就没有所谓的失去,他还能对爱情抱着怀念、抱着憧憬;可一旦曾经被握在手里,却又从指缝间流失时,得到与否,是不是真的重要?
喀地一声,房门被关上,周允宽看着被好友关上的房门,侧过脸静睇那不知何时已走到阳台的纤秀身影,思绪始终反复不定。
这里的观景平台有上下两层,上层还有露天咖啡座,提供餐点和咖啡。
吴秉贤预留了上层最外缘,一个视野最好的位子给两人,坐在咖啡座里,一眼望过去,景色尽收眼底,被翠绿山峰环绕的山林间,偶尔开朗偶尔迷蒙。
低首看着卷宗研究案情的周允宽,忽然觉得天气变凉了,他抬眼欲看看天色,那目光一抬,立即被那沉静的身影给勾住不放了。
她的画箱立起,成了画架,她就端坐在画架前,执着水彩笔在画纸上涂抹着色彩。她侧颜淡淡,五官线条贞静柔软,浅薄夕阳在她发上铺上一层金粉,冷风拂过,她发丝便流动着柔软的辉芒。
就只是这样看着她,什么事也不做,那因研究诉讼案件的疲累感竟一点一点在消逝。如果每次在抬眼时就能看见这样一道身影,那样的生活是否更完美?
她穿了一件黑色的合身高领毛衣,看上去有些单薄,周允宽起身回房拿了自己的风衣,走到她身后,身子微倾,看着她的作品。
沈安婕弯了弯身,在水袋内洗了笔后,挺身时瞧见了男人的鞋尖,她侧过头,就见着他清俊身影。
“变冷了,加件外套。”周允宽把风衣披上她肩头,视线移到她的画作后,好奇地问:“现在画的,也是要交给出版社的吗?”
他弯身低头询问她,而她仰着脸,两人近得能呼吸到彼此的气息,有些暖,也有些暧昧,她红着脸,微挪目光。“不是,只是觉得这里景色很好,把它画下来后,回去可以扫瞄进计算机里当作品的背景,再加一点人物什么的,就是另一种风貌的作品了。”
他不是很懂她的领域,淡点了下头,打算又说些什么时,吴秉贤的声音突然冒出。“有没有打扰到你和妹妹情话绵绵?”
周允宽闻言,抬眸看他,清冷的眼神像在问:你来做什么?
“别这样看我。”吴秉贤笑着说。“我是来告诉你,这里越晚人越多,你们想吃什么最好现在就先点,晚了就要等喽。”
“你这个老板推荐什么?”
“这种天气适合火锅,推荐牛女乃锅和南瓜锅。”
“那就各一锅。”周允宽说完,又转身和沈安婕说了几句话,就见她开始收拾。
“我把卷宗拿回房里,她留在这里。”收起桌上的数据,并带着她收拾好的画箱,周允宽交代了声便先离开。
吴秉贤拨了电话吩咐厨房后,看着好友走开的背影,再看看那背向他的女孩,他沉吟片刻,走到女孩面前,低头看着她。
“妹妹,问你几个问题好吗?”他神色正经,一字一字清楚地说。
女圭女圭脸男人不见痞样,沈安婕无端紧张起来。“好。”
“你知不知道周允宽很会打离婚官司?”
“知道。”妈妈就是找他打离婚官司的。
“他妈妈是酒店小姐,是他爸爸的小老婆,这你知道吗?”
她点点头,不知道他提这做什么。
“你知不知道他因为他爸妈的关系,所以惧怕爱情和婚姻?”
“……知道。”刘姨才跟她提过而已。
“那你知不知道……”他顿了下,才慎重道:“周允宽是喜欢你的。”
沈安婕盯着他的嘴,微瞠眼眸。连这个男人也这样说……“我知道,因为你不是第一个告诉我的人,可是他没有表示过。”她表情略微不好意思。
吴秉贤笑了下。“你那位长腿叔叔比较闷蚤,要他表示出来实在很困难,你可以主动跳上他的床,生米煮成熟饭,依他死板板的个性,一定对你负责,要不然,你就去找个男人来气他,他被逼急了,也许就会有所表示喔。”他加上一些手势和夸张的表情。
“……”这个男人真的是他的好朋友?
