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主任梁今秀推了一下眼镜,“这段时间以来,柜台小组长跟助手群对高小姐的工作能力都给予相当的肯定。”
高咏萱正襟危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是由衷的谦虚,“谢谢。”
“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
“没有。”
听到这个答案,梁今秀露出了满意的表情,“如果成为正式员工,就需要轮班,最早七点就要来,最晚要晚上十一点才能走,还有例假日也需要照班表上班,能配合吗?”
她连忙回答,“没问题。”
怎么会有问题呢?
不管早班晚班还是假日,总归也就是八小时,只是早一点或者晚一点而已,时数跟一般上班族其实没差别。
周休二日,月薪三万五,有员工餐厅、交通津贴、租屋津贴、劳保健保—这工作真的太完美了。
何况,上班的地点可是鼎鼎有名的“长青律师事务所”呢。
长青律师事务所之所以在业界享有盛名是因为绝佳的能力,除了商务官司,也做商务谈判,光是执业律师就有二十多个,助理群则是倍数的破百人,高咏萱所应征的总机组则有十二人轮班,别看只是个总机小姐,她可是凭著一口流利的英文以及法文才从竞争者中月兑颖而出。
薪水好,工作环境也是上佳。
因为大老板迷信风水,因此公司位在北市精华地段的最高楼,从三十五楼俯瞰台北市,真是心旷神怡到不行。
高咏萱喜欢大面大面的透明玻璃,喜欢那些自然光,更爱那一盆一盆漂亮的大绿盆栽。
总机兼柜台就在电梯上来的地方。
工作内容也不难,电话来了,问清楚之后转接到各分机,如果是人来到,则接待来客到个别谈论室,通知律师或者主要助手,万一对方是第一次上门,也很简单,查一下工作日志,哪一位律师手边工作少,介绍给他就对了。
这种接近制式的工作,最合适她这种胸无大志的人。
除了有她的高中好友徐绮琳,一个月下来,她跟其他同事也都处得不错,虽然大多都是职业妇女,但并没有什么代沟问题,如果这么棒的工作还有问题,那她才真的有问题。
高咏萱以最快的速度在合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名牌跟识别证大概要一个星期后才会做好。”梁今秀一边将文件纳入资料夹,一边对她说:“在总机组工作,高小姐不会觉得大材小用吧?”
“不会不会。”高咏萱连忙说,“我很喜欢这份工作。”
“大部分女孩子会觉得在柜台有些无聊。”
“我觉得这个工作很适合我。”
听到这个答案,梁今秀微觉奇怪,看了一下眼前这个才二十四岁的女孩子,眉开眼笑的似乎真的很喜欢这份工作。
“你本身的条件很不错,国立大学法律系毕业,英文跟法文都具有教师资格,日文也有二级,一般来说,几乎都会找律师助手这类的工作,然后一边准备考取律师资格,当总机,是有点大材小用的。”她忍不住说:“这样吧,如果有哪位律师要增助手,或者有人离职,你就先来试试看。”
“不用不用,梁小姐,我真的很喜欢这份工作。”
“总机?”
“嗯嗯。”
“总机虽然稳定,但是,没有升迁的机会,就算你做二十年,也是总机。”
高咏萱连忙点头,“我懂。”
“那为什么不从助理开始试一试呢?”
