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穆家大宅一如往常,总是沉默。
直到她进门了以后——
“穆先生,您早啊!”童昕像个小太阳,活力十足地打招呼,一手牵着穆风,从他房间出来。
“你来这儿做什么?”穆严嵩拄着拐杖,离开卧房打算下楼。
三人在楼梯口相遇,有人依旧胆怯,有人目光炯炯,有人笑靥如花。
“今天是星期天,因为穆风这次期中考第一名,所以穆以律为了奖励孩子,打算带他去外面走走,最近他刚学水彩,决定到植物园去写生。”
童昕推推穆风的肩,要他发发声。
“爷爷,我可以去吗?”
穆严嵩扫两人一眼,口气依旧冷,“我能说不吗?”
瞧他们备齐东西准备外出的模样,问他也是问心酸的,哪里把他放在眼里?
“你看!就说爷爷很疼你啊,怎么可能不会让你去嘛!”童昕假装没看到穆严嵩的白眼,自顾自地说。
她来穆家大宅已经有两个月的时间,对于穆严嵩的冷眼已是习已为常。偶尔假日她会出现,找各种名目把穆风带出去散心。
穆以律不止一次想劝退她,不过童昕依旧故我,只要理由正当,他们三个人就会假日一同外出。
第一次,穆严嵩不同意,把她轰出去。
第二次,童昕准备了理由,他臭着脸超不爽的看她把孩子带走。
第三次,没遇到穆严嵩,因为听说他在静养,所以没力气理她。
第四次,也就是今天,她的理由是给穆风考试奖励,所以他模模鼻子败下阵来。
每次跟他过招时,童昕就很期待有什么刺激的对话,可是老人家对她爱理不理。
算了!每次给穆风上完课,留十分钟跟穆严嵩报告孩子上课进度或是讲其他小事,他多数也是处于聆听的状态。
说好听是倾听,讲白些是根本不想理童昕,反正十分钟后她讲完就要闪人,穆严嵩就睁只眼闭只眼的听她罗唆。
“今天天气很好,穆先生有没有兴趣跟我们一起去啊?晒晒太阳对身体很好喔!”每次他们三人出游,他一个人在家,很孤单呢!
“想要热死我吗?”他口气严厉,眼神很杀。
这丫头哪来这么多话好讲?一周听她罗唆一次就已经让人觉得很烦,她今天居然又出现,到底想怎样?
从告诉他穆风的上课状况,说到自己喜欢什么、兴趣有什么,根本就是在闲扯!她每次上完课都要跟他闲扯十分钟,还是时间到了他提醒她滚出去,不然她一定会讲到天黑,忘记时间!
穆严嵩没见过这么爱讲话的女人,聒噪得像只麻雀,唧唧喳喳的。好在她的声音不难听,自己才可以继续容忍下去。
她居然笑出来,穆严嵩更没好气,只要他开口说了什么,这女人就会笑得很开心,尽管他的口气很恶劣,但她目的就好像只要逼他开口就算完成任务似的。
有毛病!他哼了声打算下楼,脚步踉跄,身形摇晃。
童昕见状,放开穆风的手跑上前去,“穆先生,小心!”
她搀着他,穆严嵩没想到她反应这么紧张,一股情绪说不上来,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讨厌。总之,他扬手甩开了她。
就这么一下,力道不小,把童昕的手给挥开,她顿时失去重心,脚底一滑摔下楼去!
“童昕!”穆风尖叫,眼看她从二楼一路摔下去。
穆严嵩瞠大眼,没料到她会跌下楼。
她小小的身子摔在一楼的大理石地板上,像个被扔下去的布女圭女圭。昏迷前,穆严嵩看见她居然对他微笑——
那个笑,像是发自内心的对他说,还好跌下来的是她。
那女人真的很奇怪,却让他觉得很温暖——
“童昕!”穆风哭着奔下楼,想上前查看昏迷的她。
“住手!不准碰她。”穆严嵩下令,口气极为厉害。
穆风不明白,童昕都这样了,为什么爷爷还这么坏,不准他关心她。
“快去外面找穆以律,要他叫救护车来,通知徐医生到医院会合!”
