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凑巧?”天城隶满挑高眉梢,面色不改地续问道:“消息是什么时候放出去的?”
“没多久,就半个月前而已。”鸨母将天城隶满与卫凉谦请入百鸟啼,带他们到清幽的位置坐定,又唤人去沏茶端上点心,跟着又说道:“可惜天城少侠住在天涯镇,否则我也会给您送消息去的。”
苍龙堡的威名与功绩,玉草城这儿亦时有耳闻,所以鸨母也明白,即使天城隶满会跑花街,但姑娘要卖初夜的消息,是万万不可送到苍龙堡去,否则的话,不只是拿热脸去贴对方的冷屁|股,还容易招惹来没必要的麻烦哪!
“半个月啊……”天城隶满笑应着,“那我这趟还真是来对了,记得百鸟啼买姑娘的不二规矩,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对吧?想必今晚能见到富商与王公贵人群集,白花花的银两满桌撒的热闹盛况了!”
“是呀!托各位的福,我这百鸟啼没一天不热闹哪!”鸨母将各式精致点心送上了桌,又道:“天城少侠若是有空,就多留些时候吧!姑娘们可想您的了!”
“那是当然。”天城隶满点头笑应,“不过在那之前,先让我休息一下,姑娘们待会儿再来作陪即可。”
听出天城隶满似乎有意与同行友人独处,因此鸨母也不多说,手一挥,便让黏在天城隶满身侧的姑娘们离去,又替他们的桌子添上两壶酒,这才转向别桌招呼去。
卫凉谦见她们走了,这才低着声调向天城隶满问道:“隶满,你刚才说的那些,莫非……”
不管他怎么听,都觉得天城隶满是借聊天之便,将百鸟啼的近况问个清楚,顺道让他知道情况。
“正是。”天城隶满替卫凉谦斟上酒,自己也跟着啜了几口,他舌忝舌忝唇,低笑道:“我想你追捕的恶贼,应该是想趁此机会劫走那些富商买姑娘的银两吧!”
那些富商巨商、达官贵人在百鸟啼花费的银两,数目相当惊人,再加上百鸟啼的姑娘又个个娇媚出色,才艺出众,因此每回拍卖姑娘家初夜时,这些人总是身怀巨款上门,确实是恶贼下手的好目标。
“时间差不多,而且富商们上花楼,多半是带一、两名随从或家丁罢了,那恶贼又专挑热闹地方的人群下手……”卫凉谦点头续道:“看来,今天是来对地方了。”
“祝你马到成功。”天城隶满说着,又将美酒往口中送去。
“那贼人的身手虽是利落,轻功亦了得,但使刀弄剑的功夫并不高明,我想要逮着他并不难,就怕他挟持百鸟啼的人作为要挟。”卫凉谦看着来来往往的花楼客人,不免多几分忧心。
“我想他轻功再好,也没你行吧?”天城隶满摇摇头,眼里露出了捉弄的神色,“毕竟你的轻功可是连江湖侠客都称之一绝。”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只是练得比旁人勤快些。”卫凉谦浅啜着美酒,倒没有贪杯多饮,免得等会儿贼人出现了,他却软了腿。
“就冲着你这勤快两字,寻常人便不一定有这心了。”天城隶满迸开浅笑声,“你知道的,今天出门前,堡主还说过,他真的很想延揽你这人才进苍龙堡……”
“我明白,但我对于现在的工作没什么不满,况且苍龙堡这声名对我来说太沉重。”卫凉谦仅是摇头,避开了天城隶满的暗示。
虽然旁人敬他是个认真的捕头,他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么特别,足以让苍龙堡的人接纳,会认识天城隶满,也纯粹是因为公事使然。
可苍龙堡的堡主倒是对他相当欣赏,偶尔见了面,也总爱提起这事。
虽说成为苍龙堡人,确实比身在官衙里做事方便,但他还是想留在官府里帮忙。
再怎么说,若是人人都入了苍龙堡,那么官府就真的办不成事了。
况且天涯镇的官府由于有苍龙堡坐镇,因此官差也不敢为恶,生怕惹来苍龙堡出面,所以多半都清廉又洁身自爱。
在这种并非有志难伸的情况下,他真的没什么必要得加入苍龙堡。
“凡重责大任,能人志士者担之,没什么不妥吧?”天城隶满依然是一副笑开唇的表情。
“我是普通人。”卫凉谦瞟了天城隶满一眼,虽然觉得这话没什么不对,但他可没兴趣去当能人志士。
该他做的,他绝不闪躲,这就是他的日子,可他并不会特别找事情来忙坏自己,或为自己添增美名。
像天城隶满这样好出锋头的人,才适合苍龙堡。
“说自己普通的,常常不平凡。”天城隶满夹起小菜,往卫凉谦的碗里塞去,“我明白你做事惯了照规矩来,才会投身官府,不过偶尔像现在这样变通一下,不也是好事?起码有机会跟那贼人打对台啊!”
