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家老大的婚礼冠盖云集,席开百桌,许多曾出现在电视上的财经人士,甚至是艺人都有出席,让同样受邀而来的许多「老百姓」宾客们顿时感到与有荣焉,同时也大饱不少眼福。
凌未央便是其中一人。
看着站在台上郎才女貌的新人,她就连坐在台下距离好几十公尺,都能感受到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幸福氛围。
虽然在接到喜讯时,她感到有些意外,毕竟当时听易小怜的意思,是一副打死她都不可能会和贺家老大扯上关系的模样。只不过姻缘天定,注定要在一起的人终究还是会在一起,重要的是幸福就好。
看见昔日同窗好友能带着满脸的幸福笑容步入人生的下个阶段,她真心诚意的替好友觉得开心,好想上前亲自送上她的祝贺……可惜不行,因为「他」就在那里。
他是贺子跃。
台湾不大,台北更小,但若真心想避开一个人,想要一辈子不再见面,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她和他就是这么一回事。
当然,想避开对方的人只有她,因为对他而言,她根本就只是一个路人甲,即使现在面对面,他大概也不会记得她是谁,早就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但是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想和他面对面,让自己在早知结果的事情上再度受伤,像个傻瓜一样。
都十年了,虽然他是她的初恋,但也该忘了,毕竟他根本从未真正的喜欢过她一秒钟。
愚蠢的初恋,愚蠢的过去,愚蠢的自己……她到底为什么要来参加这场婚礼,让自己不由自主的又回想起那段不堪的过去呢?
她和他的过去小怜一直看在眼里,也明白她的苦涩,即使她不来,小怜应该也不会怪罪于她,那么,她到底为什么还要来呢?
因为婚礼在五星级饭店举办,既然都包了礼,不来吃就太可惜了。
这是她找弟弟陪她一起来时,对他所说的话,现在想起来,感觉就像是在自欺欺人。
为什么要来呢?
她问着自己,答案却深埋在心底最深处,呼之欲出。
轻叹口气,她甩开紊乱的思绪,转头看着人满为患的宴客厅,她没想到婚礼会办得这么盛大,但也幸好人这么多,才可以让她成功的隐没在人海里。
不过这样一来,她就真的没办法当面对小怜说声恭喜了。
算了,改天再找时间约小伶出来见面吧,反正有「他」在附近,她也没那个胆敢走上前。
她还是走吧。
「小然,你吃饱没?」她问身边的弟弟。
「干么?你想走啦?」
她点点头。
「为什么?应该还有两、三道菜还没上桌耶?」
「这里人好多,我怕现在不走,待会儿不是塞车而已,而是塞人了。你不是和朋友四点有约吗?」
「是没错啦,但是这里的东西好好吃,没吃完最后一道菜好像有点浪费。」
「是谁之前压根不想来,还说高级饭店卖的全是噱头,比不上一块香鸡排美味的?」
「姊,你一定要这样扯我后腿吗?我都赞美说好吃了。」
「要吃等你以后出了社会、赚了钱再来吃吧。机会多的是。」
「这样说也没错,但是眼前有得吃却不吃,还要等以后?我脑袋又没秀逗。」
「真那么想吃完全部?」
凌未然一脸期待的对姊姊点点头。
「那你继续吃吧,我先到外头去把机车牵出来等你。」凌未央起身道。
「姊,你干么一定要先走呀?」凌未然一把扣住姊姊的手,皱眉问道。
「因为我不想人挤人。还有,我已经吃饱、吃不下了,所以我的部份你也一并解决吧。」她拍拍弟弟的手,顺势将他的手从自己手臂上拿开。
「你这样教我怎么好意思留下来继续吃?」凌未然皱眉抗议。
「我又不是你女朋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白了弟弟一眼。「吃完给我一通电话,我会把车子骑到大门附近等你。」说完,她迳自转身朝宴客厅的出口走去。
走到宴客厅外时,她向附近的服务生问了洗手间的方向,决定先去趟厕所后再离开。
***
贺子跃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女人,那个名叫凌未央的女人。
几年不见了?应该有十年了吧。
台北明明就不大,奇怪的是,他和她在过去的十年里,却连一次巧遇的机会都不曾有,而这也让他不禁想,他们俩当真如此无缘吗?
