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他们就这么狠心的抛下一切跑了!
云琉璃身子一阵摇晃,颓然跌回卧榻上,握在手中的书册随之掉落在地。
「琉璃,妳可别晕了!」吉儿心急如焚的扶住她。
「我没事。」她推开吉儿,闭上眼睛缓和突如其来的晕眩感。
三日前,无意间听见兄长和小姐之间的争执后,眼皮就直跳个不停,总觉得这是不好的预兆,害她成天惶惶不安。可兄长是个明白人,小姐乃千金之躯,又许了皇城首富蔚氏大当家,就等著人家上门下聘,兄长不至於痴傻的带著小姐私奔……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小姐似乎打出娘胎就恋上她的兄长云璩风,娇弱的千金之躯硬是学起拳脚功夫,虽然拳头耍得柔弱,勉强有点缚鸡之力,却教向来不解风情的兄长动了心,明知身份是主是仆,是云是泥,情意却如同破茧而出的彩蝶再也回不到最初。
小姐曾指著天表明心迹,「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当时她就明白这份比朝阳还火热的痴情难以斩断,暗忖温婉柔顺的小姐深明大义,断不可能发生私奔这种事情,岂知……
但私心上,她为他们喝采,真是了不得。只是他们还真无情,要私奔,难道不能带著她吗?虽然多了她这个包袱有点累赘,可是她从小习武,又机灵,总是个有用处之人,带上她绝不吃亏,他们怎能狠心将她留在这一团乱之中?
哥哥呀哥哥,你将世上唯一的亲人留在这里,你教妹子如何收拾残局?
小姐呀小姐,妳将情同手足的生死之交留在这里,妳教琉璃有何颜面面对如同爹娘的老爷夫人?
她的头好疼,真希望可以晕过去。
「琉璃,夫人已经晕过去了,这会儿府里鸡飞狗跳乱成一团,我的心儿也怦怦怦的好像要跳出来似的,妳千万要振作点。」
吉儿焦急的声音穿透她混乱的思绪,她打起精神,张开乌亮清灵的双眸。
「老爷呢?」此时确实该有人冷静下来,总要想法子善后。
「总管派人上鏢局请老爷赶回来,这会儿老爷应该陪在夫人身边。」
她是应该代替兄长负荆请罪,可是夫人晕过去了,老爷想必正在气头上,此时静观其变方是上策。
吉儿懊恼的敲著脑袋瓜。「都是我的错,我太粗心了,昨儿个小姐突然变得好有精神,食量惊人,还拉著我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教我别再莽莽撞撞,要学著照顾自己,别老是给琉璃添麻烦、添乱子,我就应该察觉小姐不对劲。」
「不怪妳,妳哪懂得小姐的心思。」不识情滋味,又岂能明白「天不老,情难绝,心有千千结」,那种对爱的坚持。
咬著下唇,吉儿真的好担心。「琉璃,若教蔚氏知道此事,怎么办才好?」
「只是面子挂不住,蔚氏也没什么损失。」小姐毕竟是个聪明人,若等到蔚氏前来下聘,这事恐怕难以善了。
「妳不也说过,若是小姐教蔚氏成了皇城的笑话,蔚氏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吉儿一刻也没忘记琉璃成天在小姐耳边的嘮叨。
云琉璃眼神一暗。是啊,蔚氏虽是商贾之家,却贵如皇亲国戚,得罪不起。
自从老爷将小姐许配给蔚氏大当家蔚如皜,小姐就镇日病懨懨的食不下燕,她担心小姐有个万一,也只能苦口婆心半安抚、半威胁的规劝小姐,说蔚氏乃皇城首富,蔚氏大当家更是皇城人人津津乐道的商贾霸主,据传当今皇上的弟弟诚王爷还是他的八拜之交,万万不可与之为敌。
「……我是为了劝小姐嫁给蔚大当家,刻意夸大其词。老爷和蔚老爷是莫逆之交,最多坏了两家的交情,断了两家的生意,蔚氏还不至於因此怀恨在心,加害老爷夫人才是。」这是云琉璃心之所愿。蔚氏乐施助人,皇城百姓讚誉有加,总不会因为失了面子就苦苦相逼,教夫人的肚子再蹦出一个掌上明珠嫁过去吧。
