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计是广州人,毕业后做了个小报的编外记者,也是业余作家,专门创作纪实文学,却始终没找到什么太好的题材,赚的稿费刚够糊口,加上年纪轻轻,名气更是谈不上了,十次有八次会被退稿,但他本人却很热爱这个行业,觉得能够记录事实真相,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那一年阿计到云南采风,在抚仙湖附近的山道上,搭了辆载货的卡车,途中跟司机天南地北地闲聊。
那个司机徐师傅是个热心肠的话唠,特别好管闲事,得知阿计是个作家,就问他怎么不写写抚仙湖,这里的怪事可太多了,讲上几天几夜也讲不完。
阿计说:“我写的都是纪实文学,不是那种胡编乱造的小说,怎么可能随便听一耳朵就写?”好比前几年气功热,有的作家就在书里写道“某位气功大师,少年时在深山迷路,看到树杈上坐着个白胡子老头,胡子好几尺长,一直垂到地下,那老头看这孩子骨骼清奇,便授予天书四卷,出山之后就成了大师”,这不明显是胡扯吗?居然也敢标榜为“纪实文学”?不过牢骚归牢骚,阿计常到山区收集素材,听司机师傅提到抚仙湖,他还是很感兴趣,就递了支烟询问详情,想知道这里都发生过什么古怪离奇的事情。
司机徐师傅的老家就在抚仙湖边,便在车上滔滔不绝地讲了许多。从地图上看,抚仙湖的形状像个葫芦,南北宽大,中间窄小,北边水最深,都知道深,却不知道有多深。据说前清年间,有人把麻绳捆在铁牛上往下沉,一船的绳索都放完了还没探到底。老人们常讲“深山有灵,深水有怪”,这抚仙湖深不可测,通着海眼,里面自然有怪。当地凡是上岁数的人都知道,解放前湖里曾经捉到过僵尸。也有人说那东西是水里的猴子,但为什么没有尾巴?那模样就跟水鬼一样,体生白毛寸余,似人非人,有鼻子有眼,满身腥臭,身上有很多肉虫,用网捞起来抬到村子里的时候这东西还活着,整夜呜呜哀嚎惨叫,村子里的狗听到那声音,全都吓得夹着尾巴打战。村民以为此物不祥,是沉在湖底的僵尸所化,就拿乱棒打死喂狗了,谁都不清楚它究竟是个什么怪物。那年月真是愚昧无知,如今要是能逮到个活的,可就值大钱了。
阿计听得入了神,首先觉得十分诡异,其次又深感惋惜,如果司机所言属实,村民们在抚仙湖里提到的水怪,倘若能留下活体,绝对是震动天下的大新闻,这很可能是种早已灭绝的深水动物,似乎比在神农架发现野人更为离奇,水怪被村民打死了实在是个天大的遗憾,但有没有留下尸骨呢?
