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子堤似乎将昨夜的谈话忘记了,在走道上与侯卫东谈了两句,握了握手,便进了周昌全的办公室。尽管一切都挺正常,侯卫东还是感觉出黄子堤表情中的一丝冷淡,“冷淡”就是一种感觉,而这感觉就如磁场,无影无踪,而又真实存在。
官场,众人拾柴才能火焰高,关系是向上爬升的重要动力,而且,官场就如女人的心情,总是在不断的变化之中,多一个朋友总要多一条路,少得罪人就是官场的生存法则之一。
黄子堤是沙州市委副书记,份量十足,又对侯卫东有举荐之恩,原本是其在市里的重要助力,如今眼看着就要失去了这个强援,侯卫东便感到一阵沮丧。
此时,放弃是一种智慧,更是一种勇气。
进入了成津县境内,公路顿时便多了些起伏,侯卫东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既然下定决心不让易中岭进入成津政府工程,就不必患得患失,以后这种事肯定还会发生,必须得发出自己的声音,否则永远都只能随波逐流。”
“事已至此,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怕个。”
说了这句粗口,侯卫东也就轻松了下来。
他见到路旁有一座小学校,心中一动,又想起周昌全的交待:“成沙公路是成津发展的瓶颈,这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难事,这件事情抓得好,你在成津就有了威信,否则将步步艰难。”便对司机老耿道:“停车。”
杜兵跟在侯卫东身后,朝小学校走去,他握着手机,道:“侯书记,我马上通知桔树镇领导。”
“不用了。”侯卫东迈开了大步。朝着小学校走去。
沙州在前几年普及九年制义务教育,各镇都大规模修了村小,负债不少。经过这次强制普九,村级小学就成了沙州农村最好的建筑,多数情况下,村两委会办公室就设在村小里面。
来到了小学校,见到了桔树镇龙头村两委会的牌子,小学校里有许多妇女,都聚在了学校的空坝子里
侯卫东当过乡镇干部,见到这架式,就明白这是妇查。所谓妇查就是计划生育手段的一种,是从源头上控制住怀孕的有效手段,这种手段说起不太好听,甚至有些违背人权。可是在岭西广阔的农村,要想搞好计划生育工作。不用上这些手段很难有效果。
书生意气,指点江山。这是容易做到的事情,也是很爽快地事情,可是要将涉及千家万户的具体政策落实下去,就需要百折不挠的勇气,甚至还会背上骂名。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书生意气这个原来地褒义词渐渐就变了味道,带着些贬义的成份。
村委会支部书记段五坐在学校大门前,躲着还算烈的太阳光,抽着烟。他是一位办事踏实认真的人。每一次妇查都要亲自来到现场。今天情况还不错,十点半不到。村里大部分适龄妇女都来到了现场。
“看今天这个情况,干脆开一瓶益杨大曲。”村里办招待,一般都是喝飞石镇酒厂的老白干,今天计生办来的人多,段五就准备破例喝益杨大曲,益杨大曲虽然也不是什么名酒,好歹是瓶装酒,拿来待客还是强过老白干。
段五正在盘算着,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走了过来,这是一张在县电视台里经常出现的面孔,当来人走到面前,他终于确认此人就是县委书记侯卫东,不过他还是稍稍有些怀疑,“县委书记到村里来,怎么没有提前通知,怎么没有镇里干部陪同?”