她脸微微一红,期期艾艾的回答,“我……喜欢这样的工作,也许没什么发展性,但是很轻松,下班就可以下班,不用满脑子想著工作,休假就是休假,也不用因为一通电话就得飞奔回公司……我不想当女强人,我的愿望是当家庭主妇……”
看著高咏萱那不好意思的模样,梁今秀笑了,刚从知名大学的法律系毕业,愿望却是当家庭主妇,真是少见的孩子。
不过如果是这样就没办法了。
有人喜欢挑战,有人求安稳,既然她只喜欢安稳,那就安稳吧。
阖上卷宗,“每个月底我会把班表排出来,你们如果有事可以互相换班,不过得先通知我一声。”
“我明白。”
梁今秀笑笑,“你可以回去了。”
“梁小姐,谢谢。”
“录取你不是我的决定。”
“不是,我是指您刚刚要推荐我去当助手的事情。”高咏萱知道,长青的助手是很多法律系学生挤破头想争取的工作,“很谢谢您给我机会。”
回到总机柜台,正在讲电话的徐绮琳见到她,立刻瞪大眼睛,脸上表情摆明著「快点告诉我结果”,但声音却十分温柔有礼,“好的孙先生,我懂,没问题,我会转告张律师,有任何问题都欢迎您再打电话过来……好的,再见。”
“”的一声挂断电话,刚刚温柔可人的总机用力掐了她一下,“怎么样怎么样?”
高咏萱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徐绮琳抱住她,满脸高兴,“太好了,我们又可以继续孽缘了。”
另一位柜台见状,满脸倒弹,“拜托你们不要又开始GL好吗?”
徐绮琳啧了一声,“平晓薇你这个没情趣的。”说完,又转向高咏萱,“老巫婆有刁难你吗?”
她一脸奇怪,“老巫婆?”
“梁今秀啊。”
“你怎么叫人家老巫婆啦。”
“她本来就是。”
“哪有,她只是鼻子比较尖,额头比较高而已,但人很好—”
“停。”徐绮琳打断她,“看来她对你不错。”
“她很好啊,还……”高咏萱差点讲出梁今秀问她要不要转任助理的事情,所幸及时打住。
一个月前她刚来时,长青正好有两个助理缺,当时就听说已经工作了四年的平晓薇想去争取,但是一下就被打回票,原因不明,但据证人小琴说,平晓薇是哭著从梁今秀的办公室出来的。
虽然没有理亏之处,然而会刺激到别人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妙。
面对高咏萱不自然的停住,徐绮琳奇怪的追问,“还什么?”
“还……还跟我说,楼下的游戏公司好像也要包员工餐厅了,就是跟我们的同一家,如果有谈成,以后不管早班晚班还是假日,都会有饭吃。”
徐绮琳一脸斜线,“你真的是没长大耶,这么重吃。”
两人是高中同学,学校是同学,补习班也是同学,每天三餐有两餐一起吃,她比任何人都了解高咏萱重吃的程度。
她食量很大,而且极富冒险精神,只要能吃的她都会想要吃吃看。
眼见食神再现,她忍不住捏了高咏萱一把,“为什么我一直觉得你是我高中同学啊?”
“我本来就是你高中同学啊。”
“但我都大学毕业了,你还在念高中耶。”
想了一下,高咏萱才知道她拐了弯是在说自己没长大,“你怎么这样啦。”
“咦,有进步了,居然知道我在笑你。”
揉著自己被蹂躏过的脸颊,她回到座位上,想到那纸美妙的合约,忍不住又笑了。
平晓薇一脸受不了的表情,“你是啊,被捏成这样还这么高兴。”
“不是啦,我只是找到了好工作,很开心嘛。”
“好工作?”平晓薇不以为然,“总机而已哎,哪门子的好啊。”
对她来说,总机就是接电话、接待访客,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没有挑战,没有升职,连印名片都不用了。
即使这四年来她很努力阅读相关书籍跟卷宗,但终究不是法律系毕业,老巫婆一句“我记得你是日文系毕业的”就叫她出去了,她辛辛苦苦准备的履历连递出去的机会都没有。
虽然这工作没前瞻性,但说实话,待遇实在很好,比一般大学毕业生足足多了一万,加上还有员工餐厅跟交通津贴,离开长青,她也不敢保证能找到更好的,所以迟迟不敢走。
眼见都二十七了,同学有好些都升任小主管,她的职位却万年不动,难免有些著急。
瞥见高咏萱一脸青春喜悦,平晓薇忍不住问她,“你不会怕到了三十五岁,同学都是主管了,你还在当总机?”
