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雾霜站在桥上望着黑光粼粼,阒寂又深不见底的河流,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夜半时分,祁雾霜决定搭出租车直奔台南未婚夫家。烦乱的思绪令她一路坐立不安,无法休息。望着窗外天色由黑转明,景物由都市丛林变为绿油油的稻田,一夜未曾合眼的雾霜己显露出疲惫与憔悴。
现在她就在未婚夫俞俊仁家门口,她静静凝视着俞家雕刻细腻的大门,思虑却不断飞奔──
她是如此深爱着俊仁,可是却与他无缘。她必须要与他解除婚约。
这一切都怪她父亲宠信小人,如今祁家垮了,风光不再,甚至可说是一蹶不振了。
所以她就更没有资格与俞家这种大地主、南部旺族的独生子结婚。
俞俊仁正在当兵。想当初,她还日夜盼望只要等俊仁退伍,她就可以与他共结连理,做他的妻子了。
而如今,才不过一年的光景,竟有如此叫人意想不到的惊人变化。
回想过去的种种,泪水不禁流下,心中的怅然是言语无法形容的。
到底站了多久,雾霜自己也不知道,直到天空大白,路上行人渐多之际,她才如梦初醒。是该面对一切的时候了,雾霜告诉自己。
她鼓起勇气去面对即将来临的狂风暴雨,她用力按了俞家的电铃。
在见到俞俊仁的母亲之前,雾霜己恍若身在严寒无比的冰窟中;而俞母说出来的话,更是令她心如刀割般的痛苦。
“你没有资格再嫁给俊仁。”俞母一副“狗眼看人低”的不屑神情。“祁家垮了,你再也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了;你只是一位“贫民”,一位毫不起眼的下阶层人家,你高攀不起俞家。”
这些日子以来,雾霜真的是受够了众人对她的冷嘲热讽,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语,她总是一笑置之;但她的心却不断在啜泣。
“我知道。”她以最高贵倨傲的一面出现在众人面前,尽管她再也不是豪门公主了,但她仍有属于自己的尊严与骄傲。她告诉自己,她永远是高高在上、冷傲自负的“冰山美人”。
“我是来告诉你们,对不起,我无法与俊仁结婚。”她一字一字缓缓道出。
俞母一听立即火冒三丈,恼羞成怒的霍地起身,嚷道:“放肆!你这是什么态度!什么不要脸的话!记住,是我们俞家不要你,是你配不上俊仁,你别净往自己脸上贴金。”
俞母狠啐道:“我们俞家世代清白,俊仁又是我们唯一的儿子,原来我们也欣然接受你,你跟他也算是门当户对。你富有的家世背景,再加上出众的外貌,对俊仁日后事业的发展,可说是如虎添翼;但是现在你带给我们的不止是拖累,还有不幸。我们真是瞎了眼,当初才会答应这桩婚事。真是对不起俞家的列祖列宗,今天还落得要解除婚约的田地,我们俞家的脸全都被你丢尽了。”俞母感慨地跌回椅子上。“祁雾霜,你真是对不起我们俞家。”
“这桩婚事就到此为止。为表明你是心甘情愿主动提出解除婚约,你必须──”俞母抿着嘴,久久不发声。“你知道俞家丢不起这个脸,若是告诉别人解除婚约的事──”她犀利地望雾霜一眼。“反正这一切的过错,我要你一个人负全责。我要你--向俞家的列祖列宗谢罪忏悔!”
为什么要我一个人承担?
只因为我再也不是豪门千金?
望着俞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在远方老宅矗立着,雾霜跪在大门口外,三步一拜的,三步一拜地缓缓前进,泪也因屈辱而流下,直到神牌前。
雾霜在心中不断告诉自己,你应该大声反驳,大声回绝这种不合理的要求,因为这一切实在是太荒谬了。
你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是俞家不要你,是他们瞧不起你,你为何还要将过错往身上揽?
因为你知道,一切都变了!你再也不是那个人人捧在手掌上呵护的天之骄女,只是一个落拓人家又身负巨债的贫穷女孩。
为了证明我人穷志不穷,为了不要让人家瞧不起,为了能坦荡荡地离开,更为了俞俊仁──
我愿意,我心甘情愿如此牺牲,我无怨无悔。
已是半夜,雾霜又怎会到这座桥上?
