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家家也都有一匹令人头痛的害群之马——倒霉一点的,也许还不止一匹——而他,不折不扣,就是那一匹令家族成员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劣」马。
说实在的,大人就是喜欢小题大作。
他不过是赌烂学校里一些莫名其妙、毫无逻辑可言的规矩,所以刻意违规凸显荒谬;也懒得像只满肚子塞填着香料,等着上架烤(考)得又香又酥的鸭子,在那种除了早已经设计好标准、制式化答案的考试卷上作答;以及偶尔会和那群在他们学校门前晃来晃去,乘机想霸凌他们校内学生、勒索钱财的跷家混混们过个两招、打打群架罢了。
如果容他替自己讲句公道话,他会告诉那些歇斯底里的教务主任、班导、校长,和自己父母,他有充分的好理由,做出上述的行为。相信他们听过之后,一定也会点头同意他这些月兑序行为其来有自、情有可原。
像是校规明文规定学生不能抽烟、喝酒,但是,学生们都知道,一堆老师都在下课时间,聚集到校门外哈烟。一旦被学生撞见了,就要学生们不许告御状,还说什么怕他们年纪小,养成坏习惯。可是大人纵容自己的坏习惯,就无所谓?这和一些老毒虫自己戒不了瘾,又成天上电视宣传毒品不要碰一样可笑。
退个一千步,把这种情况当成负面教材好了,那也改变不了「大人总是强要小孩子去做一些连你们大人自己都办不到的事」的事实。
——蛤?孩子不能与大人相提并论?
那为什么动不动就说他们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要学着长大、成熟?
这些大人真的有仔细听过、想过,他们教训别人的字字句句,有合乎道理、合乎逻辑吗?不是靠着「反正你这么做就对了」,就能让所有的人心服口服、百依百顺的。起码,他拒绝当个没有自己思想,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的机器人。
还有,他也不明白,浪费时间与生命,在一张考不出理解力与记忆力有何不同的试卷上头作答,再用满分去减计分数,得出一个粗心、细心影响甚巨,却无法完整呈现他IQ高低的分数的这种考试有什么特别重要、非参加不可的理由?不考它,他的人生也不会从彩色变黑白。
退个两千步,他接受即使是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分数,也是必要存在之恶好了。
那,有必要一天到晚考试,大考小考周考月考,考考考考不停吗?不是考多一点,就可以让白痴变天才,反而会让一个天才变白痴,好不好?
说穿了,他会屡屡越界,还不是因为他认为这又不是些什么伤天害理、大不了的事,他只是表达自己不想随波逐流、不想做个人云亦云的白痴的立场。
这有非常难以理解、那么难以接受吗?他一直以为会有人懂、有人知道他的心情。
可是校方却过度反应。才违反几条校规、跷掉几场小考,就将他爸妈找到学校开座谈会,说他有反社会人格的倾向,需要趁早纠正。
甚至他那耳根子软的爸妈也是。只听校方的片面之词,便大呼小叫地训话、骂人,处罚他假日禁足。除了上学以外的时间,都得待在家中面壁反省,彷佛他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滔天大罪。
——无聊透顶。
古时候的人怎么会认为,两只眼睛盯在墙壁上看,就能改变什么?
——别说是「思过」了,你盯得再用力也盯不死墙壁上的一只苍蝇……不,甚至连该死的苍蝇都不鸟你,照样活蹦乱跳地飞给你看。
难道他们真的不懂吗?叫精力旺盛的年轻小伙子什么都不许做,只许用眼睛瞪着一个空荡荡的地方,岂不是在原本就已经闷到爆的郁卒心情上浇油点火,为了宣泄满脑子无处可去的沮丧与挫折,更想要搅得众人翻天覆地、人仰马翻啊!
结果这假教育之名,行剥夺人权之实的禁足酷刑,他忍耐了不到一个月(但这可是度日如年的一个月),就再也压不住满腔的怒火,像是炉上空烧的焖锅般,惊天动地的一下子炸开来了。
那时候他的两个好哥儿们(却是爸妈口中的狐群狗党),突破了父母为他设下的禁止出入防线,将他从自家「监牢」里给救了出来。
他一重获自由,当天深夜马上闯入校园内大肆破坏,拿着棒棍见东西就敲、就砸,恣意而为,好好地替自己这些日子所受到的「不对等」待遇,出了一口气。
后来爸妈接到通知,到警局去接他,再从报警捉人的校方警卫口中,听到他所做的好事之际,母亲是倒抽一口气、脸色苍白,几欲晕厥过去,而父亲则是气得满脸通红,直嚷着要打死他这个丢人现眼、小小年纪就不学好的逆子。
只是生气归生气,双亲还是代他收拾善后,不仅赔偿学校一切的损失,还捐了不少钱给校内设置的清寒奖学金,千拜托、万拜托才换得学校允诺撤回告诉,让他留校察看。
「虽然校方没有开除你,但是既然这间学校这么不合你的意,好,我就让你选吧!」在事情告一段落之后,铁青着脸的父亲打破沉默,一副要清算他的样子。
「我教子无方,管不动你。你母亲又太宠你,只会被你牵着鼻子走。继续留在这个家里面,只是惯得你越来越无法无天,早晚要捅出更大的楼子。我不想哪天得到监狱去探望,才能见我儿子一面,只有现在狠下心来送你走,才是为你的将来着想。」
——送我走?
他在心里讥嘲地想:终于受不了,决定要甩掉我这个大麻烦了,是吗?反正我长大了、不讨人喜欢了,就像是小猫变成大猫后不再可爱,只有被人丢弃成为流浪动物的分了。
「你可以选择,这个暑假到美国的更生训练营除掉你的劣根性,再回台湾上学。或者,直接到欧洲的寄宿学校就读,如你一直口口声声要求的,我给你自由的空间,你把握机会好好学习一下何谓独立自主……看你挑哪个都可以,三天后告诉我,你的答案。」
下完最后通牒,父亲便做出「言尽于此」的表情,挥一挥手就要他离开。
他回到房间里面,第一件事就是从衣柜里面翻出行李袋,开始打包。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胡乱地将自己的衣物塞进行囊里面,他满脑子都是父亲那一双充满着对儿子失望与无奈、沮丧与无力的眼瞳。
既然你这么不想看到我这个「不长进」的东西,用不着你赶,我自动从你面前消失总行了吧!
抓起装满衣物而鼓胀的背包,打开窗户,奋力往外头一扔。在一记沉重物体坠地的闷响声传来之后,他探头确认它落在后花园的草丛里。跟着,自己也攀爬出窗外,踩着二楼与一楼间窄小的装饰平台,往下一跃。
咚唰……啪嚓!几株矮灌木应声被折断在他的身子下,他拍拍起身,捡起了背包。
回头看一眼离自己不远的一楼落地窗,窗内起居室内的熟悉景物,一瞬间已经烙印在脑海里了。
「……成可进!你背着那包包做什么?」
糟糕!瞥见了母亲的身影,他知道自己再不走,真会被老爸送出国,去海外当弃儿。于是当机立断地,他迅速转身攀上两公尺左右的围墙。
「成可进——」
将母亲的声声呼唤抛在脑后,他身手矫捷地在母亲慌慌张张地追出来之前,翻过围墙来到外面的人行道上,头也不回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