杜兵上前就道:“你是龙头村的干部吗,这是县委侯书记。”
“真是侯书记,我还以为看花了眼。”段五热情中还带着些紧张,连忙让座,道:“侯书记,农村条件差,你别见怪。”
“我是侯卫东,你是村干部。”
段五连忙点头,道:“我是龙头村地支书段五,侯书记请坐,今天正在妇查,乱糟糟的。
不一会,参加妇查的桔树镇计生办主任以及龙头村的驻村干部都围了过来,脸上带着兴奋地微笑,他们大多数看到《康熙微服私服记》,县委副书记侯卫东绕开乡镇干部出现在村里,就和康熙微服私服的行为差不多,只不过并没有除暴安良或者扮猪吃老虎地情节。
侯卫东参加工作就在乡镇,对于与村干部打交道的合适方式也很了解,他端起段五递过来地大搪瓷杯子,很自然地喝了一口,又从口袋里取了一包烟,团团地散给大家。
大家就兴高采烈地抽着侯书记递来的好烟。
“门口的公路,县里准备重新修过,大家有没有意见。”侯卫东在上青林有过修路的经历,很重视基层第一线群众的意见。
段五道:“修路是好事,有啥子意见,镇里开会讲了这事,村里都是欢迎的,这些烂凼凼确实害人不浅。”他用手在裤腿上抹了抹,又道:“还有一件事情,我要向侯书记反映,不知行不行。”
“有什么不行,有话直说。”
“我是农民,肚子里没有弯子拐子,说话直,侯书记莫见怪。”段五是很聪明的人,说话之前先作了铺垫,然后才道:“这次修路要占我们村里不少田土,这是公益事业,老百姓都支持,可是也得考虑当地老百姓的利益,修建收费站应该在现在选址地退后几百米。”
他指了指老公路方向,道:“我们村里的人主要住在小学校这一带,听说交通局要把收费站设在了小学校前面,以后村里地车进出都要交钱,村里人对此反映很大,上一次交通局地人来看地形,我就给他们说了这事。”
龙头村位于大山前面,村里本身没有什么矿产,但是由于就靠着老成沙公路。跑运输的人特别多,有货车地人家不少,修公路是好事。可是设了收费站以后,进出都要交钱,这无形之中就要增加跑运输的费用,村里人反对得很历害。
一位围观的妇女道:“收费站修到小学校后面,还勉强可以,我就不相信那个龟儿子能在小学校前面修得起收费站。”
这是一个极为现实地问题,收费站自然是想把所有的车都堵在站内,而村里人当然不想被收费站堵住,这是利益使然。
侯卫东目测了小学校前后的距离。也就是一千米左右,这一千米对村里影响确实很大,他就道:“段书记,你地意见我知道了。回去后,我让交通局的同志下来。与村里同志一起商量,应该能拿出一个双方都满意的方案。”
人群中又有一名妇女的声音:“侯书记是大官。你说了就算数,让收费站修在小学校后面去,我们全村人都支持,要不然,这个收费站就别想修好。”
段五骂道:“你这个傻婆娘,到一边去。”
又一人道:“不把收费站修到学校后面去,我的田土不会拿出来。”
镇是计生办干部一边观察着侯卫东的脸色,一边招呼起随便发言的村民。
在村里坐了约莫四十来分钟,侯卫东要告辞。段五道:“侯书记。你是村里的贵客,一起吃顿午饭。”为了能让侯卫东留下来。他又道:“今天妇查,我们本身就安排有伙食。”
侯卫东从来没有想当包青天,今天到龙头村来看看是随意之举,主要目的是了解交通局和镇里对修路地动员情况,从今天掌握的情况来看,交通局和镇里的宣传工作还不错,至少村里的同志都知道了此事。另一方面,重修成沙路也存在着各式各样地问题,沿途数十个村,龙头村的问题是个案,但是侯卫东相信,其他各个村应该都有不同地难题。
他最终还是婉拒了段五的邀请,回到了县里。
副县长朱兵和交通局长景绪涯已经在小会议室等候。
侯卫东是县委副书记,朱兵是副县长,两人级别其实是一样地,但是,朱兵这个副县长其实是侯卫东所安排,深知内情的朱兵自然不会将自己放到与侯卫东平起平坐的位置之上。
两人之间的上下级关系就自然而然地进行了转换。
侯卫东进了会议室,先客气地道歉:“让两位久等了。”坐下以后,他就道:“景局长,你谈一谈在修建成沙公路可能出现什么问题?技术上的问题暂时不谈,交给专家,我们只谈实际操作中有可能遇到的问题。”
景绪涯是老交通,修公路容易出现什么问题他是了如指掌,道:“除开技术方面,最大的问题还是征用土地的引发的问题。”
“说具体一点。”
“比如,双河镇是城郊镇,社员有种蔬菜地传统,收入可观,截弯取直以后,将占不少良田熟土,这可能是最大地问题,还有。”
侯卫东听到景绪涯谈得很空,脸上就冷了些,道:“从桔树镇到双河镇,沿途二十七个行政村,具体到每一个村都有什么问题?比如,桔树镇龙头村的社员提了什么要求?”
景绪涯为了修成沙公路,从市交通局到各镇,着实做了不少工作,但,他只是到了镇这一个层级,对于村这一级,按惯例都是交由各镇去做,侯卫东所提出地具体问题,他确实答不出来。
朱兵是分管副县长,见景绪涯尴尬,连忙打圆场,道:“景局这一段时间主要在跑市局和省厅,这两块也烦琐得很,上面的事情基本落实,下一步就要集中力量跑具体线路。”
侯卫东道:“工作不细,到时就要唉声叹气,我上次就布置过这事,沿途二十七个行政村,每个村都要什么问题,必须要做到心中有数,给景局长一个星期时间,把这事细细地过滤一遍,发现较为严重的问题要提前向县委县政府提出来。”
景绪涯背上就有了些汗水,挺起胸膛保证:“侯书记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