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前往印度的前夕,姚欣琳利用中午的空档,约了表哥张釭威一起吃饭。
她想告诉他合作案进行得很顺利,顺便向他道谢──虽然他其实并没有帮多少忙。
一开始,张钰威不敢赴约,因为每次和表妹碰面,都让他的胆子愈变愈小。不过,想到不赴约的后果可能更惨,他还是“皮皮挫”地去了。
幸好,她不是又要他去完成什么不可能的任务,而是要跟他分享她的喜悦。
“表姨丈同意与远景合作了?那真是太好了!”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吃著快速又方便的简餐。
“多亏我的引荐,你才能顺利见到壬浩,也才有今天的成功,喔呵呵──”张锰威一脸骄傲,简直以为自己就是大功臣。
“呵……呵,是啊!”因为心情大好,姚欣琳只是干笑著。
之后,她拿起餐巾抹抹嘴,接著自皮包取出一张电影票递给张锰威。“这是答谢你的礼物。”
看在他是她一表三千里的表哥,又任劳任怨地任她使唤,而且勉强算是个温柔好男人的份上,她就大发慈悲帮帮他吧!
“这是什么?”张钰威瞪著电影票,心里直发毛。
难道──这个只会欺压他的表妹,要逼他跟她一起去看电影?
呜,妈呀,我不要!
姚欣琳怀疑地看著他。“电影票啊,你看不出来吗?”他眼睛坏了啦?
“我知道啊,但是──干嘛给我这个?”
“放心,不是要你跟我去看。”她只跟男朋友看电影好不好?
“另一张票在萃萱那里,时间是这个星期六下午,你千万别错过了!”到时可别哭爹喊娘,说她这个表妹没帮忙。
“跟萃萱去看电影?喔,欣琳!”
张锰威终于明白表妹用心良苦了,当下感动得抱著姚欣琳猛亲。“你真是大好人!我爱你,我爱死你了!”
“快放开我啦!很恶心耶……喂,别用你那张油腻腻的嘴碰我的脸。”
窗外──
一长排的汽车停在马路上,正在等红绿灯。
某辆高级轿车的后座,一位俊挺的男士看完文件,抬头转动脖子想看看远方,舒缓眼睛的疲劳,正巧看见这一幕。
他像被定格一样,透过两道玻璃窗,望著餐厅里那对“打情骂俏的恋人”。
男人的脸他看不见,不过看男人的穿著,应该是个白领阶级的社会精英。
深幽的黑眸像是蛰伏于千年冰窖之中,辐射出慑人心魂的酷寒。
“呃……代理总裁,请问您要到哪里用餐?”
号志灯转绿,司机一面驾车,一面戒慎恐惧地从后视镜看著突然变脸的老板。
“不吃了,直接回公司!”紧抿的唇喷出气闷的命令。
“啊,是……”老板哪里不对劲啦?
***
冷。
前往印度的班机上,气氛冷到一个不行。
为了壮大声势,姚欣琳特别带了自己的男助理一同出差:而余壬浩则带了娇滴滴的柳如青同行。
柳如青虽然刚进公司没多久,但她主动开口表示愿意帮忙,余壬浩自然同意。
他要带谁同行,那是他的自由,姚欣琳管不著,但他的脸一定要这么臭吗?
打从他们在机场碰面,余壬浩对她的态度就冷淡得要命,现在进了头等舱,他依然把她当成隐形人。连她主动攀谈都爱理不理,顶多只给她一个字的回答,或者干脆相应不理。
“我好紧张喔!我从没去过印度,不晓得会遇到什么事?”姚欣琳半卧在头等舱的座椅里,膝上盖著毛毯,转头跟走道另一侧的余壬浩聊天。
“唔。”他冷著脸,依旧低头看他的文件──奇怪,他永远有看不完的文件。
“这回的企划案,应该能够成功吧?”
“嗯。”
“对了!远景集团的简介资料,你都准备好了吗?”
“嗯。”
“啊,你看,今天的天气真的好好喔!”
天际一片湛蓝,看不到一朵白云。
“唔。”他根本瞧都不瞧一眼。
“喂!你一直看那些资料,不累吗?”
有人紧抿唇,像没听到似的翻到下一页继续看。
姚欣琳眯眼瞪他,不晓得他是哪根筋不对,难道男人也有大姨妈?怎么这样阴阳怪气!
