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瞳冷冷瞪着他,充满怨念。
「是妳啊!小雅。」
是温雅,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不是鬼。
认出熟悉的脸孔,裴逸航吐了一口气。「干么不开灯,躲在那里吓人?」
温雅不说话,嘟起一张樱桃小嘴,一手还拿着巧克力棒,忿忿咬着……
等等!巧克力棒?
裴逸航顿时毛骨悚然,他急急开亮大灯,一双电眼钜细靡遗地扫射。忽地,他锐眼一扫,蹲,在光洁的地板上拈起一小片巧克力碎屑。
继续搜寻,确定没有第二片碎屑后,他才冲进厨房,取出一个塑料盘递给温雅。
「干么?」她怒瞪他。
「麻烦妳盛着好吗?巧克力屑很容易掉到地上。」
「神经病!你侮辱我吗?又不是小鬼头,还拿塑料盘吃东西。」她忿然斥他,大大咬了一口巧克力棒。
看着她粗鲁的咀嚼动作,裴逸航神经紧绷到最高点。她瞪着他,挑衅似地一口一口咬完巧克力棒,然后,双掌一合,做出要拍去碎屑的动作。
他反应迅速地双脚跪地,拿塑料盘往前一接。
见他简直像太监侍奉皇太后的举动,她不禁噗哧一笑。「你这洁癖狂,真是够夸张了!」摇摇头,她没再为难他,就着塑料盘拍去碎屑。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好笑地望他,眸光一转,落向他的胸膛,玉颊忽然刷红。「你、你有病啊?干么不穿上衣?」
「脏了,所以我月兑下来丢了。」他说,一面把塑料盘拿回厨房,洗干净。
「是不是又沾上歌迷的口红印了?」她扬声问。「我说啊,你的衣服不都是名牌的吗?这样就丢了多浪费,送去干洗啊!」
「这种东西就算洗了也不会干净。」洗完盘子后,他步履轻快地走回客厅,看来心情大好。「而且这次不是歌迷留的。」
「不是歌迷?那是谁?」
「跟我演同一出戏的女演员。」他嘻嘻笑。
「什么?!」她抬眸瞪他,见他嘻皮笑脸的模样,忽地有气,狠狠搥了他胸膛一记。「好啊!本姑娘在这里等了你一晚上,你居然跟别的女人在亲热!」毫不留情又一记。
「喂!很痛耶。」他痛呼一声,抚住胸膛。「不想白等的话妳可以Call我啊!早通知我,我就不跟他们去吃宵夜了。」
「我为什么要Call你?本姑娘来跟你算帐,难道还笨到要给你心理准备吗?」
「算什么帐啊?我又做错了什么?」
「你笑我!当着那么多人面前让我没面子,你不想活了吗?!」她对他耳畔吼。
他耳膜发痛。「小姐,小声一点!妳想弄聋我的耳朵吗?」
「聋了最好!」她冷淡怒吼,可却还是放开了他,一把将他推落沙发。「这只是给你一点小小的教训。」
「是啊,真够小的。」裴逸航喃喃念,揉揉自己发痛的耳,眼看她依然怒容满面,他叹口气。「OK,算我错,不该幸灾乐祸。我道歉,可以了吧?」
她闷不吭声。
「别生气了,小雅大小姐,大师姊,大姊大。」他一迭声乱喊。
她噗哧一笑,可不一会儿,笑容又敛去,气闷地在他身边坐下。「不要叫我大师姊,想起来就气。那个死丁禹!如果不是他,今天也不会搞成那样!」
裴逸航笑望她气鼓鼓的容颜。看来她最气的不是他,而是自己的相亲又被毁了。
说起来这女人也真可怜,几十次相亲,没一回成功,老是有些莫名其妙的人闹场。
「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一辈子嫁不出去了啦!」她哀叹,小脸埋入双手之间。
「妳才二十八岁,小姐,有这么想嫁吗?」他逗她。