「是吗?」
「天不会塌下来,妳就放宽心吧。」她伸手抚平吉儿紧蹙的眉头,可吉儿还是忧心忡忡。
「若他们被抓回来,老爷会如何处置云爷?」
这一点云琉璃倒是没想到。老爷势必派人将他们抓回来,他们兄妹只怕会被逐出莫家庄,而生死相许的情人从此再也没有相见的一日。
天涯之大,总有他们兄妹安身立命之处,他们离开莫家庄倒是无所谓。可是小姐真要狠心不嫁蔚氏大当家,一丈白綾了断生命,那就后悔莫及了。
站起身,云琉璃不知如何是好的来回踱步。shen体发肤受之父母,小姐不会如此糊涂……不对,小姐是个死心眼的人,既已认定自个儿是兄长的妻,就会为他守贞……不对,小姐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绝不会如此大逆不道……不对,小姐不惜私奔追求自个儿的幸福,只怕没什么做不出来……
无论如何,她必须阻止老爷,阻止不了,也要争取时间让他们逃得越远越好,这是为了兄长、为了小姐、为了他们那份执子之手浪迹天涯的痴心。
只是,如今在老爷眼中恐怕她也是待罪之身,老爷绝不会相信她对两人私奔一事毫不知情,若她再开口求老爷成全他们,她真要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
「琉璃,我已经很乱了,妳别再转来转去,看得我脑子都晕了。」
猛然停下脚步,云琉璃低声一嘆,决定豁出去了。「小人就小人吧!」
「什么?」
「我去见老爷和夫人。」她壮志断腕的举步跨出门槛。
走过弯弯曲曲的迴廊,云琉璃抱著被逐出莫家庄、从此浪迹天涯的决心而来。可是来到老爷夫人的房门外,就教蓝总管拦了下来。
「丫头,这会儿妳不应该来这里。」云琉璃在身份上是莫家庄的婢女——专门伺候小姐的玩伴——却是大伙儿的珍宝,她之贵重不下小姐,此时府里上上下下最担心的并非是否可以抓回那两个人,而是如何保护她不受连累。
「总管伯伯,夫人清醒了吗?我想见老爷和夫人。」
「夫人醒过来了,可是老爷正在气头上,此时妳还是别出现在老爷面前,以免老爷怪罪於妳。」
「我必须见老爷和夫人,有请总管伯伯代我向老爷请示。」她爹为了保护老爷死在盗贼手下,娘亲也因为思慕夫君而香消玉殞,因此他们兄妹在莫府里受到的眷宠可是不输小姐,小姐有的,他们不会少,虽是老爷为了报答她爹的救命之恩,大伙儿却是真心爱护他们。
清楚这个丫头很固执,蓝总管还是默默的看著她,期望她再细细思量,别捲入这风暴之中。可是她那坚决的眼神告诉他,她会一直守在这里等到老爷见她,嘆一口气,他屈服了,转身入内。
过了大约半刻钟,蓝总管步出房间。「老爷和夫人请妳进去。」
云琉璃一副慷慨就义的走进房内,毫不退缩的在老爷和夫人面前跪了下来,一开口便大胆的提出请求。「请老爷和夫人成全。」
「琉璃,妳早就知情吗?」
自她懂事,还未曾见过老爷如此高不可攀,那冰冷锐利的眼神,教她瞬间明白一个道理——她终究是个奴婢。
是啊,不正因为如此,文武双全、俊逸斯文,皇城无数芳心暗许的兄长才被迫带著小姐私奔吗?
老爷并非不明白小姐的心意,可是莫家鏢局的一名鏢师哪比得上商贾霸主?
「若琉璃知道他们有此盘算,一定会阻止他们。」这是违心之论,若事情知情,她只会记得提醒他们带上她,因为她留在此地绝对比浪迹天涯还悲惨。
「妳终日伴随小姐,她的心思岂能逃得过妳的眼睛?」
「我清楚小姐的心意,却不曾想过小姐会违背老爷。」虽然得知老爷将她许给蔚氏大当家,小姐几乎终日卧病在床,却不曾激烈反抗。她心想,小姐比任何人都了解,无人可以改变老爷的心意,抗争是无谓之举。正因为了解,小姐表面上不动声色,背地里却策划惊天动地之事。
「她不会违背我的心意,可是若有人在一旁唆使,她免不了会犯糊涂。」
老爷这是在暗示,她在一旁唆使小姐私奔吗?