穆以律看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女人,一股火气烧得他快失去控制。
他以为今天会是个美好的星期天,因为他们三人会像一家人出外同游,拍那总是笑得很蠢,却能当作回忆来珍藏的照片。
童昕说他家里没照片回忆太少,要多制造些,等将来老了才不会脑袋空空,什么也没记起来。她总是替他设想很多,甚至规划着彼此美好的未来,有幸福、有快乐,就算小小争吵也是情趣。
穆以律一直以为他们会维持现状继续下去——直到她被紧急送到医院后。
童昕中度脑震荡,左脚骨折、右手受伤,关节处皮肉擦伤,满身瘀痕,人在昏迷当中。
他知道她会被父亲伤害,但是他却没有尽全力阻止,让她抱持着天真的幻想,以为父亲可以接纳他们。事实证明他们错了,所以她换得这身伤,而他彻底心伤!
穆以律痛恨自己立场不坚定,他凭什么以为一切会好转?
穆严嵩从外面走进病房来,后面跟着徐医生。
穆以律见状,再也忍耐不住地咆哮:“你还有脸来?”
“人没死,你担心什么?”穆严嵩拄着拐杖靠近病床,想要看这丫头情况如何。
穆以律挡在他身前,“你来做什么?她没死你很沮丧是不是?”
他忘不了穆风拍着车门,哭着要他叫救护车的模样,那种表情像是他们就要失去她的绝望。
他冲进屋里,看到童昕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而穆严嵩只是在旁观望着她,仿佛跟他没有关系。这个男人,冷血得让人觉得可怕。
“我不准你靠近她,你永远都不能把她从我身边带走!”这一次,他下定决心彻底跟他断绝关系!他已经受够这种胆战心惊的生活,凭什么他要过得如此痛苦?
穆严嵩看着他,第一次看见儿子激动的模样,失控得无法克制。
这孩子总是很冷静又理性的看待周遭一切,纵使失去挚爱的手足回来接掌邦星,他依然不为所动的站在那个岗位上。
穆严嵩觉得,他其实比自己还要冷漠,像块冻结人的冰,既尖锐又冷冽。如今,他像座火山将愤怒的情绪爆发开来,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我只是想来看看这丫头。”
“你觉得你应该来?”穆以律两拳紧握,两眼怒红,“你永远懂得怎样让我更恨你,甚至到恨之入骨的地步,你真的很了不起。”
“这不是你唯一想对我做的事吗?”穆严嵩冷哼,看着丫头躺在床上,手缠着绷带,脚被打上石膏,至今还未清醒。
“所以,你总是逮着机会就想报复我,对吗?”愤怒、怨恨、后悔,交织在穆发律心里,让他说着伤人的话,“现在是,当年也是,你总想看我伤得有多重、摔得有多深,才会觉得痛快。”
他成功了!伤害童昕比拿刀砍向他的身体还痛,穆以律非常痛恨这样的感觉,他却抓着这把柄不肯放手。
“你还为了那件事在怪我?”
“你认为自己可以被原谅吗?”穆以律讥讽的问:“这次童昕没死,你是不是想找机会等下一次对她出手?那时候,你一定不会失手,对吧?”
穆严嵩目光凌厉,“没错!我迫不及待等那丫头赶紧好起来,下次我绝对不止让她躺在这里,还让你来看顾。”
“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这几个字从穆以律齿缝迸出。
拄着拐杖,穆严嵩掉头走出病房,脸色陰沉难看。
“少爷,容我向你报告,这次老爷处理得很好,好在他没让穆风动童昕小姐,让救护人员替她做紧急处理,否则童昕小姐骨折伤势会更严重。”
“因为他讨厌童昕,讨厌到不许穆风碰她。”他一点都不意外。
“少爷,你问过穆风小少爷当时情况吗?”