“懂得变通跟加入苍龙堡是两回事。”卫凉谦淡声响应,“反正不论我入不入苍龙堡,与你都是能喝酒谈话的朋友,这不就够了?”
他要真的不知道变通,也不会拉他上花街作陪,只为抓到恶贼。
“当然不够,因为只要你身在官府,是个差爷,我做坏事时,就不能找你当伴。”天城隶满吐出耍无赖的语气,笑容看起来有些死皮赖脸的味道。
“不管我是不是苍龙堡人,你做坏事时,我都不想跟你作伴。”天知道天城隶满平日里都干些什么坏勾当去了?
虽然天城隶满也会为江湖除恶,更会在危险时刻仗义相助,但令他这个邪刀鬼见愁声名大噪的,可不只是除去聚蓝七恶一事,还有他四处花心风流的事迹。
如果天城隶满平日里没事净往花楼跑,他可不想相伴。
“真冷淡,亏我还想着叫了当红的百鸟啼花魁分你几个。”天城隶满咧嘴诡笑,迸出了不怎么满意的响应。
“免了,我不想象你那样游戏花蝶间。”卫凉谦摇头,拒绝得很是干脆。
“你太认真了,凉谦,当心累坏自己。”天城隶满吐出听来很是亲切的劝告。
“你才该改改心态,既然苍龙堡内有你许多知心友人,有什么旧伤往事,就别搁在心里当疙瘩,逼得你醉不了酒,又成天装作不正经。”卫凉谦没把天城隶满的忠告听进耳,倒是提出了另一番劝諌。
虽然大多数人都觉得天城隶满是个花花大少,但事实上,卫凉谦很清楚,大半时候天城隶满都是在装疯卖傻,图着用笑脸来伪装他自己。
邪刀鬼见愁,那不只是个封号,更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辉煌过去,它代表的,是天城隶满的旧伤疤,而且还困惑着他许多年,久到连他都快忘了那道伤究竟伤他有多深。
是那股直入心底里的痛楚,纠结住天城隶满的心口,令他千杯不醉,也令他笑谈人间。
一切,只因为他不想再入梦,所以才会越喝越清醒,而且,他也早就无法不以笑脸来强撑那千疮百孔的心……
“你今天话真多。”天城隶满的眼眸笑得几乎眯去一半,令人识不清他眼底的情绪究竟为何。
“我很少话多的。”卫凉谦摇头,“话多,为的是想帮你。”
他与天城隶满结识多年,对于天城隶满几乎不对外人吐露的伤痛,他再清楚不过,但偏偏他却怎么也劝不动天城隶满将其放下。
毕竟他不是天城隶满,自是不懂这伤有多痛,但身为他的至交友人,他明白,一直将自己的心埋藏在悲伤里,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好感人的一句话。”天城隶满咬着清蒸黄鱼,鲜女敕的鱼肉一口口地滑入喉咙里,软绵绵得像要融了他的舌尖。
舌忝了舌忝唇瓣上沾染的鱼汤,他向卫凉谦笑问道:“不然这样好了,你加入苍龙堡,了却堡主的一桩心愿,我就把那些久到我自己都不太记得的旧事抛下,你说这样如何?”
天城隶满笑得很贼,卫凉谦却是认真地瞧着他。
“此话当真?”卫凉谦一脸平静地反问。
“你说呢?”天城隶满不答反问。
“你是觉得我不会答应吧?”这点小心思,卫凉谦岂会看不出来?
“你会吗?”天城隶满应得很是自信。
“那要看你是不是认真的。”卫凉谦平静地瞧着他,“你真这么打算的话,我就——”
“嘿!停停停!”天城隶满突地出声喝止,他举手往卫凉谦眼前挡去,笑脸依旧,却在不经意之间掺入了几分苦涩。
“怎么?”卫凉谦推开他的手,沉声道:“你赌不起?”
倘若天城隶满真想借此抛开过往,他不介意为这个好友做点犠牲。
反正苍龙堡的行事作风,他也清楚,更与他们相当合得来,不然他也不会在需要帮忙时,头一个找上苍龙堡。
所以他这个天涯镇总捕头不管加不加入苍龙堡,那都只是要不要正名的问题罢了,其实多数人都觉得他这个差爷根本是苍龙堡的人。
而他正巧对名声这回事不怎么介意,头顶上冠个官府差爷跟挂着苍龙堡之名,对他来说其实没什么两样。
“我没兴趣拿你的选择来赌。”天城隶满难得地露出苦笑的表情,“你这心意,我收下就是。”
“既然收了,该派上用场时就用吧!”卫凉谦替天城隶满斟上了酒,沉声劝阻不再,却多了几分知已般的温情——
“哪天你真的醉了,入梦了,好好睡过一觉,到时候你想在酒楼里喝到不醉不归,想去天涯海角疯狂,我都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