她就知道,他们没有带上她绝对是个错误,她不但是待罪之身,而且成了唯一箭靶!
她还能说什么呢?再说,是否她教唆小姐私奔,并非眼前要紧之事。
「琉璃给老爷磕头,请老爷成全。」她朝地连磕三个响头。
莫夫人见了不忍,想上前扶她起来,却又不敢违逆夫君,只能用眼神默默请求夫君别为难孩子了。可是莫老爷视而不见,莫家可以攀上蔚氏,这是上天对莫家的厚爱,他怎么可以放过?
「妳忘了小姐已经许给蔚氏大当家吗?」
「琉璃以为趁著蔚氏下聘之前退婚,方为上策。」
「胡闹!」
「小姐不惜私奔明志,老爷就算把小姐抓回来,小姐也不会下嫁蔚氏大当家的。」云琉璃大胆直言。
「香灵只是一时糊涂,只要晓以大义,必能明白为父的苦心。」
「小姐不是不明白老爷的苦心,可是,老爷明白小姐的心意吗?情不深,则难托以终身,小姐想要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一个称心如意的佳偶。」
「若非妳在一旁煽风点火,她怎么会有如此荒谬的念头!」
刚刚还是暗示,这会儿却把罪名明明白白的扣在她头上,原来在老爷眼中,她像个包藏祸心的恶人。
云琉璃无言以对。虽然不曾鼓吹小姐勇敢追求自个儿的幸福,可是看到小姐对兄长如此痴心,她还是欢喜在心,极尽所能多方掩护,好让小姐跟兄长幽会。若说他们是一把火,她也是燃烧那把火的油,小姐会有今日之举,她确实责无旁贷。
「香灵必须嫁给蔚氏大当家,我一定会把他们抓回来。」
「若是蔚氏大当家得知此事,就算是小姐顺了老爷的意嫁过去,蔚氏大当家也会认为小姐是不洁之人。」
「我已经在府里下了禁口令,谁要敢漏了口风,便逐出莫家庄,除非有人恶意把此事传出去,否则蔚氏不会知道此事。」莫老爷的眼神明白的告诉她,唯一有可能传出去的人就是她。
云琉璃应该觉得悲伤,视如父亲大人的老爷竟然如此看待她,可是此刻,她反倒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恳请老爷成全兄长与小姐他们,她总是觉得心有亏欠,既然老爷当她是小人,这会儿她扮演小人也就理直气壮。
「若是老爷派人大肆搜寻,纵使府里的人不走漏风声,只怕也关不住谣言。」
莫老爷脸色愀然一变。这一点完全不在他的算计当中。
「老爷就当琉璃自私好了,请老爷成全他们,琉璃愿意做牛做马报答老爷的恩情。」她再一次磕了三个响头。
「来不及了。」
「什么?」
「我已经派人守住所有的码头和官道,若是他们还没有离开皇城,不出一天,就会抓到他们。」
身子一颤,云琉璃差一点虚软的跌坐在地。小姐是千金之躯,他们若不搭船,必定搭乘马车,此时恐怕还没有逃出皇城,除非……
她在莫老爷的挥退下离开寝房,不知道自个儿如何走出来,跪了许久的膝盖发麻发疼,根本没办法打直,可是骨子里的倔强却不容许她瘫软跌倒。
扶著门框,她举头望天。老天爷,请保佑小姐他们顺利逃出皇城,琉璃愿意代他们承担所有的责罚。
蔚氏,原籍阳平府,关於蔚氏得以成为巨富的传言很多。有一说,蔚氏大宅后院挖到前朝某位王爷来不及带走的金银珠宝,因而致富;有一说,蔚氏某位祖先曾经救了本朝开国君王一命,王朝建立之后,君王赐下黄金千两答谢;还有一说,蔚氏某位祖先得到春秋末年晋定公的公子计然的《积著之理》——一本经商理财的祕笈,因而累积无数财富。
无论哪一说,皆在阐述一件事情——蔚氏拥有惊人财富。
传言或许出於人们臆测,或许出於人们渲染,臆测也好,渲染也罢,蔚氏善於经商积聚财富却是事实。
蔚氏以典当商起家,可是真正教人见识蔚氏的实力,在於蔚氏致力长途贩运和粮店经营,是成功的大粮商。由於在皇城其粮店的资本最雄厚,规模又最大,所以蔚氏粮店的经营具有左右市场的影响力。
