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明月高悬于海上夜空,粼粼的波光,悄悄在夜里闪动。
男人无声推开房门。
玻璃与瓷器碎片,在门边散落一地。客厅里一片狼藉,但是已听不见那伤心的啜泣声。很显然的,回到楼上后,喜悦又发了一顿脾气,把能摔的东西都摔个稀巴烂。
男人技巧的避开那些尖锐的物品,穿越阴暗的客厅,走进卧房里头。
靠海的落地窗,仍是敞开的。海风袭来,扬起床上的轻纱,拂过蜷缩在床上的婀娜身影。
起初,他还以为,喜悦已经睡着了。但是走到床边时,他才发现,她仍旧醒着,而且还坐起身子。
这次,她没有再次崩溃咆哮,也没有抓起最近的东西,朝着他丢来,而是坐在那张偌大的床上,静静的看着他。
藉着明亮的月光,他可以清楚看见,她哭红了眼,脸上犹有泪迹。他的心,因为那些泪而隐隐作痛。
在这个世界上,她就是他最珍爱的宝物。厄狮说得没错,她是他的弱点,但他一点也不想消除这个弱点。与她相遇之前,他的生命像沙漠般荒芜,他以前从来不知道也不想理解生命的喜悦,直到遇见了她。
遭到暗杀,失忆,和喜悦相遇,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一件事。
但是对她来说,却是一种不幸。
这个事实,让他心口再次刺痛。
“我很抱歉。”他凝望着床上的小女人,沙哑的道歉。
这句道歉,让她瑟缩了一下。半晌之后,她才张开小嘴,含泪开口。“为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知不知道,我以为……我以为你真的死了……”她不能明白,他为什么如此残忍。
“我知道。”他黑瞳深幽,饱含苦痛。“我一直在那里。”他看见她的悲恸,听见她的哭泣。那景象都烙在他心口上,像发烫的火星,烙印下烧红的伤口。
他深吸了口气,握紧拳头。
“我只是想保护你。”
“用诈死的方式?”她不可置信的低问着,大眼闪着泪光,“你欺骗了我。”
“在当时,那是最好的方式。”他必须要离开,让陈浩东死去,才能让她月兑离危险,让盯上他的人,把注意力从她身上,转移到马尔斯身上。所以,他动手术除去伤痕,戴上蓝色隐形眼镜,再度成为马尔斯。
喜悦泪眼朦胧,不解的吐出一连串困惑,“什么叫最好的方式?就连我追来意大利,你都还要欺瞒我,装成另外一个人,对我……对我……”有好几次,她以为自己就要被陌生人“欺负”了。
“我不能让你认出来,”他太了解她。“你藏不住情绪,而我不能让别人看出,你对我有多么重要,那只会增加你的危险。”所以,他只能强迫自己,毀灭她的希望,看着她惊慌闪躲。
只不过,当他当众带走她时,敌人已经知道了他再也无法掩藏的答案。不论他是不是陈浩东,不论她是不是他的妻子,全都变得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真的在乎她,这个女人对他太过重要。
她,就是他的弱点,足以让他失去理智,也足以让他致命。
喜悦还在追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你会认为我需要保护?”
他下颚紧绷,苦涩的开口。“我不能告诉你。”他不能透露更多,她知道得愈多,就愈是危险。
这个回答,像是狠狠打了她一巴掌。她无法理解。“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告诉我?我是你妻子啊,不是吗?”
他沉默了。
那无声的沉默,像把巨大的锤子,打在喜悦心上,让她疼痛不已。
“不是吗?”怀疑偷偷的从她心里窜出来,她的声音在颤抖。“还是你不只拥有情妇,也早就有妻子了?”晶莹的泪水,蓦然从她眼角滑落。
“不。”他嗄声说道:“只有你,才是我的妻子。”
“是吗?”喜悦捂着心口,怀疑的看着他。“那情妇呢?阿芙罗黛缇呢?”她无法容忍,丈夫有别的女人。
“我从来没有碰过她。”他看着她,往前走一步,全然坦承。“在你之前,我的确有过别的女人,但在你之后,就没有了。”他走到月光下,不再待在阴影之中。
他抬起手,无限温柔的,抹去她的泪。他注视着她,声音沙哑。
“我的妻子,从以前到现在,就只有你一个。”
“既然如此,那就告诉我,你在做什么?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她颤抖着粉女敕的唇,仰望着他,苦苦恳求。“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让我以为你死了?”