阿计寻思,这件事毕竟隔了几十年,留下遗骸的希望非常渺茫,而且从未见诸报端,想必什么都没留下,因此只是随便问了一句,谁知司机给出的答案却出乎意料:“那个从湖里捉到僵尸的村子,当天晚上便整个消失了,现在连地图上都找不到了。”
阿计十分奇怪:“整个村子都消失了?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
徐师傅说在湖里提到水怪的那个村子叫“猛狗村”,因为村中自古多出恶狗,体形比周围的狗大出许多,性情十分凶猛,最适合当猎犬。据未经考证的说法,这都是当年蒙古大军打进云南,从漠北草原上带过来的犬种,不是本地的土狗。
由此可知,这“猛狗村”是抚仙湖附近存在了好几百年的古村,村民的迷信思想很深,一直流传着湖底有僵尸的传说,所以把那水怪乱棍打死,结果当天晚上发生了地震,整个村子都陷到了湖里,满村男女老幼几十口人,没能逃出一个,只有个别外出的人幸免于难,等附近的人们听到消息赶去看怪物的时候,村子早已陷入湖底,现在连地图上都找不到那个地方了。因此,风传村民打死的水怪可能不是僵尸,而是湖里的神,导致全村遭了天谴。
阿计被徐师傅的讲述深深吸引,虽然也怀疑徐师傅是信口开河,但回去之后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件事。当时有很多朋友劝阿计,写稿子没什么前途,养家糊口都难,恐怕连老婆都讨不到,不如趁早回到广州,凑点钱买辆雅马哈摩托,摆个鱼档做个体户,收入颇为可观。阿计也知道自己前途渺茫,理想抱负毕竟不能当饭吃,不免动了做个体户的心思,但他一直放不下在车上听来的传闻,决定再写最后一篇报道,然后就回广州摆鱼档,于是稍作准备,前去抚仙湖调查取材。
阿计先到县档案馆查阅了县志和大量资料,得知抚仙湖属于断层溶蚀湖泊,从远古时代开始就经常发生地震,周边不断塌陷被湖水淹没,相传湖底有座古城,少说也有两千年以上的历史了,至于具体是哪朝哪代沉入湖中的遗迹,迄今为止还没有定论。县志还记载每当大雾弥漫之际,湖中会出现耀眼的白光,由于县志属于信史,所以这些事还是比较可信的。
阿计查阅资料期间住在县城招待所里,无意间打听到了一些情况,前几年有空军某部一架飞机经过抚仙湖,仪表突然失灵,飞机直接坠入湖中,为了搜索飞机残骸和驾驶员遗体,部队动用了大型潜水设备。飞机残骸虽然没找到,但使用深水潜望设备的时候,却发现抚仙湖下一个极深的大洞中,似乎有房屋建筑,里面有不计其数的死人,那些尸体身上白糊糊的,不腐不坏,随着暗流前后晃动,就如同许多人在漆黑阴冷的湖底行走。
这件事听起来简直是匪夷所思,也许仅是田间地头流传的小道消息,谣言居多。不过阿计知道,前几年确实有架空军飞机失控坠入抚仙湖,至今也没有找到残骸,这倒不是凭空捏造,而潜水员发现湖底有许多僵尸,更是与村民在湖中提到水怪的情形吻合,虽然未必全部属实,但会出现这种谣言,其中必定有些蹊跷。
阿计接连查询了几天资料,只找到几条民国年间猛狗村因地震陷入湖底的记载,但都没提到村民在湖里发现僵尸的事。关于地震的情况也皆是语焉不详,那时毕竟消息闭塞,外边又在打仗,大概是解放军发动淮海战役期间,抚仙湖远在云南,比起国共两党在淮海战场上千军万马的较量,这几十户人家的一个小村子陷入湖底,就当时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能在县志或报纸上提到几句,已属难得。眼下找到的这些记录,根本不够写一篇报道,最为难的是还没有找到直接证据,仅凭一些民间传闻,是完全站不住脚的。
阿计没办法,只好去找那位司机老徐。老徐因赌钱输了很多,正是手风不顺,正想找个偏僻地方忍几天,一听阿计想调查猛狗村的事情,就自愿充当向导,只要阿计肯付些劳务费,他可以带路,到那个村子陷入湖底的地方走一趟。