其实,蔚氏还是个大地主,拥有大量田宅,单就原籍阳平府便「宅第连云,宛如世家」,不仅如此,仓廩多至数千,藏有米粮万石,难怪蔚氏敢夸口天公三年不下雨,也不怕断粮。
另外,蔚氏在南方的经济重镇湘州府也有大片房产,还是湘州府最大盐商。
虽然贵为皇城首富,蔚家大院却没有巨贾之气,不过,这是从外观来看。走进其中,方可一览这座邸第的精緻富贵——亭台楼阁,雕樑画栋,拱桥曲廊,奇花异石,山水其间……竟有人捨弃这般优握,跑去浪迹天涯,蔚氏上上下下一致认同此人中邪了。
蔚家大院最幽静的一隅当属蔚如皜的书房——「水榭斋」,这儿也是一座藏书阁,建在湖上,当朝雾瀰漫其间,彷彿置身仙境。
这儿可以说是蔚家大院的禁地,没有主人的首肯,不得擅自闯入,可想而知,这儿平日极为寂静,可是今儿个格外「热闹」,府里每个人都很有默契的绕到周遭,当然,他们绝不会惊动屋内的主人,又不是不要命了。
但这世上总有人喜欢在老虎嘴上拔毛。
「武彬,大当家在书房吗?」风流俊美的诚王爷一身白绸深衣悄然现身,乍看之下,还以为是天外仙子降临。
蔚如皜的贴身侍卫武彬一时看傻了,虽然口水还没流下来,可是那痴傻的模样,真教人以为遇见了绝世佳人。
举起手上的玉骨摺扇,诚王爷狠狠的往那个傻不隆冬的脑袋瓜敲下去。「本王在问你话,你耳背了吗?」
回过神,武彬赶紧作揖道:「王爷,大当家有令,今日不见客。」
「本王也是?」打开扇子,诚王爷附庸风雅的轻轻搧著。
「大当家不希望任何人打扰他。」
「如果本王非见到他,你要阻止本王吗?」
武彬苦笑,实在不知如何对付眼前这位喜欢搞怪的诚王爷,只能道:「请王爷不要为难奴才。」
「本王不为难奴才,难道要为难皇上吗?」他又赏了武彬那个傻不隆冬的脑袋瓜一颗爆栗子,不过这一次直接用他的贵手。
「奴才不敢!」
「不敢最好,本王若有损伤,你也承担不起,本王劝你还是识相一点。」挥著扇子,诚王爷示意他让开。无奈武彬一步也不肯退让,真是教人不爽,不给他恫吓一下,实在有辱他尊贵的身份。「你这个奴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王爷饶了奴才,奴才还想跟著大当家。」虽然知道这位王爷不会真的动怒,只是喜欢装模作样,武彬还是被他吓得冷汗直流。
诚王爷和大当家会结拜成兄弟,说起来很可笑,就为了一颗包子——皇城最有名的胡老爹包子,每天限量,想吃一颗热腾腾的热包子得排队。
大当家这种身份的人理当不会跟这种事扯上关系,可是大当家是个生意人,看到人家的包子天天排著人龙,骨子里对於赚钱的好奇心就氾滥了,当然要嚐嚐看那包子的滋味。
大当家事必亲躬,不喜欢人家伺候,再说自个儿排队更能体会那包子的滋味,说什么也不愿意让他代劳。
说起来很幸运,大当家第一次排队就教他买到包子——最后一颗,可是还来不及送进嘴里,就被排在后头的诚王爷盯上。
诚王爷连续排了三天,却只能猛流口水,实在不甘心,他出两倍价格,大当家眼皮眨也没眨一下,当著诚王爷的面大口的吃起香味四溢的包子,最后却吐出两个字——普通,这教诚王爷怎能不恼呢?从此他就缠上大当家,非要大当家排队买一颗包子「还」给他。
大当家当然不会排队买一颗包子还给诚王爷,可是却教府里的厨子做了美味的包子满足诚王爷的口月复之欲,因为爱上府里的包子,诚王爷硬是拉著大当家结拜,然后把这儿当成了包子店,想吃包子就来此一游。
诚王爷看著武彬身后掩上的房门一眼,刻意提高嗓门道:「你来跟本王好了,为了一点小事就羞於见人,这样的主子不值得你效命。」
「王爷,大当家不是……只是……」武彬真想摀住那张喜欢制造麻烦的嘴巴,可人家是王爷,得罪不得,急得他脸都涨红了。
「武彬,请王爷进来。」屋内的男子终於出声了。
这会儿哪用得著人家动手,诚王爷用扇子挥开武彬,当然,不忘了嘱咐武彬让厨房準备他爱吃的包子,便上前推开房门走进去。