他右手搭上她左肩。“别这样看我,我可是在帮你。他不信爱情,所以根本不可能主动表白,他以前交过一个女朋友,那也是对方缠了他两年,他才试着给对方机会的。还有啊,我和他成为好朋友,也是因为我死缠他缠来的,他功课好啦,我就黏着他,黏到最后我们就成了死党。死党你看不看得懂?”他嘴形加大。
顿了下,他又说:“你们这一对已经拖了七年多了,还想再拖啊?人家猛一点的孩子都不知道蹦几个了,他不主动你主动啊!早知道当年就应该把他喝醉酒喊你名字的那副样子拍下来,让你拿影片逼他承认喜欢你,他就不能赖了。”瞧见男主角往这方向来,他又道:“我们来试试,看他会不会吃醋。”
沈安婕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伸掌柔上她发心,又模模她脸颊,她微愣,见他挤眉弄眼,眼神随着他略移,在瞧见周允宽陰沉的面孔时,她恍然明白了。
她笑了笑,看着吴秉贤走开的身影,刚回来的周允宽瞪着她温暖花开的笑容,不明白自己不过回房一下下,她和秉贤已如此熟悉了?
这心思刚滑过,他猛然一怔,自己这可是在吃好友的醋?
深邃墨黑的夜幕,一片繁星点点,远处山下万家灯火通明,犹似天上落下的珍珠。
用过餐后,他们起身走到观景台的最外缘,靠着栏杆眺望山下一片灯海。由于吃的是火锅,沈安婕一度热出汗,于是月兑下他的外套揣在怀里,单手拿着相机,随意拍了拍咖啡座和用餐的客人。
“我发现你朋友很有趣,但和你个性差很多,很难想象你们是好朋友。”她微笑着。
“硬被他缠上的。”他说得不情愿。
这说法又让她一笑,她看了看周遭,道:“生意真好,我都不知道他原来在开民宿。”
“他对法律这一途没兴趣,纯粹混学历,毕业后本来还在台北工作,三年多前才回来这里经营民宿,这片山是他们自己的。”
沈安婕盯着他的唇。他的五官隐在暗色中,她得要十分专注才读得清楚他的唇形,他因说话而带出的暖意在夜风中散了去,在耳畔飘飘荡荡。
这夜,如此诱人。
周允宽凝视着她。她近似深情的目光,搅得他呼吸微乱,她微启的红唇隐约湿润,可见唇上有着薄薄水光,这景致,要比夜色更蛊惑人心,他倏然想起她曾经用那张软唇,留留恋恋地在他唇上印上一吻。
眸色略深,他情不自禁朝她倾近几分,顿了下,见她目光不移,他又俯近了些,小心翼翼地像怕惊扰她似的,可身后一桌孩子突然喧哗出声,他看着她微红的脸蛋,轻咳了声后,有些不自然地别开目光。
其实彼此都明白,他们现在都在试探对方的心思,分明渴望又不敢贸然前进。
“走吧,去那边看看。”周允宽指了指角落那一块,转移彼此注意力。这观景台极大,不同的角度有不同的风貌。
沈安婕抱着外套,拿着相机跟着他,身子才一侧,就见他和一个刚收拾完邻桌用剩餐点的服务生撞个满怀,也不知道是哪方不小心,眨眼瞬间服务生手中的托盘已翻倒,上头的火锅汤料就这样洒在他身上,只见服务生猛低头道歉。
她一惊,赶忙上前察看,看见他衬衫和西裤皆被残羹弄得一大片,她直觉好烫,急问他痛不痛,然后用空着的那手试图拍净他衬衫。
周允宽皱眉看着自己狼狈的一身,在听见女孩着急的询问声,又见她探手过来时,他眉心略展,跟着握住她手腕,平静地说:“不痛,你不要忙,我去洗个澡换件衣服就好。”
“……不痛吗?”沈安婕抬脸看他。淋在他身上的是火锅热汤啊!