阿计说酬劳好商量,但是当年的猛狗村整个陷入了湖底,咱们不会潜水,又没有任何装备,即使再去原地调查,也只能看到湖水茫茫,这抚仙湖深不可测,空军飞机掉进去都没处打捞,除了水就是水,能有什么好看?如今最理想的,是能走访几位当时的目击者,亲耳听听他们的讲述。
老徐告诉阿计这就不太可能了,猛狗村陷在抚仙湖里,距今已有好几十年,当时只有一个幸存者,她本人是个神婆,见到村民们打死了僵尸,吓得屁滚尿流,没命般地逃出村外,这才把消息带到外边,夜里村子附近就发生了地震,其余的人全是从这个幸存的村民口中听闻,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如今那个村民早就死了,死人又怎能从地下爬出来给你讲述?眼下还活着的人,大多是口耳相传,和他说的没什么分别。
阿计听罢很是泄气,合着说了这么许多,当年全村只有一个幸存者,想那整个村子陷到湖底是多大的灾难?没准这位幸存者遭受的打击太大,吓得神志不清,逮什么说什么,怎能当真?何况此人本身就是一个神婆,专以从事迷信活动为生,擅长妖言惑众,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这些话,就更不可信了。
老徐说那个年代的人们思想虽不开化,却也不至于如此偏听偏信,大伙之所以会相信,是因为的确有真凭实据,1949年年底国民党军队溃退,有一支部队经云南往缅甸逃窜,当时有位法国的摄影师随军报道,他跟部队经过抚仙湖,无意中拍摄了一张照片,这张照片里有些不得了的东西,谁都解释不了。
阿计听得晕头转向,如果从时间上推算,村子因地震陷入抚仙湖的时候,正值淮海战役期间,时间应该是1948年年底至1949年年初,而国民党军队溃退至缅甸,则是1949年底的事。地震和拍摄照片的时间几乎隔了整整一年,这位法国摄影师,又能用照相机记录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老徐说,计同志,你别总以为我是信口开河,也不要乱猜了,不是讲眼见为实嘛,咱们现在过去瞧瞧,你自己看了就知道了。
阿计半信半疑,跟老徐来到县城一户人家里,户主是个中学历史老师,也是老徐在县城里的亲戚,喜欢收集各种文献资料,家中存了不少解放前的旧报纸,档案馆里也未必能查得到。老徐让亲戚翻箱倒柜找出一份报纸,指着其中一页,请阿计仔细看看这条新闻。
阿计看那报纸上有张模糊的黑白照片,拍得本就不怎么清楚,再用油墨印到报纸上,隔得年头多了,报纸已呈深黄色,细节几乎都看不到了。他端详了许久,勉强看出照片里是个村子,村口有块石碑,字迹难以辨认,石碑旁倒着一个身首异处的死人,而在这死尸跟前,有个男子背向站立,手中似乎怜着什么东西,不远处有株枯树,周围全是一片模糊。
阿计盯着照片看了半天,又去看旁边的新闻稿,但报纸保存条件不好,很多字都看不清楚,眼看天色不早,就告辞出来,找了个小食店吃晚饭,同时请教老徐,报纸上的照片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徐二两白酒下肚,话匣子打开就停不住了,内容当然大多是听他那个教师亲戚所讲,他说这张照片拍的场景,正是发生地震前一刻的猛狗村,凡是以前去过那个村子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阿计更是茫然:“徐师傅,你莫非是酒后胡言?先前还说法国人拍这张照片的时候,那个村子已因地震,陷到抚仙湖底将近一年了,怎么如今又说是地震发生前的一刻?这不是前后矛盾吗?”司机老徐文化程度有限,加上喝了酒舌头发短,连比画带说,解释了足有两个小时,阿计才逐渐听出一些头绪。
原来1949年年底,国民党某部溃退至此,有个随军报道战事新闻的法国记者,跟着一同经过抚仙湖,当时湖里突然涌出大团浓雾,雾中出现了海市蜃楼般的幻象,村舍人家历历在目,法国人连忙取出照相机,按下快门拍了一张照片,随后怪风忽起,浓雾迅速退散,再想看可就看不到了。当时刊发新闻的报纸,也不知道雾中隐现的村子具体是什么地方,所以报纸上只称抚仙湖出现了罕见的奇观,近似于海市蜃楼一般,历史上曾有多次记载,但被人用照相机直接记录下来,迄今为止还属首例。