“壬浩,你已经看了很久的文件,这样很伤眼睛的,要不要休息一下?”
坐在他右手边的柳如青温柔地提醒,颇有慈母的味道。
“也好。”余壬浩二话不说收起文件,还给她一个感谢的微笑。
哇咧!姚欣琳气愤地瞪大杏眼。态度差别这么大,是怎样?
“你应该口渴了吧?我请空姐送杯饮料过来好吗?”柳如青温柔地问。
“谢谢大嫂。”
“要不要顺便要些点心什么的?”
“没关系,我喝果汁或矿泉水就行了。”
他对柳如青说话是那么轻声细语、温柔和气;对她就是一张臭脸,外加冷眼,还有超级不耐烦的冷哼,好像她是赖在门前不肯走的烦人推销员。
而且,他根本不把头转到她这个方向!
她姚欣琳是丑到伤眼,还是会害他做恶梦?
“那我请空姐过来──”
“大嫂,我自己来就行了,这里有呼叫的按钮。你小心坐好,空中可能会有乱流。”
你小心坐好,空中可能会有乱流。姚欣琳暗地里酸溜溜地学他说话的语气,小嘴翘得半天高。什么嘛!对她那么温柔,对我就这么冷漠。哼!
她咬著毛毯,气得要死。
到了新加坡转机时,他索性跟柳如青一起去逛免税商店,把她像行李一样扔在后头──不对,行李好歹还会被拖走,她根本连行李都不如!
气死人了!她到底哪里得罪他了啊?
***
热。
一走出清奈的马德拉斯机场,姚欣琳就感觉到一阵焚风似的热气直扑而来。
在台湾才刚迈入六月,这里却已经直逼三十八度的高温。
不消多久,她原本干爽的皮肤就像从冰箱拿出来的啤酒,很快地冒出一粒粒汗珠,洁白的衬衫贴在皮肤上,黏腻且难受。
没办法,她只好把帽子从头上摘下来,猛漏风好降低燠热。
这时,旁边传来温柔得教人吐血的嗓音。“大嫂,太阳很大,当心晒伤。”
姚欣琳瞪著眼转过头去,发现他已经体贴地替柳如青撑起伞。
好,算你狠!姚欣琳气炸了。
之后,耐不住热的四人,赶紧叫部计程车送他们到饭店。
上了车,姚欣琳的男助理坐前座,余壬浩坐在后座的中间,两位女士则分别坐在两旁。
这样的安排让姚欣琳感觉很不好,好像余壬浩是国王,而她与柳如青则是他的嫔妃,她气闷地扭头看著窗外,一路上沉默不语。
虽是金砖四国,但印度仍是贫富差距悬殊的古老城市。
计程车驶过铺著柏油的主要干道,但几百公尺外的另一条平行道路,却是尘土飞扬的黄泥大道,脚踏车、三轮车、人力车,以及满到快要塞爆的公车,在路上龟速前进,甚至还有几头慢条斯理的老牛夹杂在其间……
他们感到很惊讶,为什么没人把它们赶到一旁啊?
姚欣琳漂亮的眼珠子瞪得大大的,不可思议地看著这简直像另一个星球的奇妙国度。
“大嫂,你看见那边那辆黄身黑顶的三轮摩托车吗?那个叫做auto-rickshaw,那是印度平民的计程车。”
身旁那个把她当透明人的男人,开始用温润的嗓音为柳如青解释印度的风光。
“喔,是吗?”柳如青立刻感兴趣地转头去看。
是喔!姚欣琳也跟著往窗外偷瞄。
“还有你看,那些牛慢吞吞地走在马路上,也不怕被车撞死。”
“真的耶!”