「当然想啊!」她毫不矫情地承认。「从小到现在,我连个男朋友也没交过,亏我还当人家的婚礼策划师呢!你知道我每天看那些新人双双对对、甜甜蜜蜜,心里是什么滋味吗?」
不平之鸣引来他一阵朗笑。
「你笑什么?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她瞪他。「不然干么天天装出一张酷脸?根本就是想勾引女人嘛!」
「嘿,妳以为我愿意摆酷吗?」他喊冤。「这叫形象!形象,妳懂吗?」
「我不懂。」她泼冷水。「明明就是个龟毛男,还要狂野装帅,看了就恶心!」
「小姐,请妳别五十步笑百步好吗?妳自己还不是凶婆娘一个,还老爱装文弱扮优雅。」
「你--」温雅怒不可遏,火焰般的眼像想杀了裴逸航。
后者不避不闪,满脸含笑。「请指教。」
她气得说不出话来,站起身,忽地抱起茶几上一袋东西,哗啦啦往地上倒。
「妳做什么?!」裴逸航吓一跳,眼见客厅地板被一堆已开封、未开封的零食与饮料占领,胸膛一阵剧烈绞痛。
「你没看到吗?我在弄乱你的家啊!」她拍拍手,晶亮的眸好得意。
「妳!」他怒视她。
「怎样?」她马步一蹲,摆出柔道架势。「想打架吗?」
「算了,好男不跟女斗。」他无奈,就像两人之前无数次争论一样,习惯性地让步。
他弯下腰,将地面上的东西一一拾起,然后又取来扫把抹布,戴上手套,跪在地板,消毒似的擦遍每一块地砖。
真是个洁癖男!
温雅闲闲坐在沙发上,欣赏他急急忙忙打扫清理干净的模样。
说实在,看一个上半身赤果、下半身还搭着件黑色皮裤的男人,像个女人一样紧张兮兮地打扫,这景象真的很好笑。根本不搭嘛!
可她却笑不出来,反而莫名地心跳加速。
在不知不觉间,她的视线流连于他黝黑光亮的背部,以及绷得紧紧的皮裤里,那结实的臀部。
他身材真的挺不错的,再加上一张帅脸,怪不得能风靡无数影迷--
等等,她在想什么?
她咽了口口水,震惊地发现自己的喉头异常干渴。
老天!她居然对着老朋友的臀部发花痴?!她简直……莫名其妙嘛!
她急急收回视线,轻咳几声。
「喂,我说你啊,现在都已经是个大明星了,该不会还天天亲自打扫屋子吧?没请佣人吗?」
「当然有。我的经纪人帮我请了两个菲佣,一个打扫,一个煮饭。只可惜两个做事都不认真,我正考虑把她们换掉。」说着,裴逸航停下动作,满意地端详闪闪发亮的地板。
「说实话,你换掉几个佣人了?」
「这个嘛,今年换三个了吧。」他走向厨房洗手,一面回答她。
「已经换了三个?拜托!」她不敢相信。「现在才六月耶。」
「那有什么?」他理直气壮地。「我去年也换了十个。谁教她们达不到我的标准?」
「你的标准太高了啦,是正常人都达不到。」除非跟他一样有洁癖。
而且他父亲还是五星级饭店名厨,从小耳濡目染的他,不但是美食家也是烹饪高手,寻常菲佣煮的料理想满足他?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
虽然她很不愿意承认,不过爱干净又会煮饭的他似乎比她还像个女人。
一念及此,温雅胸口一闷。
从小就练习柔道的她,总是沾染满身汗味,再加上她留着剪得短短的男生头,同学朋友们总把她当男孩子看。中学时演话剧「罗密欧与茱丽叶」,绝大多数的同学甚至投票通过由她反串罗密欧。
她真的那么像男生吗?真的不像女人吗?
只因为她是柔道高手,只因为她在武术上的造诣比一般男人出色百倍,她就注定了一辈子谈不成恋爱,当不成男人眼中极想呵护的弱女子吗?
她也想谈恋爱啊!也想象一般女人一样对着情人撒娇,享受关怀啊!