然而当地人看到这张照片,都认出是猛狗村,那个村子里不过几十户人家,石碑前横倒的死人,就是从湖里捞到的僵尸,最初的照片还算清晰,能看到僵尸的样子。
报纸上的照片模糊不清,原件更是没处找了,但这个发现,仍然让阿计感到十分震惊,他非常想知道猛狗村陷入湖底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事,更想收集更多素材,至此再也抑制不住好奇心,决定跟老徐到抚仙湖走一趟,进行实地取材调查,争取掌握第一手材料。
随着地质断层溶蚀扩大,湖岸不断向后推移,解放前那个小村子本就偏僻,又被湖水淹没了很多年,因此老徐也只知道个大致位置。那一带交通不便,二人不辞艰苦,随身带了些干粮,有车搭车,没车步行,翻山越岭来到抚仙湖北端,从岸边的山上向下一望,只见湖面辽阔,碧波万顷,水天浑为云深一色,墨绿色的湖水就像一幅巨大的绒毯,一直铺到遥远的天际,远处山体截面上,还保存着当年地震遗留下来的痕迹。
老徐熟悉地面,在芦苇丛里拖出一条被丢弃的木槽船,这种船就是在大木头上掏出前后两个槽子,极其简易,可以供两个人坐在上边划到湖中捕鱼,他说当年陷湖的位置,就在这一带了,可以载阿计到那个村子沉没的位置看看。
阿计正有此意,拎着背包上了老徐的船,侍到舟行至湖面,就见抚仙湖水质清澈,能见度可达80-100米,探头俯视水下,可以清晰地看到湖底五彩摈纷的鹅卵石,以及身姿摇曳的深绿色水草,群山环抱的湖水在阳光下闪烁着绿宝石般凝重华美的光泽。他不禁由衷赞叹,抚仙湖不愧是滇中高原上一块异彩纷呈的碧玉,恍惚中又有种错觉——这不就是海吗?
小船行出里许,湖水已深得发蓝,老徐说:“阿计同志,咱们今天运气不错,老天爷没刮风,否则湖神就要变脸了。”
阿计说:“此事我也听过,一遇风暴,这平静的抚仙湖就变成恶魔了,它会泛起狂澜,把一波接一波的浪涌推向沙滩,形成惊涛拍岸的壮观场面,气势不逊大海,可见这深湖之下,确实蕴藏着某种恐怖无比的力量,也不知这几千年以来,神秘的抚仙湖吞噬过多少生命?靶在虽是青天白日,但我只要一想到整个村子沉在湖下,那么多人们都做了水下之鬼,这身上就不免有些发冷。”
徐师傅自吹自擂地说:“抚仙湖的地形我是再熟悉不过了,有我老徐给你保驾护航,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就好了。”
阿计点了点头,又问:“咱们距离村子陷落的位置还有多远?”
老徐把手往周围一指,说道:“具体在哪儿可找不着了,总之就是这一片,没准就在咱们的船底下……”
一句话还没说完,远处的湖面上忽然开出一团浓雾,有若垂天之云,天色迅速暗了下来,老徐脸上失色道:“变天了,咱们赶紧掉头,回去。”
谁知这天气变得比孩子脸都快,船只顷刻间已被漫天大雾笼罩,能见度不足数米,就听四周水波翻涌,竟似开了锅一般。
老徐和阿计心头,坪,坪乱跳,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均想:“该不会是沉在湖底的村子浮上来了?”等二人壮着胆子向周围望去,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东西,却比预想中的更为可怕。
湖里有无数青鱼,翻着白肚皮浮上水面,密密麻麻,多得数都数不过来,这还仅仅是眼前所能看到的,看不到的雾中可能还有更多,阿计和老徐趴在起伏的船上看得头皮发麻,这些青鱼大小不等,最小的都有巴掌大,大者长度接近一米五。
老徐从来没见过个头这么大的青鱼。这种青鱼生长缓慢,体形越大所处水域越深,轻易不会上浮,因此很难捕捉,现在这数以万计的青鱼群,大概都是从深水里游出来的,而且寻常只有死鱼才会翻着白肚皮浮出水面,今天遇上鱼群结队而出,个个都是活的,而且是鱼月复朝上浮出水面,这情形骇人之极,看得老徐目瞪口呆。
