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清早,位于西区最僻静地段的中国工商银行南马路分行必定占据各大报刊的头版头条。而南马路这三个普普通通的中国汉字也必定如飞上枝头做凤凰的草鸡一般,霎时间家喻户晓,深入人心。
原因无他,仅仅因为今天下午四点整,南马路分行遭三名歹徒抢劫!抢劫失败,歹徒挟持了包括银行经理、办事员与客户在内的十几名人质。三名歹徒不仅有枪,而且周身装满了足以炸掉整间银行的炸药!
西区警署重案组组长严子越接到命令带领队员迅速奔赴现场,一边听取值班警员介绍情况一边思索对策:“简单叙述一下情况。”
值班警员扫视一眼现场红灯闪烁的警车与里三层外三层的同事,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不断滴落,声音颤抖:“严sir,我们四点零五分接到报警通知,五分钟后到达抢劫地点,迅速包围整间银行。歹徒可能是没有料到会遭遇阻碍,目前挟持人质与警方对抗。”
呵,让他简单叙述,没让他惜墨如金呀。严子越的嘴角轻轻一挑,拍拍年轻警员的肩膀,“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
值班警员马上立正,右手行礼,双目直视严子越,“报告严sir,今天是我第一次执勤。”面上紧张,硬生生划出三条黑线条,头顶飞过数只黑乌鸦,轰轰隆隆乱叫一阵,人生际遇凄惨,不过如此啊。
严子越面色稍霁,摆手示意他放松,拍拍他的肩膀,“再接再厉。认真听听徐警官的报告,找出自己的差距。徐彻?”
徐彻伸手将手中的资料递给严子越,分条逐步报告:“情况不容乐观。第一,歹徒一冲进银行,坐在报警器附近的女办事员就摁了警铃,歹徒当即开枪。虽然没有伤到要害,但是大量出血,生命危在旦夕。保安同时开枪,打伤了其中一名歹徒,没有生命危险。第二,歹徒反锁银行大门,扣留了十五名人质。其中男性经理一名,女性办事员五名,九名办理存贷业务的客户。男性经理有心脏病,怕恐吓、激动与外部变故。客户的情况尚在了解中。第三,歹徒身上围满炸药。如果引爆,以银行为圆心半径一百米内的建筑会夷为平地。”
在听取徐彻汇报的过程中,严子越不时圈圈点点,眼睛盯着银行的平面建筑图,兀自沉思。
值班警员两只大大的眼睛骨碌碌乱转,听到最后不禁月兑口而出:“半径一百米?”
徐彻神色平稳,看了他一眼,没有表情,没有开口。
倒是现场指挥中心级别最高的严子越稍稍一笑,仿佛他所身处的不是层层险境,而是风语花香处处闻啼鸟的人间仙境,“半径一百米。包括你我。”
值班警员被他的笑惊得目瞪口呆,魂飞天外。
严子越不理会他的震惊,合上资料夹,开始下命令:“徐彻,三件事。第一,帮我准备对讲机,我要和歹徒对话。第二,召救护车,要一名在急诊室工作的医生。第三,命令飞虎队进银行左右与后面的建筑物,瞄准歹徒,待命。”
徐彻领命而走。
严子越不再理会已经石化的值班警员,迈开大步,向南马路分行的大门走去。短短的几步路,所遇警员纷纷行注目礼,纷纷让路。不到一分钟,他已然站在了风口浪尖。
倒霉至极的值班警员慢慢醒转,盯着严子越挺直宽阔的背影,内心涌起一股敬佩情感。人人都说西区警局总署重案组组长严子越可以笑谈生死,原本以为只是风传,可今日一见,方知事事为真。
今天下午,西区仁心医院急诊室分外忙碌。一家大型建筑公司的施工场地出现重大伤亡事故,四位常驻医师带领数名护士急赴现场,实施抢救;急诊室主任隋唐正与几位外科专家为一位重病人进行会诊,偌大一个急诊室只剩下资深医师钟无依和几个实习医生。
从中午开始,急诊室一连接了几个病人,钟无依一刻未停,指挥几个实习医生进行抢救。经过初步的抢救和基本护理,各个病人分别被送往相应科室,前所未有的忙碌终于告一段落。钟无依擦擦额上的汗珠,坐在椅子上闭目休息。年轻的实习医生刚刚被钟无依连续的指挥弄得大气不敢出一声,此刻停下来,仿佛初放出笼来的小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欣欣,我好累啊。这急诊室的工作真不是人干的!”晓清撇着嘴,向同伴小声抱怨。
被唤作欣欣的小医生一脸同情神色,头点得就像一只捣蒜锤,嘴巴翘翘的,“晓清,你说得一点没错。我已经整整四个小时没有喝过一口水了。还有,我这腿啊,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
“什么词?”晓清追问。
欣欣咬牙切齿道:“麻木不仁。”
晓清“扑哧”一声笑出来,指着欣欣就乐,“欣欣,你真的大学毕业了吗?麻木不仁,亏你想得出来!风牛马不相及!”