「……妳在发什么呆?」一只大手在她面前戏谑地来回摇晃。
她白他一眼。「闪开啦!」
「看来妳今天心情真的很不好。」他没被她凶恶的模样吓到,微笑俯望她。「不过是相亲失败嘛,有那么严重吗?」
「你不懂啦!」她气唬唬地。
「我是不懂。」他淡哼一声。「那个愣头愣脑的家伙哪里好了?不交往也罢!」
「你怎么知道他愣头愣脑?」
「还用问吗?工程师不都那副样子?」
「你怎会知道他是工程师?」她狐疑地瞇起眼。「我记得我没告诉过你啊。」
「这个嘛--」他眼神闪烁。
她瞪他,灵光一现。「莫非是你通知老爸我要去相亲……不对,怎么可能?我没告诉你这件事啊,只有妙芊知道,难道是她?可是应该不会啊……」
「小姐,妳别乱猜了好吗?」裴逸航打断她。「没人告诉我这件事,今天下午我也是偶然跟经纪人约在那里见面的。至于我为什么看得出那家伙是工程师,很简单啊,妳不觉得那家伙脸上就写着『我是呆呆工程师』吗?」
「你胡说,人家哪有那么呆?」温雅反驳,可声嗓听起来不知怎地,有点微弱。
「就算不呆,也是个没胆量的阿斗啦!」他乘胜追击,继续恶评:「妳瞧丁禹来了后,他闪得多快,好象怕人把他大卸八块似的。」
「哼。」这回她没再辩解,只是不情愿地冷哼一声。
「所以说啦,这种男人哪里好?」
「你不懂啦!重点不是他好不好,而是不管对方好不好,我都没有机会!只要我那个笨蛋老爸一天不放手,我的相亲永远不可能成功。」
「那就让他放手别管啊!」
「谈何容易?」她翻白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个性,老是把我当长不大的孩子看,还派人来保护我?拜托,本小姐可是柔道黑带耶!」
「他也是因为疼妳,才会这么担心妳啊。」
「我当然知道。」她嘟起嘴。就是因为知道,才任由老爸一次又一次干涉她的私生活。
可他最近愈来愈过分了,连她的相亲约会也要来破坏。他就这么希望自己的女儿一辈子嫁不出去,在柔道馆里终老吗?
「讨厌!我才不让老爸称心如意啦!」她嘟囔着躺上长沙发,耍赖地蜷起娇躯。
见她这番模样,裴逸航又好气又好笑。
都快三十岁的女人了,还像个小女孩似的在沙发上滚,亏她还是个婚礼策划师呢,哪像个女强人的样子啊?
他坐上沙发畔,好玩地扯扯她散乱的发缁。「小姐,妳不是一直说要培养女人味吗?现在是怎样?」
「怎么?你有什么不满?」她抬起头,圆眸怒睁。「我就是不像个女人,怎样?」
「不怎样啊。」他笑望她。「我无所谓。」
「你还说呢,你明明就是在笑我!」温雅指控,一道念头劈过脑海,她又想起下午那一幕,猛然伸出双手,使劲掐住裴逸航颈子。「你说!你下午在饭店时又吹口哨又狂笑是什么意思?我相亲有那么好笑吗?」用力摇晃。
「嘿,妳轻一点!」裴逸航痛喊:「妳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力气多大,会掐死人的。」
「对啦,我就是力气大怎样?!」一句话讲到温雅痛处,更加收紧手臂。「我就知道你嫌我是怪力女。」语气哀怨。
「好好好,算我说错话,求求妳放开我吧!大小姐。」裴逸航讨饶。
温雅这才松开他,坐直上半身,随手拢了拢凌乱的秀发。
「瞧妳,头发乱得像稻草。」他摇摇头,实在看不下去,扳过她肩膀,以手指慢慢替她梳顺。
「反正又没别人,乱一点有什么关系嘛。」她有些脸红。
虽说他只是因为天生洁癖才会主动替她梳发,可这样的举动也未免太过亲昵,太过温柔,教她有些心慌意乱。
