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符冰冰扬手,又要故技重施,然而十指还未触及腰间药粉,便被突来的暗器打伤。尹蔚蓝抓紧时机,立刻上前一掌挥出,同时将妻子带回身边。
下一刻,周亮的剑再度回到符冰冰颈边。
「清妙,怎麽样,你有没有受伤?」尹蔚蓝自责,以为文初霜以一敌二未免吃力,他本想过去顺道斩草除根。谁知一到才知只余一个屠铁三,符冰冰已然遁逃。他当下心知不妙,连忙赶了回来,但终是晚了一步。
幸亏他乡留了一步棋,当初选择在京城治文云尧的病,果然是正确的。
「甘侍卫,做得好,回府有赏。」
「大小姐,把本月扣掉的俸银还给小的便可,」周亮面无喜色,「这有,要说多少遍,小的姓周……」
「谁会在意那种小事啊,」邬亦菲瞥向一旁的阴险狐狸,「师妹婿,这女人怎麽办?杀了吗?」
符冰冰脸色微变,「文湘芸!你以为杀了我们,你就从此高枕无忧了?你身怀藏宝图的消息已走漏,从此麻烦只会源源不断地找上门!」
苏清妙面色一凛。
尹蔚蓝眼中却已迸现杀机,冷冷向身後的文初霜道:「身为月魔殿殿主,要处死两个叛徒何须为难,如方才一般……当场斩杀就是。」
他说的,自然是屠铁三!
周遭骤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杀机流转。
「尹蔚蓝,你忘了你刚才说了什麽吗?你说过绝不动我一根寒毛!」
「前提是你保证不伤她,但你刚才显然不是这麽打算的。」尹蔚蓝语意森然。方才若非他早一步猜透她的计谋,打出暗器,清妙如今已挨了一掌。
「你……」
「不如由我来决定吧。」轻柔的声音自尹蔚蓝身後传来。
「清妙?」众人的目光集中在这位方才还受人挟持却始终面不改色的女大夫身上。
半晌,她打破了让人窒息的气氛,走向侄女道。「初霜,卖我个面子。」
姑姑救过她的命,如今又救了她父亲,于情於理,这个情她都要还。
「你说。」
「放了她,」苏清妙淡淡地道。「至少这次,放了她。」
尹蔚蓝皱眉,文初霜吃惊,邬亦菲怒目。
「你疯了?」
「放了,我有事要她做。」
「她是月魔殿的叛徒!」
「叛徒有叛徒的用法。」苏清妙语中竟透出一股陌生的冷意。
是啊,她差点都忘了,自己到底也算魔教中人,也流着疯狂的血液,只是这些年来已经鲜少沸腾而已。
她受够了心惊胆战的日子,既然这辈子她都逃离不了藏宝图带给她的梦魇,今日,她就要在这里做个了断!
「清妙!」看出妻子眼中的决绝,尹蔚蓝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你要做什麽?你忘了吗?你是苏清妙,你已经不是文湘芸!」
「我没忘,」她退离两步,「正因如此,我与过去必须做个了断。就像符冰冰说的,消息一旦走漏,以後还会有无数个人前来探听藏宝图下落,我不要再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隐姓埋名这许多年,她几乎已经忘了身上的丑恶印记,然而姚凤娇、月魔殿,所有人都在提醒她过去的存在。藏宝图一天在她身上,她永远也别想真正成为苏清妙。
她来到符冰冰面前,平静无波的眸子看不出情绪,「符护法,你认定的是藏宝图,而非我,是吗?」
符冰冰不语,只是警戒地看着她。
「若我跟你说,世上根本没有宝藏,那藏宝图藏的不过是月晓殿多年前一个毫无意义的秘密,你信是不信。」
「什麽秘密?」
「我又没见过,我怎麽知道!但藏着这麽多年,多半已是前朝的事了,所以我才说它没意义。」她只知道那秘密周围布满了可怕的埋伏,擅闯者唯有死路一条,就像是当年的尹俊。
符冰冰默然,只是眼中尽是猜疑。
苏清妙撇嘴,「我知道你不信,其他人也一样,不过无所谓了,你们信不信,都已经无所谓了……」
「清妙,你回来!」
「清妙,你到底想做什麽?」邬亦菲也察觉到情况不对劲。
「师姐、大哥,你们莫要担心,我只是……」苏清妙一笑,「我只是要借她的眼睛。」
眼睛?尹蔚蓝一震,然而却已回护不及。
「符护法,藏宝图在这,你可要看好了……」
下一刻,苏清妙突然抽出自己腰间割药草用的匕首,在众人的吸气声中,朝自己的右肩猛地一剌!