“穆风说,她只是来扶快跌倒的爷爷,他甩开她的手,童昕就掉下去了。”穆以律看着徐医生,“那孩子不会说谎,是他把童昕推下楼的!”
“少爷,老爷不是这样的人,他不讨厌童昕小姐。”如果讨厌,老爷就不会每次等穆风小少爷课程结束后,特别去等童昕。
“但是他绝对不会喜欢她,对不对?”不要再替穆严嵩找借口,那只会让他更加憎恶那男人,“徐医生,请你离开,我累了。”
徐医生明白现在穆以律什么都听不进去,转身离开。
穆以律沮丧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至今仍昏迷未醒的童昕。
一双小手攀在他的臂膀上,穆以律抬起头,二话不说把小鬼抱进怀里。
“叔叔……对不起,我让童昕受伤了。”
小小的道歉声响在耳边,让穆以律忍不住鼻酸,他眼眶泛着水气,难受到没办法压抑现在的情绪。
“是叔叔不好,对不起!”他应该小心,但是他却大意了。
当他看到童昕躺在地板上动也不动时,一度以为她会走出他的生命,再也不会回来。直到这时,他发现自己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那场陰霾,所有被藏起来的软弱,就像掉在心里发芽的种子,无声无息地长成大树,遮蔽他的内心。
“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我保证……”
邦星逐渐步上轨道,很快所有事情就能告一段落。
他把该做的事完成,把该欠的恩情偿还,等她好起来,找个时间向她求婚,把孩子带走离开台湾,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让父亲再也抓不到他的弱点、逮不着他的把柄。
穆以律决定,他要亲手把心里的恶梦埋葬掉,谁也不能动摇他!
空气里,充满消毒水的味道。
童昕睁开眼,眼前一片黑,直到她的视觉慢慢适应黑暗后,一股痛感开始爬满她全身。
好痛!她身体是不是被卡车辗过?
动动指尖,她发现自己没感觉,一股很恐惧的念头从她心里窜起。
她该不会残废了吧?
死命把头转过去,但效果不是很好,她瞄到床边有团黑色陰影……不会吧?那团黑黑的东西是人头吗?怎么会有人头在那边!?
童昕、童昕!你冷静一点,不要自己吓自己。
这里是哪里?穆以律屋里?不对,他家墙壁不是白的。穆家大宅?可是有消毒水的味道,她从没在那里闻过。
单调的格局、死白的墙面、消毒水的味道……这里是医院。
不会吧?她头一次进医院就遇到鬼喔?
黑黑的头颅是不是朝她靠近了一点?童昕的身体再怎么痛,她绝对没有此刻的恐惧更令她来得慌张!
她想起跟曹芸芸看过的鬼片,它们出现最密集的场所就是医院啊!
人头又动了一下,童昕怕得要死,吓得直盯着不放,虽然她怕得要命,却还是没把眼睛闭起来。然后,头颅突然“飘”了起来。
“穆以律——”她尖叫。
病床小灯亮起,光芒乍现。
“童昕?”穆以律睡眠不足,被她的尖叫声给吓醒,“作恶梦了?”那个梦一定很可怕,不然她不会叫得这么凄厉。
童昕简直快被他吓到心脏停掉,“是你……”
老天,她刚刚以为自己遇鬼了!阿弥陀佛,还好不是,不然以她胆小的程度,没被吓死也会吓疯。
“你终于醒了,是不是哪里痛?我帮你叫护士进来。”
他的眼神看来好担心,下巴也长了短短的胡髭。童昕没看过他这么狼狈的时候,他总是精神飒爽,意气风发。
“喔,不……不用了,我只是在作梦。”她怎么敢说以为遇鬼啊?一定被他给笑死,“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在穆家从楼梯上跌下来,记得吗?”她中度脑震荡,医生说可能会引起短暂性的失忆。
童昕皱起眉头,仔细想了一下,好像真有这么一回事,“我有点印象,穆先生没事吧?”