「今儿个是上已节,携酒游春的好日子,你却把自个儿关在书房,真是太不像话了!」诚王爷慵懒的往窗榻一坐。
背对著房门,专注凝视壁上墨宝的蔚如皜缓缓转过身,刚硬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起伏,教人难以猜透他的心思。「我还以为今日皇上在春水池宴会群臣,王爷怎么会来这儿?」
「春水池的宴会哪比得上皇城正在喧闹的谣言有趣?据说莫家千金跟皇城最厉害的鏢师跑了,本王实在好奇,很想知道大当家会如何看待此事。」诚王爷边摇著扇子边摇著头道:「没想到,唉!本王对大当家真是失望极了,没想到大当家如此不堪一击!」
「王爷消息不够灵通,莫家千金有两个,跑了一个,还有一个。」
咦?诚王爷闔上扇子,用扇柄搔著脑袋瓜。「莫家千金何时变成两个?」
「我何时教她变成两个,她就会变成两个。」
「……本王被你搞糊涂了!」诚王爷面露忧色,他的兄弟难道是受刺激太大,神智错乱了吗?
「不管是谁,我说她是莫家千金,莫老爷就必须让她成为莫家千金。」蔚如皜步回书案后面坐下,深不见底的黑眸有一种教人不寒而慄的寧静,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寧静,周身流动著不安的气息。
过了半晌,诚王爷明白的点了点头,可是脸上的忧愁更深了。「你要依约迎娶莫家千金,只是这位莫家千金另有安排,可是,总不能为了留住面子,随便找个姑娘教莫老爷收为养女,充当莫家千金啊。」
「她可不是一般的姑娘。」蔚如皜轻快拨打书案上的银算盘,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诚王爷看了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不是因为其如飞箭般的速度,而是他浑身散发出来的肃杀之气。大事不妙了!
每当他震怒的时候,他就会拼命的拨打算盘,以此教自己冷静下来。
「哪位姑娘?」
一声,他的手转而压住银算盘。「云琉璃。」
「云琉璃……云璩风……他们不是一家人吗?」诚王爷两眼猛然暴凸。疯了疯了,云璩风害他蒙羞,教他颜面扫地,而他竟然要娶他的妹子,这不是疯了吗?
「没错,云琉璃就是云璩风的妹子。」她的兄长教他蒙羞,他要她以一辈子偿还,他不会爱她,还要她生不如死!
「得罪你的是云璩风,何苦牵连无辜的云琉璃?」
「王爷认为云琉璃有可能事前不知情吗?」
「若她真的事前不知情呢?」
「……总要有人为此事付出代价。」
「大当家还真是个爱计较的人。」
「我没有王爷的肚量和胸襟,我只是一个不喜欢吃亏的商人。」
诚王爷知道他不是,他只是太骄傲了,不能容忍自己成了皇城的笑话,八大花轿一定要上莫家迎亲,既然莫家千金不能坐上花轿,那就教引发事端的云璩风赔他一个妻子。
「本王当你是兄弟,你听本王一劝,若执意要云璩风的妹妹,也别教人家委屈了,冤有头,债有主,毕竟云琉璃不是云璩风。」真是可笑,堂堂一个王爷竟然像女人一样嘮叨……别太计较了,还不是因为他真在乎这位兄弟,所以真情流露!蔚如皜就是特别投他的缘,也许是他身上有著生在皇家看不到的义气吧。
「王爷不用替我担心,我自有主张。」他不会放过云璩风,一定会找到云璩风,教他在他面前磕头谢罪。
诚王爷听了在心头嘆气。怎能不担心呢?瞧他这个样子,像是準备报仇血恨,而非娶妻。
他知道蔚氏有一条家规——不准休妻,不准纳妾。
蔚氏的祖先深諳红颜祸水,妻妾争斗引发的祸乱有可能导致家败,因此蔚如皜娶了云琉璃,就是一生一世,除非云琉璃死了,或是生不出子嗣,自觉有愧自休离开蔚家。
蔚如皜若无意违背家规之意,一旦他娶了仇人之妹,不也等於是在为难他自个儿吗?