欣欣不理会晓清的讽刺,回给她一脸鄙夷,声音提高了几分:“哼,这叫修辞。不懂别乱笑。”
站在她们身边的男医生余中恒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伸出手指指坐在椅子上的钟无依,“喂,你们两个小声点!想挨骂啊?”
晓清和欣欣同时向钟无依的方向看去,心头涌起一阵说不清的情愫。不是毫不在意,也不是恐惧害怕,它们始终盘踞心间,却莫名无端。
那是一张漂亮的脸,轻淡无色,风云无波。
晓清努力按住心头那股说不清理不明的感觉,收回视线,不甚在意地说:“我又没犯错误,凭什么骂我!在等待病患来的空闲时间说话不犯法。”
欣欣随之附和:“对。医师有什么了不起,不必趾高气扬。”
余中恒张张嘴,刚想说什么,一眼看见林院长进来,立即转换话题:“林院长,您有什么事吗?”
林院长只是冲他点点头,径直走向钟无依,“钟医师,你辛苦了。还能撑得住吗?”
钟无依沉静起身,神色如常,款款回答:“谢谢。我没问题。”
林院长面有难色,斟酌再三,还是说了出来:“钟医师,我们刚刚接到电话。工商银行南马路分行发生抢劫案,需要一名医生去救治受伤的人质和抢匪。情况非常紧急,但是,抢匪身上有炸药,难以保证医生的绝对安全。今天情况特殊,照目前来看,只能派你去。有没有问题?”
钟无依几乎没有思索,立即回答:“没问题。我马上准备出发。”
之前叽叽喳喳谈话的欣欣和晓清面面相觑,不发一言。余中恒上前两步,话未出口,就被钟无依的回答截断了。
林院长长长地叹口气,一只手搭在钟无依肩上,口气中蕴含着淡淡担心:“钟医师,一定要注意安全。”
钟无依点点头,迅速转身,吩咐三个实习医生准备器具与药品。一样一样现场急救必需品从她的嘴中滑出来,声音稳定,思路清晰,几乎可以用有条不紊来形容。而那三个年轻的实习医生却方寸大乱,手忙脚乱地听从指示,机械地执行,无论如何抑制不住内心中慢慢升腾而起的恐惧。
林院长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叹口气,蓦然转身。
钟无依是个冷静自持的女人。
经过一刻钟的对话,严子越成功地说服了抢匪接受医生治疗受伤的同伴和人质,情况基本上得到控制。
在等待救护车到来的间隙,严子越下达指示:“徐彻,确定飞虎队能否准确瞄准抢匪。”
徐彻立即用无线电联络飞虎队。几分钟后,他冲严子越摇头,“他们已经尽力。但是距离太远,准确率不到百分之五十。”严子越再次观望四周环境。银行大厅四处以透明玻璃方便采光,这样一来,飞虎队一旦靠近银行极容易引起抢匪注意。这种情况下,硬攻的把握不大,只能靠劝服抢匪自动投降。
“徐彻,调查三名抢匪的详细资料,越详细越好。”他沉思半晌,最终决定以此打开缺口。
徐彻一回头,看到一辆救护车呼啸而来。
严子越拿起对讲机,大声喊道:“里面的人听着,急救医生已经到了。请你们做好准备,他三分钟后进入银行大厅。你们有没有意见?”
