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赋闲在家、无事可做的李清筑,照例在花园里照顾她心爱的花朵。
唯有这个时候,她的心灵才是平静、快乐的。
因为只有这些花,才会无条件地回应她的爱,不像俞骥衡——她对他付出的感情,永远没有回报。她微叹一口气,拉回逐渐飘远的思绪,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眼前一株株含苞待放的花蕊上。
这时塞在裤子口袋的行动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李清筑赶紧抹去手上的泥拿出来一看——是打到家里的。
有时她会外出买菜,或者到花园里照顾花卉,接不到家里的电话,所以她将俞骥衡家中的电话,转接到他办给她的行动电话上,这么一来无论她人在哪里,都不会错过重要的电话了。
她按下通话钮之后说道:“喂!俞公馆,您好!”
“清筑吗?你在家呀?真是太好了!是这样的,我昨天过去,有份重要的文件忘在骥衡的书房里,现在我们急著用,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们送过来?”
“书房是吗?我马上去看看!”李清筑抓著行动电话,飞快跑回屋里,一鼓作气冲上二楼,然后奔进书房一看——果然有个牛皮纸袋放在书桌上。
她赶紧回覆:“啊,有的!我看到那份文件了!”
“太好了!”苏妗雯松了一口气似的,随即拜托道:“清筑,不好意思,你可以立刻帮我们送过来吗?拜托你!”
“好!我换件衣服,马上出门——”
“来不及了!骥衡现在就急著用,不能再等了!”苏妗雯大叫。“这是触犯商标法的案子,对方是一位企业的大老板,非常难缠,知道我忘了带这份文件,客户已经很生气了,要是没办法马上拿出文件,骥衡可就要遭殃了……”她把这份文件形容得十万火急、片刻不能耽搁的样子。
李清筑一听,自然不忍心让俞骥衡遭受客户的责难。
反正她身上的T恤、牛仔裤虽然简陋,倒也干净整齐,不算太失礼,再说她只要把文件交给苏妗雯就好,根本不需要亲自与俞骥衡碰面,那他也不会发现她穿著这身衣服出门。
“好吧!我现在立刻出门。”
“骥衡现在不在办公室,我把地址告诉你……”
李清筑抄下苏妗雯念给她的地址,然后套上球鞋就出门去了,为了节省时间,甚至叫了平日舍不得搭的计程车。
对她来说,俞骥衡才是最重要的。
她怎会知道,挂上电话的苏妗雯笑得有多开心?
刚才苏妗雯所说的根本不是事实!那份文件是她昨晚故意放在书桌上的,而且一点都不像她所说的那么紧急,她只是想让李清筑当众出糗罢了。
不知道当在场的人士看到她穿这样出现时,会有什么看法?嘻嘻!
◎◎◎◎
李清筑跳下计程车,确认地址无误之后,即刻拨打行动电话,想请苏妗雯出来拿这份紧急文件。
可是——
“奇怪!又转到语言信箱,妗雯关机了吗?”
因为一心焦急,担心俞骥衡受到责难,联络不到苏妗雯的她也没想太多,直接冲入那栋建筑物内。
她没细看清楚,外头大门的匾额上写著“台北律师公会”几个大字。
问了柜台,打听到俞骥衡所在的楼层后,李清筑就飞快往楼上跑。
当她一步也不敢停、气喘吁吁地终于找到写著会议室的房间时,整个人已经快虚月兑了。
李清筑急喘几口气,稍微调整一下凌乱的气息之后,便推门走进去。
“对不起——”她一推开门,顿时吓了一大跳。
因为这里并非苏妗雯所说的二位“客户”,而是一大群人。
几十个年龄不一的男人围著椭圆会议桌而坐,像是在开会。
她突然闯进来,原先正在白板前发言的人,立即停下来瞪著她,整间会议室的人也全顺势转过头来,霎时间,几十只眼睛全盯著她,她立刻觉得双脚虚软无力。
李清筑忍住羞赧,双眸开始在人群中搜寻俞骥衡的身影。
“那是谁呀?”有人窃窃私语。
“怎么突然跑进来?真是失礼!”