奇怪,她在紧张什么?不过就是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嘛,他们感情好得就像亲兄妹一样。就当是哥哥帮妹妹梳头发,非关桃色风月,不涉男女私情,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他靠得好近,近得她背脊似乎都能碰到他的胸膛,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的男性体热……
「拜托你,去穿上衣服好吗?」她忽地凶巴巴地开口。「这样子像什么样?」
「有什么关系?又没别人。」他拿她的话堵他,语气谐谑。
「什么没别人?」温雅快气昏了。「我不是啊?好歹我也是个女人耶。你在我面前打赤膊都不会害臊吗?」
「不会啊。」裴逸航好整以暇地逗她。「拍全果床戏让那么多人看我都不在乎了,还怕妳看啊?」
「你!」她气得俏脸发红,像颗熟透的苹果。
好可爱呵!他朗声笑了。「好好好,我去穿衣服行了吧?」
他转向自己房里,随便挑了一件白衬衫套上后,一面扣钮扣,一面走回客厅。
她看着,脸颊的温度不但没有因为他穿上衣服稍稍降下,反而因为白色衬衫与他黝亮胸膛所形成的视觉效果,更升高了。
她到底在想什么?这男人可是她的好朋友啊!不是她流口水的对象。
她别过视线,深呼吸,命令自己停止胡思乱想。
「喂,你到底帮不帮我?」嗓音莫名沙哑。
「帮什么?」
「帮我想办法让我老爸放手,不再管我啊!」她回眸瞪他。
「妳要我怎么帮啊?」他一摊双手。「你们家的家务事,我这个外人哪里插得了手?」
「谁说你不能插手?」她撇嘴。「我那个笨老爸从小就最喜欢你,最爱听你的甜言蜜语,除了你,还有谁有办法帮我说服他?」
「这倒也是。」裴逸航点头同意。
天晓得为什么,她那个老爸从小就喜欢他,老追着要认他为干儿子,传他柔道。要不是裴妈妈极力阻止,怕自己的儿子在道馆里被折磨得逼体鳞伤,说不定今日他也得跟其它弟子一样喊她一声「大师姊」。
想着,温雅身子窜过一阵冷意。
幸亏他没拜入她父亲门下,她可不想连他也成为自己师弟,每天还接受她指导。
只要想到他可能会像其它师弟妹一样以那种畏惧又崇拜的眼神看她,她就受不了,完全无法忍受……
「妳说吧,到底要我怎么帮妳?」清朗的声嗓拉回她思绪。
她定定神,望向他的明眸闪过一丝狡黠。「你先答应我一定要帮忙。」
「喂喂喂!」见她淘气的眼神,裴逸航直觉不祥。「妳该不会想让我跪下来替妳求妳老爸吧?这种没志气的事我可不干!」
「谁要你那么做了?」她撇嘴。
「那妳到底想我怎样?」
「很简单喽。」她双手合十,俏皮地偏头。「收留我。」
「收留妳?」他不解。
「我决定不住家里了。」她笑嘻嘻地宣布。「搬来你这里住没问题吧?」
「妳开玩笑?!」他惊喊。
「我是认真的。」
「妳--」他不敢相信地瞪她。「温伯伯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啊。」她点头。
「那他怎么还让妳这么做?他那么保护妳,怎么可能让妳搬出来,而且还跟男人一起住?」
「别的男人当然不行啦。可你就不一样了。你也知道,我老爸一向最信任你,何况--」她诡异地顿了顿。
「何况怎样?」盘旋在他胸膛的不祥感更浓。
「何况我又告诉他--」
「告诉他什么?」
「你想娶我。」
「什么?!」
他想娶她?娶那个表面文雅,实则野蛮的暴力女?
别开玩笑了!
裴逸航在心底哀嚎。任何了解他品味的人都明白那种女人绝对不是他的型,他喜欢的是那种外表美艳,内心却甜蜜温柔的女人,可不是她那种蛮女啊!