“不许携带武器!”一声粗暴的喊话中张狂尽显,但也掩不住浓浓的恐惧。
“我们保证急救医生不携带任何武器,他的任务是救治你们的同伴和人质。同时,你们也要向我保证,绝对不伤害医生。这是我们达成协议的前提条件。”
“好。”
商谈完毕,严子越略一转头,一眼便看到站在自己侧边提着急救箱的钟无依。暮春傍晚柔柔的风吹起她的长发,一张眉目清明的脸安静恬然,正一声不响地等待他的命令。
有一瞬间,他的心神飞闪,直直地盯着钟无依。大约过了一分钟,他才回过神来,眼神梭巡,却只看到一个女子。
严子越大吃一惊,声音中透着不可置信:“拜托,你不要告诉我,你就是我要的急救医生?”
钟无依迎着严子越的疑惑眼神,轻轻吐出一个字:“是。”
“开什么玩笑!”严子越的口气严厉起来,“不行。你绝对不能进去。”
钟无依眼眉一挑,“为什么?”
“你是个女人。”理所当然的回答。
“但我同时是个医生。”是铿锵有力的回答。
严子越将对讲机扔给一个警员,向钟无依的方向靠近一些,抑制住心中不断上升的怒火,尽力放轻声音:“我知道你是个医生。但是,里面的情况非常危险,抢匪身上带有枪和威力十足的炸药。坦白说,我不能百分百保证你的安全。”
钟无依随手撩起被风吹到额前的发,以让自己的眼睛直视严子越,口气依旧随意:“如果是个男医生,你就能百分百保证他的安全吗?”
在说这些话的过程中,钟无依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他的脸。所以,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她面色的平静,看到她明亮有神的眼睛,里面澄静不含杂质,看不到恐惧与惊慌。他倒抽一口凉气,因为她话语的直接与冷静的口气,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试图劝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生死为何物的小女人:“小姐,对于你的问题,我的答案是不能。但是,男人就应该冲锋陷阵,承担危险和责任,而女人天生就需要被照顾。这是我为人处事一贯坚持的原则,所以我绝对不能够让你进去。”
“先生,女人和男人没有任何差别,这是我从小到大秉持的信条。所以,今天我一定要进去。”
现场的警员你看我,我看你,纷纷为不怕牺牲不畏权威直接挑战严子越的女医生捏了一把汗。重案组组长严子越在指挥现场是绝对的权威,绝对的说一不二,命令是铁,指示是钢,这个深入骨髓的纪律信条整间西区警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是,今日天降红雨,不知道从哪个石头缝里冒出这么一个不知深浅的女医生,直接违抗严子越的命令不说,还生生挑战他坚持了二十九年的人生原则——男人天生要承担危险和责任,女人天生需要照顾。
呵,今天的指挥现场颇为热闹,若不是危险逼近,怕是要搭台唱戏了吧?
拿完抢匪资料归队汇报的徐彻一回来就看到现场气势剑拔弩张,一男一女分庭抗礼,直直对视。他悄悄拉过一个旁观的警员,问:“怎么回事?”
警员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不相上下的两人身上,两只眼睛眨也不眨,根本就没想拉他的是何方人士,口气戏谑道:“呵,一个针尖一个麦芒,对上啦!”
徐彻皱眉,口气不知不觉加重:“我问你怎么回事?”
