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灿宇,虽然你一定会看到这本周记,不过你要记住,这里面的话大部分是我对自己说的,你可不要因此洋洋得意,更不许拿里面写的出来说嘴,不然看我怎么对付你——
笔记本一打开,首页便是这么一段充满警告意味的文字,还附上插图,一个Q版的女孩手擦腰,很凶悍的模样。
这是齐真心?何灿宇好笑地轻轻抚过用彩色铅笔画出来的可爱人物。
没想到她还挺有绘图天分的嘛!
翻开第二页,便是她所谓的恋爱周记,点点滴滴,钜细靡遗地写了许多心得感想,教他叹为观止。
她记下两人的对话、约会的过程,分析彼此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的爱情成分,她还自创指标,分为甜蜜度、体贴度、契合度三项。
“这家伙,还真的把这个当实验报告写啊!”何灿宇看着,啧啧摇头,仔细看自己每一项指标的得分,脸色逐渐变得难看。
以十分为满分,他最高也不过得六分,刚好及格,最惨的还被她大笔一挥批为零分。
那天两人在楼梯间针对世琛的争论,被她批为三项指标都零分,附送一句评语中,骂她莫名其妙。
“对!我是莫名其妙,小姐,你以为自己表现得很完美吗?”他忿忿地翻下一页。
一个Q版的男孩蓦地攫住他视线,他手捧着蛋糕,蛋糕上点着一根蜡烛。
这是他吧?
他兴致勃勃地打量男孩。齐真心将他画得很可爱,斜斜垂落地刘海跟他本人真有几分像,还有嘴唇那有些痞痞的勾弧。
评分:甜蜜度六、体贴度六、契合度三。
为什么契合度只有三?照他看他们那天的气氛还不错啊!
何灿宇在心底抱怨,嘴角却勾起笑,至少从她的绘图与评分,看得出来他那天的行为确实有点令她感动,那件事他做对了。
不过之后他告诉她高一就跟家教老师上床的事,又被她丢了三颗鸭蛋,大大批了两个字“变态”。
看着那几乎是力透纸背的两个大字,何灿宇忍不住笑了。“拜托,齐真心,那件事是我故意逗你的,你还真的相信啊?”
他自嘲地摇头,翻页继续读她写的周记,愈看心里愈动容。
虽然她给他的赞美很少,要他反省的内容也很多,但他仍能从字里行间,想像出她是那么认真地坐在书桌前写写画画,她是真的很用心看待这一切。
不管她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决定与他恋爱,光是看她记得他说过的第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他的心便不由自主地悸动。
她也许很不情愿,但她心上,的确有了他怕影子,若是毫不在乎,是写不出这些东西的。
“齐真心,你啊……”
看完周记,何灿宇胸口满满地胀着某种感触,有股冲动想马上找到那个总是令他很挂念的女人,向她道歉。
问题是,她上哪儿去了?
她在公园。
与何灿宇分别后,齐真心忽然觉得好孤单,她转到便利商店,买了一手啤酒,独自到附近一座社区公园,坐在秋千上喝啤酒。
天上的月亮,像一张银色的嘴,勾着笑。
齐真心看着,却笑不出来,悠悠地想起她十九岁那年,初次开车上高速公路——
“俊毅哥,你看,我会开车了!我成功开上高速公路了!YA——”她高声欢呼,握着方向盘尽情奔驰让她有掌控一切的畅快感。
“是啊,你开得很好。”坐在她身畔的男人一面指导她开车时该注意的细节,一面殷殷劝告。“所以有些事逃避不能解决问题的,我知道你爸妈的事让你心里有阴影,不过你必须学着克服它。”
“我知道。”她有些不耐地挥挥手。“你这人有时候真的很烦耶,这么爱说教!”
“好吧,我不说了,我知道你不爱听。”他很识相。
她瞥他一眼,知道这男人整颗心都挂在自己身上,只是她就是没办法如痴如狂地爱他。
“俊毅哥,你都毕业工作一年了,怎么还不交女朋友啊?”
他闻言,表情变得些微僵硬。
她知道自己刺伤了他,但仍任性地想将他推开。“要不要我帮你介绍?我们社团有个学姐很不错喔,又温柔又漂亮。”
“真心。”他望向她,眼神无奈。
她看得出来他想说些什么,却又没有勇气说出口。
“我帮你介绍吧!俊毅哥,改天安排你们见面,你一定会喜欢她的,我敢保证——”
事实上,她凭什么保证呢?
