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放下了今天的报纸,他看到自己那篇文章终于刊登在了副刊上,现在他忽然有些紧张了,不知道刊登出来会引起什么样的反响。
然后他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小阁楼的扶梯。
阁楼小得可怜,只有六七个平方米大小,脚下的木地板“吱吱”作响,听起来像是摇摇欲坠的样子。这里散发着一种陈旧腐烂的味道,从每一条楼板的缝隙间涌出来,简直令人窒息。他连忙打开了头顶的老虎窗,把头伸出窗外贪婪地呼吸着。深蓝色的天空中闪烁着满天星斗,他伸手可及的是一层层瓦片和青草。
地板上堆着许多杂乱的东西,看起来已经多年没有动过了,结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苏醒捂住鼻子,轻轻地拂去灰尘,里面露出了几叠相册。他小心地拿起其中一本,翻开了第一页,他看到了一张微微泛黄的黑白照片。
这是一张年轻的女人的照片,看起来已经有许多年了,照片显得有些模糊,仿佛蒙上一层薄雾。
苏醒忽然注意到,照片里女人的眼睛非常像池翠,如深潭般清澈透明,并带着几分忧郁。虽然她穿着那个年代最普通的衣服,灰蒙蒙的色彩,但依然无法遮掩她的美丽。
他继续翻了下去,却再也看不到这个女人的照片了,而是出现了一个婴儿的照片,看起来像是个女婴,面貌还看不太清楚,只是那双眼睛清楚地显示了,刚才那个女人,就是她的妈妈。
后面的照片,几乎都是那小女孩的了。不知道为什么,她从来都是一个人照相,看不到她与父母的合影。从照片里可以看出她渐渐长大的轨迹,她越来越漂亮了,她的眼睛越来越像妈妈,而表情却越来越忧郁。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照片却越来越少,相册里的最后一张照片,看起来她不会超过十八岁。
当苏醒抚模这些照片的时候,仿佛又模到了池翠的身体,他的指尖禁不住颤抖了起来,就像是昨天下午把池翠扶上床时的感觉。
他合上了相册又看了看其他的东西,甚至还找到了一本日记。他没有打开它,而是把所有的东西,都放进了一个大袋子里。然后,他爬下了小阁楼。
几分钟后,他拎着袋子走出了房门。
夜色依然迷离,就像他的心绪纷乱。下午从精神病院里出来,他的耳边不停地响起罗兰的话。可眼前却总是晃动着另一个女人的面孔。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内心很龌龊,他不应该有这种感觉的,可是,他无法控制自己。
他来到了池翠的房门前,他不敢再往走廊里面看去了,直接按响了她的门铃。
很快,池翠为他打开了门。
“你怎么来了?”
她斜倚在门口,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楚楚动人。
“我有些东西要还给你。”
“你没欠我什么东西。”池翠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但还是把苏醒迎了进来。她只穿着一身睡衣,露出了丰韵的体形。
客厅里的灯光很暗,苏醒坐下轻轻地问:“小弥睡下了吗?”
“是的,我强迫他早点睡,免得他夜里睡不着到处乱跑。”
“对。”苏醒显得很紧张,他有些结结巴巴地说:“你的┥铡…烧退了吗?”
她微微笑了笑说:“早退了。非常感谢你的照顾。”
忽然,她意识到了昨天下午,他们身体之间的小小接触,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苏醒也有些尴尬,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小弥怎么样了?”
“他还是继续胡说八道,说什么在天台上看到个穿白衣服的小女孩。”
“又是那小女孩?”他的心里又是一颤。
“难道你也见过?”
“不。”
苏醒连忙摇了摇头。
“对了,刚才你好像说有些东西要还给我?”池翠的眼睛注意到了他手里的袋子。
他点点头,从袋子里拿出一本相册,放在了台子上。
池翠的眉毛一扬,她立刻接过了相册,翻了翻其中几页,她紧张地说:“这怎么会在你手里?”
“上次我说过,阁楼里还剩下一些过去的东西。现在我给你送过来。”
“谢谢。”她低下头,轻声地说。
苏醒把整个大袋子都推到了池翠的脚下:“所有的东西都在里面,你看一看吧。”
“不用看了,我本来就不需要这些东西。”她又看了苏醒一眼,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说,“对不起。”
“没关系。”苏醒又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把心中的疑问说出来了:“我知道这个问题不应该问,但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在你的相册里面,从来没有过你与父母的合影?”
池翠愣了一下,她停顿了许久才回答:“你看到我妈妈的照片了?”
“是的,你很像她。”
“其实我也是从照片上才认识她的。”她长吐出一口气,在昏暗的灯光下,眼神变得十分痛苦起来,“实际上是我杀死了她。”
“怎么会?”