“因为印度教徒把牛视为圣物,规定不得鞭打、伤害牛只,所以它们才敢这样旁若无人。”
喔,原来如此。姚欣琳恍然大悟。
“另外,在印度千万别模小孩子的头,因为印度人认为小孩的头顶是神圣的,模了他们可是会生气的。而且,他们认为左手不洁,饮食或递取物品都用右手,当然上厕所是用左手。最有意思的一点是,他们表示同意的时候,不是点头,而是头朝左右摇晃一下,类似我们摇头的姿势。”
噢噢,好有意思的民族啊!姚欣琳听得入迷了。
“现在印度仍存在著严重的阶级制度,不同阶级的人不能平起平坐,当然也不能通婚。种姓制度是世袭的,贫贱阶级出身的人,子孙世代永远都不能翻身。”
什么啊?都什么时代了,居然还有这种事?具有正义感的姚欣琳当场义愤填膺,很想立刻写封信向印度当局抗议。
欸,等等──姚欣琳,你不是在生气吗?怎么也跟著听得陶醉起来!你忘了这家伙根本把你当空气?
姚欣琳被自己骂出一身冷汗,抿起红唇,斜著眼,凉凉地丢出一句嘲讽。
“不错嘛!从旅游手册上得到了一些基本常识,就拿出来现学现卖,能够博得美人笑,也不枉你辛苦死记。”她话说得很酸,但拒绝承认自己是在吃味。
余壬浩倒没因为她的尖酸言词而生气,黑眸凝睇著她,勾起唇微笑。
“很抱歉,这不是现学现卖,而是我亲身的经历。学生时代,我曾经在印度自助旅行一个月。”
“真的假的?!”姚欣琳眼珠子瞪得更大。“你为什么从来没有说过?”
“因为你从来没问啊!”他的表情万分得意。
第一回合,余壬浩大获全胜!
***
抵达清奈的第一天,他们没有安排任何的行程。
为了养精蓄锐,他们全待在饭店里休息。
虽然他们订了当地的五星级饭店,但只有收费是五星级的,设施与水准都仅有三星级而已。
不过,这里的服务倒是挺周到的,唯有出入时男服务生毫不避讳的打量眼神,让姚欣琳觉得浑身难受。
看得出那些纯粹是爱慕的眼神,但累到不行的她这时候并不需要这些。
晚上,四人在饭店的餐厅里吃了一些西式料理,就各自回房休息。
因为长途飞行的关系,姚欣琳整晚睡不著,由于天气闷热,冷气又不够强,让她真想跳进水里消暑。
正好她带了泳衣过来,于是便带著泳衣,到饭店附设的游泳池去──
虽然她的运动神经不佳,体力也不够好,但唯一擅长的就是游泳,在泳池里泡泡水、游个几圈,还不成问题。
刚下水游没几圈,姚欣琳就发现自己多了位同伴。
那人穿著一条黑色泳裤,戴著泳帽与泳镜,从背部不怎么黝黑的肤色看来,应该不是当地人。
那修长的身影宛如水中蛟龙,四肢优雅而流畅地划破水面,如鱼般快速前进。
游累的姚欣琳爬上池边,拿起大毛巾擦拭身上的水珠,同时欣赏那个人以高难度的蝶式在水中前进。
“好厉害啊!”她忍不住崇拜地低喃。
在她看来,这应该已经拥有职业级的水准了吧?
男子又来回游了两圈,才沿著阶梯爬上泳池边。
当他摘掉泳镜与泳帽时,姚欣琳这才发现他竟然是余壬浩。
“余壬浩!怎么会是你?”
“我才想问这个问题呢,你在这里做什么?”他冷冷地瞥她一眼,在看见她的泳衣时,错愕地瞠大眼睛。
“你……噗!你穿这是什么泳衣?”他忍不住想笑。
美丽时髦的她,挑选的泳衣却一点都不美丽时髦,既没露胸,也没露背,全身包得密实,上身是包到手臂的半截袖,则是及膝的五分裤。
在他看来,这根本不是泳衣,而是潜水衣吧?
哪有年轻女孩会穿著这种泳衣呢?
说她保守到这种程度,他可是一点都不相信。
“我……”她嗫嚅难言。
余壬浩眨眨眼,心想:难道是自己看错了?怎么他好像看到她脸庞闪过一丝异色,仿佛他无意中触痛了她的伤心事,那脆弱模样教人心怜。
“我穿什么样的泳衣,又关你什么事?你似乎管太多了,余壬浩先生!”