“哎呀!清筑?你怎么来了!”苏妗雯从人群中起身,状似热络的向众人介绍道:“各位应该略有耳闻吧?这位就是俞骥衡律师的女朋友。”
李清筑睁大眼,诧异地望著她。
“你问我怎么来了?不是你要我送文件来的吗?”
“哈哈,清筑,别开玩笑了!今天律师公会开会,哪需要什么文件?”苏妗雯翻脸不认帐,先前在电话里的软声哀求,此刻全像春梦一般,梦醒了无痕。
这时在场的律师们又开始议论纷纷-
“俞律师的女朋友?”
“不会吧!”
“怎么穿成这样出门?”
“俞律师没买正式一点的衣服给她吗?”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抨击,话语颇不客气,看著她的眼神也有鄙视的意味。
李清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除了呆呆地站著任众人批评之外,完全不知该做何反应。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她只是好心送文件来,为什么会像只突然闯入这里的瘌痢狗一样,遭人嫌恶白眼呢?
“骥衡?”骥衡呢?他在哪里?她更加慌张的在一堆穿著深色西装的男人中,寻找唯一能给她安全感的男人。
“清筑,够了!”俞骥衡自会议桌的后方起身,满脸窘怒地瞪著她。“你究竟跑来做什么?”
“我……妗雯要我送文件过来……她说很急……”
“我没那么说吧?”苏妗雯凉凉地耸肩。“我只说请你帮我收起来,我会请骥衡顺道帮我带到事务所,你怎么听错了,还错得那么离谱呢?”
苏妗雯看似和善的笑脸,背后却藏了一只恶魔。
“你明明不是这么说——”
“好了!”俞骥衡恼怒地喝斥。“你先回去!”
俞骥衡的怒吼,比什么都令她难过。
“骥衡!我——”
“不要再说了!你马上回去,听见了没有?!”
他粗鲁的喝斥,让李清筑霎时鼻头发酸,视线很快地模糊了。
泪水不断自她眼眶滑落,身子也不停地颤抖,她必须抱紧自己的身体,才不至于抖得那么厉害。
“你不再要我了对吧?你希望……我离开了吗?”她多想平静潇洒地问出这句话,然而只要一开口,喉头就绷得好紧,连一句简单的话语都无法完整地说出。
“我说够了!有什么话回去再说。”他不想在这里谈论他们感情的事。
“不!有什么话,我们在这里说清楚。”
她真的受够这样的生活了!她不想再时时刻刻捉模他的心思,也不想再日日夜夜揣测,他究竟何时会开口要她离开。就算他不爱她,希望她离开,她也祈求他一次把话说清楚,别再让她承受这种永无止境的精神折磨。
“我说过,我不想在这里谈论这些事,你先回去,等回去我们再谈!”
俞骥衡上前拉住她的手想将她带离会议室,可李清筑却突然用力甩开他的手,还往后退了好几步远,令他震惊且不敢置信地睁大眼。
其实连李清筑也吓了一大跳,因为她没想到自己居然有反抗他的勇气。
“不!我不回去,我要你现在就说清楚,你是不是……希望我离开了?”
“清筑——”
俞骥衡转头看看四周,在场的人都盯著他们瞧,仿佛等著看接下来的好戏。
他不怕被人盯著瞧,但是却非常不愿意让人知晓私人的感情生活。
对他来说,感情属于个人极私密的隐私,没必要在众人面前大刺刺地谈论,又不是上法院接受庭讯,他只想回家再私下谈论!
但李清筑并不了解他心底真正的想法,她以为他这么说,只是一种安抚推托之辞,他想在安抚她之后,再继续拖延下去。
她真的无法再忍受这种非人的折磨,就算是宣判死刑,也请让她一刀痛快吧!