诚王爷正想说点什么,武彬送来了热腾腾的包子,那香味迷得他神魂颠倒。这世上哪有什么事比满足口月复之欲还重要,恼人的事情就暂且抛到脑后吧。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嘆了声气,云琉璃将书写的宣纸揉成一团,一扔,小狼毫再度蘸饱墨汁,再一次写下人生的无奈,可是运笔不顺,又写坏了,再揉成一团,扔了,重新再来……
「琉璃为何不开心?」吉儿实在是看不明白,三天了,老爷派出去的人寻不到小姐和云爷的行踪,这足以确定他们已经逃离皇城,而蔚氏大当家并未追究此事,只是要琉璃以「莫家千金」的身份嫁入蔚家。既然如此,小姐和云爷有情人成眷属,琉璃又有个好归宿,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手一歪,「林」字长出尾巴,云琉璃双眸一瞪,过了半晌,幽幽一嘆。写了一个上午,终是白费力气,混乱的心神还是没法子定下来。
吉儿弯子把地上的纸团收拾乾净。「不开心的时候,妳老爱写字,可是越写越糟,真像鬼画符。」虽然吉儿的书没有琉璃读得那么多,可在琉璃的教下,她可以写出一手好字。
放下手上的小狼毫,她充满思念的道:「记得我娘在世时曾经这么说:『不开心的时候最适合练字了,当琉璃可以写出完美无缺的字,琉璃就懂得控制自个儿的情绪。』可惜,我总是写不出完美无缺的字。」
「老爷收妳当养女,妳又要嫁给蔚氏大当家,这是双喜临门,为何不开心?」
云琉璃起身离开书案,走到窗边。春临大地,百花绽放,她看见的却是一片萧索。
「我的兄长令蔚氏大当家蒙羞,他为何要娶我?」
「我听说蔚夫人近年卧病不起,她希望有生之年可以看见蔚大当家成亲。」
「他要成亲,皇城多得是姑娘愿意嫁给他。」
「小姐寧可跟云爷跑了,也不愿意嫁给蔚大当家,这会儿城里的人都在谣传蔚大当家一定有什么隐疾,恐怕没有一家的小姐愿意嫁过去。」
她轻蹙柳眉,蔚如皜的处境还真教人同情。
吉儿好言劝说:「妳别胡思乱想,嫁过去之后,好好伺候蔚大当家,我相信蔚大当家一定会喜欢妳,没有人不喜欢琉璃的。」
「妳的嘴巴真甜,可是我怎么想都不对。」她相信他的动机绝不单纯,是想藉此逼兄长和小姐现身,还是报復?前者的可能性不大,他们马不停蹄远离皇城,皇城的消息传到他们耳中,只怕要等上好几个月了,蔚如皜却急於一个月内把她迎娶进门,纵使他们有心回来阻止,也为时已晚,所以,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小姐老说妳女侠之类的小说看太多了,脑袋瓜儿尽爱胡思乱想,这个坏习惯一定要改掉。」
「妳等著瞧,他一定有什么阴谋诡计。」
「蔚大当家会有什么阴谋诡计?」
「我若知道他在耍什么阴谋诡计,这会儿就不会烦心了。」她也清楚自个儿必须责无旁贷的承担所有罪过,一如她向老天爷的祈求,只要兄长和小姐可以逃出皇城,她愿意代他们接受责罚。
一顿,吉儿不解的搔著头,实在不懂她在想些什么。
「妳还不明白吗?妳真以为蔚大当家不在意小姐跟我兄长跑了吗?」
吉儿欲言又止。她还是觉得琉璃太过人忧天了,琉璃何罪之有?蔚大当家总不至於蛮横无理的把小姐和云爷的事情怪罪在琉璃身上。不过,琉璃的忧心也不是没有道理,蔚大当家的宽容确实教人惶恐。