她的膝盖仍不住地颤抖,今天所受的折磨实在是够多了!膝盖上的瘀血全是被那些小石头及凹凸不平的地面所戳伤的。
这是哪里?
祁雾霜一点也不在乎,至少她已离开俞家那人间地狱。
但她能肯定自己正在一座桥上,上头空无一人,没有路灯也没有人家;只有黑漆漆的夜伴着她。
她一人伫立在这桥上,隐约能听见淙淙的流水声,她知道下方是茫茫无际的深水。
她的心思还完全陷在今天在俞家所发生的一切。而最叫雾霜心痛的是──她永远失去心爱的俞俊仁了。想起这种种屈辱,她有股想跳入水中的冲动,希望这水能清洗一身的不幸。
这不是我的幻觉吧?姚毅镇定地思忖。
凌晨三点半,他居然会看到一名身着白洋装的女子独自站在桥上。
两年多来意志消沉的生活,今日姚毅总算是有些“真正”清醒了。
她是鬼?还是人?
这座桥叫做“无名桥”,是一座默默无名的桥,它只是一条单纯对外联络的管道,让人们的交通更顺畅、更迅速。
也许因为这座桥上连个灯都没有,所以有许多女子在此自杀殉情。据说,凡在此桥上自尽过的女人,都会在三更半夜,同一时间、地点“历史重演”一次。
事实上,姚毅并不怕鬼,过了两年黑暗不见天日的靡烂生活,他认为有什么比失去爱人还更能让他震慑的事?
这桥上的“女鬼”,倒是两年来唯一能吸引他注意的,他好奇地想一窥究竟。
今天正好是农历七月半,俗称鬼月,而这时辰正是阴气最盛的时候。
依常理判断,正常人现在当然会拔腿就跑,他也明白自己应该快骑着管家老吴那辆破摩托车绝尘而去。不过,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竟驱使他向前进。
他蹑手蹑脚一步一步地越来越靠近那名“女鬼”。
南部的天气真是好!今晚天空无云,星光灿烂,月儿高挂,星月的光辉直射那名神秘女子的脸庞。
她在哭泣?两行泪珠滴在她宛若白玉一般的脸上,更显动人心神,楚楚可怜。
不管她是人或是鬼,姚毅都相信她一定有着极伤心而无法排解的事,所以才会有自杀的念头。
姚毅静静地站在她斜后方,仔细凝视着她,猝不及防,姚毅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恢复神智,一把抓住了正要跳入水中的她。
他的手臂就这样紧抓着这女子的两肩。
他居然救了她!
他们中间隔了一条宽约五十公分的石护栏,这女子是背对着她,所以姚毅只能看见她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
尽管他发挥了“人溺已溺”的怜悯心,但他能够感觉到这女子散发出一股强烈无比的怨气,她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
一碰触她灼热的身躯,姚毅已知道她是人,活生生的女人,而不是什么阴魂不散的鬼魂。
“小姐,生命是很可贵的,千万不要轻生。”姚毅好心地劝告。
结果,出乎他意料之外,他居然听到对方充满不屑的声音。“谁说我要投河自尽,我只不过觉得全身黏黏的,想跳入河中洗个澡而已。”
这女人真跩!
姚毅总觉得自己已经是全世界最可怜的人了,安娜拋弃他跟别的男人跑了,就在他们曾经那样海誓山盟后。如今他更加肯定,这女子所经历的一定比他可怜上千倍万倍,否则不会连命都不要了。
唉!明明心念与行为完全不同,却死鸭子嘴硬,只怕若她真死了,到阎罗王那儿都还不会承认自己是自杀。
“好,就算你跳下去是要“洗澡”,但你很可能会被水鬼抓走,知道吗?”他试图与这位冷傲的女子说理。
只可惜,雾霜直盯着墨黑的河水,一点反应也没有。
姚毅提醒自己得小心点,他从未碰过这种“生死一线间”的事,搞得不好,这女子铁定会赔上一条命。
尽管自己长得高大壮硕,孔武有力,但他的力量也渐渐在消失,尤其是面对这个毫无求生意志的女人。她浑身软趴趴的任姚毅抓着,不管姚毅如何使劲拉,她似乎故意让自己往下掉。最后,姚毅居然反被她的重量拉出石护栏外,与她的头碰在一起。
“我拉你上来,好吗?”他憋着气道。
“不要,我还是想下去洗澡。”她自以为是地说道,无视于姚毅惶乱慌张的心情。
这女人怎会如此拗?直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软的不行,只好使用“激将法”了。
他不假思索地月兑口而出:“你的脾气真坏!怪不得你的男朋友会不要你,你一定是被拋弃,才会伤心欲绝想自杀。”
他发现因自己的口拙,反将事情越搞越糟,突然这女子狠狠咬住姚毅的胳膊。
“哇!”姚毅痛得尖叫。“你不想活了是不是?”好象在验证这句话似的,那名女子一点也不松口,姚毅的手臂己汨汨流出血,雾霜也感觉有一些血流入她的嘴中。
最后迫于无奈,他只得狠心松手,就这样,“扑通!”一声,她掉入河中。
“呸!”姚毅啐道。“疯女人,真是好心没好报,你想洗澡,就好好洗吧!”他叫嚷着:“疯子!”