“承认吧!骥衡,你已经对我感到厌烦了——打从旁人不断追问我们的婚事开始,你就厌倦这一切了。你恨别人一再问起这个问题,你恨不得我当场消失,或是根本不存在!”
对于李清筑破碎哽咽的质问,俞骥衡没有回答,事实上,他也难以回答。
或许,她说的全是事实!
李清筑抹去眼泪,继续道:“其实,你真的不必犹豫,反正我们从来不是真正的情人,我们只是——”
“够了!清筑,你不要太过分!”
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瞧著,俞骥衡被大家看烦了,火气也大了起来。
“我过分吗?我要求你把话说清楚,过分吗?”李清筑哀伤地问。
“你到底要我说什么?”俞骥衡不耐烦地问。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你……希望我离开你吗?”
“是!是!如果你想问的是这个问题的话,那么我说是行了吗?这下你可以回去了!”俞骥衡烦得什么也不管,只要她快点离开。
“我……我明白了!”李清筑哽咽地啜泣著,转身向外冲去。
俞骥衡烦躁地抹了把脸,懊恼地低咒著。
这时现场的气氛可是尴尬到极点,在场所有的人全都默默旁观著,谁也不敢开口说一句话,因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谁知就在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该说什么好的时候,俞骥衡突然转头告诉大家:“抱歉!耽误大家的时间,现在已经没事了,我们可以继续开会了。”
他的理智本能的寻找最恰当的方式,来处理眼前的窘境。
“噢!好……好的!”这些旁观者反而比他这个当事者还慌张,大伙儿立即就位,努力装出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的样子。
“那么我们继续刚才的会议……”
主席的声音在前方响起,俞骥衡双眼凝视著他张合的嘴巴,脑中的思绪逐渐月兑离自己的控制,飘出门外,飞向刚才奔出门外的人儿身上。
她……不会真的走吧?
他的情感惶恐地揣测,然而他的理智却告诉他,这样的结果是最好的!
这阵子父母的催婚愈加急促,他已快招架不住,为了让两位老人家安心,他势必得尽快娶妻。
他确实喜欢清筑,但清筑并不是适合他的伴侣。
古人所说的门当户对,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两个家庭背景、思想观念、生活习惯——甚至价值观完全不同的人,如何生活在一起?他只是维持最后的一分理智,没被感情冲昏头罢了!
他该为自己感到骄傲的,但为何心头的苦闷,却愈来愈深?
而眼眶里的灼热感,又是什么?
刚刚观赏了一出精采戏码的苏妗雯,望著落寞不语的俞骥衡,甜甜地笑了。
真没想到,他们居然分手了!她所设下的小计谋,竟然有这么好的成效,可见连老天都站在她这边。赶走了李清筑,以后骥衡就是她一个人的。
她扬起嘴角,满足地加大笑容。
◎◎◎◎
“骥衡!这是怎么回事?”
周明光拿著一本杂志冲进俞骥衡的办公室,啪地甩在他桌上。
“什么怎么回事?”
俞骥衡懒洋洋地自文件里抬起头,不感兴趣地盯著俨然快发飘的他。
“这本杂志上的报导呀!”他翻开内页,标题上写著“当爱已成往事,俞骥衡与新欢交往密切!”。
俞骥衡几时和李清筑分手的,周明光完全不知情!更令他诧异的是,与俞骥衡交往的人,居然是他们的工作伙伴苏妗雯?
难怪他觉得他们两人最近往来太密切了!
“喔,你说这个呀?我确实正和妗雯交往没错。”他爽快地承认。
“那么清筑呢?你不是也和她交往中?你又拿清筑怎么办?”