听到她一醒来就提到父亲,穆以律脸都绿了,“他能有什么事?你觉得他会有罪恶感吗?他的身上永远找不到这样东西。”
“不,我记得他差点从楼梯上摔下来。”
“是,你好心过去扶他,结果他把你推下来!”这就是事情的经过,如果她暂时记不起来,他现在就提醒她。
“这样啊,还好他没怎样。”她笑一笑,安心了。
“童昕!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他把你推下楼,你还关心他!”穆以律感到生气,她再善良也要有分寸,父亲差点害死她!
“穆先生没推我下去,我记得是自己脚滑才滚下楼的。”他一提起,她有印象了,“我睡很久了吗?”
“三天!”睡到穆以律以为她会就此不醒,等得快绝望了,“但是你一醒来,就问他的情况,一点都不关心自己!”
这让穆以律很抓狂,她永远把别人摆第一!穆严嵩何德何能可以得到她的关心?他不配!
“我还活着啊!”而且没把脖子跌断,不然她爸妈一定哭死,“我的手好像不能动。”
“因为它受伤了。”她现在才感到害怕吗?会不会太迟了点?
“那……会不会一辈子不能动?我……工作时要拿画笔的。”如果不能再画了,她不就形同残废?
“医生说要静养,不会有什么影响,比较麻烦的是你的脚。”
童昕往下一看,什么也没看到,被棉被盖住了,可是下半身感觉很沉重,“我的脚,怎么了?”
穆以律看着她终于有紧张感,至少还有点救,“左脚骨折,幸好没断。”
“喔,是这样啊!”她头好晕,自己未免也太惨了吧!
“你有脑震荡,所以要住院观察一阵子。”她摔得这么惨,他比较担心的是脑部受损的情况,不过看她对答如流,记忆部分应该不是问题。
但徐医生说,中度脑震荡也很危险,脑部一旦受损过深,身体部分器官将不受大脑控制,情况会很糟糕,远比她的手脚伤口还严重。
他的表情凝重,童昕有点歉疚,“我不是故意的。”
“错不在你,我都知道。”
“你认为是你父亲把我推下去的吗?”
“这是事实!”
童昕叹口气,都怪她粗心大意,“你为什么要把他想成那么坏的人?”
“他伤害你,等同伤害我!”难道她不知道自己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他想把她保护得极好,用张绵密又温柔的网将她团团包围住,穆以律一直都希望这么做,他不断后悔没让她留在他觉得安全的范围内。
“等你痊愈,把穆风接走,我们离开台湾。”
“穆以律,你没有问过我想不想跟你走。”
“你会待在我身边,这点我很肯定。”所以,他问也是白问。
“离开,要走到哪里去?我们的工作都在这里。”
这时候她才觉得他霸道,擅自作主还把她拖下水!就算她想待在他身边是事实,但他也不能认为是理所当然,就可以不必问过她。
这样搞得好像她行情很差,如果错过他,这辈子就没人要了!她受伤已经很惨,他能不能替她保留一点身为女性的尊严?
“你可以把教室结束掉,或者找人来顶。我养得起你,生活不成问题。”
很好,这个自私鬼把她的出路都想好了,她不必担心错过这个店就没那个村,可是她却开心不起来。
“那邦星呢,要叫谁来顶?或者干脆结束掉,让底下员工全都回家喝西北风!”
“我会让它度过目前难关。”
“但是没有人带领它继续走下去,邦星撑过这阵子又怎样?未来还是会垮!既然如此,你不如现在就帮我把很行李打包好,我们连夜逃走算了!”
童昕很想跳起来狂敲他的脑袋,但是现在她情况惨重,所以这男人逃过一劫,可不表示她就会任由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我们没有逃走。”她生气了,穆以律很清楚,尽管她没有大声咆哮,他还是感受到她的愤怒。
但是,他还是不能退让!