仿佛在驱除什麽丑恶的东西,她下手又深又狠,竟是给了周围人一丝迟疑的机会。
鲜血进溅!
「清妙!」
尹蔚蓝大惊,举步却被她喝止,「大哥你别过来!」
苏清妙的笑容在鲜血的映衬中,透出些许诡异的妖媚。
她一字一句的道:「符护法,你看……可还有什麽藏宝图了吗?」
连符冰冰也惊在当场。这女人她……她……那个位置!那是刺下藏宝图的位置!
殷红的血染在鹅黄衣衫上瞬间鲜活起来,宛若眺动的火焰上绽放的红莲。
「清妙!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苏清妙回过头,眼中有着解月兑,那神情竟教尹蔚蓝怔然。
「大哥……你让我任性这一次……」她狠狠地抽了口气,对符冰冰道:「符护法,你可看见了,如今这世上,再没有什麽藏宝图了,我将它……毁得彻底!」
说着,她面无表情地挥手,竟是硬生生在肩上又划一道。
其狠态让自诩心狠手辣的符冰冰目瞪口呆。
这一划一刺皆伤得极深,大量鲜血涌出,已经不知是否还只是皮外伤。
「苏清妙!你忘了自己答应我什麽嘛!」
尹蔚蓝脸色铁青,指关节早已揑得泛白。
她答应他保证自己的安全,绝不伤害自己!
「大哥……」苏清妙连笑容都很疲惫,她喘息半晌才道:「我没忘……我只是很累,我想重生,彻底摆月兑过去的阴影……」
「你已经重生了,你叫苏清妙,不是文湘芸……」
她摇了摇头,「你不知道的,这些年来,只要你一不在我身边,我就会恶梦连连,梦中是当年月魔殿的一切,断崖月夜……是你浑身是血地倒在我面前。够了,真的够了,这种日子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不知是因为痛楚还是激动,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每一声都让尹蔚蓝心慌意乱。
「清妙,你过来,把匕首放下,我从此再不离开你身边,你从此再无恶梦、我守着你!我答应过你,我会守着你一辈子,绝不抛下你!」
苏清妙听闻,却只是含笑摇头。
已经走到这一步,她便必须自己来做了断。
「你……你这又是何苦?你还是听他的话吧!」文初霜不禁也为眼前她的决绝所震撼。原以为她只是爱闹了些,并不失为一个冷静温婉的姑娘,谁知她竟也有如此疯狂的一面!这张藏宝图的存在,到底伤她多深?
「初霜啊,」她忍痛起身,「你不懂……你我年岁相差无几,经历却差上千百倍……你无论做什麽,都有父母做你的後盾,可我从来便是孤身一人……什麽都没有的。」
什麽都没有!