这时,云琉璃忽见莫夫人带著贴身丫头走过迴廊,往她的闺房而来,她赶紧拉著吉儿走出房门迎接。
「夫人身子不适,应该在房里歇著,想见琉璃,派人叫琉璃过去就好了,怎么亲自过来?」她扶著莫夫人走进房内。
「镇日待在房里,没病也会闷出病来。」莫夫人在窗榻坐下,同时拉著云琉璃在她旁边坐下。
「夫人……」她想劝夫人放宽心,可是不知小姐身在何处,是否平安顺遂,那份为母担心子女的煎熬,她多少明白。
「我代老爷向妳赔不是,这事不怪妳,是我的错,明知香灵心繫璩风,立誓此生非璩风不嫁,我却没有阻止老爷的私心,今日之果,是我种下的因。」
「夫人别这么说,小姐温婉柔顺,谁也没料到她对此事如此刚烈坚决。」
莫夫人转头叫贴身丫头把她準备的东西摆在炕几上,掀开盖住托盘的绣帕,上头是一把玉梳子,上头刻鏤彩绘富贵的牡丹花,这是她送给琉璃的礼物,祈求她可以一生富贵。
拿起梳子,莫夫人慈祥的重新帮她梳理那头乌亮的发丝,虽然不是她怀胎生下的女儿,却打心底将她视如己出。琉璃总像姐姐一样教导陪伴香灵,尤其六年前当她好不容易为莫家生下一子,更是疏於关心香灵,正因为如此,香灵恋上璩风,她多年来竟然浑然未觉。
「琉璃,真是难为妳了。」
摇了摇头,她开朗的道:「琉璃不为难,以莫家千金的身份嫁到蔚家,这是琉璃的福气。」
「虽然名为莫家千金,妳在蔚家受了苦,莫家却不能成为妳的依靠,还好妳聪颖机灵,懂得照顾自己。」莫夫人把梳子放在她的手上。
「琉璃不管上哪儿都会找到生存之道,请夫人莫为琉璃挂心,倒是琉璃有一事相求,哪天若是寻到兄长和小姐,千万别教他们知道是蔚大当家指名琉璃代嫁,而是琉璃自愿嫁到蔚家。」
闻言鼻酸,莫夫人不禁红了眼眶,点头应允。这丫头就是如此善体人意。
「吉儿,妳可否愿意随琉璃到蔚家?」
「我愿意。」吉儿义无反顾的道。
「那真是太好了,有吉儿陪在妳身边,我也比较放心。」
是啊,有个亲近的人陪在身边,她在蔚家就不会孤单寂寞了,遇到事情也多一个人可以商量,只是前路茫茫,她不应该拖累其他人。她还来不及请夫人收回成命,莫夫人就说她累了,随即起身带著贴身丫头离开,她好只好劝吉儿自个儿改变心意。
「妳这个傻丫头,何苦跟我一起受罪?」
「有琉璃在,没有人可以欺负我。」
「我都自身难保了,哪有本事保护妳?」
「我知道琉璃最聪明了,总是有法子化险为夷。」
「瞧妳把我说得好像神仙似的!」她转身把墙角的箱子搬了出来,宝贝的用手绢拂去上头的灰尘。「吉儿,成亲那一天,记得帮我把这个箱子带上。」
「这里头是什么?」
「这是我爹娘留给我的东西,就像爹娘在我身边一样,我相信这些东西会保护我,一定也会保护妳。」
连夫人都为琉璃忧心,吉儿也开始感觉到不安。「如果蓝爷在就好了,蓝爷一定会想法子阻止。」蓝玉鸣是莫家庄总管的儿子,他和云璩风号称是莫家鏢局的左右门神,武艺高超,据说连大内高手都不是他的对手。
云琉璃笑而不语。还好玉哥哥不在,若是玉哥哥为了她得罪蔚如皜,她良心何安?因为她父母双亡,又喜欢逗人家开心,玉哥哥因此特别疼爱她,有时候她觉得玉哥哥比自个儿的兄长更像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