凭什么将一个好男人的心掐在自己手上,任意搓圆捏扁,就是不让他好过?
“我真的太坏了……”齐真心呢喃,思绪朦胧地沉浮于过去那段年少轻狂的日子。
那时候的她不懂得爱人,更没资格被爱,她自认是被父母抛弃的小孩,就算有个阿姨含辛茹苦地扶养她长大,仍对这世间的感情抱以不信任的态度。
从小,她就依恃着俊毅哥对自己的疼爱,任意对他使性子,做各种无理的要求,而他总是纵容地答应,无条件地宠她。
她怎么能那样对他呢?她究竟凭什么?
那天,他为了满足她自私的请求,答应去见那位学姐,结果赴约的途中意外遭遇一辆卡车的追撞,连人带车翻落高架桥。
他死了,都是因为她,是为了她——
如果那天她没有逼他去见学姐,他就不会开车经过那里,这桩悲剧也就不会发生了。
“是我害的,都是我……”
齐真心痛楚地伸手掩面,泪水迷蒙,灼烧着眼,教她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她也不想看见,这回忆的一幕幕对她而言太苦了,只要脑袋浮现俊毅哥的笑容,她就恨不得狠狠惩罚自己。
她没资格领受他的笑,他不该那么疼她,如果没遇上她,他说不定到现在还幸福地活着。
她讨厌自己,从此以后再也不敢开车,她好怕自己手握方向盘时,会听见俊毅哥体贴的叮咛。
她好怕想起他,好怕好怕……
“对不起,对不起……”齐真心呜呜哭泣,一面哽咽,一面猛灌啤酒,希望酒精能麻痹自己的悔恨。
可是,好像没办法,悔间排山倒海,紧紧抓住她。
她摆月兑不了……
原来她在这里。
望见坐在公园秋千上,大口大口喝酒的齐真心,何灿宇终于能停下奔波不停的步伐,喘一口气。
这女人……害他像个傻瓜在这附近绕了一个半小时,害他担心得要命,原来却这么悠闲地边荡秋千边喝酒。
他顿时冒火。
“齐真心。”他站在她面前,皱眉头,不悦地咆哮。“你是故意的吗?明知道我会担心,还一个人躲到这什么见鬼的鸟地方来!”
话刚出口,何灿宇便后悔不已。
明明是来找她道歉的,不知为何,出口就是难听话。
“你……你担心什么啊?”她抬起头,迷蒙地醉眼盯住他。“我……呃!我好得很!”
“你该不会喝醉了吧?”听她打酒嗝,他顿觉不妙,弯试图碰她的肩。
“我才……没醉呢!”她粗鲁地拨开他的手,醺茫茫地表明明显就是醉了。
“我在这里……好得很,你别来烦我!”
“谁想烦你啊?”他逞强地反驳。“要不是我有绅士风度,才懒得理你。”
“你?有绅士风度?哈!”她指着他,很不屑。
他又窘又恼。“总之别说这么多了,你给我起来,我送你回家。”
“我不要。”她倔强地拒绝。
“起来!”他拉她。
“就跟你说了不要嘛……”她朦胧地抗议。“我要、继续喝……咦?怎么空了?没啦?”用力摇空荡荡地啤酒罐。
“都被你喝光了,当然没了。”他没好气地抢过空罐子,眼见地上还躺着其他五个,眉宇整个纠结。“你干么喝这么多?心情有这么不好吗?”
“对,我啊……心情不好,都你害的。”她指责。
他觉得冤枉。“我承认我不应该开快车吓你,但是小姐,你的反应没必要这么激烈吧?这样就要喝酒买醉?”
“你……”她努力凝聚目光焦距,瞪他。“你这笨蛋!你不懂啦!”
“我是不懂,不懂你这家伙耍什么公主脾气?”他懒得跟一个喝醉酒的人计较,强硬地把她背起身。
“你放开我啦!放开我!”她在他背上发酒疯。
他硬是忍住。“你乖一点,我的车就停在这附近。”
“我干么乖?干么乖?”她不停捶他。“你知不知道,你刚刚真的把我吓得要死?”
“好好好,是我不对。”他当她是无端使泼地大小姐哄。“我跟你道歉,行了吧?”
“道什么歉?你根本没诚意,你唬弄我!”