没错,温雅长得还可以,嘟起嘴来耍赖的模样也挺可爱,不过那只是表象,真正的她可是一言不合,便能轻松将一个大男人来个过肩摔的。
傻瓜才会去招惹这样的女人。
可偏偏他拒绝不了她,从小就这样,他总是无法拒绝她的要求。她来软的也好,硬的也罢,总之他就是照单全收。
就连这回,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搬来他家,还骗她老爸两人有意成婚,他也只能哑巴吃黄连,听温伯伯乐呵呵地交代他要好好照顾她。
唉。她以为结婚是扮家家酒吗?演个几天,散戏后便能船过水无痕?
等温伯伯发现这只是他女儿为了逃家所祭出的缓兵之计,老人家肯定也不会怪自己的掌上明珠,怪的,还不是倒霉的他!
而且,他身为大明星,身边随时有狗仔队跟监,万一她跟他同居的新闻爆出来怎么办?
到时他就真的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天降奇祸啊……」
裴逸航喃喃自语,心海郁闷得波涛起伏,可表面上,却仍摆出一张酷脸。
因为他正在拍戏。
晴朗的蓝天下,翻滚着碎浪的海边,一个一身白色衣裙的女人赤果着纤细的足,站在白色沙滩上,含情脉脉地等待骑着白马的他走向她。
他松松挽着缰绳,骑马的姿态潇洒而帅气,彷佛他拥有全世界的时间那样气定神闲。
镜头中的他五官如雕像深刻而立体,肩际散漫摇晃的墨发,在阳光亲吻下荡漾出金色灿圈。
他帅极了,酷极了,完全像个前来迎接灰姑娘的白马王子……
「好烫哦!」尖锐的呼声忽地扬起,打坏了如诗如画的一幕。
「卡、卡、卡!」导演用力挥舞导演筒,不耐的眼光投向频频出错的女主角。「我说文大小姐,妳这回又怎么了?」
「沙子太烫了嘛。」饰演女主角的演员文秀莲苦着脸,一面将两只濒临煮熟的脚丫子套上助理递过来的凉鞋。「导演,现在太阳这么大,我一定得光着脚丫入镜吗?」
「妳忘了吗?女主角刚刚月兑了鞋子玩水,她突然看到男主角骑马过来,心情激动,哪会记得穿鞋啊?」导演解释。
「哪有人会在这种大太阳底下玩水啊?」文秀莲皱眉。「又不是神经病。」
「女主角就会啊。偶像剧的女主角都是这样的啦。」
「我还是觉得这女人是神经病。」文秀莲喃喃斥骂,显然毫无剧本里女主角的浪漫情怀。她转向仍然骑在马上的裴逸航,娇声道:「对不起啊,逸航,人家不是故意的,是沙子真的太烫了。」
「我知道。」裴逸航点点头。「我等妳重拍。」他翻身下马。
她乘机揽住他臂膀。「对不起哦,我今天NG太多次了。」她仰头望他,娇柔的声嗓发嗲。「这样吧,晚上我请你吃饭,当是赔罪好不好?」鬈翘的眼睫搧了搧,风情万种。
「妳会做饭吗?」湛眸圈住她,似笑非笑。
「讨厌!干么故意这样问人家啊?」她睨他一眼,撒娇地跺跺脚。「人家当然不会啊!我是说,你想去哪里吃饭?我让我助理订位。」
「我不喜欢上馆子。」
「你的意思是你喜欢在家里吃吗?」她娇问,粉颊兴奋得泛红。「好啊,那晚上到我房间来,我会好好招待你的。」声嗓性感而沙哑,暗示意味浓厚。
「我的意思是,我喜欢女人亲自下厨。」裴逸航酷酷地说,不着痕迹地扯下她缠人的手臂。「妳要是肯下厨请我,我可以考虑接受妳的招待。」
语毕,他旋过身,不顾她微微懊恼的神情,径自走回自己的休息区。
一顶宽阔的伞篷下,他的专属经纪人老胡愁眉苦脸地坐在桌边。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看老胡的表情,似乎比他还心烦。该不会跟他一样,也是因为女人的关系吧?