一声吼叫如雷灌顶,震得小小警员全身乱颤,双目一转,徐彻阴沉的脸映入眼帘。这一转,看戏的警员大惊失色,七魂飞了六魄,剩下一个在头顶乱飞,尽力撑着回答徐彻的问题:“报告……报告徐sir,他们——他们——”
“说话不要吞吞吐吐,简单汇报。”
“是。简单说,简单说就是严sir不要她进去,她非要进去。”可怜的警员浑身哆嗦,调动全身的末梢神经和积累了二十多年的聪明才智,将峰回路转冲突连连的故事用一个中心思想归纳起来。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观察徐彻的脸色。呵呵,暴雨转小雨哦。害怕的感觉一点一点消失,一股沾沾自喜的情绪慢慢蔓延。
徐彻走到严子越身边,摇摇搜集来的资料,开口打破僵局:“抢匪的资料。”
严子越看他一眼,接过资料,飞快地浏览一遍,抬起头再次看看钟无依,依旧是不肯退缩不肯让步的神色。他转头,不再理会她的固执,直接吩咐徐彻:“打电话叫一名男医生过来。快。”
话音刚落,银行大厅里就传来了抢匪声嘶力竭的喊叫:“你们搞什么?口口声声说急救医生三分钟后到,现在都过了五分钟了,别说人影,连个鬼影都没见到!我兄弟流了很多血,快点派医生进来。要是让我知道你们在耍花样,我就拉开炸药,让你们全部给我兄弟陪葬!我说到做到。”
拿出手机正待拨号的徐彻停了下来,以眼神询问严子越是继续还是停止。所有警员看戏的心情一瞬间全部飞到九霄云外,一双双眼睛齐刷刷指向严子越。
严子越突然觉得有些紧张,仿佛听到现场几十个人的心跳和呼吸声。他回过身,离他仅仅有一步距离的钟无依正仰脸望着他,两个人的眼神交汇,却没有任何感情,有的只是争斗。
时间一秒一秒滑过,严子越依稀听到自己的心在急速跳动,大脑中有瞬间的空白。这是第一次,他听到了时间的流逝。可是已经无路可退。
严子越拿起对讲机,大声喊道:“里面的人听着。急救医生已经到达现场,迟到只是因为清理药品。请你们少安毋躁,她一分钟后进去。我的条件是一定要保证她的安全,明白吗?”
“别耍花样!”
严子越看了一眼正在做最后准备的钟无依,计上心来,“医生的急救药品比较多,需要一个人帮她提药品。”
“不行,只能让他自己进来!”
“我们——”严子越还想再争取。
“没得商量!”抢匪粗暴地打断他尚未说完的话。
严子越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情绪忽然有些急躁。他惊讶于自己的失控,仅仅为一个女医生即将要进入危险境地。他用力摇摇头,努力平息下心中涌起的怒火,月兑下自己的防弹衣亲手替钟无依穿上,双手按住她的双肩,“小姐,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他双手的热量和压力慢慢渗入身体,一丝淡淡的惊慌毫无预警地涌上心头。钟无依赶忙挣月兑他的束缚,重获自由的双肩却多了些空荡荡的感觉。她避开他的眼神,口气硬了几分:“我不会后悔。”
严子越看着自己被挥到空中的双手,惊觉自己的莫名其妙,不自然地将双手插进裤袋,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小姐,先要保护自己,才能救护伤者。千万小心。”
钟无依点点头,提起药箱,一步一步走向银行大厅。迅速前行,脚步坚定,自始至终没有回头,亦没有任何迟疑。
严子越注视着她的背影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离危险越来越近,一颗心七上八下,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现在离危险最近的不是我们,而是一个没有任何防身能力的女医生。”徐彻感慨道。
现场个个警员身躯不由自主挺直,目不转睛地看着钟无依。她的长发随风飘散,成为这个抢劫现场最亮丽的风景线。
她最终还是进去了。
严子越的呼吸急促起来,眼睛盯着银行一动不动,嘴里下着命令:“徐彻,请飞虎队员准备,等我命令。”
这是钟无依第一次进入抢劫现场。
宽阔的银行大厅内气氛消杀。白色的大理石地板上血迹斑斑,遭枪击的女办事员横躺在地板上,鲜血直流,已经昏迷;另一名遭枪击的抢匪月复部中抢,双手捂住受伤部位,痛苦地申吟,一名抢匪跪在他身边,不知所措;一直和警方对话的抢匪用枪挟持患有心脏病的银行经理,眼神扫来扫去,恶声恶语威胁人质,银行经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呈深紫色,胸口上下起伏。
评估完现场情况,钟无依马上放下药箱,开始对已经昏迷的女办事员实施抢救。持枪的抢匪见状拖着经理跑到她身边,用枪指着钟无依恶狠狠地喊:“我命令你先救我的兄弟。”
钟无依没有抬头,手中的动作迅速敏捷,声音平静:“先生,这位小姐的伤势要比你的兄弟严重,请稍微等一下。”
“你没听到小山一直在喊疼吗?”