「你有我啊!」尹蔚蓝怒极。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必须要重新开始!」她面色坚决,「大哥,我不想继续拖累你!」
说到底,十二岁那年的断崖月夜,给他们都留下了太深刻的伤痕,这麽多年过去,依旧疼痛。
「谁说你是拖累!我是疯了才会花四年去找一个拖累,我是白痴了才会千方百计为你隐瞒身份!你要做个了断,好,我陪你,但不是用伤害自己做为代价!」尹蔚蓝心绪大乱,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你明知道我见不得你受一点伤……你的刀分明是划在我身上!」
「大哥……听我最後一句……日後,我什麽都依你。」失血过多让苏清妙的晕眩感越加强烈。
「苏、清、妙!」他咬牙,「我警告你,你动一下,我要你後悔终生!」
她是瞎了还是聋了,他揪心的疼她听不到也看不见吗……
苏清妙望向他愤怒的眼,怅然若失,「大哥,你是在威胁我吗?你相信我,这真的是最後一次,从今以後,清妙只是你的妻和妹子,再不会自作主张。」
话毕,又是一道血花,她的右肩已然血肉模糊。
死咬着唇,她脸色惨白,却是一字一顿地道:「第三刀,还儿时养育之恩,文湘芸已死,我苏清妙与月魔殿从此再无瓜葛!」
每一个字都宛若千斤重,敲击着众人的心。
鹅黄身影早已血迹斑斑,摇曳如风中枯叶。
「清妙!」尹蔚蓝疯了般地冲了过去,揽住她无力的身子。
「大哥……我没事,」她强忍疼痛,「只是……失血过多。」她一心与月魇殿断绝关系,下刀虽不留情,却也知避开心脉,她还有自己的人生,她还要跟大哥相守一辈子。「从此,再也没有什麽藏宝图……真真假假……什麽也没有了。」
文初霜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狠狠地瞪了符冰冰一眼,「刚才的一切,你都看、:」71:」
符冰冰早已惊丢了魂魄。
「滚!再让我看见,就是你的死期!」
尹蔚蓝望着眼前苍白的容颜,第一次有种想掐死她的冲动。她怎麽可以面不改色的挥刀刺向自己,她知不知道她每划一刀在身上,他都比她疼上一百倍,每一刀都以加倍的力量割在他的心上。
「大哥……我终於不再是文湘芸,但……我是你的湘儿,永永远远……都是你的湘儿。」苏清妙气息有些不稳,却难掩她眼中的光彩,这一刻,她的笑容轻松而真挚,发自内心。
「傻瓜……傻瓜……」尹蔚蓝几乎满目都是她鲜血的颜色。他放在心上呵护的小花,为何总要这样折磨他?
湘儿。……
这那里是他的湘儿?
他的湘儿喜欢穿一身淡紫纱裙,像春日里最娇俏的一只粉蝶,眼前的苏清妙,如一只浴血的鸟儿,哪里还有当日的朝气。
十二岁的文湘芸,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命是捡回来了,可身体却再也无法恢复从前的健康。如今,她挥刀前,可曾想过他的心情,她是要他活生生疼死吗?
一闭上眼,便是月色下她决绝地跃下山谷,消失在风里。
那一夜,不只是她一个人的恶梦!
尹蔚蓝猛地睁眼抢过她手上的匕首。
「大哥!」苏清妙惊叫,却已拦不住他挥刀的右手。
刹那间,他左肩血流如注。
「大哥……」她挣扎着起身,方才那般的疼痛她都没有掉一滴眼泪,如今却对着他的伤口泣不成声,「大哥,你这是做什麽……你存心要我难受是不是?大哥!」
三刀已毕,尹蔚蓝却仍然紧握刀柄,面色冷峻,与平日惬意的他判若两人,低沉的嗓音传递着他不输於她的执拗。
「我说过,你必定後悔终生。」
她敢自刺三刀,他便要剌六刀,他也要她尝尝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的滋味,看她还敢不敢这样伤他,伤自己!