裴逸航自嘲,在经纪人身畔坐下,举起一瓶矿泉水,仰头灌了几口。
「小美辞职了。」
「什么?」
「我说,你的新助理小美辞职了。」老胡重重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裴逸航扬眉。
「这要问你啊。」
「我?」
「你说,从我当你的经纪人到现在,你换过几个助理了?」老胡瞪他。
「我怎么会记得?」他蹙眉。「你跟我都快两年了。」
「两年换了六个,平均每四个月换一个。」老胡忿忿然。「这速度会不会太快了一点?老兄。」
「又不是我辞退她们的。」裴逸航耸耸肩,一副不干己事的模样。
「是啊,都是她们主动求去的。」老胡没好气地。
「话说回来,她们干么老是急着要走呢?」裴逸航揉着下颔深思。「难道是公司给的薪水太少?」
「公司是按照行情价聘用她们的,哪里会少?」老胡反驳。
「那就是个人问题喽。」
「没错,是个人问题。」两束眼光狠狠射向裴逸航。「你『个人』的问题。」
「我?」裴逸航挑眉,大感冤枉。「我可没虐待她们。」
「是啊,你没虐待她们,只是挑剔而已。」老胡大翻白眼。「你知道小美跟我怎么说吗?她说每次替你整理好行李,你都会打开来重新整理一遍……」
「那是因为她排的方式不对啊。你也知道,整理行李可是一门学问,不是随便把东西塞进去就好的。」裴逸航辩解。
「人家也不是随便塞进去的啊。她可是一件一件,都仔细折好才放进去的。」
「我承认她折衣服是有一套,不过分门别类排放衣物的技巧就有待改善。」
「她说有几次她不小心在你家翻倒饮料,你脸色马上变得很难看。」
「我不喜欢家里被弄脏。」
「连碰一下书柜里的书都不行。」
「书可是我的宝贝。」
「有一次她好心帮你整理CD架,还被你痛骂。」
「那是因为她排的方式不对。」
「照字母编排有什么不对?」老胡提高嗓音,快抓狂了。
「我的CD不是照字母排的,是照音乐的类型。音乐的类型下再分歌手,而且单曲CD跟专辑CD放的位置也不一样。」
「你……你不觉得自己太过挑剔吗?」
「人总要有原则。」裴逸航淡淡一句。
他放弃了!
老胡无奈地拍额头,话说到此,他只能无语问苍天。
「我让公司再帮你请一个助理好了。」他喃喃低语:「反正你受欢迎,总有些年轻人抢着要当你助理。」
只是这股干劲与热情能维持多久就难说了。他叹息。更可怕的是,他们一个个走人时都说对裴逸航的形象感到幻灭,他根本不是外表上那种狂野不羁的浪子,只是个挑剔到极点的龟毛男。
坦白说,他还真怕有一天这些人不顾他们跟公司签下的保密合约,跑去跟媒体爆料。
想到此,老胡又是一声叹息。
「……对了,你上回不是说要帮我接一部电影吗?谈得怎么样了?」裴逸航忽问。
说实在,他已经拍腻了这种愚蠢的偶像剧,真的很想换换口味。
「没问题。」老胡比了个OK的手势,相当得意。「这部可是大制作呢。听说女主角还特别请来韩国最当红的女明星,片里还有几场火辣的床戏,你可有艳福了。」
「哦。」他淡应,对于跟哪个女明星对戏兴致缺缺。「是什么样的角色?」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
「杀手?」他兴致来了。「这可有趣。是什么样的剧本?」
「嗯,杀手爱上一个女人,想洗手不干,结果他的新娘在婚礼上被暗杀,当场死亡。」
「这么惨?」
「于是他就怀疑负责策划那场婚礼的女主角……」
「女主角是婚礼策划师?」他惊叹。「那么巧?」
「哪里巧?」老胡不懂。
「没什么。」他苦笑。「只是刚好想起一个让我很头痛的女人--」
他对她很头痛。她知道。
如果可能的话,他昨晚八成想当场把她赶出他家吧?只可惜他做不到。
经过片刻挣扎,他终于还是同意她搬进他家,陪她演一出戏,哄哄她那个老爱干涉她的老爸。
妳以为结婚是扮家家酒吗?