他摇摇头。“是吃剩的,所以汤不烫。你待在那里不要离开,我等等就过来。”他指了指平台角落。
见他似乎没什么大碍,她放心离开,走到他说的那个角落,望向另一边,果然景色大不同。
她拿着相机拍了几张照片后,想试试将满天星子入境,由于忘了带脚架,她把他的外套先搁在栏杆上,接着再把相机也放上栏杆的平面处,微低身子调整设定相机后,按下自拍模式。
她略移身体,手肘下意扫过外套,外套剎那间往外滑落!她探头一看,外套掉在草坡上,她所站的地方是延伸出去的平台,和草坡间是悬空的,这么一来要捡回外套便有些困难。
看了看周遭,就着平台角落的灯光看见一旁有一道往下一层观景平台的阶梯,她绕了过去,顺着阶梯而下。
周允宽快速冲了身体,换过衣物后,一到平台,恰好看见她走下阶梯的背影。
她想做什么?
沈安婕走下几阶后,便看见他的外套,于是她一个反身,压子,两手碰着草地,缓慢地向右侧移动,见外套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她心一横,右手动作略大地拉住外套往下一扯,但此时脚下突然一滑,她整个人伴随着惊呼声,贴着草坡往下滚。
周允宽才绕过来,看见的便是这幅画面。
“安婕!”他踩着木阶急急朝下奔去,一度差点踩空,直到踩下最后一阶,他朝那个趴在木质走道上的人儿走去,心慌不已,心脏像停掉似的,感觉有什么东西硬生生从他身体怞离。
像小鸟的声音……那到底是什么声音?周允宽看着那趴在走道上的身影,脑里蹦出一张稚气未月兑却甜美无比的脸蛋。这一刻他才明白,只要这个女孩能够安好如初,只要她还能好奇地要他形容各种声音,她要怎样他都好……都好。
他不要爱情,他怕遇上了像父亲元配、像母亲那样对爱执着的女人,当他给不起那么浓烈的爱情时,那会是一连串的争执,甚至偏激地走向毁灭。同时,他也怕自己遗传了父亲的多情,无法对一个女人专一,让女人为他伤神;他更怕万一步入婚姻后才发现自己没办法和对方相守到老,那么孩子便是最无辜的受害者。
除此之外,纵然安婕已二十四岁了,但在他眼里,她终究是个小他十岁的女孩,她会有更丰富的历练和更精彩的生活,他不希望耽误她。
然而看见她滑落山坡,自己却没办法代她承受时,那种害怕失去她的感觉却比什么都要强烈,就是这一刻,他明白,什么都不重要了,他只要她在身边。
沈安婕趴在走道上,眉眼紧皱,她被磨得好痛,下巴、肚月复、手肘、脚都在痛,热热刺刺的,大概是磨破皮了,还有她右脚膝盖,似乎碰撞到什么硬物,也正明显地痛着。
她不知道周允宽一路追着下来,也不知道他在唤她,她只想趴一下,好让全身的刺痛能消退一些。
蓦地,她身子被抱了起来,她感觉自己被拥进温暖的怀抱,那怀抱有着极淡的清凉味,如此熟悉,除了他还有谁?猛一睁眼,果然见到他焦急的脸。
“安婕!”周允宽一把抱起她,揽在怀里,见她睁开眼睛,着急地问:“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痛,还是哪里不舒服?你——”
他说得极快,不若平时的沉稳,交错着焦急和惊喜的黑眸里隐有水光流动,她看着他张合不停的嘴,却一字也没看进眼里,他慌乱的神色让她一时间找不到话响应……
这性冷的男人,有这样的表情,若还说对她不在乎,她也不相信了。
她勾勾唇角,想笑着说她没事,却牵动下巴肌肤。她痛嘶了声,皱眉道:“我没事,只是有些……痛。”
听见她的声音,周允宽敛了敛惊惶,仔细端详着她,瞧见她下颔渗出血丝。
“破皮了……还有没有哪里痛?”
“右脚好像撞到什么,膝盖痛。”她在他怀里,勉强坐起身子,推高一只袖子看了看。“手也破皮了……”
“允宽,要不要紧?”忽而,吴秉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闻几个客人嚷着有人跌下去,他急急赶来,想不到是他们。
周允宽回头,看着他要求:“能不能开车送我们去医院?我希望她做个检查。”
“我去开车,你抱妹妹先去门口等我。”吴秉贤急声交代后,周允宽一把抱起她,往民宿正门口快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