“我不能。”他的语气万分苦涩。
“不能,还是不愿意?”她含泪质问。
再一次的,他以沉默代替回答。
喜悦咽出声,死心的闭眼,拨开他温柔的大手。
她的拒绝,让他僵在当场,像被刮下一刀心头肉。他们的生活环境,是如此天差地远,他不认为,她若知道了真相,还能接受他,还能爱他……
他不想让她知道,不想冒险失去她。只要他不说,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马尔斯有多么肮脏污秽。
这是最后一次了,只要能够完成这件事,他就能回到她身边,当那个平凡的、但被她深爱的陈浩东,他会花一辈子的时间补偿她。
或许,她会很气愤,或许她会对他冷战一阵子,但是他心里明白,她对陈浩东的爱有多么深。
“我很抱歉。”
听到他再一次的道歉,只让喜悦更难受,她气恼的口吐恶言。“你走开,我不要和你说话,我不想再看到你……”
她只听到一声叹息。那是一声充满痛苦的叹息。
然后,他就离开了,再一次消失在黑暗中。
明明是她开口赶人,但是瞪着前方空无一人的黑暗,她竟又觉得惆怅、觉得不舍——她好气他,更气自己,竟然还对他余情未了。
“可恶!”她抓起身边的枕头,丢向前方的黑暗之中,又趴在床上,再次痛哭失声。
喜悦睡到日上三竿,却只觉得疲倦。
一整个晚上,她哭得睡着,又从梦中哭醒,反复折腾好几遍,窗外天色也渐渐亮起。她又稍微睡了一会儿,直到听见女儿的笑声,才清醒过来。
她走下大床,循着欢乐的笑声走出去。
客厅的脏乱,已经被人清理干净,地上连一小块玻璃渣渣都看不到,昨晚被她砸碎的东西,像是变魔术似的,全都被放回原处。她相信,不论她再摔多少次,仆人们还是能找到一模一样的代替品。
在窗户旁边,那个欺骗她、伤害她的可恶男人,穿着黑色的丝衬衫,盘腿坐在地毯上,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球,在地上朝墙边丢出去,当它滚回来时,又再次的丢出去。
晨光下,包着尿布的乐乐,格格笑着,追着那颗红色的球,一下子爬过来,一下子又爬过去,笑得可开心了。
当他把球拿起来时,乐乐像个火车头一样,笔直朝他冲去。他把球给她,乐乐抱着球,坐了起来,冲着他直笑。
男人的薄唇微弯,扬起一抹温柔的笑。那抹笑,软化他冷硬的表情。
他小心的倾身,抬手抚着乐乐带着笑容的小脸,女儿看着他,也笑着抬起手来,用肥肥的小手揉搓着他的脸庞。
“巴!”乐乐用力的搓着,发出一连串格格的笑声。
那一秒,他屏住气息。
“你说什么?”他悄声问。“再说一遍。”
“巴!”乐乐开心的重复,一边笑着,一边拍打揉搓着他的脸。“巴巴巴巴……”
他将女儿抱入怀中,紧紧拥着,结实强壮的肩头,微微的颤慄。
喜悦把一切看进眼里,知道他误以为,乐乐在叫爸爸。事实上,那只是小丫头在揉搓别人脸颊时的习惯用字,那代表巴掌的“巴”,不是爸爸的“爸”,但他不晓得这一点,感动得仿佛亲眼见证奇迹。
可恶!
他是个混账,但是他真的爱乐乐。
眼前的景象,让喜悦的心紧紧揪着,她退了一步,想退回卧房,他却听到了动静,转过头来。
他的俊脸上,还残留着激动的情绪。
“马马马……”几乎在同时,乐乐也发现了她,在他怀里奋力的扭动,开心的朝她伸出手。“马咪!”