想起当时裴逸航的哀叹,温雅不禁抿唇一笑。
难道不像吗?
男人穿上新郎礼服,女人穿上新娘礼服,相偕走入礼堂,许下一生相守的誓言,永远相爱,永远相互扶持。
其实,新人们真的了解结婚的意义吗?真的明白踏入婚姻后面对的究竟是怎样的现实生活吗?
根本没人了解啊!就连她这个一心一意也想恋爱结婚的婚礼策划师,看遍了无数新人,也找不到答案。
大家不都只是在玩一场游戏吗?既然如此,为什么她不能也参一脚?
只是累了他了。
想到这,温雅又是浅浅一笑。
站在一棵大树下的她,一六○的身高似乎有些娇小,可一身白色套装及俏丽的短发,却让她整个人显得俐落大方,神采奕奕。
微风拂来,吹乱她鬓边的发,她伸手理了理,目光从一对正在草地上拍婚纱照的新人收回来,有些无奈地投注在身旁一个不停碎碎念的女人身上。
「……我没看错吧?温小姐,妳想在这里挂彩色气球?」女人一面看着手上拿到的设计草稿,一面对照实际环境,娇美的脸上掠过一抹嫌恶。「我才不要!妳没听清楚我说的吗?我要的是一场浪漫梦幻的婚礼,不是小孩子扮家家酒。」
「当然不是扮家家酒。」温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礼貌地勾唇,以最大的耐心对客户解释:「在这里挂气球是我们上次都同意的,不是吗?妳还说希望切蛋糕的时候,能见到气球飞上天……」
「我现在不要了啦!要看气球飞上天,我不如自己租一个热气球来,跟达令一起坐上去,那不是更浪漫?」
热气球?温雅感觉脸上出现三条黑线。这位小姐不是认真的吧?不会突发奇想真的要她弄来一个热气球吧?
「对了,温小姐,妳觉得这个主意怎样?别人不都有什么跳水婚礼、跳伞婚礼吗?我们干脆来弄个热气球婚礼怎样?」
饶了她吧!温雅几乎挂不住脸上礼貌的微笑。「这个主意听起来不错,不过好象不太适合婚礼的风格。而且我听说妳很怕高,不是吗?」
「对哦。」天马行空的准新娘总算想起自己的惧高症。「不知道热气球通常会飞多高呢?」
「我想起码会有二、三十公尺高吧。」
「那么高啊!」蔡小姐露出惊恐的表情。「那就不行了,我可能会当场吐出来了。」
「弄脏礼服就不好了。」温雅同意。
快快快!快放弃这愚蠢的idea吧。她在心底嘲讽地催促。
接下这个案子已经快三个礼拜了,她与这位蔡小姐却还没敲定婚礼的大部分细节。婚礼场地的布置、宴会的菜单以及相关的流程,这个准新娘一改再改,三心两意,饶是她这个经验丰富、在业界也算小有盛名的婚礼策划师,也开始为缓慢的进度感到不耐。
拜托!她可不是只有这个案子要忙啊!
