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智媛走後,商子央转过头面色凝肃、不发一语地紧盯著路渝宁,上下来回反覆看著,像在确认她究竟是不是当年大家口中的「丑八怪」。
路渝宁无法承受这种仿佛要将她看穿的注视,於是捧著浑圆的肚子,迈开沉重的步伐,走到一旁沙发前坐下,回避他剖析的目光,同时让她可以安稳地坐著,接受即将到来的盘问。
商子央怎么看,都无法将眼前这个怀了身孕却依然美丽的女人,和当年那个丑小鸭般毫不起眼的女孩联想在一起,她们真是同一个人吗?
「刚才智媛所说的,都是事实吗?」他的声音很冷,因为他发现,自己对於正相他住在一起的女人的过去,几乎一无所知。
乍然听到他所不熟悉的她的过去,他突然觉得,她好像不是路渝宁,而是另外一个人。
「你想知道什么?关於我曾是丑八怪的过去?还是我到你身边来的目的?」路渝宁苦笑著问。
「全部!我什么都要知道,把你所隐瞒的,全部告诉我!」商子央强硬地命令道。
「好,那我就全部告诉你。刚才江智媛说的没错,我确实就是当年大家门中的丑八怪,而我来到你的身边,也确实是有企图的。」
她闭上眼,豁出去似的说出实情。
或许江智媛的出现,并非全然是件坏事。
因为她一直烦恼著该怎么告诉他,有关她的过去,虽然江智媛是为了破坏他们的关系而出现,但正好促使她把一切都说出来。
「企图?你的企图是什么?」商子央怀疑地问。
「报复。」她轻声回答。
虽然现在她已经完全不这么想了,但当时她确实一心一意想著报复。
「报复?!」商子央震惊不已。「我做了什么事,让你必须报复我?」
「你忘了?」路渝宁苦涩地一笑,果然「施」比「受」更有福,他加诸在他人身上的羞辱,让那人痛苦了六年,而他自己却一转头就忘了。
「六年前成人宴的那天,我向你告白,你说我令你想吐!这些话,伤透了我的自尊和我的心。」
「所以你要报复我?」商子央的黑眸开始转冷。
「没错。我想让你也丢尽颜面,受众人耻笑——就像我一样。」
「那么你来应徵我的秘书,也是早就计画好的?还有我们共度的那一夜——」
「是的,那全都是我的计画。应徵你的秘书,还有气走艾莲达和徐碧娜那些女人,也是我的计画之一,我设计让你们分手,想让你尝尝失恋的滋味,虽然到最後都是你甩了她们。」
她垂著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我本来还计画,要怀下你的孩子,然後利用孩子来折磨你、让你痛苦,可是怀孕之後,我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我爱这个孩子——」还有你!
但最後那句话她没有勇气说出来,现在她说爱他,他还会相信吗?
「你到底还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商子央以看陌生人的眼神瞪著她,难以置信地摇头。「我从来没想到,你竟是心机如此深沉的女人!我承认成人宴那晚,我说话确实过分了点,但那是无心的,我并非对你有任何成见、存心攻讦你,如果你有任何不满,大可当面告诉我,我会向你道歉。你何必心怀怨恨这么多年,还费尽心思潜伏在我身边,伺机报复?你好重的心机——不,你简直可怕!」
他难以接受,这个让他受尽煎熬、又享受到极大欢愉的女人,当初接近他的目的,竟然是为了报复?
「不!你听我说:虽然当初接近你,确实是为了报复,但是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我早已不恨你,也早已打消念头——」
当初她满心忿恨,所以才会做出这些以恨为名的报复,现在仔细想想,她何必苦苦记著这股怨恨?虽然他在不经意间伤了她的心,但他并非存心故意伤害她,她该充实改造自己的外表与内在,并以更明亮开朗的心情面对人生。到那时她再正大光明来到他面前,潇洒地向他打声招呼:「嗨!你还认得我吗?」
或许那时,局面将完全不同。
「不要再说了!你虚伪的解释,我一个字都不想听!」
他无法不猜测,她和他在一起时,所有的喜怒哀乐等情绪反应,是不是都是在作戏?说不定连在床上满足的表情,也全是装出来的……
思及此,一股被欺瞒的愤怒,瞬间涌上心头。自尊心甚强的他,怎么也无法接受被欺骗的事实。
「子央,你听我说,事情并非你想的那么不堪——」
「够了,闭上你的嘴!」商子央冰冷地喝斥,然後粗鲁地揪起她的手臂,将她拉到面前。「从你那张美丽小嘴里说出来的谎言,我一个字都不相信!」
「好痛!子央——不要伤了我们的孩子。」她捧著浑圆的月复部,虚弱地哀求。
「我们的孩子?」商子央冷笑。「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个孩子是我的?依你工於心计、说谎成性的性格看来,这个孩子是我的这句话,有几分真实性呢?」
路渝宁慌忙解释道:「我唯一的男人只有你,我保证孩子绝对是你的!我爱你——」
「你的爱不值一文!」
商子央嘶吼道,怒气冲冲地转身,开门离去。
路渝宁宛如人偶般,动也不动地呆坐在沙发上。
他走了……他说她的爱不值一文,他鄙视她的爱。
早在她决定回国,对他进行报复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他知道实情後,会恨她的!那时她以为自己不会在意,但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在乎他,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厌恶她,甚至可能恨她……他不会再在乎她了!