“不会啊。”
“同学都是主管了耶。”
“可是我又不想当主管。”她一脸敬谢不敏的说:“当主管的压力太大了,连觉都不能好好睡,我不想那样。”
“但你不会觉得那样比较有成就感吗?”
“我不想用睡眠不足换取成就感。”
看到平晓薇嘴角抽搐的无力样,徐绮琳忍不住大笑,“平晓薇你算了吧,好歹也跟她配过几次班了,你不了解吗?高咏萱是全世界最胸无大志的女人,她人生的重心从来不在‘工作成就’这一块。”
闻言,平晓薇叹口气,拍了拍高咏萱,“我羡慕你,真的。”
“哈哈哈。”
“还笑。”
嘻嘻哈哈中,徐绮琳突然看到电梯楼号一路往上,爬到了三十三楼,连忙叫住另外两个,“好像有人要上来,坐好坐好。”
老板每个月花钱就是要她们当好门面,没人的时候也就算了,眼见再两楼就到长青,当然要赶紧恢复端庄样貌。
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叮。电梯门开了。
三人不约而同露出“您好,很荣幸为您服务”的笑容。
只见四个西装笔挺的男子从电梯里走出,风尘仆仆的都还拉著行李箱,一看就知道是刚出差回来,而且马上等著报告。
高咏萱曾经见过一次。
大概是刚来的第一个星期吧,有一天上午也是这样一堆人拉著行李上楼,而且熟门熟路的直接就进公司了。
徐绮琳告诉她,那是一个跨国官司组,刚从加拿大回来,因为长青的专长是商务官司,所以这种事情很常见,每个月都会有。
有人出国两三天,有人两三个星期,也有人一待就是两三个月。
有了那一次的经验,高咏萱已经很快的在心中判断出,这四个拉著行李箱的人,想必也是刚从国外回来,而且看他们的行李箱那么大,就知道一定在外面待很久—至少有一个月,因为前两个眼镜仔她都没见过。
第三个方脸人也是没见过,第四个……
高咏萱忍不住瞪大眼睛。
呃,哎?
天哪,不会吧。
那个眼睛,那个眉毛,那个下巴,都眼熟到一个不行,很像她记忆里一个叫做程佑捷的大坏蛋。
不过那个坏蛋怎么可能又出现在她眼前?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高咏萱连忙告诉自己,没有这么巧的事情。
俗话说人有相似,世界这么大,台湾这么大,台北这么大,一定只是长得像而已啦,不要自己吓自己。
对,一定是这样。
只是一个长得跟程佑捷很像的人而已……
想是这样想,但是,那个又跩又贱的模样,除了程佑捷应该不会有别人吧……
“咏萱,你们没见过吧?我跟你介绍一下。”徐绮琳一脸笑意,指著前面两个眼镜仔说:“这是国兴、家俊。”
再来的方脸人,“这位是谢东景律师。”
最后一个,“这位是—”
高咏萱觉得心中已经是万马奔腾的状态了。
拜托,千万不要是。
虽然她已经几乎肯定是,但内心还是虚弱的希望著世界不要这么小。
“程佑捷律师。”
啊—她觉得自己快要昏倒了。
程佑捷似笑非笑的看著一脸僵硬的她,“绮琳,这位是?”
“她是新来的,叫高咏萱。”
“哦,新来的总机。”他脸上的恶质笑容更明显了,“还在试用期,还是已经签约了?”
“已经签了,刚刚才从梁主任那边回来。”
“我没记错的话,总机是五年约吧?”