阿计来此之前,曾在途中听老徐说过抚仙湖里的种种怪事,其中有一件,便是青鱼结阵。每年5-8月,湖面上经常会有数万尾大小不等的青鱼,列队环游组成鱼阵,场面壮观,神秘诱人。关于这种现象有一个古老的传说,大致是说千年以前发生过地陷,有古之大城被湖水淹没,某代滇王随着城池沉尸湖底,尸身化为了一条大鱼,被困在城中找不到出口,每年这抚仙湖里的鱼群,都要成群结队前来参拜,因为那些青鱼,也是淹死在湖里的古滇人化身。当然如果用科学解释则更为合理,数万条鱼聚集在一处,从高空俯视,就像有个巨大的水怪
在湖中游动,常言说大鱼吃小鱼,大规模鱼群在其他水族看来,就是一条超级大鱼,鱼群这么做是为了避免自身遭受侵袭。
所以阿计看到这情景,还以为是目睹了鱼阵,只是在茫茫雾中,陡然见到这许多大小不等的鱼浮出水面,未免有些诡异,让人心里发慌,似乎将会有不祥之事发生。
老徐告诉阿计:“这可都是深水鱼,它们突然翻着肚皮浮到湖面,乱糟糟的不像鱼阵,此事过于反常,我许多年来从没见过这种现象,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恐怕要出什么大事了,政府一再告诫群众,人民的生命安全最重要,其他一切都是次要,咱们还是赶快回去为好。”
阿计也有隐隐不安之感,当下抄起船桨,跟着老徐一同划水掉转船头,可是湖面都被雾气覆盖,失去了远处的参照物,又没有指南针可以定位,哪里还辨得清方向?两人胡乱划了一阵,累得手臂酸麻,却似在雾中反复兜着圈子,始终没离开原地,也分不出白昼黑夜,而抚仙湖里的鱼群则很快潜入了深水,开阔的湖面一片寂然,眼前除了雾还是雾。
两人心里打鼓,突如其来的大雾和翻着白肚的鱼群,都是天地失常之兆,由于不知原因,各种可怕的念头不免在脑中接踵而至。老徐甚至想到是湖底的村子闹鬼,作祟把船困住了,那些浸死鬼们随时都可能爬上来吃人。阿计对老徐说:“哪有这么邪的事?咱们在雾中迷失方向并不要紧,这种雾来得快去得也快,眼下应该镇定下来保存体力,等到大雾散掉再继续划船。”老徐说:“雾急了生风,大雾散开之后一定会出现风浪,到那时处境更加危险,所以不能停下来喘息。”正在商量月兑困之策,却听迷雾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尖叫,那声音惨厉得难以形容,听得两人毛骨惊然。
二人相顾失色,听这惨叫声离此并不算远,但迷雾障眼,看不到远处的情况。阿计下意识地握紧了船桨,做好了应变的准备。这时船只忽然一震,雾中出现了陆地。
老徐喜道:“靠岸了!”阿计虽感到情况有些不对,但脚下踏到实地,总比置身于深不可测的开阔湖面上稳妥,当即跟老徐弃船登岸。
大雾弥漫,难辨方向,两人穿过一片茂密的芦苇丛,一路向前模索,不久来到一个土坡上,那里有株枯死的歪脖树,毫无生气的枝干张牙舞爪,迷雾中看来显得有几分狰狞,树上全是窟窿,躯干已经空了。
两人惊魂稍定,都感到有些疲惫,也不敢在雾中乱走,就地坐在枯树旁休息,抽着烟等待迷雾消散。
阿计吸了几口烟,低声问老徐:“你刚才有没有听到,是什么东西在这附近怪叫?”
老徐说:“听是听到了,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今天这事真是邪了,湖上先是忽然起了大雾,又有深水鱼群出现,兆头很是不好,咱们等这场雾散掉,就得赶紧找路离开。”
说话间,就听那株枯树后有脚步声响起,两人起身过去察看,却见是个年轻女子,约有二十来岁,相貌长得还算周正。
老徐正愁找不到路,看到有人经过,连忙上前询问。谁知那女人脸色阴沉,只看了二人一眼就低下头,加快脚步继续赶路,嘴里好像在咕哝着什么受天谴、遭报应之类的话。
老徐讨了个没趣,骂道:“哪来的村姑,居然听不懂人话?”