说真的,他完全没想过她的同学易小怜会成为他的大嫂,更没想过大嫂给他这位小叔的见面礼,竟是冷嘲热讽的一顿骂。
他该说什么呢?只能说自己罪有应得。
不过,大嫂骂错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从未忘记过凌未央这个女生,甚至连她当年的模样,他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清汤挂面的及肩发型,有着侧分的浏海,鼻梁上挂着一副金色边框的近视眼镜,还戴着丑丑的牙齿矫正器……
他的死党们私下戏谑的帮她取了一个绰号,叫「钢牙妹」。
钢牙妹在他们经常聚集的红茶店里当服务生,有着一副纤细的身形,却异常的孔武有力,常一个人一手端着六、七杯500c.c.的饮料,走过来走过去。
他必须承认自己从未注意过她,直到死党们有天突然跟他说了这么一句,「钢牙妹好像喜欢你喔。」于是,他这才注意到有她这个女生的存在。
就当时而言,老实说,她完全不是他的菜,甚至连边都沾不到。
他是谁?他可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贺子跃,不仅功课好、长得帅,而且又多才多艺,有多少女生在明恋、暗恋着他呀?他怎么可能会看上一个四眼田鸡的钢牙妹呢?
因为自觉不可能,所以他在死党面前完全不留余地的将她批评得体无完肤,把她对他的爱慕,比喻成癞虾蟆想吃天鹅肉的妄想,还恶质的经常拿她当笑料。
年少无知加上自恃过人,让当时的他完全不懂得体会或了解什么叫做将心比心,什么叫做恻隐之心,才会酿成无法挽回的伤害……
他很后悔,她却不知道,因为当年心高气傲的他,始终没将「对不起」三个字说出口,就这么与她分道扬镳,然后,一别十年。
在听大哥说大嫂有发喜帖给她之后,他的心便莫名的紧张期待了起来。
他无法不去想现在的她是什么模样,牙齿矫正器应该拆下来了,还戴着眼镜吗?头发是长是短?是直是卷?还是那么瘦吗?抑或者胖了点?现在做什么工作……
好奇心人皆有之,他也不例外。
但是……他不知道,只觉得除了好奇心之外,好像还有些什么在心头蠢蠢欲动。
他今天的任务是招待,却为此一整个心不在焉、魂不守舍,被同是招待却忙得不可开交的二哥、三哥连续瞪了好几眼都不自觉。
他一直在等她出现,望眼欲穿的等,直到客人几乎都入座了,他也被从入口处叫到主桌附近招待亲家的亲友团之后,她才姗姗来迟的出现,身边还伴了一个……男伴
看到她和她的男伴时,他就像突然被雷击中一样,脑袋一片空白,身体动弹不得,震惊到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为什么他会以为她没有男朋友呢?毕竟她和大嫂是同班同学,大嫂都结婚了,她又怎么可能会连男朋友都没有?
还有她的模样也变好多,虽然他还是能一眼就认出她来,但是他敢打包票,当年那群死党若看见她现在的样子,绝对无法将她和那个钢牙妹联想在一起。
她的头发留长了,染成非常自然的栗子色,大波浪微卷的发型充满了空气感,围绕着她白皙的小脸,非常的适合她。
她穿着一件颜色鲜艳的连身裙,外头罩了件黑色的短外套,看起来既可爱迷人又不失优雅,同样非常适合她。
十年不见,她变得漂亮极了,还懂得怎么打扮自己,这样的她,怎么可能会没有男朋友?他这么告诉自己,心里却莫名的苦涩。
相见不如不见,他终于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感受。
但是欠她的那句「对不起」,他终究还是得找个适当的时机还给她。
「贺子跃,你有没有看到未央?她到底有没有来呀?」
贺子跃衔命到前头拿酒,却在途经主桌时,被因怀孕而逃过敬酒一劫的新娘子扯住袖子问,他不得不停下脚步来,回答大嫂的问题。
「她有来。」
「你看见她了?在哪里?」
贺子跃转头看向凌未央座位的方向,不见她的人影,只剩她的男朋友还坐在位置上。
「大概去洗手间了吧,她男朋友还在位置上。」他说。
「男朋友?在哪里?」易小怜瞠大双眼,好奇不已的问道。她从没听未央说过她有男朋友呀?