“妈妈在生我的时候,因为大出血而死去了,我孤独地来到了这个世界。如果不是我,她不会死的。”
“池翠,这与你无关。”
苏醒忽然伸出手想靠近她,但她却立刻把手放到了台子下面。
她摇了摇头说:“不,这当然有关。行了,我们别说这些了。”
“你好好休息吧。”
苏醒站了起来,迅速离开了这里。
房间里又只剩下池翠一个人了,小弥正在里间熟睡着。忽然,她感到了一阵深深的孤独感,通常在产生这种感觉的时候,她都会上网来赶走孤独。
她打开了电脑,在Google的搜索引擎里键入了“神秘失踪”四个字。很快,她就在一家国内网站里,发现了这样一张网页——
1990年9月9日,在南美洲委内瑞拉的卡拉加机场控制塔上,人们突然发现一架早已淘汰了的“道格拉斯型”客机飞临机场,而机场上雷达根本找不到这架飞机的存在。这架飞机降临机场时,立即被警卫人员包围。当驾驶员和乘客们走下飞机后,立即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机场人员说:“这里是委内瑞拉,你们从何方来?”飞行员听后惊叫道:“天哪!我们是泛美航空公司914号班机,由纽约飞往佛罗里达的,怎么会飞到你们这里来了!”接着他马上拿出飞行日记给机场人员看:该机是1955年7月2日起飞,时隔三十五年!后经电传查证,914号班机确实在1955年7月2日从纽约起飞,飞往佛罗里达,突然途中失踪,一直找不到。当时认为该机掉入了大海里,机上的五十多名乘客家属全部获得了死亡保险金。当这些失踪了三十五年的人回到美国的家里,令他们家里人大吃一惊。孩子们和亲人都老了,而他们仍和当年一样年轻。美国警方和科学家们专门检查了这些人的身份证和身体,确认这不是闹剧,而是确凿的事实。
最近,美国著名科学家约翰-布凯里教授经过研究分析,对“时空隧道”提出了以下几点理论假设。
1、“时空隧道”是客观存在的,它看不见模不着,对人类,它既关闭,又不绝对关闭——偶尔开放,就看谁偶尔碰上,被拉进去。
2、“时空隧道”与人类世界不是一个时间体系。进入另一套时间体系里,有可能回到遥远的过去或进入未来。
3、对地球上的人类和物质来说,被吸入“时空隧道”就意味着神秘失踪,而从“时空隧道”中出来,又意味着神秘再现。由于“时空隧道”的时间可以相对静止,故而失踪几十年上百年,就像一天与半天一样。
池翠惊讶地看完了这张网页,她的嘴里喃喃地念着“失踪”两个字。难道那些神秘失踪的孩子是被吸进了时空隧道?
突然,她仿佛看到了肖泉的眼睛。
如果时空隧道真的存在,她宁愿跳进隧道,回到七年以前。
夜色越来越浓,眼前的楼房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他看到从底楼的门里走出来一个男人的影子,并很快地离开了这里。
张名藏在一团树丛的阴影中,看着那个男人渐渐地消失。他感到嘴里像火烧起来一样渴,于是从腰间取出了水瓶,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水。已经连着好几天了,他都躲在这栋楼房前熬夜,白天就在附近吃点东西。他的眼睛里面充满了血丝,发乱如草,浑身都是异味,看起来已经没个人形了。现在,他觉得自己更像某种夜行动物,躲在树丛中寻找猎物。
他发誓要把失踪的儿子找回来。少年时代禁忌的围墙,如今已变成这栋灰色的楼房就是他的最大的怀疑目标,这些天来的观察,他坚信鬼孩子就躲在里面,会夺走一切敢于靠近这里的人。为了儿子,他愿意放弃一切,甚至愿意和魔鬼做交易。
忽然,他听到黑暗的树丛边上传来某种奇怪的声音——
“……”
毛骨悚然。
那绝不是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张名竭尽全力地屏住呼吸,缓缓地把头侧向声音传来的那边。在阴暗的树影中,他看到一个白色的轮廓在树叶间穿梭。
鬼孩子?
他曾经下定决心,为了找回失踪的儿子,要不惜一切代价抓到鬼孩子。然而,当鬼孩子真的出现时,他的血液却几乎已经凝固住了。
依靠着这些天潜伏在黑夜中练就的视力,他渐渐地看清了那个白色的影子。几乎贴着他的面前不到半米的距离,与他擦肩而过。
当那影子就要从他视线里消失的时候,张名小心翼翼地走出了树丛,并与那影子保持着一定距离。
张名跟着白色的影子,走进了那栋楼房。
当他踏进底楼的走道以后,却发现那影子消失了。然而,他分明听到了某种声音。这声音并不是来自头顶,而是来自脚下。
他在黑暗的底楼转了一圈,伸手在墙上模索着,结果在楼梯后面模到了一扇小门。
这扇门半开着。
张名让自己的心跳平静下来,然后轻轻地推开了这扇门。他试探着伸出了脚,跟前果然是一道通往地下的水泥阶梯。
突然,眼前闪过了一道白色的影子。
鬼孩子——他(她)就在眼前。
张名小心地走下黑暗的阶梯,一边用手在墙壁上模索着。很快,他就走到了平地上,但眼前什么都看不到。
笛声响起来了。
这声音像针一样刺激着他的耳膜。古老的传说立刻在他的脑中浮现,他颤抖着对自己说:“夜半笛声?”
致命的笛声——这是他永远的噩梦。但现在他明白,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在笛声的陪伴下,他继续向前走去。他又产生了一种预└小—儿子就在前面等着他。
不知道走了多久,仿佛进入了阿鼻地狱之中。忽然,在夜半笛声之外,又有某些奇怪的声音从前头传来,像是来自遥远的时空。他侧耳倾听,那是无数细微而清晰的申吟,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现在张名确信,这里已经不是人间了,而是鬼魂聚集的坟墓。
他看到了鬼火。
一线幽幽的光从那里射来,在他的眼睛里燃烧。在那线光中,一个小孩子的背影渐渐清晰了起来。
瞳孔骤然缩小了,他轻轻地喊了一声:“儿子?”
张名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他犯下了致命的错误,把刚才所有的恐惧都抛到了脑后,向前面快步跑去。他大口地喘着气跑到了背影后,向前伸出了手。
忽然,那小孩子转回了头来——
张名终于看到了。
然而,几乎就在十分之一秒的瞬间,他的表情由充满希望变为无限绝望,脸色像死人一样苍白。
在那线幽光的照耀下,他的瞳孔又骤然扩大了,脑子里已来不及反应了。张名的整个脸孔都刹那间扭曲了,五官挤压成了一团,仿佛被一张血盆大口一下子吞噬了。
这是他一生中最恐怖的一幕,也是他一生中最后的一瞥。
他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