如果这一退,父亲还会做出怎样的事,他不清楚。要拿她再冒险一次?除非他疯了,不然在他脑子清醒的时候,她想都别想要他再试一次。
“这跟逃走有什么差别?你永远都不肯面对你父亲!一辈子都会有个疙瘩!”
“我不在乎。”她别想说服他,就算她现在真的很可怜、也不能动摇他的意志。
“但是我在意!”童昕吼出来,他总是不懂她的心,“我只想要你下半辈子快乐的跟我在一起!”
听到她用力的吼出心中的愿望,穆以律有点一愣,说不出那种感觉。
“我警告你,不能把我的教室随便顶掉,不准把我行李擅自打包,在我的伤好以前,你想都别想我们会像个胆小鬼一样逃走!”
“童昕,那不叫逃,是离开。”她明明虚弱成这样,还张牙舞爪地威胁他,穆以律真是又气又好笑,拿她没辙。
“我管你……”她话说得太用力,身体又开始痛起来,“好痛……”
他紧张的弯,担心的模样溢于言表,“哪里不舒服?不要激动,好好休息。”
“那你别跟我吵。”好痛,该死的!她难道是跌到十八层地狱吗?所以身体痛得要死。
“嘘,不要说话了。”她脸色发白,足以见得很不舒服。
“都是你……”
穆以律低下头,堵住她喋喋不的小嘴,病人就应该要好好的休息,乖乖听话,才会痊愈得很快。
他的小太阳,又回来了!
“谁送你花?”
“我的仰慕者。”
穆以律瞪了病床上的童昕一眼,“油腔滑调。”
这两天他午休都会来医院一趟,陪她吃午餐,休息一下才进公司。
她恢复情况良好,好在脑震荡没留下什么后遗症,手脚受伤的地方虽然伤还在,但身上的瘀青已经退了。
他把餐桌架在床上,摆上便当。她总是嫌医院的伙食,所以不忙时他会替她买中餐过来。
穆以律明白她不是挑嘴的人,会这样说只是想要有人陪,这小女人就是怕无聊。
“不要再看书了,赶快来吃饭。”他怞走她看到精彩的推理小说。
童昕嘟了嘴,看到他买了鸡腿便当一脸很垂涎,高高兴兴地吃起来。不过她的右手不太灵光,穆以律拿汤匙喂她。
“有谁来看你?”有花有书的,昨天中午他来时没看见。
她笑眯眼,左手拿起鸡腿啃起来。这家鸡腿便当超好吃的,穆以律对她真好,已经买来好几次,病人福利真好,只是有点无聊而已。
“看样子,一样是你的仰慕者。”他的口气酸溜溜。
“呵,对啊!”童昕还不知死活。
“是谁?”他搜寻有可能的对象,才发现根本找不到这号人物,她平常不是跟他在一起就是穆风,哪里来的仰慕者?
“隔壁病房的人?”这很有可能,以她没几两重的警戒心,跟谁都可以处很好的个性,光这两点就加分了,更何况她长得很可爱,只是看起来比较干巴巴,但他清楚她瘦归瘦,该有肉的地方其实很有肉……
到底是谁?穆以律觉得自己像个妒夫,泡在醋坛里浑身酸溜溜的,实在难受。
“童昕,你不说的话……”
他还没得到答案,房门就被人拉开——
“童昕!”穆风背着书包开开心心地进来。
穆以律本来要问小鬼这时候怎么没在学校,结果看到他身后的穆严嵩,脸色瞬间铁青了。
穆严嵩捧着一束花,和瓶子里摆的一模一样,穆以律顿时明白她所说那该死的仰慕者是指谁。
那女人耍他!但是,更让穆以律诧异的是,父亲居然带花来探病。
童昕举起鸡腿跟他们打招呼:“怎么有空来?”