好几次她几乎想当场暴吼,要这位挑剔的准新娘另找他人,可最后还是强忍下来。
服务业嘛,最讲究服务的精神,她可不能为了一件案子砸了自己的修养与名声。
「那好吧,不要热气球了。」蔡小姐嘟着水红的嘴。「可是我也不要这些彩色气球啦。妳帮我想想别的,要浪漫又不要孩子气的。」
「嗯,我知道。」温雅拿起笔,无奈地在笔记本上批注。「还有什么其它地方要改的吗?」
「还有菜单。我朋友跟我说,这家饭店的主厨最近退步了,做的菜都不好吃,我想换一家。」
「换一家?」黑线再度浮上温雅的脸。「可是上礼拜妳不是已经确认过菜单了吗?我们已经跟饭店下订单了……」
「我不管。我听说晶华有个主厨不错,我想请他来。」
「可是订金……」
「不过一点点钱嘛!」蔡小姐不耐地挥手。「他们如果不退就算了,妳还怕我达令没钱付吗?」
确实。对拥有一家电影制作公司过半股权的大老板严非凡来说,这点小钱不算什么。
说曹操,曹操就到。
正当蔡小姐得意洋洋地提起自己的未婚夫时,后者也穿过附近一片翠绿草地,大驾光临。
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短发,端正冷俊的五官,一身铁灰色西装服贴地勾勃出他挺拔的身材,一看就知严非凡是那种事业有成的男人。
「达令!」一见他出现,准新娘立刻收敛百般挑剔的嘴脸,神态甜得像可以挤出蜂蜜。她扑向他,像小女孩般撒娇地偎着他。「你怎么突然来了?你不是说今天要开会不能来吗?」
「我来看看妳今天又把人家欺负成什么样了。」严非凡俊唇一挑,右手抚上她女敕颊,像是在逗弄怀中的情人,可富含深刻意味的眸却直直落定温雅。
她心跳一停,不明白他为何要用这种眼神看她。
「温小姐,我的未婚妻没给妳找麻烦吧?」
「别这么说,严先生,我们做这行的当然要尽力满足客户的需求。」
「即使是不合理的需求?」他似笑非笑地问。
他要她怎么回答呢?她微微蹙眉。
「你怎么这么说嘛!达令。」蔡小姐大发娇嗔。「人家也是希望我们的婚礼完美一点啊。」
「够完美了,亲爱的。」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女人。「听我话,别再给人添麻烦了。」
「我哪有啊了」她不依地扯弄着他领带。「而且我们又不是没付她钱,当然有权利要求最好的啊!」
「妳又要求了什么?」
「只是希望换个主厨嘛。小静告诉我,晶华有个主厨很厉害的,以前在法国三星级的餐厅工作--我想请他来帮我们。」
「妳真的决定了?」
「嗯。」
「好,那就换他来。」严非凡干脆地点头。「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懂吗?」他问,语气半温和半严厉。
「好。」蔡小姐乖乖点头。
严非凡望向温雅。「就是这样,温小姐,麻烦妳了。」
「我知道了。」温雅点头,在笔记本上又记了一笔。阳光筛落树叶,在她脸上滚动嬉戏。数秒后,她抬起头来,正想说些什么时,忽地迎向两束炙热眼光。
又来了。她呼吸一乱。为什么他总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她?
她悄悄深呼吸,希望自己的脸颊没有染红。「呃,还有什么要求吗?严先生。」
「关于婚礼,我没什么要求。」他说。「不过倒有件别的事想请妳帮忙。」
「什么事?」
「我们公司最近要拍一部片,女主角是个婚礼策划师,我感觉剧本上似乎有些小缺憾,想请个专业的人来看看。妳能帮忙吗?」
「我?」她为这意外的要求感到惊讶。
「我觉得妳应该可以帮上忙。」深邃的眼光锁住她。
不知怎地,她有种感觉这只是个借口。他话里,似乎还有其它更复杂深沉的涵义。
他究竟想做什么?
她咬住下唇,莫名尴尬。
蔡小姐交替看了两人一眼,彷佛也感觉到两人间气氛有些奇怪。她蹙眉,连忙占有性地揽住严非凡的腰。
「走吧,达令,我们晚上还要赶一场Party呢。」
「嗯。」严非凡点点头,递给温雅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名片,妳考虑过后答复我。」语毕,他长看了温雅最后一眼,才偕同未婚妻离去。
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她心跳乱了。拿着名片反复若有所思地看了几遍,才慢慢收入皮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