「大哥!」苏清妙忍痛握住匕首锋利的刀身,血水顺着指尖流淌,她却已麻木到没有任何感觉,心像被撕碎一般难受。「大哥,我後悔了,我真的後悔了!三刀已毕,我们平了,你再刺下去,你的手就要废了!大哥!」
「你……心疼了?」看着她鲜血淋漓的双手,尹蔚蓝终究心软地松开匕首,只是眼却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泪涟涟的容颜,「你还有心吗?能体会到我的感觉吗?清妙,是你逼我的。你自幼便是如此,倔起来谁的话也听不进去,我阻止不了你,我不知道怎样做才能让你明了当年我心中的痛!」
断崖上的月夜,是蓝衣少年撕心裂肺的悲恸,那一晚太过惨烈,也太过沉重,被梦魇纠缠的不只是她。
「我知道了……大哥,我知道你的痛……我知道……」泪和血混到一起,苏清妙已经不知道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他的,只知道自己这一次真的错了,错估了他的心、他的情、他的付出。
若是知道大哥会为她如此自残,她便是背着那所谓的藏宝图过一辈子,也不愿意给他这样的机会。
她终於体会到他心中的痛,痛不欲生,却又宁愿从未尝过。
「大哥……我答应你……再、再不做傻事……你也要……」
昏眩袭来,苏清妙死撑着不肯闭眼,坚持要听到尹蔚蓝的承诺。
「只要你遵守承诺,大哥亦然。」
不忍看她疲惫的硬撑,他大掌覆上她的双眼。
「睡吧,我在这里。」
「你的……伤……」
「不碍事。」
「大哥……清妙一生……心里只你一人……,你万不可……不可再……」
「我懂。」懂她的心,所以不忍伤她,可她又怎能以这样极端的方式来伤害自己。
终於到了极限,失去意识前,苏清妙只记得眼前的一片血红……
大哥,对不起,对不起……
湘儿还记得你唱的曲——
连姻缘,与君相约共百年,若谁九十七岁死……若……若……
「派人去请大夫。」邬亦菲铁青着脸望着眼前一对浴血鸳鸯,冷声吩咐早已傻掉的周亮。
而文初霜则久久不能行动。
她真不敢相信,这两人……是疯子吗?
苏清妙也就算了,怎麽连尹蔚蓝也跟着发疯?
这就是爹说的「情」吗?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她宁可再中一次寒毒,也绝不敢碰这个字了。
晨光破晓,空气清新。
意识一点一滴的凝聚,苏清妙缓缓睁眼。
她下意识向身侧伸手,却发现空无一人,随即,一抹青色映入眼帘,她一怔,抬头,对上淡漠却绝美的容颜。
「啾啾!」
金色的小鸟在来人肩头打着招呼。
「师姐,」苏清妙艰难地笑了笑,「你还在啊……」她想起身,肩头却彷佛有千斤之重,动弹不得。
「还认我这个师姐就别乱动。」邬亦菲面无表情,声音平静无波。
惨了!
上一次师姐露出这个表情,正是师姐夫羽昶欢出事的时候,这证明……师姐正在生气,生很大的气。
跟谁?
……她吗?
苏清妙眼角余光扫过肩膀上的伤——这个包紮的手法她再熟悉不过。
「他呢?」枕边还留有熟悉的气息,他该是刚走不久。
怎麽不好好休养?他的伤一点也不比她轻。
邬亦菲冷笑,「他去外面『修身养性』。」
临咦?
见她露出迷惑的神情,邬亦菲在床畔坐下。
「他一见你就有气,又舍不得伤你,只好避开。」
苏清妙默然。
他可不要再伤害自己才是。
邬亦菲冷冷地盯着她细微的表情变化,说:「原来你也知道在乎,原来你还知道疼。」
「师姐……」听出她话中隐忍的怒气,苏清妙不禁心中一紧,道:「我也只是累了。」
这些年,她真的受够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她怎能不把握?况且,也许真的是压抑太久了,本性一流露竟是有些收不住,索性想着一口气断个彻底,便划下第三剑。
邬亦菲的神色却是罕有的失落,「这些年,我们都在努力,努力帮你忘却,没想到最後,依旧是你用自己的方法做了断。」
「不是的!」她忙不迭解释,「师姐和二师兄还有大哥,你们……没有你们,我断不会是今日的苏清妙。」
今日的苏清妙,三剑刺的都是自己,若是从前的文湘芸,刺出的绝对不只是三剑,而且物件会是别人。