他抱着女儿,慢慢站起来。
乐乐饿了,而且她也想念女儿。所以,她走上前去,伸手把乐乐从他怀里抱出来,看也不看他一眼,抱着女儿回床上喂女乃。
他仍旧站在原地,一直站着,看着她跟乐乐。
喜悦忍住想瞪他的冲动,只是紧抿着唇,低头照顾着乐乐。
她不想和他说话!她才不要和他说话!他想要看,那就让他看,反正又不是没被看过。
原本,她还以为,他会像昨晚一样,掉头离开。可是他静静站在那个地方,庞大成熟的他,竟像个被罚站的孩子,一动也不动。
就在她几乎要忍不住抬起头来时,敲门声响起。
“什么事?”
他开口问,声音平静无波,但是喜悦知道,他仍在看着自己,她可以清楚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
“先生,客人来了。”菲力的声音传来。
他沉默两秒,终究还是转身,走了出去。
在那最后一秒,喜悦忍不住抬头,看见他孤寂的背影。跟着,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回过头来。
那双眼睛里,满布阴郁与无尽的渴望,深深撼动她的心。
她以为他会开口说些什么,或解释什么,但他依旧沉默,紧抿着薄唇,在注视她的同时,把门轻轻带上。
噢,这个可恶的男人!
喜悦在心里咒骂着,费尽所有力气,才没有再拿东西丢门。
接下来的日子,他只要一有空,就会出现在这个房间。
他坚持不肯向她坦白,跟将她软禁在这里的事实,让喜悦恼火不已,持续跟他冷战,较量彼此的耐性。
但是,她没有阻止他和乐乐相处,那太残忍了。
他对女儿的爱,是如此显而易见。每天早上,他会来帮乐乐换尿布,还带来许多的玩具,陪女儿一起玩,帮她洗澡,甚至念绘本给她听。
喜悦虽然决定,要跟他冷战到底,但乐乐的存在,让她的作战计划,变得难以彻底实施。
那对父女,总是会发出欢乐的笑声,吸引她的注意;他念绘本时,她也总是忍不住竖直耳朵;当然,洗澡换尿布时,她更不可能让他自己单独一个人,跟那个过于活泼好动的女儿战斗。
每一次,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她总是会迅速收回,却无法遏止心跳加速。
每一次,他的眼里,也会露出仿佛被攻击的痛楚,像是她不仅仅是抽回了手,而是拿火红的铁,狠狠的按在他皮肤上,对他施以最残忍的烙印之刑。
她总是又气又恼,又觉得心疼。
她气自己还会心疼他,恼火他的不肯坦白,恼火他的无法信任,但是却没有办法完全将他拒于千里之外。
今天中午,他带着她的午餐前来,跟她一起吃饭。用完餐后,她不小心弄掉了汤匙,几乎在同时,他跟她都蹲下去捡。
喜悦飞快抽回了手,看见他的眼里,又浮现那抹痛。
她终于受不了,打破数日来的沉默。
“不要这样!”喜悦恼怒的瞪着他。
“怎么样?”他哑声问。
“不要那样看我,”她气愤不已,怒声指责。“你的表情跟眼神,好像我对你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他没有辩驳,瞳眸却再次一黯。
噢,该死!
喜悦气得咬住了唇。
他的痛,让她也觉得很痛!这真的很不公平,明明错的是他,可是现在她却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大坏人!
喜悦气恼的转过身,抛下那个男人跟天真无知的乐乐,快步走回房间,离开客厅,拉上隔间的玻璃门,躲回卧房去。
可恶!可恶!可恶……
喜悦搥打着枕头,几乎想大声咒骂尖叫。她真是痛恨,外面那个混账王八蛋,可是又该死的好爱他!
为什么事情那么不公平?为什么连冷战,她都是先开口的那一个?为什么她就是没办法把他驱逐到心房之外?