「那边。」他伸手指着,「这样算过去第六张桌,那个穿着白色衬衫……」
「未然?」易小怜讶然的月兑口道。
「什么未然?」贺子跃马上停下未完的话语,转头问她。
「未央的弟弟。那个穿着白色衬衫的小帅哥。」
弟弟?
贺子跃突然有种活过来的感觉,原来那个男人不是她的男朋友,而是她弟弟!
差一点,真的是差一点……
「你说她男朋友在哪里?」好奇的大嫂继续问他。
「我误会了。」他说。
「误会?」
「我以为和她一起来的男人——就是你说的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小帅哥,是她的男朋友……原来是她弟弟。」他释然的说,而后突然想到一件事——
如果她现在是去上洗手间的话,那不就是个他可以向她道歉的好机会吗?
「大嫂,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我出去一下。」说完,他不等人家有所反应,立即迅速转身,快步的往出口方向走去。
欠她十年的道歉,终于可以还给她了。
凌未央洗好手后,对着洗手台前的镜子稍微地整理了下仪容。
她用手拨了拨头发,拿出吸油面纸轻轻按压了一下鼻头,再替有些干燥的唇瓣补上带点粉红色的护唇膏,然后对着镜子抿了抿唇瓣。
镜中的女人明眸皓齿,淡妆薄粉,看起来既迷人又成熟,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女人味,和在学生时期丑丑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就连有时候,她像现在这样看着镜中的自己,也都会有些恍神——不是被自己的美貌惊吓到,而是不懂她明明就没有整过形,为什么学生时期和现在会差别如此大?
只因为拿掉眼镜和牙齿矫正器吗?
还是因为有化妆?
总而言之,「女大十八变」这句话套用在她身上,非常适用就对了,只是,她多么希望自己能早几年变美,这么一来,也许当年他就不会……
停!她瞪着镜中的自己,思绪猛然停住,用力的摇了摇头,甩开不该出现的念头。
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她到底为什么还要去想那已经不可能改变的过去呢?就算吃饱太闲也不该这样。
她深吸一口气,再看镜中的自己一眼,转身走出女厕,朝电梯方向走去。
接着,一个不经意抬起头来的瞬间,她整个人僵住了——
贺子跃。
他就这么突如其来的出现在她视线前方,而且正笔直的朝她这方向走过来。
她迅速的低下头、垂下眼,脑袋一片紊乱,浑身僵直。
怎么会?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认出她来了吗?是要来找她的吗……
蓦地,「可笑」两个字像桶冷水般,突然朝她兜头淋下,让她顿时冷醒过来。
真是白痴,都知道他绝对不可能记得她是谁了,她还在想什么、担心什么?抑或……是在期待什么?难道还期待自己能够留在他的记忆中吗?
想也知道不可能,她真是大白痴一个!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答案还用问吗?女厕旁边就是男厕,他会走到这里来,自然是为了要上洗手间,只是他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一分钟出现?
她刚才不应该在厕所里待这么久的,要不然,就该再待更久一点才对,这样就能避开他了。
现在怎么办?她要退回到女厕里吗?