“你还不知道吗?我们几个礼拜前就已经分手了。”他刷地推开皮椅,起身走到开饮机前倒茶。现在没人泡养生茶给他喝了,只能改喝茶,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不会再喝黑咖啡。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和清筑分手?!”周明光除了震惊,还勃然大怒。
“因为她不适合我!”俞骥衡不耐烦地回答。一提起她,他好不容易才假装遗忘的恼人过往,再度侵袭他的思绪,让他心烦不已。
“她不适合你?!那妗雯就适合你吗?”在周明光眼中,他俨然成了负心汉,见一个爱一个。
他苦闷地低语:“明光,我喜欢清筑,但她真的不适合我!”
“哪里不适合?”
“她……她在面馆工作……”
“骥衡,我从不知道,你瞧不起卖面的。”周明光不敢置信地瞪他。
“不!我并非瞧不起她,而是我和她之间,横亘著太多问题。她甚至……”不爱我!可笑吧?他俞骥衡可是个鼎鼎大名的律师,打小就受到师长的疼宠,同学和朋友们也都喜欢他,女人对他更是趋之若骛。然而讽刺的是-她却不爱他!
他或许有办法使一位生性刻薄挑剔的教授喜欢他,却没办法让他最在意的女人爱他!不过,好强的他怎么也说不出“她不爱他”这句话,那无异要他把自己的自尊丢到地上任人践踏。
因此他故意装出不在乎的模样,耸耸肩批评道:“她甚至没有大学学历!”
“哟!这下是文凭歧视了。”周明光讽刺地大笑。“怎么?难不成你挑老婆,还像挑员工一样看文凭呀?那你干脆办个招亲考试,谁的成绩高就娶谁,这样不就行了?”
“这是我的事,不劳你费心!”俞骥衡恼怒地大吼。
“骥衡,我实在不明白!既然你早知道清筑不符合你娶妻的条件,为何还要跟她交往?你和清筑交往,却不打算跟她结婚,这不是摆明了欺骗她的感情吗?”周明光质问。
“是谁规定我和她交往,就非得和她结婚不可吗?所谓的自由恋爱,就是男女双方在自由的意志下,自然进行的感情行为——”
“不要跟我解释何谓该死的自由恋爱!我只问你,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怎能辜负清筑的感情?老天!她一定难过死了。”
周明光心疼的表情,让俞骥衡看了觉得很刺眼。
他冷笑著讽刺道:“既然你这么心疼她,何不去追求她?也许她会被你的真情打动也说不定哪!”
“没错,我是要去追求她!你不知道,我对清筑……我一直……’周明光胖胖的脸突然涨得通红。“我一直很喜欢她!不,我甚至可以说爱她!可是因为她是你的女朋友,所以我一直苦苦隐忍……没想到你却辜负她!”
俞骥衡仿佛遭雷电击中,完全说不出话,只是呆若木鸡地望著他。
周明光一直暗恋清筑?老天!他从不知道这件事。
“你嫌弃清筑的出身,但我不会!你根本不爱清筑,所以你只看见她的外在条件,而我是真心爱著清筑,因此我看得见她美好的内在,我根本不在乎那些见鬼的家世、学历,我在乎的只有清筑本人!”
周明光继而微笑道:“或许,我该感谢你抛弃了清筑!因为你的负心,我才有机会赢得她的心。而这回,我不会再退缩,我会彻底让她明白我的真心。”
说完,他自信地昂起头,准备离开俞骥衡的办公室。
周明光喜欢清筑?他要去找她,还说要向她表明心中的爱意?
俞骥衡妒恨地瞪著他的背影咆哮:“周明光——站住!朋友跟女人之中,你只能选一个!如果你坚持要追李清筑,那么下年度我不会再让你入股!”
“无妨!”周明光耸耸肩,转头望著他,眼神充满怜悯。“你只能用这个来威胁我吗?告诉你,不用等到下年度,现在我就退出事务所!”
“周明光——”俞骥衡嫉妒得快疯了。
周明光竟愿意放弃自己的事业,只为了一个女人?他不能理解,为何听了周明光的宣言,会令他如此难受?奸像有许多小虫子,在他的心口钻扭啃噬,让他痛苦不堪。
他不要任何人接近清筑——包括周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