埋首在枕头堆之中,喜悦听到女仆进来收拾餐具,听到他开始念起最新的绘本,听到乐乐被他逗笑的声音,热泪不由得再度盈眶。
他的嗓音,低沉沙哑,围绕着她。那一字一句,都温柔不已,她死命克制着去偷看的冲动,可是到了最后,还是忍不住偷偷下床,移到门边瞧着。
那个男人,抱着女儿,半躺在沙发上。
吃饱喝足的乐乐,趴在他伟岸的胸口,困困的打着呵欠。他温柔的拍抚着女儿的背,直到她安心的睡去。
喜悦咬着唇,有那么一秒,竟然羡慕起女儿,可以这么光明正大、自由自在的窝在他怀里。
当乐乐终于睡着,她亲眼看见他,小心的握着女儿肥胖胖的小手,一根根的细数着。他数着乐乐的手指,数着乐乐的脚趾,每一根都不放过。
那动作,是如此怜爱,如此小心翼翼,仿佛是在检查,过去分离的四个月,他的宝贝女儿,有没有哪里少了一点、多了一些。然后,他偷偷的,吻了吻女儿的头顶。
那神情、那无以名状的温柔,在在都揪紧了她的心。
如果喜悦曾经怀疑,他是恶意遗弃她们母女,在这几天的相处下,那疑虑也早已完全消散。
无限轻柔的,他抚着女儿的脑袋,抚着女儿的背。
不久之后,像是被乐乐的瞌睡虫感染,他慢慢的闭上眼,抚慰的手也渐渐停下来。
她感觉得出来,就算眼睛瞎了,事实也显而易见,他是多么深爱两人的女儿。
那么,或许,是不是他也真的爱她?
站在门边,喜悦凝望着,那个温柔拥抱女儿的男人。
只有你,才是我的妻子。
那句话,动摇了她的心。
过去几天,喜悦不是没有想过,他或许真的有难言之隐,但是什么样的困难,会让他坚持隐瞒,不愿意跟她说清楚、讲明白?
他们是夫妻,不是吗?
一开始,她曾以为,或许他在恢复记忆之后,发现自己家财万贯,觉得她搬不上台面,所以才抛弃她、假装不认她。
但是他却说,这一切,只是想保护她。
不由自主的,喜悦无声推开门,悄悄的走到那沉睡的父女身边,偷偷的蹲了下来。看着眼前的一大一小,她的心再次抽紧。
这个男人真的好可恶,可是她真的不知道,还能再对他生气多久。她该死的爱他,就像染了毒瘾一样。
凝望着那个男人,喜悦眼眶微湿。
这么近看,才发现他的脸上有着倦累的痕迹。黑眼圈、眼角细微的纹路,都显示出他的疲倦。
他看起来,活像几天几夜没睡。过去三年多,他一直像铁打般强壮,总是替她挡去所有外头的风风雨雨,她很少看见他露出这么疲惫的模样。这个男人累得好像这四个多月以来,他所经历的事、所承担的责任,比那三年加起来还要多、还要重。
即使在睡梦中,他依然紧锁着眉头,无法完全放松下来。
那皱起来的眉头,看起来好碍眼。喜悦情不自禁的,抬起手来,抚模他的眉,试图把那个讨人厌的眉头顺开。
本来,她只是想顺个一、两下就好,他以前在睡梦中,偶尔拧皱浓眉,只要她模个两下,他就会比较好睡。可是,这么一模,她的手指却不受控制的,重温他的轮廓,从眉头滑到眉角,再往下轻轻的,依依不舍的,抚过他的脸庞,滑至他的嘴角。
就在这个时候,他睁开双眼,已经除下隐形眼镜的黑眸,清楚映着她像落进陷阱的小鹿,惊慌错愕的表情。
可恶,他应该在睡觉的!
被逮个正着的喜悦,羞窘不已,慌张的想把手收回来,他却闪电般伸手握住她。
纵然心里清楚,她可以硬把手抽开,他不会硬抓不放,但是这一次,不知怎么的,当两人四目交接时,她再也无法狠下心肠。
那双黑眸里,浮现难以明辨的情绪。
“喜悦。”他嘶哑的低唤,非常非常缓慢的,把她的小手再度拉回脸上,让柔女敕的小手,紧贴他的脸庞。然后,他深深的呼吸,因为极度渴望她的触碰、她的抚模,庞大的身躯隐隐颤抖。
他的眼里,有着教喜悦难以拒绝的恳求,她顺从了他,也顺从自己,摊平了手,抚着他刚硬的脸,抚着他的唇……
喜悦双颊羞红,望进他深情的眼里,在他温柔的舌忝吻她软女敕的红唇时,不由自主的回应。
这一次,他不再粗鲁,反而无比的温柔,用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和无比的耐性,再次跟她厮磨欢爱。
那一个下午,他成功的让她忘了一切,忘了他的欺瞒,忘了他的可恶,忘了他的卑鄙,忘了他讨人厌的顽固……
只记得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