他的手臂隐隐作痛。“可恶!”他双眉纠结在一起。
须臾间。“救命!救命!”姚毅往桥下左顾右盼,喔!该死的!是那女子在河中大喊。
他不顾一切地跳下桥,在水中寻找那女子的身影,终于看到她在他的正前方,她似乎已无力挣扎了。
“救命!救命!”雾霜虚弱地喊。
姚毅奋力地游过去,终于抓住她。拚命地,努力地,游过草丛,抵抗逆流,他们摇摇晃晃游到岸边。
经过这番生死的挣扎,待他终于喘过气时,姚毅暴躁地说:“怎样?洗这种澡的滋味够刺激吧!”
他们全身又臭又脏,毕竟在台湾想找一条清澈干净的河流,只怕是天方夜谭。
雾霜狠狠地瞪着眼前这个与她一样满身污臭的男人,泪水簌簌滑落。
姚毅实在是满同情她的。
“到底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逼得你一定得走上绝路?”他实在不明白。“我的爱人弃我而去,整整两年,我过得是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但我──”姚毅两手一摊。“还是活下来了!我并没有傻到轻生。”
这番话竟让雾霜扑倒在这陌生男子的怀中,她哀嚎着,哭得肝肠寸断。她卸下平日坚强、冷漠孤傲的假面具,把这段日子所埋藏的委屈一股脑全发泄出来。
姚毅轻轻抱住她,这时的雾霜再也不是众人眼中那冷若冰霜、狂傲自负的“冰山美人”,她只是一位柔弱无助的小女人。
大概是泪流干了,雾霜也累了,所以她静静靠在这陌生男子的胸膛上。
陌生男子说话了。“你──有什么心事,可以说出来。”他说出颇有哲学意味的话。“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我俩只是萍水相逢;正因为这样,我反而是你的最佳听众,你可以放心地倾诉一切。”
雾霜显然还有些举棋不定,有些犹豫。
姚毅微笑道:“我也是满月复苦水想找人发泄,既然今日我遇见你,表示我俩有缘。女孩,愿不愿意听我发发牢骚?”
“好。”雾霜道。“我不相信你的事情会比我还倒霉。”
“我老爸逼我娶一个我根本就不认识的女人。”姚毅讪讪地道。“没有感情的婚姻,你能忍受吗?”
“你这算什么?”雾霜反唇相稽。“为了还债,我必须嫁给一个已经快死的肺痨鬼,而且还得为他生小孩。”
姚毅大笑。“想不到,我们还真是同病相怜,同是天涯沦落人。”他指着她。“我太高兴了,天下居然还会有比我更可怜的人。”
听他这么一说,雾霜的双眸又蒙上一层雾气。
“对不起,姑娘,我──”他赶紧道歉。“请不要在意我的疯言疯语。”
“很可笑,是不是?钱真是可以逼死人。”雾霜可怜兮兮道。
姚毅不再说什么,望了她一眼。“冷吗?我们都湿透了。”他自嘲地一笑。“这真是美妙的一夜。”
湿答答的衣服黏在女郎玲珑有致的娇躯上,她直打着哆嗦。
“愿不愿意换个地点聊聊?”姚毅幽默道。“这里显然不是聊天的好地方,不但有蚊子、杂草,也许还有──水鬼?”