不,这种举动太突兀了,反而引人注目,还是就这样直接走过去,快速地越过他吧,反正他也不可能认出她是谁。
说她自欺欺人也好,她是真的不想承认他对她仍有影响力,都过了十年,如果她还在意着从未喜欢过她一分钟、甚至一秒钟的男人,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呆子。
而她,一点也不想再当呆子了。
无力的轻扯唇瓣自嘲,她低头看着地板上的瓷砖,尽量以自然的姿态,走向朝自己这方向走来的他,打算以最快的速度与他擦身而过。
可是,他的步伐突然停住了,就在距离她一公尺的前方。
她吓得瞬间停止呼吸,却不敢停下脚步,反而命令自己「快走、快走。」因为他绝对不会是为了她停下脚步的。
也许是他口袋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停下来接电话。
也许是他突然想起什么事,才不自觉的停了下来。
也许有一百个「也许」,但没有一个会和她有关,她必须要领悟这一点才行,否则她就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呆子了。
一公尺、五十公分、二十公分……擦肩越过……二十公分、五十公分——
「遇到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你都是这样连声招呼都不打的吗?凌未央。」
他的声音像条鞭子似也,突然从她身后抽过来,她顿时浑身僵直,脚步不由自主的踉跄了一下,当场呆住。
他认出她来了她难以置信的睁大双眼,呆若木鸡。
这怎么可能呢?但他连她的名字都叫出来了,怎会不可能?
还是,是她听错了,或产生了幻听?
还没来得及分辨出真实与幻想,眼前身影一晃,原本已被她抛到脑后方的男人就突然来到她面前,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或者,」他再度开口说话,声音缓慢试探。「你已经忘了我是谁,不认识我了?」
她真希望自己能忘记,能不认识他……
凌未央在心里模糊的想着,就这么近距离的看着他,看着这一张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这样与她面对面的脸。
「好久不见。」她低下头,张嘴以平淡的嗓音与他打招呼。她不想装作不认识他,免得他重提那些不堪的过去来勾起她假装遗忘的记忆。
「原来你还认得我?那刚才为什么要假装不认识,对我视而不见?」他眉头轻蹙的质问她。
「你不是要去上洗手间吗?再往前走一点就是了。」她看着地板说。
「你以为我到这儿来是来上厕所的?」他依然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难道不是吗?」她避开他的视线,继续以平淡的语气和他对话。
「不是。」
他仅只两个字就没有下文的回答,让她不得不将视线移回他脸上,疑惑的看着他。
不是?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条走廊除了洗手间外,什么也没有呀?
「易小怜——我大嫂,她说你会来。」他看着她,缓慢地说道。
易小怜?
凌未央瞬间恍然大悟,原来他并不是靠自己认出她来的,而是小怜跟他说了之后,他才知道她是谁。
呵……她想笑,但却笑不出来。
她真是个呆子,早就知道他不可能认得或记得自己,而且也早跟自己说了八百遍了,结果呢?只因为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而且还叫出了她的名字,她就自以为是了,以为他还记得她是谁,还认得出她来?
凌未央啊凌未央,你怎么会悲哀到这种程度呢?
今天你根本就不该到这里来的,不该来的……
「小怜知道我有来了就好,我还担心宾客这么多,她根本就没有多余心力注意到我呢。」她抬起头来,轻轻对他微笑道。「那么,请你替我跟她说一声恭喜了,说我祝福她和她老公能白头偕老、永浴爱河。我待会还有点事,得先走一步了。」
「你要走了?」面对她突然冒出的这么一长串话语,他只听见这个重点。
「对,不好意思。」她保持微笑,然后朝他点点头说:「我先走了,再见。」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改天吧,我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我男朋友还在等我。」她继续微笑道。
贺子跃愣了一下。
「你男朋友?」他微微蹙眉看着她。
「他陪我一起来的,还坐在席上等我回去呢。我们要一起离开,所以……」她像背书般的说道,却被他打断。
「那个和你坐在一起、穿着白衬衫的男人?」他凝视着她,认真反问。
「对。」她尽量让自己脸上的微笑再扩大些。「你也有看到他呀?改天有机会我再介绍你们认识。我真的该走了,不能再继续和你聊下去了,再见。」
贺子跃目送着她离开,这回没再开口留她,因为他在想一个问题,想她为什么要骗他,说她弟是她男朋友?
到底是为什么?