她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看见他对她展露的宠溺笑容,也感受不到他温柔的碰触了,就算他勉强回到她身边,过去两个月那种亲密、信任的和谐,也不会再出现。
今後他对她,永远都会抱著怀疑、不信任的态度,还有什么比一段无法信任的感情更悲哀的?
况且,他根本不爱她!
在他发现她最初的动机之前,他虽不爱她,但至少还愿意给她他的宠爱,然而现在——她怕是连个笑容都得不到了。
许久之後,她缓缓拖著僵硬的身躯起身,走回卧房。
该是离去的时候了!
他既恨透了她,想必是不会愿意再看见她的,除了走,她别无他途。
她拿出大旅行袋,开始收拾简单的衣物和重要的物品,她低头收拾著,泪水也一滴滴流淌下来。
只要一想到要离开子央,她的心就好疼、好疼,她并不想离开他呀!
然而,她能不走吗?
从他刚才的反应,就可以看出他有多么厌恶她、鄙视她,她想他根本不愿再见到她。
为了不让他再生气,她只能离开,带著他不承认的孩子,孤独地过生活。
想到这里,泪水又模糊了她的视线。
「啊!」忽然,孩子用力踢她一下。
不知是否受到她情绪波动的影响,今晚孩子动得特别厉害,仿佛想藉由踢踹她的肚皮,表达些什么……
她轻轻地揉搓肚皮一会儿,温柔地跟月复中的孩子说话,暂时安抚孩子频繁的胎动之後,她继续收拾物品。
当行囊整理好,她留恋地回顾这间曾经装满她美好回忆的房间,踯躅许久,舍不得离去。但最後,她还是不得不动身离开。
她移动蹒跚的步伐走向大门,想在商子央回来前悄悄离去,免得碍他的眼,但她才刚走到门边,大门就砰地一声被人用力推开,接著一身酒气、双眼赤红如魔鬼般的商子央走了进来。
「你想去哪里?!」他看见她手中提著大旅行袋,随即震惊又愤怒地询问。
他刚才到附近的商店买了几瓶啤酒,坐在大楼的楼梯间,一口气将那几瓶啤酒全喝光了。他一边喝著,一边回想刚才所听到的事实,心中的怒火更加狂炽。
喝光啤酒後,微醺的他还不满足,想到家里还有朋友、客户送的珍贵名酒,於是又折返回来,没想到竟会看到路渝宁提著行囊,准备离开他。
「我要走了。」她眼眶含著薄泪,忍住悲痛说:「我们的缘分已尽,虽然我真心爱你,但你是那么厌恶我。我想——你不会想再见到我,所以我想离开,免得让你更生气。」
「我厌不厌恶你是一回事,让不让你走又是另外一回事,总之——我不准你离开!」想到他差点错失阻止她离去的机会,他就忍不住捏一把冷汗。
「你不是恨我吗?何必还要强留我呢?」这不是让彼此都痛苦吗?
「就算是如此,我也不许你走!我还没腻烦——你该庆幸自己有副妖娆热情的躯体,留得住我的心,老实说,你高明的床上技巧,连艾莲达都自叹弗如!」他故意矮化她,拿她和艾莲达那种以色侍人的女子相提并论。
路渝宁脸色一白,咬咬唇,含著一抹凄苦的笑容问:「你这又是何苦呢?何必强留下我,让彼此互相伤害?」
「这是我的事,你管不著!」
微醺的商子央更加满不讲理,他迅速抓起她的手,将她拖向卧房。「你给我回房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你离开那扇门一步!」
害怕她离去的商子央,没有深思自己不愿她离开的理由,只鲁莽的想用自己所能想到唯一的方法—囚禁她,来避免她偷偷离去。
「不——子央,请你让我走——」
路渝宁手中的旅行袋掉落地上,根本来不及弯腰去捡,就被他猛力拖进卧房。
「你给我安分待在里头,不准再有离开的荒谬念头!」
他用力将她惯在床上,大声命令之後,砰地甩上门,并从外头上锁。
「不要——子央,你别把我锁起来!我的肚子好像不舒服……子央……」
商子央根本听不进她的话,此时他认为她所说的任何话,都是为了逃出来而蒙骗他的谎言。
他不会忘记,她是个多么狡狯、善於说谎的女人!