雾霜被他这么一说,吓得不由自主地拉住他的手。“那我们……走吧!”
姚毅格格一笑,带着她爬上堤防,走到小径上,他的破摩托车就停在桥的另一端。
机车后绑着一大袋行李,姚毅把行李打开,拿了一件薄衬衫套在她身上。“台南很热,待会儿你的衣服就会干了,可千万小心别生病了!”
他自己也拿了一件背心,当着雾霜的面,毫不羞赧地换上。
雾霜的双颊绯红,不过在天色蒙眬之际,姚毅根本没有发现。
“走吧!我们骑到市区去,找个地方好好倾吐彼此可怜的遭遇。”姚毅坐上驾驶座。
就这样,他们共骑着那辆破摩托车,离开这座无名桥。
自己怎会如此随便?雾霜坐在这陌生男子的身后,她不可思议地想。摩托车呼啸驰过,景色一一从她眼前掠过,但忧愁却挥之不去。
就在这啤酒屋里,她的思绪正一点一滴地凝聚起来。
今夜发生的事,从跳河自杀到骑摩托车,进啤酒屋;这都是她生平第一次的经验。
实际上,以雾霜平日心高气傲,又自命清高的个性,她当然不可能随随便便搭乘陌生男子的机车,更遑论一起上啤酒屋畅谈彼此的心事。
雾霜反正已觉得人生没啥希望──她就要嫁给一个肺痨鬼。所以,她反而想开了许多事,不再拘泥于小节。现在的她与一夜前的她,真有天壤之别。
唉!一切都无所谓了。反正,她是一个没有任何希望的“活死人”。
“对了,你为什么随身带那么多衣服?”理理思绪后,她岔开话题问。
“我离家出走,准备逃婚。”在说这项重大“决定”前,姚毅还特别清清喉咙,喝了一口啤酒。
“逃婚?”雾霜的眼睛瞪得好大。“你──要拋弃未婚妻?”她惊讶他竟如此无法无天胆大妄为。
“没错。”姚毅并没有因这美丽女子“蔑视”的口吻而觉得惭愧,他依然自在地吃着炸豆腐。
“你的行为是很严重的错误,你──有罪!”雾霜大声反驳。
“我──”姚毅指着自己。“我何罪之有?”他嗤之以鼻。“都什么时代了!我为何要当我老爸的傀儡,我是有自主权的。”
他虽说得冠冕堂皇,但雾霜仍声色俱厉地指责他:
“你太自私了!你可曾想过,你的未婚妻要孤零零地站在礼堂外,一个人忍受众人对她的冷嘲热讽,你要她的脸往哪儿摆?你要她如何在你的家人及众多亲友面前抬起头来?”
“难道你要我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实现我老爸的心愿,然后把她丢在家里独守空闺,而我在外寻花问柳,花天酒地?也许最后我会有情妇,有外遇。”他激烈地驳斥。“请问,你能容忍你的丈夫这么做吗?”
雾霜没有答腔。
“选择逃婚是目前最好的方法。我不希望两人的结局是以悲剧收场。”
这男子毕竟也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雾霜思忖着。“你──哎!说穿了,我还满佩服你的。至少你能当机立断,哪像我,畏头畏尾,不敢改变事实。”
“为什么?你的情况到底怎样?”
“我拿了人家的钱,允诺与他的儿子结婚。”她说得很严肃。“君子一言九鼎。”
“笑死人了!”姚毅哼一声。“什么时代了!还有你这种傻女人坚守孔子那一套。”他拚命摇头。“像你这种女人铁定已是稀有动物。”
“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种人,社会道德才会败落,所以上帝才要惩罚世人。你看,天灾、地震频传,就是要警告你们这些恶人。”雾霜振振有辞地教训他。
“哇!不得了!还搬出上帝呢!”姚毅还是一脸悠哉。“我是烂,但你又好到哪?自命清高,自认严守旧礼教就是道道地地的好人,结果呢?”姚毅调侃道:“你居然还要嫁给你不爱的人?以金钱为交易,要替肺痨鬼生小孩,这就是你忠诚的下场?”
雾霜的脸一阵黑、一阵白,这些话正说到她的心坎里,她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凄惨可怜的一天。
也许是发觉自己的话太过伤人,姚毅赶紧弥补。“对不起,你就当我是愤世嫉俗的人吧!”