“听他喊声中气十足,不会有生命危险。请稍等。”钟无依包扎好伤口,察看女办事员的面色,冲着抢匪说,“先生,这位小姐失血过多,已经出现暂时性休克,急需输血,否则有生命危险。我需要两个人把她抬出去送去急救。”
“你别耍花样。”
“我只是个医生,救助病人是我的责任。只有这位小姐送去抢救,我才有心思和能力去为小山处理伤口。你考虑一下。但不要太久,你兄弟一直在流血。”
领头的抢匪看向半躺在角落的小山,申吟阵阵,血已经染红了米色的上衣,另一个兄弟小华双手帮忙按住伤口,脸色煞白,神色惊慌。外面是层层包围的警员,里面是鲜血喷洒兄弟受伤的局面,他进退维谷,乱了心神,无奈之下只能点头。
“那你叫他们来两个人吧。我现在给小山检查。”钟无依半蹲下来,拉开受伤抢匪的上衣,察看伤口。白色的医生袍沾染上斑斑血迹,煞是夺目。
“喂,怎么样?”两个抢匪同时发问。
“他伤到了大动脉,我已经帮他止血,但并不能支持多久。还是叫救护车送他去医院吧。你们认为怎样?”
“小山不会死吧?”
“现在送去肯定不会。”
领头的抢匪拖着经理又走近几步,口气急促:“那现在送。”
注意到被挟持的经理呼吸不顺,钟无依站起来,慢慢走近他们,一字一顿地说:“先生,我有个提议。你可以让警方准备车,你的兄弟背着受伤的小山,我来换经理,然后我们四个一起出去。我跟你们一起走,等你们到达安全地点扔下我就行。你认为怎么样?”
“为什么?你是不是想害我?”
钟无依摇头,“不会。经理有心脏病,需要服药,而且看他这种情况也禁不起折腾。万一他死了,你就是杀人凶手了。我身体健康,而且是个主治医师,警方一定要保证我的安全,所以我在你们手里,他们一定不会开枪。你看怎么样?”
抢匪有些动摇,但仍然不放心地追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我是个医生,刚才抬出去的小姐、小山,还有在你手里的经理,他们都是我的病人,我一定要让他们活着。这是我的责任。同样,你身为大哥,也有照顾自己兄弟的责任,你不会看着他流血到死吧?”
抢匪用力地点头,看着钟无依认真的眼神,下定决心地大喝一声:“那你过来。”
钟无依一手拿着药片,一手拿着矿泉水,一步一步走近抢匪。抢匪一把推掉经理,一把揽过钟无依,冰冰冷冷的枪抵住她的太阳穴,“你不怕死吗?”
钟无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将水和药递给经理,连声催促:“快。喝完药躺下休息。你不会有事的。”
经理一脸感激,眼神盈眶,颤巍巍地说:“谢谢,谢谢你。”
看着经理情况稳定下来,钟无依身心松弛,平静开口:“那我们走吧。多拖延一分钟,小山的危险就增加一分。”
“好。小华,背上小山,我们出去。”
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紧张,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担心。
腕上手表的指针慢慢向前移动,严子越的眼睛在手表和银行大厅之间做直线运动,无法集中心神。除了刚刚抬出一个伤者,里面再无任何动静。好不容易等到抢匪要车,停了几分钟,也不见他们有什么动作。
“徐彻,准备车辆。命令飞虎队撤出建筑物,分散隐蔽在银行投向外面的主干道上,待命。”
“严sir,是要伏击吗?”
严子越点头,“对,他们想走。告诉手下,不要轻举妄动,抢匪手里有人质,有炸药。”
“好。”徐彻话锋一转,“严sir,你看!”
这一看叫人心惊胆战。
抢匪用枪指着钟无依慢慢地走出银行大厅,腰间围了好几圈炸药,后面两个身上同样缠满炸药,浑身是血。
严子越一眼便注意到钟无依白色医生袍上满是血迹,斑斑点点,触目惊心。那支黑色手枪紧紧贴住她的太阳穴,只要轻轻一拨,扣动扳机,那颗有着美丽长发的头颅就会鲜血横溅,不复存在。
严子越感觉自己的心仿佛吊在悬崖上,忽忽悠悠,没有停靠的地点。他拔出身上的配枪,不知不觉向前移动了几步。
抢匪察觉,大叫:“后退!”
严子越止住脚步,伸出右手,命令警员停止前进,“先生,请你保持冷静。”
“我要的车呢?”