徐绮琳跟平晓薇不约而同的一起笑著点头。
“五年啊。”看著高咏萱一副快昏倒的样子,程佑捷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对她伸出了手,“那么,请多指教了,高小姐。”
众目睽睽之下,高咏萱颤抖著伸出了小手,勉强跟他一握。
在光亮高雅的空间里,她很不合宜的有种想哭的冲动—上天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半个小时前,她才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运的人,得到了想要的工作,得到了很好的待遇,现在,她只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不幸的人,因为,就在她步出校园展开新人生的时候,居然遇到了最不想遇到的人。
跟大老板报告完官司结果,程佑捷很快的吩咐国兴跟家俊将文件送出,接著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将门一关,直接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他明天下午要去飞翔航空开会,他应该要想会议内容,可是,他脑海中一直浮现的,却是高咏萱那张脸。
三年多不见了吧。
大大的眼睛,白女敕女敕的脸颊,看起来还是娇生宝宝一个。
虽然总机的制服中规中矩得很无趣,不过他知道这个娇生宝宝腰很细,皮肤极好,稍微吻一下,就会出现玫瑰色的淡红印子……
正当他沉浸在男人下流的回想中时,有人敲了办公室的门。
“谁?”
“我。”谢东景的声音。
“进来。”
谢东景一进门,就看到程佑捷整个人横在沙发上,那样子一看就知道叫不动,于是迳自从小冰箱取了矿泉水后,自动去坐了程大律师办公用的皮椅。
程佑捷睁开眼睛,“怎么还没回去?”
“你都不回去,我哪敢回去。”
“少来,有话快说。”
“那我就有话直说了。”谢东景一脸不怀好意,“你跟外面新来的总机妹妹有什么关系?”
程佑捷避重就轻,“怎么,我看起来跟她很有关系吗?”
“就我们共事多年的经验告诉我,你那种表情叫做见猎心喜,不过看在她一副快昏倒的样子暂时放过她,本人肯定你们有内情。”
“不是内情。”程佑捷顿了顿,“是奸情。”
“前女友?”
他笑了笑,眼神闪过一丝无奈。
“我居然猜对了。”谢东景喝了一口矿泉水,“你当初欺负人家对吧?她看到你好像青蛙看到蛇一样,可怜得连动都不敢动,不过你这脸是怎么回事?完全不像我们长青的人气单身汉,你不跩我都觉得不认识你了。”
“看到她我跩不起来。”
程佑捷难得诚实—一来谢东景是他少数、可以分担男人心事的好友,二来,高咏萱无预警的出现在他眼前,的确带给他某一种程度的冲击。
高咏萱的惊吓有多大,他的惊讶就有多大。
只是他掩饰得比她好而已。
虽然交往的时间不长,可是,这三年多来,他最常想起的就是她眯著眼睛说“我爱你”的样子……
“慢著。”谢东景好像想到什么似的,“她该不会就是那个神仙妹妹吧?”
程佑捷不语。
“真的是神仙妹妹?”
谢东景完全明白了—“神仙妹妹”是他们一群朋友对程佑捷某时期神秘女友的称呼。
他们这个大学朋友圈号称“椰林帮”,情谊已经接近十年,程佑捷一直以来都是自己第一,朋友第二,女友第三,但是在他们刚开始工作时,程佑捷曾经有将近半年的时间神龙见首不见尾。
据他自己说,遇到真命天女了。
通常一群人玩得好好的,他会因为一通电话就不见人影。
要他带人来给大家看看,他又不愿意,觉得这群人口无遮拦的会吓到他的小女朋友—程佑捷这种自我又自恋的人居然懂得要爱护别人了,这比杰克还神奇一百倍,于是,大家都称呼那个不曾露面的女孩为神仙妹妹。
但即使是神仙妹妹,也没绑住程佑捷很久,因为没几个月后,程佑捷又跟前女友郑真恩出双入对了。
当郑真恩又出现在椰林帮的场合,大家都很有默契的不去提过去的事情,就算清楚明白程佑捷当做坠子的那个戒指是跟神仙妹妹的对戒,就算清楚明白他跟郑真恩有多貌合神离,也都假装不知道,不发问,不记得。
程佑捷不会知道那次发酒疯的自己是什么模样,可是,他们几个朋友都记得,当时郑真恩在旁边,而他叫的是另外一个女孩的名字……
“程佑捷。”
“怎么?”
“星期六晚上叫大家出来喝一杯吧。”谢东景故做轻松的说:“老婆管太紧,我需要放松。”
程佑捷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