“是的,我作梦也没想过,我家居然垮了!我的丈夫会是个肺痨鬼──”说到她的伤心处,一阵鼻酸,她又想哭了。
“他们付多少钱“买”你?”姚毅很好奇,究竟对方花多少钱才买到如此动人美丽的女子。
雾霜比个“一”的手势。
“一百万?不可能,太少了!一千万吧!”姚毅微蹙着眉。“一千万,是不是?”
她摇头。“一亿!”
“一亿!”桌上的啤酒差点被震翻。“那你不就是“一亿新娘”?”他嗤之以鼻。“哇!你的夫家真有钱。”
“我并不爱钱。钱害垮我家了,害我的父亲死了,也害我──”雾霜的眼神好遥远。
“它是不是也害你无法与心爱的人结婚?”姚毅释然道。
“在我家未垮以前,我有一个未婚夫。”雾霜苦涩道,但她还未能说完,这男子已帮她接下去了。
“你一定很爱他,只不过现在“门不当户不对”,他的家人一定会嫌弃你,再加上你又必须还债,所以──”
“我们分手了。”她直接表明,但双眸有很深的怅然。
姚毅并没有忽略她的痛苦,他感伤地说:“真是人间悲剧,无法与相爱的人在一起,这就是“恸”。”
雾霜莞尔一笑,等于是默认。“向你吐吐苦水,心情舒坦多了!现在,我较能去面对不可测的未来,谢谢你!”
“不客气。”姚毅喝了二、三口啤酒。
“你呢?”她试探地问。“你的故事呢?”
“我在美国时,有一个很好的女朋友。”他并不避讳他的过去。“我很爱她,我们同居了三年,一切都如此美好!我们还计划等她毕业那天就结婚。”
“然后呢?”雾霜接口问:“你们为何分手?”
姚毅沉浸在回忆中,一段不堪的过去。“我为她牺牲很多,我滞留在美国,与老爸翻脸,就为了与她厮守。谁知道──”他的双眸迸出怒火。“就在她毕业的那天早上,我看到桌上的纸条──”
“写些什么?”不知为何,她紧张地问。
“她嫌我穷,养不活她,跟人跑了!”他简单地说。“我恨死她了!”
“那表示你还爱着她。”雾霜语意深长道。“爱之深,责之切。”俊仁的影子又浮上她的心头。“俊仁是不是会像你一样地恨我?”她心悸着。
“现在还有时间,你可以学我,逃婚吧!”姚毅趴向前,他与雾霜面对着面。
“不!”她苦笑。“我不能背信忘义。”她又在强调古老的“教条”。
“喔!拜托!”他叫嚷着。“你已经拿到钱就可以跑了。”
“不!这是道义。”她仍然仗义直言。“这是道义!”
他无可奈何地看着她。“真是个冥顽不通的女人。”但他还是佩服她。“像你这么内外兼美、秀外慧中的女孩,真不知那个肺痨鬼上辈子做了多少好事,真便宜他了!”
“谢谢你的赞美。”雾霜的嘴角上扬。“我并没有你说得那么好,我有很多缺点,像我的脾气,哎!”
他的嘴角一撇。“你能为家人牺牲,这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事。”姚毅自我解嘲。“不像我,一个大男人,反而不敢面对事实,选择逃婚。”
“所以,你更要回家。”她鼓励着。“也许,事情并没有你想的糟,也许你的未婚妻是一位如花美眷喔!说不定你第一眼看到她就会爱上她。”
“喔──”他申吟着。“第一,她是一位名副其实的丑女,我十分肯定。她的头发枯黄像稻草,满脸的红豆,眼睛小得像芝麻,鼻孔大得像两个探照灯,身材活像个洗衣板──”
他话未毕,雾霜已笑得歪倒在桌底下。“我……不相……信,世界上……会有………如此……丑陋的……女人。”她结结巴巴着。
“是真的。”姚毅抓住她的手臂,正经八百道。“这全是女乃妈告诉我的。我的女乃妈不会骗我,她真的见过那个可怕的女孩,所以她才会要我逃婚。”
看他如此惊慌又无奈的模样,雾霜也不好意思再笑。狐疑道:“你的女乃妈?”