邬亦菲叹息,「清妙,要我来说,你断的是自己的心病。」
苏清妙一怔。
她缓缓道:「这些年来,你看起来平静度日、温和待人,事实上从没有忘记过当初的一切吧。尹蔚蓝是你的符,镇住你自以为的魔性。而事实上……」她扫了门外一眼,「只要一涉及到他的事,你却是半点自制也无,全凭冲动行事。」
相生相克,相依相偎,说的可不就是这一对。
「师姐,也许残忍嗜血真的是我与生俱来的本性……」缓缓抹上自己的肩头,那里以後只会留下丑陋的疤痕了吧,她竟只能想到这种极端的办法。
「清妙,你还不懂吗?」
她抬眼望着自家师姐。
「这些年来,你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我知道你并不认为这是什麽善事,只是随心所欲,想做便做了,师父也正是看中你这一点才传你岐黄之术,师父知道我为人冷漠,无极又太过善感,所以唯有你适合从医。」
顿了下,邬亦菲叹息道。「你做的每一件都是正大光明的好事,为何却始终认定自己本性非善?至少在我看来,你比那些将仁善挂在嘴边却尽是作好犯科之人好上太多,难道这不是你的本性,难道这迪这还不足以说明你天生不是个恶人吗?」
「我……」
「清妙,人有本性,可善恶又绝非这麽简单说得清的,你从未害过人,又谈什麽魔性?月魔殿中,便没有好人了?」
苏清妙哑然。
邬亦菲皱皱鼻子,「要我说,那个尹蔚蓝若和你对换身世,才根本是十个你也拉不回来的魔头,这种人就算坐上正道武林领袖的宝座,也决计不会如你一般一心一意为人着想而不自知。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她苏清妙又何尝不是尹蔚蓝的镇魔符?
「师姐,你这样说就太让人伤心了,我是做了什麽得罪你的事,你要这样诋毁我?」
略显慵懒的声音自门口传来,邬亦菲却是头也不回,「诋毁?只有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才会当你尹大庄主是好人。」
尹蔚蓝无奈,「师姐这是迁怒。」就算是事实吧,平时邬亦菲也下会说出来。
分明和自己一样因为清妙的伤而心情恶劣,偏偏又不忍心责怪正主儿,只能找别人发泄。
邬亦菲狠狠地瞪了床上之人一眼,苏清妙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然後恢复成息事宁人的笑,「师姐夫还好吗?」
「好得很,敢情恢复了记忆还跟我装疯卖傻,翅膀都长得这麽硬了,哪里会不好。」她一语双关讽刺。
虽说清妙是好意,但当初算计了她却是事实,谁知她根本还来不及教训她,她就自己弄得一身是伤。害她怒也不是,不怒又心中恼火。
「见着你我就有气,我走了。」既然舍不得对重伤的宝贝师妹发脾气,只有回去寻自家相公晦气了。
邬亦菲一走,屋内又陷入尴尬的沉默。
苏清妙偷瞄了尹蔚蓝的左肩。衣服下想必也是一圈圈的纤带吧。
「怎麽不说话?我以为你有很多话要跟我说。」
面对他的凝视,她竟有些心虚,「大哥……该好好休息。」
「休息?」尹蔚蓝在床边坐下,轻抚她颈边露出一角的绷带,「是啊,是该好好休息了。」
「大哥?」她注意到他的失神,「大哥,我说的是你。」
「我?」
「你的伤势不轻,怎麽不好好躺着?」
他轻拥她靠坐在床头,「我也是刚刚起来。」
「不行。」苏清妙医者的执着立刻卯了上来,「这样的伤,至少要卧床三天等伤口结疤。」
「三天?」尹蔚蓝的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她看不到他的表情,深沉的声音从上方飘下来,「原来正常人要躺上三天啊。」
他习武,身子强健,只躺了一天半,而她……
「大哥,你在说什麽?」
「清妙,你知道你昏迷了几天吗?」
「几天?不是一夜?」苏清妙暗叫不妙。怪不得头晕得厉害,原来她睡了很久啊——怪不得大哥与师姐的脸色那麽臭。
尹蔚蓝的手臂改缠上她的腰际,肩上的伤,他终是不敢触碰。
「五天。」
「啊?」
「你高烧三日,昏迷五日。」
虽然知道自己伤得有些严重,但是亲耳听到,苏清妙还是吓了一跳。
这……这麽久?