“我是真心跟你道歉,大小姐。”
“‘真心’是我的名字,你怎么可以乱用?你不是‘真心’,我才是!”她整个神智不清。
“好,我不是真心,你才是。”何灿宇顺着她的话,暗自叹气。这到底是什么愚蠢的对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却依然很不爽,双手揪住他耳朵。“你在嘲笑我吗?你以为我……呃,醉到糊涂了吗?告诉你,我没醉!”
“好,就算你没醉好了。”
“我本来就没醉!”她嚷嚷,拳打脚踢。
他被闹得很无辜。“齐真心,你真的一点酒品也没有耶。”他一定要警告所有亲朋好友,别让她喝太多酒。
“酒品?什么是酒品?”她冲着他耳膜吼叫,差点震聋他。
他下意识地缩颈。“拜托你,小姐,别闹了,乖一点好吗?”
“就说了我不要乖嘛!”
“嘘,乖一点。”他柔声哄她。“回有我再泡热可可给你喝,你不是最爱吃甜的吗?还有巧克力,我喂你吃。”
“我不要,你干么要对我这么好?不要……对我好,我不值得、不值得……”她咕哝着,隐隐带着哭音。
何灿宇感觉到预侧贴住她脸颊的地方,似有些湿意。
她该不会哭了吧?
他胸口一拧,真的拿她没辙,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在她心底郁结,才会这样让她又叫又口哭的?
他不懂她的苦,但仍是为她难过,不管她是清醒或喝醉的,似乎都有令他心疼的本领。
他将她背上车,开车回幸福公寓,然后又将昏沉的她一路背上楼,背回自己屋里。
“这是哪里?”她忽然睁开眼睛,尖声问:“你把我事来哪里?”
“是我家,笨蛋。”
“你把我事来你家干么?你想做什么?”她踢他。“我警告你喔,别想占我、占我便宜!”
“谁要占你便宜?”他气恼地挑眉。“是因为我在你皮包里找不到你家钥匙,先委屈你在我家躺一躺可以吧?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我没打算对你做什么。”
“哼,你要是敢做什么,你就死定了!”她神气地威胁。
“是,我知道。”他背她进客房,正打算放她上床,她却紧紧圈住他脖子。
他忽地一窒。“喂,你放开,我快不能呼吸了。”
“谁叫你要摇来摇去的?我、我……”
“你怎样?”他有不祥的预感。
“我要吐了——”话刚说完,她立刻毫不客气地吐在他后背。
他僵住,好片刻只是不敢相信地傻在原地,然后,他终于接受了这可悲的事实,缓缓将她放下。
她一沾上床,就抓来他的被单,擦自己的嘴。
很好,非常好,他哭笑不得地注视她毫不淑女的举动。
擦完嘴,她捞来他的枕头抱在怀里。“你不是说要泡可可给我喝吗?还有巧克力,快拿来!”
公主下令了。
何灿宇翻白眼,叹自己自找苦吃,但还是认命地先进浴室月兑下脏兮兮的衬衫,擦了擦背,接着拧了条热毛巾回房里。
她依然维持原来的姿势,闭着眼,唇角甜蜜地弯着。
看她躺得如此舒服,他就更觉得自己像傻瓜。“睡着了吗?真心。”
“嗯……”她没张开眼,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
“先擦擦脸。”他拿热毛巾轻柔地替她抹了抹脸,又替她擦干净每一根手指,擦完后,他似乎无奈地望着她的睡颜。“你啊,难道以前跟男朋友吵架也会三更半夜一个人在外面晃吗?你知道这样有多危险?”
“我才……不会跟男朋友吵架。”她半梦半醒地回应。
“那为什么偏偏跟我吵?”他很懊恼。“我们现在不也是在交往吗?”为什么她就是不能也对他温柔一些?
“因为你是……何灿宇啊。”
“所以呢?”
“吵习惯了嘛……”她嘟嘴,翻过身。“不要吵,我要睡了。”
他愣愣地看她,没几分钟便睡熟了,还打呼。
“你这家伙——”他暗暗磨牙,满腔复杂情感,似无奈,似怨恼,又有点想笑,有几分难以形容的喜悦。
因为他是何灿宇,跟他吵习惯了,所以在他面前,她不假装不隐忍,就做最真实的自己。
她是这意思吧?
他希望是……
“你就继续保持这样吧。”他坐在床沿,柔声低语。“跟我吵也没关系,拳打脚踢也没关系,随便你怎么粗鲁怎么不像女人都好,就做你自己。”
做自己就好。
他微笑,伸手轻怜地抚模她的脸,她申吟一声,猛然抓住他的手。
他以为自己惊醒她了,正想说话,她却用双手抱住他的手,压在脸下,心满意足地当成靠枕。
喂,不会吧?