阿计望着那女子的身影消失在雾中,发现她经过的地方是条乡间羊肠小路,地势崎岖,坑洼不平,路旁有块石碑,上面布满了苍苔,看起来很是古老,石碑上赫然刻着三个大字:猛狗村。
阿计和老徐不看则已,看清石碑上的地名,立时惊出一身冷汗,感觉心脏都被揪到了嗓子眼。
老徐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不是看错了,他吃惊地对阿计说:“这村子在几十年前就沉到湖底了,咱们难道在做噩梦?”
阿计同样骇异,猛狗村在解放前因地震沉到了抚仙湖下,如今这石碑竟然出现在了岸上,难道是湖底的村子受地质变动影响,重新露出了水面?不过转念一想,就觉得并非如此,他曾在云南丽江地震时前去采访,知道地震发生前,都会有反常现象出现,此前突然涌出的大雾,还有数以万计翻着肚皮上浮的鱼群,岂不正是抚仙湖将要发生地震的征兆?
阿计推测:或许他和老徐两个人,是走进了地震湖陷之前一刻的猛狗村,已在不知不觉中被卷入了几十年前那场灭顶之灾。刚才匆匆离开的那个年轻女子,很可能就目睹村民们杀死湖神,而选择逃离村子的唯一幸存者。
阿计越看这石碑枯树,越觉得像那照片里的场面,先前那声惨叫,肯定是村民杀死怪物时发出的,“猛狗村”随时都会因地震陷入湖底,他好奇心向来很重,自己也知道自己迟早会因此遇上大麻烦,正所谓“深泉之鱼,死于芳饵”,但还是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只见村舍房屋从雾中浮现出了轮廓,里面却看不到半个人影。
老徐一看阿计还敢往前走,忙说:“你不要命了?咱们快往外逃,也许从雾里逃出去就没事了。”随即扯着阿计就撤,走不数步,忽见石碑后探出血淋淋一个狗头,那不是寻常的土狗,属于蒙古草原上的獒种,个头大得出奇,它吐出猩红的舌头,两眼充血目露凶光,扑过来冲着老徐就咬。
老徐吓愣住了,不知躲闪,腿上先被咬了一口,伤得不轻,一坐倒在地,幸亏阿计素有胆气,他手里还握着那条木桨,见恶狗扑向老徐,便抡起木桨,从半空横扫过去,狠狠击在坚硬的狗头上。
耳听“砰”的一声,震得阿计虎口发麻,手中鹅蛋般粗细的木桨齐柄折断,那恶狗七窍流血滚到一旁,但它翻身就起,当头挨了一计闷棍竟似浑然不觉,摇头摆尾,龇出满口獠牙,再次扑了上来。阿计手疾眼快,把手里剩下的半截船桨当做木矛,对着那恶狗的血盆大口用力戳去,尖锐的木棍从狗嘴里穿头而过,鲜血喷了阿计一脸,谁知那恶狗仍未死绝,嘴里插着半截船桨,摇摇晃晃地还想起来伤人。
阿计和老徐惊骇的同时,更感到无比诧异,村子里的狗为何如此反常?发狂一般不问青红皂白地见人就咬,而且那眼神也不对劲,两人此刻赤手空拳,再也不敢同那恶狗纠缠,附近又没处闪避,加上老徐腿上伤重难以走远,因此慌不择路,逃进了猛狗村。
两人见村子里到处都是血迹,雾中有几条大狗正在撕咬一个小孩,肚肠子拖了满地。二人心里愈发惊恐,看这情形,应该是村民们从湖里抓到了什么怪物,村民将它乱棒打死之后让村里的狗来吃,结果那些猛狗吃了死尸,突然变得狂性大发,把整个村子里的人全给咬死了,这多半与那怪物体内的虫子有关。
阿计见村子里发狂的恶狗太多,在村头遇上一条已是应付不了,让它们一齐扑上来更是无从抵挡,就同老徐撞开一户人家,倒插了门闩,又推箱移柜堵上门窗,老徐见房中墙上除了螺蚌空壳,还挂着柄打猎的土铳,就摘下来用于防身,阿计则拎了立在屋脚的一根短柄铁锨,这时屋外传出抓挠撞击门板的声音。
阿计心知村舍简陋,无论如何都挡不住那些体大如驴的恶犬,皆是暗暗叫苦,但至此已经无路可退,只得同老徐握紧手中的家伙,准备殊死一搏,这时脚底突然摇动起来,屋瓦摇颤,两人面如土色:“地震了!”