他的声音深沉中透着些许沙哑,「你说一般人要卧床三日,但自己却昏迷五日不醒,你认为这说明什麽?」
「说明我比一般人……厉害?」
「咳!」尹蔚蓝乾咳,手劲微微加紧,语气透着危险,「你说什麽?我竟然没听清楚。当然,也可能是你的论断有误……」
「不可能!」她对自己的医术有着绝对的自信。
「哦?那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说明我身体比一般人虚弱……」苏清妙认栽。
「亲亲娘子,为夫有没有告诉过你,身体虚弱的人该怎麽做?比如不该脑门发热地拿着利器在自己身上乱划?」
「你现在说了……我以後不会啦!」她又不是有病,谁不怕疼啊!
「乖。」尹蔚蓝低头在她额上印上一吻。
苏清妙偷觎了他一会,终於忍不住道:「大哥也答应过我的……」
尹蔚蓝似乎僵了一下,随即苦笑,「你还在乎吗?」
「我当然在乎!」她知道这次的事伤他颇深,的伤还是其次,最重的这是心里的伤。想着,她不禁有些自责。自己当时全凭一股冲动、也没想到那麽多、更没想到会给他带来这样大的打击。
她一直以为大哥是没有弱点的,闲散的外表下是一颗缜密的心,似乎什麽事都能做到最好。没想到,他唯一的弱点竟是她,
额头被使劲点了一下,苏清妙回神,见尹蔚蓝已经月兑鞋躺下。
「你若在乎,便该记取这教训,再也不要胡思乱想。」
「我……」她一时语塞,只得闷闷地道……「我没有。」
两人肩上都有伤,所以只能仰卧,苏清妙时不时侧头去看尹蔚蓝,终究什麽也没有说。
他俩自幼相伴,向来是无话不谈的,朋友、兄妹,到最後成为情人,较之寻常夫妻更多了知己的情份在里面,在一起时自然得不分彼此,像这样尴尬的时刻也当真罕见。
当她最後一次张口又放弃时,尹蔚蓝却道:「你想说什麽就说吧。」
啊?苏清妙吓了一跳。她还以为他睡着了。
「我……我……」她鲜少有这样混乱的时刻,「大哥,你是不是生我的气?」
大哥若是向她发火,她心里还好受些,可偏他不言不语、不冷不热,让她抓不着头绪,放不下心。
尹蔚蓝的沉默让她有些无措,好半晌,他才开口道。「你要听真话?」
她叹息,「好吧,我换个问法,你有多气我?」气到後半辈子都要这样不冷不热地对待她了吗?
他凝视她,深吸一口气,然後一字一句道:「我恨不得根本不曾遇到你。」
心跳几乎漏了一拍,她仰首,他的目光一片澄澈——不是气话。
苏清妙心头隐隐抽痛,比肩膀上的伤还疼。
「如果不是晓剑山庄,你可能会过得更好。」
她摇头,竟一时说不出话,只能死命摇头。
如果那样,她就要错过他了!
如果她之前所经历的一切都是遇见大哥的代价,再来一次,她亦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是……我又自私的想,」尹蔚蓝轻叹一声,「那样,你就不是我的湘儿了啊。」
他未低头,却准确地拭去她的泪珠。她不是个爱掉泪的人,几乎每一次都是为他而掉。若他们不曾相遇,能换得她一世无忧、一世无泪,他愿意,无论自己会多痛苦,他都愿意。
前世的孽缘,今生的宿命。
「清妙,我记得你最爱听我常哼的那小曲。」
她略微思索,然後「嗯」了一声。
尹蔚蓝并未再多问,只是与她掌心交握,「别忘了。」
苏清妙忍着鼻头的酸意,用力点了点头,「嗯!」
「累了就睡吧,我在这。」他轻柔地为她掖了掖被子。
「大哥。」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只是动了动唇,可是尹蔚蓝终是听见了。
她说——
「对不起。」
他握紧她的柔荑,唇畔扬起满足的笑容。
连姻缘,
与君相约共百年,
若谁九十七岁死,
奈何桥上等三年……
尹蔚蓝没说的是,若真到那天,他绝对一刻都不会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