“穆风说想跟你一起吃中饭,所以今天接他早退。”穆严嵩没看儿子古怪的表情,把花放在床边的小桌上,连便当一起,“原来你已经在吃了。”
“没关系啊,一起嘛!是昨天那间烧肉饭吗?”
穆以律困惑地看着她,昨晚父亲有来过?因为他加班所以没办法来,只打电话给她,她说没关系,她会自己解决晚餐。
“既然不难吃,那就再吃一次。”穆严嵩依然冷冰冰的模样。
“真的啊!穆风,先给爷爷搬张椅子来。”她指挥着放下书包的穆风。
小家伙很勤劳地搬了椅子过去,然后换下昨天的花,到厕所加点水又把刚拿来的鲜花插上去。
之后,他拿了便当坐到三步远的沙发上,安静地用餐,非常有规矩。
穆以律像根木头站在旁边看着他们三个人奇怪的互动,没办法消化眼前的状况。
穆严嵩把便当拆开,亮在童昕面前,她用没受伤的手抓一块烧肉。
“没教养,野蛮人!”穆严嵩瞪她一眼,告诉她几遍,女人家要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连吃也要有吃相,真是粗鲁得不像话。
童昕挥着手,不管他碎碎念,“以律,我要吃饭。”
穆以律僵硬地坐下来,继续喂她吃饭。
病房内大家安安静静地用餐,有时候童昕会讲几句话,穆风抬起头来笑一下又继续吃饭,穆严嵩则是面无表情,好像没听见她讲啥,穆以律则是脸色难看到像见鬼一样。
饭后,穆严嵩带孙子去买饮料,童昕则是趁机开口跟他要了一罐果汁还有巧克力球,被他骂是贪吃鬼。
随后一老一小出了病房。
穆以律沉默地看着父亲离开,难以言喻的情绪横亘在他心里。
这辈子他遇到很多事,就是没想过自己可以跟像样和平的共度一顿餐饭。穆严嵩总是很忙,忙到从不在家里吃饭,餐桌上总是只有他与大哥。
就算在屋里同桌,那也是因为他举办宴会什么之类的。
印象中,他没有和父亲好好吃顿饭过。
“你看,这没什么难的。”童昕明白穆以律没办法立刻适应这样的情况。
昨天穆严嵩回去前,她亲穆风的时候偷偷告诉他今天找爷爷一起来吃中饭,然后很开心的跟爷孙俩说再见。
“你安排的?”
“没有,只是凑巧。”她拿面纸擦擦嘴,吃得很满足。
“你不觉得这样很可笑?”
“可笑什么?人家来探病,还带束花,我应该把人赶出去?”
一束花就把她收买了?穆以律眼睛瞪到快滚出来,“也不想想你这样是谁害的!”
“自己造成的啊,我不是说过。”
“你胡说八道!”他大吼起来。
“啊,我的头……”
童昕扶着脑袋皱起眉头,穆以律果然闭嘴弯去查看她。
“帮我打开那个怞屉。”她指着病床旁边的柜子。
穆以律依言,看到一袋文件在里面,是纽约私人医院的病历资料袋。
“你应该看看。”
穆以律疑惑,不过还是倒出里面的资料,专业用语他不是那样了解,但是他看到一张X光片,表上几个关键字,然后看到病历表上填的名字,是他的前女友!
“你怎么有这些东西?”他很讶异,她从哪里弄来的?