地震的时间持续得很短,震级也不高,但村中房舍古旧,许多地方的墙壁都在震中崩裂,阿计和老徐所处的房屋,后面山墙塌了半壁,好在墙体是往后倒,否则就把这两个人直接埋到屋里了,不过碎砖乱瓦和灰尘落下来,还是将他们砸得不轻。
二人在混乱的烟尘中看到后墙崩塌,均想刚才的地震还不至于使村子陷到湖底,毁灭性的陆沉式地震一定还在后头,此时不逃,更待何时?当下不顾身上疼痛,挣扎起来忍着刺鼻的灰尘,从断墙缺口爬到屋外。
两人面临绝境,只得豁出命去求生,跌跌撞撞逃到村口石碑附近,茫茫迷雾正在逐渐散开。阿计仿佛看见了一线希望,鼓励老徐坚持住,离开这个村子就安全了,但并未得到回应,他转头看去,却见老徐两眼滴血,张开大嘴就朝自己咬了过来。阿计一看老徐变成了活尸,心中惊骇之状难以形容,连忙伸手将对方推开,但臂上一疼,竟被撕下一块肉来,鲜血顿时染红了衣袖。他惊慌失措,不得不转身逃开,而那活尸般的老徐跟在后边紧追不舍。
阿计寻思那所谓的“湖神”,不知是抚仙湖里的什么怪物,村里的恶狗吃了它的死尸,就开始攻击村民;老徐被恶狗咬中,也变成了只会吃人的行尸走肉。想不到变得如此之快,他无可奈何,自己再不下死手就被活尸吃了,一狠心用尽全力抡起铁锨,锋利的铁锨挥在老徐脑袋上,齐着下巴切去了半截脑壳,活尸“咕咯”一声扑倒在地。
这时地动山摇,使整个村子沉到湖底的地震终于发生了,猛狗村下面是个存在了上万年的溶蚀空洞,地表十分脆弱,遇到强烈地震,村子立时整体陷入空洞。
在村子下沉的一瞬间,周围的雾中有奇光发出,阿计此时还有逃生的机会,但他手拎铁锨,转身望向村子,心中一片雪亮,那张法国摄影师拍到的照片中,有一个村民的背影,还有横倒在地的僵尸。那村民不是别人,而是阿计自己,身首异处的僵尸则是司机老徐。阿计手臂受伤,知道逃出去也会变成行尸走肉,雾时间心如死灰,绝望之余放弃了逃生的念头,低着头走向了开始沉入抚仙湖的村子,这一刻定格在了1948年年底。
据说抚仙湖下有一具古滇王的僵尸,南疆多有蓄蛊养虫之术,相传滇王体内有蛊虫,所以才在深湖中沉尸千年而不朽,这种蛊虫会使人互相咬噬,一传十十传百,变成活尸。另外一种说法是当年日军侵华,有一架满载毒气炸弹的轰炸机掉进了抚仙湖,很多年后机舱破裂,使湖底出现了变异生物,总之那湖深有怪,各种流言蜚语都有,加上以前确实发生过地震湖陷村子被淹的事件,这才出现了“抚仙湖下有个僵尸村”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