“是的,她从小就照顾我,一直没结婚。她是我母亲当年陪嫁的丫头。”他解释着。
“看样子,你的老婆实在是丑得可以。”她不禁同情他。“不过──”
姚毅扬手制止她再说下去。“没有不过,我反问你,你会爱上你的肺痨丈夫吗?”
雾霜不敢言语。
“我替你回答──不会。”姚毅振振有辞道。“我也同样不会爱上她。”
“我知道。”她耸耸肩。“但是,我实在满同情她的。恐怕她将要过着没有丈夫的日子。”
“不是恐吓,是事实。”他纠正她。“这个丑女人,竟还能博得我父亲的欢欣,她一定是心怀鬼胎、不怀好意。”而且,她一定觊觎我家的财产,这句话,他并没有告诉雾霜,毕竟他们只是萍水相逢。
“瞧你,把自己的老婆说得一无是处。”雾霜顿觉世人好无情,就因为那女子长得像丑小鸭?
“不说了!都是一堆垃圾。”姚毅把自己的老婆说成垃圾。“换你了,你的决定真的不改变?”
这时的她,脸上不自觉抽动着。
“怎么了?”
“脚疼。”她简单道,伸下手按摩自己的膝盖。
“怎么回事?”他不明白。
“没什么,只是昨天跪了一下午。”她无一丝保留地把她在俞家所受的折磨,一五一十告诉他。
“真是欺人太甚!”姚毅火冒三丈。“有钱就能逼人做这种“惨无人道”的行为吗?实在太过份了!”他不可置信地问:“你就真的从大门口外,三步一跪,跪到他们家的祖先牌位前?”
“是的。”她不以为意。“这没什么嘛!忍耐一下就好了。”
真是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女子!
姚毅思忖着:从他在桥上碰到她的剎那间,他就知道,这女人执拗得很,她的自尊心强烈到否认她的愚痴行为──跳河自尽。
可是,她却又可以为了一个男人,委屈求全地跪地忏悔、认错。承认那些明明是富豪人家“欲加之罪”的行为。
姚毅一点也不懂她。
夏日的清晨总是来得特别早。很快地,一抹淡阳己从窗棂隙缝射入,阳光把玻璃内的麦酒,染成一片金黄。
“你知道吗?我从来不喝酒的,今儿真是破例呢!”雾霜自嘲。
“人在绝望中总是会做出连自己都难以理解的事。”他一语双关道。
她当然明白,他指的是无名桥上的事。“没错。”她承认着。“谢谢你救了我。虽然我的未来吉凶未卜,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起码我还活着。”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安慰她道。
晨曦,在这女子的脸庞抹上一层晕光,使她看来宛若一位从天而降的天使。
她真的很美!姚毅赞叹。真是“天妒红颜”,这么美丽的女人,为何竟会有如此悲惨的命运?
他看看表。“离早晨六点还有十分钟,你还可以选择逃婚。”他又在鼓励她做“坏事”了。
“还有十分钟,你可以选择回家娶你的妻子,不要在外游荡了。”她回敬道。
“喔!我真服了你。”姚毅佯装头疼。“我衷心希望你的“执着”能带给你好运。”
“我不会在意好运或恶运。”她领悟了。“就当我是为自己积福就行了。”
“好!”姚毅举起大拇指赞美,他嘻皮笑脸地头往前仰。“需不需要我教你一些“毒夫术”。”
“毒夫术?”
“是啊!”他低语着。“怎样不留痕迹地把丈夫毒死──”
“你实在是坏得可以。”她恶心道,强烈地做出“不”的姿势。“我不需要。因为只有两年而已。”
“两年?”
“在这两年内,我为他生下孩子。两年期满后,我就可以走了。从此我与他们家再也毫无瓜葛。”
“就这样?有这么简单?”他才不相信,有钱的人铁定会耍花样。但他有自知之明,他不愿再多说任何话,以免眼前这女人又把他的人格贬到最下流的地方,也许还以为他是撒旦转世呢!“好!”他举起酒杯。“祝福你,两年后重见光明。”
“谢谢!”雾霜也举酒干杯。
墙上的老式闹钟中的鸟儿突然站出来,咕咕叫──
六点了!
分手的时候到了!
听着钟声,姚毅和雾霜竟有依依不舍的感觉。
可是,又能奈何?
他和她,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