不顾她在房间里声声哀求,他迳自回到客厅,将壁柜里的各酒全部搜括出来,扭开其中—瓶,开始仰头掹灌起来,
他必须藉由酒精的力量,让他忘了她从头到尾都是在报复他的事实。
「子央?开门哪!子央—」
路渝宁发现自己被他囚禁在卧房里,惊恐得不住握拳拼命敲打门扉。
「子央?你别把我关起来,快放我出去!」路渝宁敲打著、呼喊著,不知过了多久,她双手都捶得又红又痛了,门外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她耗尽体力,累得不住弯腰喘息,这时,月复部突然传来一阵痛楚,刚开始她以为是肚子里的小家伙不安分,又在里头练拳击,可是那种痛楚太过尖锐,令她几乎无法承受。
而且她也恐惧地发现,双腿间有温热的液体往下流,她惊慌地拉高裙子低头一看——淌流在雪白大腿上的,竟然是血!
难道是她早产了?还是肚子里的孩子怎么了?她惊慌不已,这时唯一想到能救她的人,就是商子央。
「子央?!子央——」
她忍住月复部逐渐加剧的痛楚,继续转身大力擂门。
「子央,孩子快出事了!子央,求你快开门,救救孩子……」
不论她怎么敲、怎么喊,门外就是没有回应。
最後,体力耗尽的她绝望地趴倒在地,无助地哭泣。体内的鲜血持续流出,她的身体愈来愈冷,意识也逐渐模糊不清。
她最後的意识足——恐惧。
她很怕自己和孩子将会永远醒不来,就此离开世上。
在意识完全丧失前,她用尽体内仅有的力量,呐喊出最後一声呼喊:
「子央——」
「唔……」
在客厅喝酒的商子央,眼皮逐渐沉重,头一歪,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可是才刚睡著没多久,他就突然惊醒,好像有人唤醒他。
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种打从心底升起的不安,令他浑身发冷,毛骨悚然。
他立即发现,原本敲得砰咚作响的门,已经寂静下来了。
是她敲累、睡著了?还是她已经逃出去了?
一股说不出的不安笼罩他的心头,他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卧房前,半眯著眼,模索地打开门锁。
门开了,他探头往里头一瞧——没人?!
「渝宁!」他以为她走了,酒霎时醒了大半,正想焦急地四处寻找,不经意低头一看脚边,这下酒意全被吓醒了。
「渝宁——」
她下半身浴血地趴倒在门前,一动也不动。
商子央飞快冲到地身边扶起她,惊恐地发现,她的身体好冷,难道她已经……
他颤巍巍地将手探到她鼻下好一会儿,终於感受到那微弱的呼吸。
「渝宁!」他欣喜得热泪盈眶,幸奸她还活著!太好了!
仿佛感觉他的到来,路渝宁缓缓睁开眼,毫无生命力的双眼,呆滞地望著他。
「子……央?」是她回光返照,看见幻影了吗?
「是!是我!你别说话,我马上去叫救护车!」他慌忙想起身,但她却用仅存的微弱力量拉住他。
「先别去……好吗?」她用尽体力,虚弱地朝他一笑。「我有些话,想告诉你……」
「好!你说,我听。」她虚弱得奄奄一息的模样,令他心疼得眼眶发红,鼻头发酸。
「子央,我……爱你,真的爱你……和你在一起这段日子我奸快乐……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
这句话,让商子央的泪再也克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我也是,我也是……我相信你爱我,因为我也是如此爱你啊!」先前无论她怎么说,他都不肯相信,但现在她生命垂危了,他才愿意相信。
他的觉悟,会不会来得太晚了?
「子央……」路渝宁听了他的话,眼中绽放出喜悦的光芒,她眼中泛著泪光,定定地望著他,像要将他的模样永远记住。
接著,她露出满足的笑容,缓缓闭上眼睛……
「渝宁?渝宁?!」商子央撕心裂肺地大吼:「渝宁——我去叫救护车,你等我——你要撑下去!我不能失去你,你一定要撑下去,知道吗?」
商子央语无伦次地嘶吼完,立即拔腿冲向客厅的电话旁,颤抖的手抓起话筒,按下三个求救的电话按键。
当电话迅速接通时,他哽咽地对著话筒大喊:「我需要救护车!请你们救救我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