严子越指指场中央停靠的一辆白色轿车,示意手下散开。他扬扬手中的钥匙,放掉手枪,“先生,我现在过去帮你们打开车门,发动引擎。请一定保证人质的安全。”
一切准备完毕,严子越缓步退后。抢匪指示小山小华先上车,自己带着钟无依守住车门。就在他回头确定小华小山是否上车的瞬间,说时迟那时快,严子越飞奔上前,左手按住抢匪手中的枪,右手大力将钟无依从抢匪怀中推出去,一个转身,抢匪已经被他制服,无力动弹。徐彻率领两名警员迅速冲进车里,两名抢匪束手就擒。
但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严子越的一推用力过猛,钟无依顺着力道在月兑离生死险境的同时滑向另一个深渊——整个人四脚朝天倒在地上。时间是下午五点钟,中国工商银行南马路分行的抢劫案告一段落,自己的病人也被送往医院急救。躺在地上的钟无依似乎并不急着起来,仰着脸,静静地观看西天那一片片美丽的晚霞。幽蓝的天幕,橙粉相间的彩霞,绚丽夺目。
日子若像彩霞一般灿烂,那样的生命会是一种怎样的精彩呢?
突然,头顶上涌来乌云两片,一张是严子越黑漆漆的脸,一张是经理堆满笑容的脸。在钟无依的心里,感激与排斥同样是深渊。
她叹一口气,无奈地从地上坐起来,丝毫不以为忤。
经理一副感激涕零模样,抓住钟无依的手,愣是把她拉起来,“医生,请问你贵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哪。今天要不是你把我从抢匪手中换过来,我这条命就保不住啦。”说罢,转头又冲着严子越说,“警官,这位医生在危难时分视死如归,一定要大力表扬。本来抢匪手中的人质是我,可是这位女医生奋不顾身,临危不惧,硬是以自己为筹码和抢匪交换。”然后又转向钟无依,“医生,你不仅仅是救了我一命,你还救了我全家人的命啊。我替我老婆孩子谢谢你。”
严子越越听越气,脸色越来越黑,看钟无依的眼神越来越凛冽。钟无依越听越无力,可经理一改半小时前急喘连连的状况,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大有不鸣金击鼓不收兵的架势。她摆摆手,以挽救即将受伤的耳膜,“经理,你刚刚心脏病复发,不宜过多说话。请回家休息吧。”
经理频频点头,再次紧紧握住她的手,薄薄的嘴唇吐出一长串的谢谢,弄得空气中充满甜腻腻的味道。
天色渐渐转暗,西天彩霞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宁静幽蓝的夜色。星星一一升起,散发着淡而恬静的光芒,平和而美好。
可是,一片乌云飘走,另一片乌云随后报到,硬生生破坏这静谧时刻。
不用猜,另一片乌云就是严子越喽。只见他黑着一张脸,双眼正欲喷火,口气仿佛夹杂了十万吨火药,直接而不留情面:“小姐,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个女人?如果不知道,我可以不嫌其烦带你去性别鉴定科做个详细的鉴定。”
钟无依喜欢直视别人的眼睛,尤其是当那个人正处于愤怒状态中。只见她大小姐不愠不火,不怕死地点头兼回话:“知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严子越的火气“腾”地燃起来,“那又如何?是女人就应该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傻傻地跑过去和一个大男人交换,争着做人质,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危险,知不知道自己的行为给我们工作带来多大的困扰?”
“如果抢匪手中的人质是男人,你们的工作方式会与刚才不同吗?”钟无依反问。
“不会。但是,我不会有那么多顾忌。不会担心他害怕,不会担心他晕倒。明白吗?”
“我一样不会害怕,不会晕倒。男人能做到的,我一样可以做到,甚至比男人做得还要好。请你不要歧视女性。”
“男人与女人永远不会相同。男人需要承担责任,而女人需要被人照顾。仅此而已,并非歧视。”
“我永远无法理解。”
天色完全转黑。
两个针锋相对的人看不清各自的脸色,只知道月兑口而出的话一句比一句直接,一句比一句锋利。冷冰冰的话语飘散在两人之间,筑起一道厚厚的墙壁,无法消融。
漫无止境的沉默与对峙。
暮春夜晚的风稍稍有些凉,吹到身上激起层层寒意。钟无依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突然感觉这样的争论毫无意义,转身就走。
严子越站在原地,望望天上那一弯新月,烦躁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