“徐医生给的,他希望我可以交给你。”童昕看见他脸上白得没有血色,“他来看过我几次,我向他问起那件事,起初他不太想讲,但你知道我实在很卢。”
他知道徐医生敌不过,就像他总是被他说服。
“当年他就是到纽约拿钱给你前女友的人,一开始穆严嵩请她离开你身边,但她怀孕根本不肯。徐医生借故请她到医院去做产检,孩子没拿掉,可是却检查出她生病的事实,是脑瘤。”
穆以律想起前女友常常有偏头痛的毛病,但她并不在意,说是老毛病。
“徐医生告诉她,要动刀才有痊愈的可能,所以劝她把孩子拿掉,体力养好再说,反正她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你父亲了解后,表示愿意帮她出这笔钱,条件是她康复后必须离开你身边。”
穆以律凄惨的笑,果然是他父亲的作风,他并不意外。
“那段时间,徐医生留在当地,一方面照顾她,另一方面向你父亲禀报。其实那颗瘤很巨大,开刀成功机率渺茫。但徐医生总给她希望,直到某一天,她独自复诊,要求医生说明全部病情时……就崩溃了。”
她看见穆以律眼角湿热,咬着牙下巴绷紧。那是她最难熬的一段日子,但是他忙着学业,以及到建筑事务所学习,已是分身乏术并不知情。
他只明白前女友的家人非常不谅解他,除了她自杀之外,其余细节他一概被隐瞒,他追问着对方她是否留下遗书或是什么给自己,她的家人口径一致说没有!
就算有,或许他父亲也会全部销毁。
“后来情况如你知道的那样。”一条年轻的生命,自己先做了判决,“这我就是所有的真相。”
“为什么要跟我说?”一股热气窜到鼻头,穆以律痛恨这种感受。
“他老了,你不能总是这样子。”因为不愿他伤心,所以穆严嵩什么都没说。
“我只要你跟穆风就好!”父亲怎可能会这样对他——穆以律不信。
“当时他只是觉得你们太年轻,希望你专心在想做的事情上。”
穆以律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他应该要追根究底,但是他没有!因为他一开始就认定是父亲的错,而自已不够坚强,才会造成这种遗憾。
为什么真相是如此?他觉得像被人揍了一拳。心痛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他骄傲得不愿承认过错,而把一切全推给父亲去承担。他以为这样说服自己,对前女友的死才会稍微释怀些。
殊不知,他用最恶劣的方式,掩饰心中的罪恶。
“我只要你跟穆风就好!拜托……”他一再重复,像艘失去舵手的小船,感到无比的茫然。
“但还是不完整,对不对?”童昕朝他伸出手,这男人其实需要很多爱,才会觉得有安全感。
穆以律抱着她,埋在她的肩窝里,湿热的泪水不小心滑落。
他很忍耐,不想要让泪水掉下来,苦苦压抑。
“你父亲很后悔,只是没办法说出口。”他们父子俩很像,都在某些点上很执着,“那不是他想要或是能阻止的,他很想帮助她……但天不从人愿。”
“这些年,我都是这样过的!”抱持着对父亲的仇视,反复把自己深埋,直到遇见童昕。
他总以为这辈子再也无法拥有很多爱,必须孤单的过下去,寂寞的恬舐着伤口,抱着残缺的记忆走完这一生。
他在哽咽,她很心疼,“你可以选择更好的方式。”而不是作茧自缚。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做不到!”
他就像抱持某种信念固执活下去的小孩,突然某天有人告诉他错了,把真实摊在面前,将织出来保护自己的蚕茧给割破,硬生生把他拉出来。
这种既难受又慌乱的情绪,穆以律没办法承受,甚至感到无比的痛苦。他不确定往后的日子该怎样面对父亲,或是消极的逃避一切!他觉得既难堪又折磨。
“我们可以慢慢来,时间还很多,只要你愿意的话。”
穆以律明知道她受伤,仍旧很激动的抱着她,他的情绪没办法立刻控制下来。
他很糟,可是她还是愿意留在身边帮助他。
有好多次,他脆弱的时候她总是都在,几度他想放弃,她还是不断鼓励他。他何德何能独得她的宠爱,他是个这么自私又糟糕的人!
但是,他已经习惯她的温暖,无法独自过下去了。
她的照耀,把他陰暗的人生给点亮。
“谢谢你……”她一定不知道,他有多么的感激她。
童昕浅浅地笑,她怀里的大男孩,已经真正成熟了!
以后,他可以发自内心学会微笑,并且拥有更完整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