“我才不在乎你穿什么?要不是你包成这样真的很奇怪,我还懒得问呢!”他也气恼地回嘴。
“那就请你继续保持沉默吧!不好意思,我先回房睡觉了。”姚欣琳防卫性地冷著脸,僵硬的起身离开。
***
回到房里,梳洗完毕,姚欣琳躺在床上试著入眠。
然而,明明很累,却半点睡意也没有。
她不禁将手伸进被窝里,轻抚自己的大腿,那里有一道丑陋凸起的长疤,那正是她不敢穿短裤、短裙的原因。
到底是怎么受伤的,她已经没有印象,听说是她小时候顽皮,跟著人家爬墙,结果跌下来被篱笆给刺伤。
由于这道疤,她每次交男朋友,都不敢有进一步的亲密接触,就怕吓著对方。
正是因为如此,刚才余壬浩不经意的嘲笑,才会刺伤了她。
她知道“不知者无罪”,余壬浩不是故意那样说她,是她自己自卑才会迁怒于他,想必他也感到很莫名其妙吧?
不过,她实在不知该如何说出实情,只好继续保持沉默。
她感到很懊恼,从台湾出发时,他们之间的气氛就非常地诡异,但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没想到现在两人的关系变得更加地恶化……
明明是即将展开合作关系的重要伙伴,刚萌芽的情谊怎会突然间生变呢?
唉,她真的不懂。
***
隔天一大早,在饭店享用自助式的早餐后,他们开始依照排定的行程,进行参访的计画。
第一天的行程是与当地的台商代表处联络,请他们代为引荐,与当地知名台商碰面,并且参观他们的工厂。
隔天,他们转往市中心与商业区,了解当地的金融、银行,以及买卖销售的情况。
在外人面前,姚欣琳与余壬浩维持良好的互动关系;但一到人后,他们几乎不交谈,沉闷的气氛让两人都很难受,却又不知该如何打破僵局。
第三天,他们开始找寻未来兴建工厂的合适地点。
这些地点大部位于郊区,他们才跑了两、三个点,就花掉了一整天的时间。
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太热,还是饮食不卫生,开始有人身体出现异状。
首先是姚欣琳的男助理,莫名其妙拉肚子,经过检查幸好不是肠炎或传染病,只是单纯的水土不服。
这天的行程只走了一半,姚欣琳就让他先回饭店休息。
接著,当天晚上,柳如青的身体也开始产生不适,吃了余壬浩替她买来的药,就早早入睡了。
隔天一早,姚欣琳的助理还是有轻微月复泻的症状,而柳如青也依然很不舒服。
姚欣琳跟余壬浩决定让两人待在饭店休息,这天的行程由他们继续进行。
他们坐上在饭店门口等候的一辆包租计程车,前往勘查工厂的预定地。
上午,他们去看其中一个较为偏远的工厂预定地,预备中午左右赶回清奈市,与当地最高首长餐叙,讨论台资设厂的事宜。
有清奈市长的背书,对说服董事会有很大的助益,所以他们必须准时赶回,否则下午市长即将出国访查,而他们后天就要返回台湾,双方也就没有机会再碰面。
前往工厂预定地的途中,姚欣琳与余壬浩依然不看对方,也不交谈,各自做各自的事。
余壬浩依旧冷冷地看著他的文件,姚欣琳也看了一会儿昨天拿到的资料。
不过,因为车身摇晃让她头昏眼花,姚欣琳索性收起资料,无聊地东张西望。
这天的气温依然很高,虽然昨天刚下过一场午后雷阵雨,但是并没有让气温降低,只让路况变得更糟。
柏油路已不复见,郊区道路泥泞,连计程车司机都忍不住咒声连连。
车内冷气不强,闷热与颠簸摇晃的车厢使姚欣琳昏昏欲睡,所以没多久她就开始打起瞌睡。
随著计程车前进的节奏,她的身体摇啊摇,头也开始逐渐往下垂。
余壬浩很快就发现她困了,却强撑著不肯睡,她明明很累却不哼一声,一如清醒时那般倔强。
望著她疲乏的样子,他当下心一软,将打瞌睡的她往自己的方向揽,柔声道:“睡吧!”
一听到他的声音,姚欣琳沉重的脑袋瓜立刻斜靠在他肩上,瞬间熟睡。
虽然她平常牙尖嘴利又不温柔,但熟睡的脸庞却宛如孩童般纯真可爱,他不由得宠溺一笑,过去几天莫名的火气,也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身心一放松,他才发现自己也累了,于是跟著闭上眼,稍事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