他愕然,想抽回手,怕吵醒她,不抽回手又被压得难受,犹豫片刻,终究只能悠然长叹。
“你这家伙,还真懂得折磨人啊……”
隔天早上,当齐真心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一间陌生的房间,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而身旁睡着一个……呃,一点也不陌生的男人。
何灿宇。
为什么?她怎会跟他睡在一起?
她惊骇地睁大眼,整个人完全清醒,不敢相信地瞪着与自己面对面,近得只有几公分距离的男人。他似乎还熟睡着,眉宇安详,呼吸静静地起伏。
她僵住身子,一动也不敢动,也不敢呼吸。
到底怎么回事?她安静地保持不动,脑子却疯狂地运转,拼命回想昨夜的自己是否做了什么不得体的事。
是她拉他上床的吗?还是他趁她喝醉占便宜?他应该不是那种会乘人之危的男人,要是想跟女人上床,他随手一招就会叫来一卡车,应该不至于需要她来……呃,抚平他的男望吧?
糟糕糟糕!她在想什么?为什么脑海里的画面不自学地往限制级诉方向发展?
她咬紧牙,努力删除脑中的桃色影像,目光一落,无巧不巧地对准他的唇——好端正、好性感的唇,而且是很漂亮的粉红色,让人好想咬一口……
不可以!
齐真心悚然大惊,再这么无限制地纵容自己幻想下去,恐怕不是他吃了她,而是她把他吃干抹净……
不行,不行,她得马上离开。
下定决心后,齐真心悄悄起身,他揪住了被子一角,她必须很小心翼翼地拿开他的手,才能得到自由。
她一寸一寸,缓缓地移动……
“想逃?”突然扬起的嗓音冻住她。
不会吧?他醒了?
她僵住后颈,尴尬地回眸,果然看见何灿宇张着眼,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宿醉醒来,头很痛吧?”
她根本感觉不到头痛,只觉得全身窘得发热,脸颊八成也染红一大片。
“你、昨天、我……”她迟疑着,想问她昨天为什么睡在这儿,问她有没有做什么丢人的事,不是酒后吐了什么见鬼的真言,问题满天飞,最后出口的却是一句质问。“你为什么会跟我睡在一起?”
“还问?是谁硬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走的啊?”他笑笑地问。
是她拉住他的手?她脸颊爆热。“你骗人,乱说!我才不会做那种事。”
“爱信不信。”他打哈欠,耸耸肩,一副懒得多回解释的模样。“要不是你拉着我,我干么虐待自己跟你挤一张床啊?大可以回我自己房间安心睡个好觉。”
“你——”她瞪他。说得好像他多委屈似的。“你这家伙!有没有对我做什么事?”
“什么什么事?”
还装傻?她气怔。“第二条、第二条!你没忘了吧?你昨天有没有犯规?有没有对我做不该做的事?”
他凝望她,半晌,星眸点亮恶作剧的光芒。“好吧,如果我真的犯规了,又怎样?”
什么怎么样?她要杀了他,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齐真心恶狠狠地想着,身子却凝成一座雕像,表情停格,可笑地目瞪口呆。
如果他真的做了什么,她什么也不能做,只想赶快回家冲冷水澡,冷却全身羞窘的燥热。
“别担心,我什么也没做。”见她吓成这副模样,何灿宇笑了。“你看看自己的德行吧,这样叫我怎么吃得下去?”
她的德行?
齐真心愕然,不觉伸手抚模自己头发——天啊,怎么披头散发的?身上衣衫不整的,还不时传来酒臭味。
相较于他即使刚起床仍是清新潇洒,魅力满点,她狼狈得简直像刚从垃圾堆抓出来的。
好糗!太糗了!
“我要回家了!”她跳下床,直觉便想逃。
“喂。”他从身后追上来。“急什么?吃完早餐再走也不迟啊!”
还吃什么啊?她现在哪还有颜面跟他面对面,只想快快找个地洞钻进去。
“我就好人做到底,做早餐给你吃吧。”
“不用了!”她拒绝他的“好意”,打开客厅大门,火箭似地冲出去。“再见!”
何灿宇闲闲地倚在墙边,目送她急躁不安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笑,带点幽默,更有几分藏不住的宠溺——
“这女人,害羞起来还挺可爱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